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下不可能一味縱容她。

徐慧倒覺得,事實有可能恰恰相反。韋貴妃治理後宮還不夠嚴厲,才沒能管得住蕭才人,還有底下人的嘴。

等韋貴妃不緩不急地說完了場面上的話,刻意停了一停。倒是楊淑妃笑容可掬地道:“徐才人快起來吧,昨夜伺候陛下辛苦你了。”

徐慧聞言瞬間不好意思了,為了防止自己臉紅的樣子會出醜,她将頭埋的更低,溫聲謝過幾位娘娘,這才起身。

其實她昨晚……根本就沒有侍候陛下啊。只不過是在甘露殿躺了一晚上而已。

不過要說辛苦,還真是有幾分。她昨晚初次和男子同床共枕,緊張得渾身僵直,現在身上還不大舒服。

好在與四妃的這次會面非常順利,韋貴妃未曾為難,楊淑妃溫柔慈愛,另外兩位娘娘就是來充個數,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就算完了。

之後徐慧告退回宮,還沒進屋,就見門口圍着一堆人,大多是還未承寵的才人們。

平日裏,她們與徐慧并不相熟。但今日,她們一見徐慧回來了就迎了上去,一口一個“妹妹”叫的親熱。道起喜來,花樣都不帶重複的。

面對各種各樣的谄媚之言,徐慧淡淡一笑,坦然受之,不拒絕也不給回應。

這後宮裏的女人太多了,有的人苦苦熬了一輩子,都見不到陛下一面。花一樣的年紀,只能孤芳自賞,其實都是些可憐人。

徐慧耐心地聽她們說話,何憐卻不高興了,在旁勸道:“姐姐,咱們快些回去吧,您還沒用早膳呢。”

聽她這麽說,人群裏立即炸開了鍋,才人們紛紛邀請徐慧回自己屋去用早膳。

徐慧一個也沒應,趁機脫了身,總算是回到自己房中。

蕭才人自命不凡,自然不會湊上來讨好徐慧。她只是在旁看看熱鬧,見徐慧一個人回屋了,冷哼一聲,“裝什麽清高,才承寵一次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還不知道陛下能記着她幾天。”

“蕭才人這話,是在說自己嗎?”武媚娘早膳後出來散步,正好看到這一幕。

蕭才人聞言大怒,武媚娘悠悠然等着她發作,誰知蕭才人忽然冷笑道:“武媚娘,我說的就是你!你可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陛下了吧?”

這話正說中了武媚娘的心事。起初陛下見她容貌冶豔,對她是有幾分喜愛,還賜了她“媚”這個新名字。可君王無情,轉眼間就能把新歡抛到腦後變成舊愛。

她已經有好幾日沒到甘露殿侍寝了。

不然,以她前段時間的風頭,武媚娘不至于看到晉陽公主便雙眼發亮,還想起往徐慧身上湊。

蕭才人見武媚娘被她說中心事,得意地揚長而去。

武媚娘盯着蕭才人的背影,雙拳緊握,長長的指甲陷進肉裏,卻不及她心裏的疼痛半分。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的房間裏,徐慧正在用早膳。剛出鍋的芝麻胡餅,色澤金黃,又香又脆。馎饦湯猶然冒着熱氣,香味誘人。徐慧喜食酸辣,但向來克制,只加了很少的一點調味料。

她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背井離鄉來到長安城的深宮裏,惦記這些民間吃食已經很久了。有一回她和何憐無意間說起,何憐就跑去跟膳房的廚子要,可人家哪裏搭理她呢。如今倒好了,不用何憐提,人家也巴巴地湊上來送上這份熱氣騰騰的早飯。

何憐在一旁伺候着,笑得眼睛都彎了,“徐姐姐,難怪這後宮裏人人都想得到陛下的寵愛,得寵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啊。”

徐慧勾起唇角,好笑地說:“那你呢,你也想得寵嗎?”

