第22章 ☆、(一)蛇妖
大約三年前,她收到落玉的消息,說岐望山有只妖,願以陰元來換美人符。
這是一樁很難得的生意。
六界之中,女子陰元,當以妖界為最佳,因其修行之時,便已集聚世間最純正的陰氣。
所以,她二話不說,摩拳擦掌地便到了岐望山。
落玉已托夢告訴她這次的主顧是只蛇妖,而且,面目可怖,讓她做好心理準備,若被吓傻了他可并不負責擦口水。
她一向認為自己的心理素質過硬,畢竟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既然落玉囑咐,她便準備一個紗罩,心想到時若實在看不下去,便将這紗罩給那蛇妖蓋上,免得她出來吓人。
那日,岐望山的楓葉燦若紅錦,紅葉翩飛,随風吹進山洞,滿眼的蝶翼撲閃,一只麻雀啾地一聲從山洞中飛出。
山洞陰涼,一點昏暗燭火半明半滅,明明只是個山洞,卻寒若冰窟,冷得她不由打了好幾個寒顫。
那個名喚嫣然的蛇妖,已然化為了人形,背着洞口卧在最深處,一襲輕軟的玫紅輕衫在山石上随意綻開,輕輕柔柔地繞過她柔軟的腰肢,如墨的長發毫無修飾地傾瀉鋪陳而下,單看背影,已讓人浮想聯翩。
顧念有一剎那的晃神,原以為這是個修為極淺的小妖,應該是因為沒有法力變成心儀的模樣,這才想借用美人符。可看這一眼,才讓她驚覺,這只蛇妖應是修行不淺,否則怎能變出如此婀娜多姿的身段。
但既然如此,她為何甘願舍棄陰元來求美人符呢?
從她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答案,便是這是個陷阱。
方要拔腿就跑,那蛇妖卻睡醒了,嘤了一聲,緩緩坐起,伸了個懶腰,又緩緩回頭。
那一聲太柔美,美到顧念想跑,卻被好奇心給絆住了雙腳。
先轉過來的是她的右半臉,彎的眉,媚的眼,小巧的鼻頭,瓷白無塵的皮膚,慢慢地轉了過來。
趁着昏暗的燭光,顧念定睛一看,觸到她面容的那一剎那,臉色大變,震了半晌,本能地想跑,但雖然好奇心搶先一步跑掉了,雙腿卻被吓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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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抽了一口氣,她想,落玉又胡說,這蛇妖哪裏會把人給吓傻。
這蛇妖明明會把人給直接吓死。
或許是因為落玉的心理素質比她的還要過硬。
她的右半臉,是那般傾城,即便是那些顏變後的主顧中,也是少見的美貌,但左半臉……
這只蛇妖,根本沒有左半臉。
那張臉的左側,白茫茫地一片,就像被大雪覆蓋得沒有一處死角的荒野,但卻詭谲得多,讓人回過神後能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她的左半邊臉哪裏去了,而不是為什麽她要給左半邊臉戴上這麽蒼白的面具。
她是只半面蛇妖。
見她被吓得說出不話來,那蛇妖面露凄然,伸出芊芊玉手捂住了臉:“我是不是吓壞了你?”聲音卻若黃莺婉轉煞是清甜好聽。
顧念醒了神,尴尬地移開了目光,伸手拍了拍被吓得麻木的雙腿,幹咳一聲,好容易将縮在心底瑟瑟發抖的膽子給揪了出來,鼓起勇氣,從袖袋中掏了半天,向前幾步,将手中的紗罩遞給了她:“那個,你戴上它,咱們好好聊聊。”
蛇妖愣了一愣,右半臉笑意輕柔,伸了手接過,認認真真地戴在了頭上。
顧念在她身旁坐下,想了想,小心道:“你既是我的主顧,在我面前便不必隐瞞,我會盡力幫你,但條件,你應該很清楚。”
她咯咯一笑,毫無方才的悲戚:“小姑娘,你說話的口氣,和當年真是一摸一樣。”
顧念一怔,不解:“你認得我?”
長裙拖曳在地,嫣然悠然站起,向她招了招手:“跟我來。”
她遲疑一瞬,站起來跟了過去。
嫣然帶着她拐進了另一個洞口,那是一個極小的洞,恰夠兩人的立足之地,但卻因洞頂上懸挂的一枚夜明珠而亮若白晝。
看起來,應是靈堂。
石案上端端正正地擺放着兩塊靈牌,看刻字,一個是她阿娘,另一個是她阿爹。
靈牌前面,卻不似凡間應放香火,而是安放着一根白色的羽毛。
嫣然先是對着靈牌拜了一拜,雙手合十,虔誠道:“娘,嫣兒将恩公帶來了。”
顧念一愣,恩公?她說的可是自己?
還未待細細思量,嫣然便伸了雙手,恭敬地将石案上的白羽拿起,遞到她的面前:“恩公,你可還記得這支白羽?它是你留下的。”
顧念茫然接過,瞅了半天,沒想起蛇妖,也沒想起羽毛,更沒想到什麽時候留了羽毛給蛇妖:“姑娘,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是個凡胎,身上不長羽毛。”
“那位白衣仙君說的果然不錯,你果然忘了。”嫣然笑着從她手中接過白羽,又重新恭敬地放回了石案,“不過,這也難怪,那麽久的事,你當時還小,自然記不得了。”
顧念蹙眉,白衣仙君,該不是落玉吧?