何憐連忙搖頭,“何憐哪敢有那種非分之想呢,我們做奴婢的,只要自己的主子得寵,那我們就非常開心了。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叫什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徐慧噗嗤一笑,不敢再吃了,等笑完了才道:“瞧瞧你把自己說成什麽了。以後我們還是分開用食為好,你在我旁邊,容易噎着。”

何憐知道徐慧這是在委婉地提醒她要食不言寝不語,立馬乖乖地閉上了嘴巴,有什麽都憋到了肚子裏。等徐慧用完了漱完了口,何憐方道:“徐姐姐,你看今日韋貴妃的樣子,高高在上的,分明沒将姐姐放在眼中啊。”

徐慧看她一眼,頗有些不悅地說:“何憐,你不要學着這院子裏的人,說韋貴妃的不是。貴妃娘娘身居正一品妃之首,本就地位尊崇。”

“可楊淑妃娘娘也是正一品妃啊,她和韋貴妃比起來,就要可親多了。”何憐不服地說。

徐慧搖搖頭,“你在宮裏的時間比我還長,應當知道看人是不能看表面的。”

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看出,今日四妃皆是盛裝出席,衣着華美,頭飾繁瑣,就連看似親和的楊淑妃也一樣。她們在無聲地用身份壓制新人,叫她看清楚她們之間的差距。

在這宮中能混的水起風生的,就算不是蛇蠍心腸,也必然有幾分手段。天真無邪,純真善良者,并非不能得寵。只是得寵一時容易,只要倚仗陛下的恩寵即可。但要得寵一世,那就不是單單靠運氣那麽簡單了。

☆、第十話

各宮各院的禮物,如流水一般被送進了徐慧的房間。徐慧将這些事情都交給何憐去打點,一個人捧着卷書興沖沖地進了裏屋。昨兒個幾乎一整天都耗在晉陽那裏,她想着下文可想了好久了。

誰知才看了幾行字,何憐就進來打擾她,說是武才人親自過來道喜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武才人對她熱絡,她也不好将武才人拒之門外,只好叫何憐請人進來。

徐慧将書卷放下,像對待孩子般輕輕拍了拍封皮,小聲說:“我晚點再回來看你。”煞有其事的模樣,若是叫外人瞧去了,定然覺得她有病。

徐慧來到外間,就見武才人迎面走來,滿臉喜色,仿佛昨夜侍寝的是她自己一般。

“真是恭喜徐妹妹了。”

徐慧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兩個梨渦若隐若現,“多謝武姐姐。”

其實她們兩個并不相熟,說完了客套話,徐慧突然覺得有種無話可說的尴尬。

好在武才人年長,為人處世要成熟老練一些,主動撿起個話題,“從陛下讓徐妹妹出入藏書閣起,我就知道陛下對妹妹必定不一般。現今看來果然如此。”

徐慧牽強地笑了笑,她這幾日還是會去藏書閣,只不過是選好了書就回來,不在那裏霸着了。她其實并非世外之人,清高自傲到絲毫不在意聖寵。她也不是內心脆弱,太過在意別人的風評。她只是……

只是覺得自己太小了,現在還不是時機。

看陛下和她相處時候的樣子就知道了。她和高陽公主同歲,陛下顯然是把她當成女兒、小輩看待了,對她根本沒有半點男女方面的心思。

而她現在出的這些風頭,完全是沒有用的啊,只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而已。

所以進宮前,母親姜氏才再三囑咐她,在長大成人之前,務必小心謹慎……

畢竟,她不是陛下的女兒,有公主身份做後盾。嚴格說起來,她也不算陛下的妃子……男女之間,有沒有夫妻之實,關系差別還是很大的。

她若像武才人一樣,當真承過寵也就罷了。可她不明白,難道後宮這些人當真覺得,陛下會寵幸一個十一歲的女童?

別看她和武媚娘只差了三歲,這三歲恰好是女孩向女人過渡的重要時期。

她連月事都還沒來過呢。

徐慧越想越遠,想到這裏,白嫩的面頰上浮起淡淡的潮紅。

武才人看在眼裏,以為她是害羞,一時間心裏又是酸澀,又是羨慕。徐慧這樣的女子,一看就是那種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家閨秀,生得又讨喜,她身為女子尚且對徐慧有些好感,又遑論陛下呢。

兩人各懷心事,相對無言之際,何憐走了進來,小臉上滿是慌張,“徐姐姐、武才人,蕭才人非要進來,我攔不住她……”

何憐話沒說完,蕭才人便已闖了進來,瞟了武媚娘一眼,冷哼一聲,“喲,武才人也在啊?來抱人家大腿的吧?可惜了哦,她可幫不了你重獲聖寵。”

武媚娘皺起了眉,寒聲道:“蕭才人,你在這裏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只是來給徐妹妹道喜的,才沒有某些人那般龌龊的心思。”

“你說誰龌龊?!”蕭才人瞪起了眼睛,惡狠狠道。

武媚娘輕輕一笑,“我又沒說是你,蕭才人用得着這麽迫不及待地代入自己嗎?”

“嘁,武媚娘啊武媚娘,你也就會在我面前耍耍嘴上威風,可是你的消息也未免太滞後了一點吧。”蕭才人不屑地瞥了徐慧一眼,涼涼地說:“你的好姐妹昨晚根本就沒被陛下寵幸,只不過是在甘露殿睡了一晚罷了,也值得你這麽殷勤地湊上來巴結?”

蕭才人剛從韋貴妃宮裏回來,想必是打聽出了些內幕,才着急忙慌地跑來這裏找回面子。

武媚娘一聽,心中有了些計較,但因為早先便懷疑過此事,她并未對這個消息感到特別驚訝,還能從容地還擊,“那又怎麽樣,不過是因為徐妹妹年紀還小罷了。可不像某些人,在甘露殿獨自一人呆了一夜,連陛下的影子都沒見着。”

“武媚娘!你不要太過分!”蕭才人頭回侍寝的時候,被陛下遺忘在甘露殿裏的事,是後宮人盡皆知的笑話。而蕭才人最痛恨別人提起這個笑柄,聞言便露出一副恨不得将武媚娘撕碎的表情。

徐慧不想摻和進她們兩個的恩恩怨怨裏,在一旁什麽都沒說。她自幼家中和睦,未曾有過妻妾之争。小妹懂事,又是一母同胞,更不要提姐妹相殘。是以這嘴皮子上的功夫,還真不及身經百戰的武媚娘和蕭才人。

蕭才人要是理智尚存,她還能回敬幾句,只是現在蕭才人怒極,看起來像只随時會咬人的瘋狗一樣,再激怒她,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于是徐慧悄悄地拉了拉武媚娘的衣袖。武媚娘回過頭來,就見徐慧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武媚娘伶牙俐齒,有的是言辭能将蕭才人氣個半死。但她并不傻,知道和蕭才人打嘴仗沒什麽實際的用處,又見徐慧拉她,顯然已經站到了自己這一邊,便心滿意足地收了手,沒再還嘴。

蕭才人見她們都不說話,以為自己震住了二人,這才心滿意足,得意洋洋地走了。

随後武才人拍了拍徐慧的手,也告辭離去。

武媚娘走後,徐慧還是呆在屋裏看書、寫字。

何憐打外頭回來,很是喪氣地說:“那個蕭才人可真是個大嘴巴,不出半日的功夫,整個才人宮都知道姐姐你沒有承寵了。我剛才出去拿飯的時候,就聽那些長舌婦聚在一起嚼舌根,真是活該她們不得陛下喜歡。”

方才何憐進來,徐慧就停下筆聽她說話,等何憐抱怨完了,她正要繼續寫完這幅字,卻發現紙上不知何時已經沾上了一個大大的墨點子。臨了半天的帖子,卻是功夫白費。

不過徐慧并沒有什麽情緒上的起伏,她沒有發脾氣,只是默默地裁掉了這一截,重新再寫。

何憐滿肚子的氣,見到正主兒還這麽淡定,她頓時就洩了氣,沒話說了。

等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何憐才提醒徐慧,“徐姐姐,今日還要不要去甘露殿?”

“去。”徐慧放下筆,溫婉一笑,“兕子還在等我,怎麽能不去呢。”

藏書閣與甘露殿不同,前者她雖然喜歡,但并非要長時間停留在那裏不可。至于後者,她既然與晉陽公主有約,便不能食言,不管這宮中會不會傳出什麽風言風語。

反正,無論她願與不願,她徐慧,已然走進了後宮所有人的視線。

誰知徐慧裝扮妥當,還未出門,便有甘露殿的人過來道喜,說是陛下往她這邊來了。?

☆、第十一話

“诶?”何憐頗為意外,沒想到皇帝竟然會來。她轉過頭去看徐慧,徐慧倒是頗為淡定,打賞了報信的小宦官,又吩咐她替自己走一趟甘露殿,告訴晉陽今天不能過去陪她練字了。

何憐把她推到妝奁前坐下,自己做起了主,“姐姐糊塗了不是,晉陽公主和陛下住在一起,陛下去了哪裏,她能不知道嗎?徐姐姐你就放心吧,公主通情達理,不會怪你失約的。”

徐慧仰起頭看她,“你這壞家夥,是不是懶得跑這趟腿?”