“我們原本是游歷四方的修行小妖,那時阿爹阿娘,還有,還有……”她微微一頓,似是極不願提起什麽人,“還有阿姐都還在,我們一家人一邊修煉,一邊游山玩水,好不自在。後來,來到岐望山附近的一座山,阿爹見阿娘喜歡那裏安靜,便多留了幾日。有一日,阿爹出洞給阿娘尋些楓葉放在床頭日夜欣賞,卻不想偶遇這山中的九尾狐貍。”
嫣然她爹英俊潇灑風姿綽約,很容易便打動了九尾狐的心。她伺機而動,想着法子接近他們一家,苦肉計施了,美人計用了,連離間計也使了多次,卻始終不能讓嫣然的阿爹和阿娘離開彼此,更不提反目成仇。相反地,九尾狐妖将好色之心溢于言表,被嫣然阿爹瞧出她居心叵測,計劃着要離開那裏。
在凡間如魚得水的九尾狐慘遭嫌棄,既羞又怒,趁着他們蛇妖一家尚未離開,假惺惺地前去告別,趁着他們沒防備,重傷了四蛇。但好在他們齊心協力,還是逃了出來。卻不想九尾狐自認沒有能力将他們蛇窩端起,竟在凡間四下害人犯案,并嫁禍于蛇妖,終于驚動了仙界。
顧念終于記了起來,那年三月陽春,正是他們入門十年,第一次獨自下山除妖。
當時一同下山的同門有十幾個,包括她,落玉,天晴,許雲年還有諾魚。
第一次身兼重任,興奮之餘難免有些緊張,她還記得,落玉當時扯了扯她的發梢,悄聲對她道:“我怕蛇,一會兒能不能跟在你後頭?”
她晃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麽沒出息的話竟然出自落玉之口,當即拍了拍胸口,踮起腳攬了他的肩,低聲在他耳邊信誓旦旦地保證:“放心,我帶了雄黃,你盡管跟着。”
落玉瞧着她,并不意外,卻道:“你帶了雄黃,那豈不是提前告訴蛇妖我們來捉它們了嗎?”
最後,她在落玉的虎視眈眈下将好不容易搜刮來的雄黃給無情抛棄在了路旁。
怕蛇的落玉,徹底被更怕蛇的她推到了前線。
諾魚很是不屑她那副縮頭縮尾的模樣:“堂堂仙門弟子,竟然怕一條蛇,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
落玉拉着她從諾魚身旁擦過,對許雲年道:“師兄,我和阿念怕蛇,能不能讓我們兩個在他們現原形之前打頭陣?”
諾魚憤憤地小跑了過來:“玉哥哥,你瞎說什麽,你明明從來都不怕蛇,五歲那年你就開始抱着李姑姑養的大蟒逗着玩了。”
顧念瞅了瞅落玉那雙曾抱過大蟒的手,抖了一抖,不由向後退了一步。
落玉淡若春水地道:“我反應慢,這是後怕。”
許雲年爽快地應下,諾魚想與他并肩作戰的期望成了美好的願景。
雖是第一次,但他們配合得當,不過兩日,便查出了蛇妖的落腳地。
“我記得,那時阿爹和阿娘被九尾狐暗算,又一路奔波,元氣大傷,正在洞中修養。恩公進來後,不疑有他,竟然對他們說此地有妖,讓他們趕緊逃命。”嫣然輕笑一聲,“當時的恩公,雖然手持仙劍下山除妖,卻是天真燦漫。”
“你怎麽知道?”被提起往日糗事,她很是不好意思,“難道當年在他們懷裏的小姑娘就是你?”
“沒錯。”白紗後看不清她的神色,嫣然感激道,“當年若不是恩公信了阿爹阿娘的話,放我們離開,我也活不到今日。”
顧念如實道:“其實你們走了之後,我悔得腸子青肚子痛,若是現在,就算知道你們是被九尾狐陷害的,我還是會将你們抓回去。”
“那多虧我們遇到的是當年的恩公。”嫣然笑道,“為了素不相識的幾只小妖違逆門規,的确不那麽容易。”
是啊,當年的自己,也太過天真了,竟然因為看到他們舐犢情深就輕信了他們不會害人。不過,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在她照着嫣然爹娘的計策順利抓到九尾狐回去後,才知道落玉已經主動擔上了私縱妖孽的罪名。
他被掌門師伯懲罰去打掃鎖妖塔,塔裏有九千九百零九個臺階,還不時有長得奇形怪狀的小妖小魔寂寞難耐地竄出來助興,掃地簡單,要清清靜靜地掃地卻是難了。
是夜,顧念拎着仙劍潛進了鎖妖塔,繞在他周圍耍了一夜的劍,給他創造了個極優良的受罰環境。
想起那時第二日清早刻骨銘心的腰酸背痛,顧念不由扶了扶腰,唇邊漫開一個暖心的笑,心想,都過去一百三十多年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