何憐拿起香粉,就要往徐慧臉上撲,口裏直道冤枉:“姐姐可莫要冤枉好人,我可是為了幫姐姐梳妝打扮,這才留下來的。”

說到底也是徐慧位分太低,身邊可以用的人太少了。一離了何憐,她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若是能早日搬出這才人宮,多幾個下人使喚就好了。

“我可不要你再幫我梳妝打扮。”徐慧輕輕推開何憐,瞅了眼何憐臉上的那兩坨腮紅,有些害怕地說:“我這樣挺好的……原本已經是要出門的打扮,不必再麻煩了。”

“哎呀這哪能一樣呢,”何憐認真地說:“原本姐姐是要去晉陽公主那裏,和小孩子玩耍自然不用上妝了。可是今晚要來的是陛下,是陛下诶!”

徐慧防備地看着她,最後妥協道:“我自己來吧……”

她對鏡補了薄薄一層蜜粉,兩頰打上淡淡的紅暈。唇上點了一丁點兒櫻色的胭脂,輕輕抿開,便粉嫩得如同初綻的櫻花一般。

徐慧不是瞧不上何憐,只是何憐不知是哪個村兒出來的姑娘,品味和眼光實在是和徐慧相差甚遠。相處了這麽些日子,何憐才漸漸的有了些改進,但打扮自己這種事,徐慧暫時還是不敢讓她代勞的。

夜晚,聖駕終于駕臨。聽到陛下要來的消息,才人宮早就沸騰起來。這可是她們進宮以來這麽久,陛下第一次來才人宮這種地方啊!想不到獲此殊榮的,竟是一個尚且幼小,她們過去不曾放在眼裏的徐慧。

才人們雖心有不甘,卻無一人敢跑出來邀寵。

這裏可是皇宮大內,沒有人敢輕易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太宗進屋後,徐慧主仆二人跪迎聖駕。他點點頭,叫她們起來,眉頭卻微微一皺。

他沒有想到,才人住的房間竟然會這麽小。一個外間做起居室,再就是連着的一間卧房,一眼就能看到底。在寬敞的大殿呆慣了的皇帝,除了就寝之時,很少處于這樣狹小的空間內。

“朕來看看你。”屏退下人之後,太宗上前執起徐慧的手,柔聲問她,“朕早上走的匆忙,也沒問問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太宗的聲音很輕柔,仿佛她是精美的瓷器,捧在掌心裏的美玉一般,一不小心就會碎了。

面對太宗的體貼,徐慧的心裏暖暖的。一時之間,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情不自禁地集中在與他交握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掌寬闊厚重,似能獨自撐起一片天,有一種讓人安心的神奇力量。他如父親一般偉岸寬懷,又與父親的感覺截然不同。

究竟是怎樣的不同,徐慧暫時還品不出來。只知道自己臉上發燙,想像平日裏一般說話,聲線卻不自覺地輕顫,“還好。多謝陛下關心。”

這樣規規矩矩、平淡無奇的回答,徐慧不知道太宗心裏是怎麽想的,總之她自己都覺得無趣。

好在皇帝并未介意,反而十分善解人意地說:“朕聽聞你有早慧之名,八歲能文,起了愛才之心,怕你年長之後與他人定了親事,這才早早接你進宮。你小小年紀,孤身在這後廷,想來你耶耶娘娘定然放心不下。你若心裏有委屈,不必憋着,盡管說與朕聽。朕既然召你入宮,就要好好待你。”

徐慧聞言,不由心中大震。在宮裏的這些日子,她牢記父母的叮囑,謹言慎行,如履薄冰。對于一個養在深閨、不知何為勾心鬥角的小姑娘來說,的确是有幾分勉強。冷不丁聽到竟然有人這樣關心她、愛護她,不免十分感動,眼前情不自禁的浮現出一層霧氣。

若是換了旁的妃嫔,此時定要趁機說上幾句甜言蜜語,留住陛下的心。可徐慧在這方面顯然還未開竅,她只是擡起眼睛,很真誠地望着太宗說:“謝謝您……”

太宗笑了笑,擡起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牽着她往裏屋走去。

“朕聽兕子說,她在與你學字。走,讓朕瞧瞧你的字。”

徐慧順從地被他拉進裏屋。

一進來太宗就發現,徐慧似乎很喜歡冰藍色。不僅衣裙以淺藍為主,就連帷幔也都是水藍色系。

藍色本是略為清冷的顏色,但徐慧本人,又是那樣乖巧可愛,恰好淡化了這一抹孤清,讓這個小小的才女看起來并不古怪,反倒十分招人喜歡。

太宗收回視線,落到徐慧的書案上。他先落座,徐慧接着跪坐在他身邊。

太宗找了一圈,發現沒找着,不禁有些奇怪,“你寫的字呢?怎的哪裏都瞧不見?”

徐慧道:“房中淩亂,陛下來之前,都收起來了。”

“拿給朕看看。”

聖意不得違抗,徐慧支吾了一聲,還是慢吞吞地起身,将下午寫的那些手稿都拿了出來。

太宗瞧她表情就覺得有鬼,果然接過那疊宮紙一看,他就明白了。

他将東西随手放下,低眸看向徐慧。就見徐慧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般低着頭,等待着家長的訓斥。

她這副樣子,太宗心裏一軟,反倒不好說什麽了,于是輕咳一聲,道:“朕今天來,其實是因為聽說了一些閑言碎語。”

徐慧将頭埋得更低。

“這件事,的确是朕委屈了你,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

徐慧沒吭聲。

太宗安慰道:“你為此亂了些許心神,也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不必如此苛責自己。”

徐慧驚訝地擡起頭,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徐慧是不是叫陛下失望了?”

她想起太宗方才的話,他召她入宮,無非就是為了她的才女之名,起了愛才之心。可她的性子本就柔婉,與深宮裏無數賢良淑德的女子無二。若叫他知道,她不是他心中的那個出塵脫俗的才女,他還會喜歡她,對她好嗎?

誰知太宗搖搖頭,笑了起來,“傻姑娘,這世上人無完人,朕對太子尚且未曾如此苛責,又怎會要求你完美如同聖人。好聽的名聲,那都是給外人聽的。咱們是一家人,彼此之間無需遮掩。”

徐慧想了一會兒,終于應了一聲。進宮前父母壓在她肩上的重擔,頓時輕快了不少。

“你還小,不要為了這些瑣事傷了心神。”太宗溫和地說完這句話,嘴角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但那些想要借此事傷害你的人,朕不會給他們機會。”

“嗯?陛下的意思是?”

太宗摸摸她的臉,吹彈可破的肌膚如嬰兒般細膩,讓他不禁多捏了兩下,“天色不早了,先睡吧。明日,朕會給你一個驚喜。”?

☆、第十二話

兩人第二次同床而眠,徐慧本以為這回是自己的床,總應該睡得好些了吧。可事實并非如此,有一個大男人躺在身邊,她還是不自在得很。

她睡在裏側,太宗靠在床邊看書。

徐慧裝睡功夫不佳,總是被太宗一眼識破。

他放下書,瞄她一眼,“若是睡不着,也別勉強自己。你不是愛看書嗎?拿本書看看,一會兒就睡着了。”

徐慧心裏頭一直惦記着沒看完的那本書,聞言也不客氣,起身去拿,然後興沖沖地以小碎步小跑了回來,小心翼翼地繞過太宗,爬進床鋪裏側。

她的表情總是很淡,就連心中極度歡喜的時候,不仔細觀察也瞧不分明。太宗本以為她是有意壓制,可相處久了才發現,她本就是那樣清淡如水的一個人。所以此時她臉上一點點興奮的表情,都顯得那樣生動有趣。

兩人并肩半躺着,看了好半天的書,太宗已覺眼前發暈,準備歇下時,徐慧還在一旁讀的津津有味。

太宗見她看得入神,心下不忍打擾,可時辰着實已晚。他只得狠下心腸,伸手去拿她的書。

“別動,就差一點點了。”

徐慧說完,兩人皆是一愣。

太宗先回過神來,強行取走了她手上的書。見徐慧用那雙水汪汪的墨眸可憐巴巴地望着他,太宗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說:“不早了,快點睡吧。年輕人不要總熬夜,小心傷了身子。”

“謹遵陛下旨意。”徐慧不好違抗聖旨,只得揣着滿腦子的好奇,慢慢地躺了下來。

其實徐慧向來晚睡,早已形成了習慣。她看似溫柔随和,實則骨子裏頗有幾分倔強。在家中時母親也時常管束她,每日都囑咐她定要早早歇下,可徐慧向來是口上稀裏糊塗地答應,應付過去,晚上該看書還是看書,該熬夜還是熬夜。

原本以為母親不在身邊,可算自由了,誰知進了宮,竟還有人管着她。

不過這種久違的關心,讓徐慧讨厭不起來。不僅不反感,反而有點說不清的雀躍。

太宗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低聲道:“你在朕身邊時,不必如此拘謹。”

他可不是随口那麽一說,事實上平日裏太宗對稱謂一事都較為随意,君臣之間常常“你我相稱”,頗有點“大家都這麽熟了就不要把我當皇帝”的意思。

不過呢,君心難測,太宗平日裏不介意放下這層威嚴的身份,但關鍵時刻還是說翻臉就翻臉,頗有點“你竟然敢把朕大唐天子堂堂天可汗當成隔壁二狗子對待”的意思。

徐慧覺得,大家還沒那麽熟,她還是謹慎點比較好。

她糯聲應了一句,便閉上了眼睛。

太宗親自起身熄了燈,又摸着黑爬回床上。

徐慧側耳傾聽着身旁的動靜,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默默地想象他的動作。掀起被子,平躺下來,蓋上被子,雙手規矩放好,閉目入睡…… 本應如此做的太宗,卻在蓋上被子之後,轉向了她,手臂環在徐慧腰間。

原本已經有了些許睡意的徐慧,瞬間清醒過來,有種毛孔倒立的感覺。

好在太宗并沒有什麽進一步的舉動,只是虛虛環抱住她。不久後,耳畔便傳來他均勻的呼吸。

唔,好吧。一直被教導着必須平躺才能入睡的徐慧,對睡覺的姿勢有了全新的認識。

徐慧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的,迷糊之間,只見一個人影在她頭頂晃來晃去。那張臉模糊而熟悉,她費力地睜開雙眼,凝眉看去,發現竟是何憐。

“徐姐姐!你總算醒了,我叫了你好多遍呢!”

“我睡了嗎?”徐慧根本不記得自己睡着了,一夜無夢,身上還隐隐覺得困倦,好像根本沒睡過一樣。

何憐着急道:“哎呀,姐姐,你快點起來梳洗一下吧,宣旨的公公可來了有一會兒了!”

徐慧聞言不禁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了不少。何憐連忙扶她起來,打扮停當之後,到院子裏下拜接旨。

那裏不僅有宣旨的公公,還有才人宮裏的數十位世婦、禦妻。

“……於戲!惟爾将作監丞徐孝德長女,門襲锺鼎,訓彰禮則,幽閑表質,柔順為心。備職後庭,寔惟通典,是用命爾為婕妤。往,欽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妾奉敕。”昨晚太宗說過要給她一個驚喜,徐慧雖然沒猜到竟會是婕妤之位,但心裏早已有了準備,便不似他人那般驚慌,從從容容地接了旨意。

“恭喜徐婕妤了。”宣旨的是王德的徒弟,徐慧記得他叫吳庸。

吳庸年輕嘴甜,堆着滿臉的笑容說:“陛下吩咐下來,為徐婕妤辟了處清淨之地作為寝宮,離甘露殿和藏書閣還都不遠。現在清寧宮已經收拾妥當了,徐婕妤是想今兒個搬,還是明日再入住,都由您說了算。”

“多謝公公。”徐慧客客氣氣地說。

“徐婕妤折煞小的了。”吳庸受寵若驚地說:“您直呼吳庸姓名即可。若有什麽吩咐,婕妤可不要客氣,只管知會小的。”

徐慧笑笑,示意何憐打賞。

等送走了頒旨的公公,何憐露出歡喜的表情來望着她,就要回房收拾行李。

徐慧含笑望了她一眼,頗有點苦笑的意思。

早知道如此,她昨夜就早點睡了。今天這事兒,可才剛剛開始。

果不其然,吳庸一走,徐慧身後那群莺莺燕燕便圍了上來,比昨日的人數還要多。除了蕭才人氣呼呼地轉身回房之外,沒有一個人不留下來同徐慧表示親熱。

這其中的有些人,并非新近進宮。很多人對于得寵一事,其實早已看淡,斷了希望。如今和徐慧示這個好,不過是随個大流,不想得罪這位新寵罷了。

女人們聚在一起,不免聒噪個沒完。徐慧倒還有耐心應付她們,武媚娘卻已不耐煩了。

她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擋在徐慧身前,笑吟吟道:“多謝諸位姐妹的好意,只是徐婕妤剛剛晉位,還有許多事要忙,各位還是盡早散了吧。”

武媚娘和徐慧是同一批進宮的,許多人都知道這件事。衆人眼見着徐慧沒有反對,就都順着武媚娘的意思,各懷心思地散了。

“多謝武姐姐美意。”徐慧淺淺笑道。

武媚娘爽朗一笑,“妹妹客氣了,我看她們說個沒完,你卻不怎麽說話,就知道你一定不耐煩應付她們。”

徐慧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你又不說話了,想來是也不耐煩應付我。”武媚娘用自嘲的語氣,同她開着玩笑,“那我也先回去了,徐妹妹保重,回頭我再去清寧宮看你。”

她那一句不耐煩,恰好說中了徐慧的心事。不知怎的,這樣坦白的話,比那些拐着彎的阿谀奉承聽着讓人舒心多了。

于是徐慧微微一笑,答應了她,“好。”?

☆、第十三話

婕妤為唐宮正三品妃嫔,次于九嫔,高于四品美人。也就是說徐慧從正五品的才人越過正四品美人,直接跳級到了正三品。

這次晉位于徐慧而言雖說不上是鯉魚躍龍門,但對于一個剛進宮不久的新人來說,已經是令人羨慕不已的突破了。

要知道很多人在唐宮裏熬了一輩子,還只是保持着剛進宮時的封號。甚至有的人即使被臨幸過,至死連個封號都沒有,還是宮女身份。

在所有人的眼中,徐慧無疑是幸運的。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這次晉封會來的這麽快。

不過對于此次晉升,徐慧坦然受之。她沒有洋洋得意,也沒有惶惶不安,妄自菲薄。

徐慧自知她并不是什麽重臣世勳之女,可那又怎樣,她自幼飽讀詩書,是當世美名遠揚的才女。

身份上或許不如他人貴重,家財上或許不如他人豐厚。但她的精神世界,從不比這後宮任何一個女人荒蕪。

她自有她的驕傲。

這份才情若是屬于蕭才人之流,定然會恃才傲物,不可一世。可偏偏徐慧的性情又溫柔似水,如同溫潤清甜的溪水,靜水流深,恰好中和了她心底的這份驕傲。

家世清貴,容貌秀美。身負奇才,為人随和,又是陛下的新寵。

能跟到這樣一位主子,新分來的宮人們個個喜氣洋洋,紛紛感謝自己祖上積德。

升了婕妤後,徐慧身邊自然不能只跟着何憐一個人了。由于徐慧不大習慣讓宦官近身,掖庭局就送了十四名宮女過來。

這十四人中,有兩名随侍女官,六名普通宮女,兩名針黹婦,四個粗使婆子。此外還有內侍監送來的兩個宦官,年紀都不大,瞧着面目清秀,幹淨讨喜。做守門的雜役,也不算辱沒了徐慧。

這是一個新組成的班子,但并不混亂。徐慧到清寧宮的時候,以兩名女官為首,宮人們井然有序地列隊迎接。

徐慧滿意地颔首,讓他們起身。她的行李早一步送了過來,都已打點妥當,沒叫徐慧操什麽心。

入了廳堂,該是徐慧訓話的時候。她沒有坐下。她本就不算高,宮人們都站着,她若再坐,那氣勢上就先輸了一頭。

不過,徐慧也沒打算拿氣勢壓人,吓唬他們。她倒是想,可惜沒有蕭才人那與生俱來的大嗓門,還有滿臉的刻薄相。

她在家裏是長女,曾随母親蕭氏學過管家之道。蕭氏亦是深閨大院裏出來的女子,這一輩子溫婉賢淑,相夫教子。她言傳身教,教導徐慧要以德服人。

徐慧仁孝,自然對母親之言深信不疑。

“今日打點清寧宮,你們都辛苦了。”徐慧頭一回手底下管着這麽多人,說出開場白時,不免有一點小緊張。

但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很認真地聽着她說話。

“我向來賞罰分明,若你們做得好,我必然不會吝惜賞賜。”

徐慧說罷,轉眸看向何憐。何憐會意,便将早已分成多份的荷囊,一一派發下去。

衆人喜不自禁,拜謝過徐婕妤,卻知她話未說完,不敢擅自聲張。

殿內再次安靜下來之後,徐慧緩緩道:“我年幼入宮,孤身一人,免不了要多多仰仗你們。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定要相互扶持,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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