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結一心才好。”
在場的宮人們都比徐慧年長,有的甚至比徐慧的母親還大。此時聽了徐慧這話,又見她身材嬌小,眉目間仍有稚氣,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憐愛和感動。
衆人紛紛應下之後,徐慧話鋒一轉,又道:“我說過了,我向來賞罰分明。也就是說,做好了有賞,若是不好,也免不了有罰。萬望你們不要欺我年幼,做出違反宮規之事。”
她頓了頓,留給宮人們一點思考的時間,方道:“我的意思,你們可都明白了?”
軟硬兼施,方是禦下之道。
衆人齊聲應下。有幾個原先生了幾分偷懶心思的,也都警醒起來,不敢有絲毫怠慢。
徐慧滿意地颔首,把他們交給兩位女官。讓她們商量之後,分派清寧宮的內務。
何憐則扶着徐慧回屋小憩。
何憐年紀小,撐不起女官的職務,仍然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女。但她伺候徐慧已經有了些日子,帶着先天優勢而來,就算只是小宮女,也是那兩名女官之外,衆人需要巴結忌憚的對象。
沒了外人在場,何憐的情緒就放開了許多,歡喜道:“徐姐姐你快看啊,這清寧宮可真是寬敞,比才人宮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
徐慧拿她沒辦法,好笑地看她一眼,沒有應聲。
何憐知道徐慧見多識廣,自己與她相比小家子氣了許多,于是拍拍臉頰,硬把笑意憋了回去,和徐慧說起了正事,“徐姐姐徐姐姐,你不覺得奇怪嗎?別的宮裏的娘娘,身邊大多只有一位女官,為什麽咱們這裏有兩位?”
徐慧“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呢。”
正當這時,外頭突然傳來響亮的通報,竟是陛下駕到。
何憐驚喜道:“啊,陛下來了!姐姐快起來迎駕吧!”
徐慧點頭起身,眉眼彎彎,眼底隐有笑意。
皇帝駕臨,徐慧本應攜一幹宮人跪迎在院外。許是皇帝怕折騰她,這才沒叫人提前來報,人到門口了才叫通傳。
徐慧見了太宗,正待行大禮,膝蓋剛剛彎下,就被太宗托起了手臂。
皇帝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環視一圈,低眸看她,頗有點邀功請賞的意思。
“怎麽樣,喜歡這裏嗎?”
徐慧迎他進裏屋,閑雜人等退下,清寧宮再次安靜下來。
她點點頭,發自內心地說:“喜歡。”
方才在宮人面前沒有表露出來的興奮,此時都蘊藏在她亮晶晶的眼睛裏,“西邊好像有個書房。”
太宗見她真心歡喜,自己也不禁跟着高興起來。他笑着替她別了別耳鬓邊的碎發,拉起她的手,說:“走,過去看看。”
他估摸着時辰,她估計也是剛來不久,還沒來得及細看,所以才說“好像”二字。
只是隐約看到就這樣高興,這孩子,當真是癡心一片,一心向學,單純得很吶。
☆、第十四話
清寧宮的西廂房非常寬敞,即使靠牆擺着兩排高高的大書架,也不覺房內有絲毫壓抑之感。
靠窗處有一張大書案,徐慧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她快步上前,小手撫摸着案幾邊緣上的雕花暗紋,回首對太宗展顏一笑。
太宗笑道:“才人宮那房間太小,朕怕拘束了你,特意叫人布置了這間書房。”
“多謝陛下。”徐慧笑意更深,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若隐若現。
兩人從書房出來,太宗又問她,“新分來的下人怎麽樣?”
“也很好。”徐慧說完,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不過很奇怪,我這裏怎麽會有兩位女官呢?”
這兩位女官,一個是尚儀局的王掌史,輔助司籍掌管後宮經史教學,紙筆幾案。一個是尚食局司膳司的杜掌膳,兩人皆是身居從九品。在女官裏算是末等,但比之一般的宮女,就要尊貴上百倍。
太宗耐心指點她,“你入宮日子淺,不知道這規矩。各局的女官被分到妃嫔身邊的,向來不在少數。只是最後能長伴主子身側的,往往只有一人。”
徐慧聽了這話,不知為何,有些替後宮嫔妃感到悲涼。
女官尚且能夠占據主子身邊最重要的位置,妃嫔卻不能。
她們的夫君是尊貴無比的陛下,是英明神武的天可汗,注定不能只屬于她們中的某一個人。
不過徐慧此時尚未承寵,還是孩童心态。她這樣想,完全是站在一個旁觀人的立場上。
于她而言,太宗如兄如父,寵她護她。可徐慧對他,還是沒有生情。
比起夫君,他更像是她人生的導師,引領着她往更高更好的方向走去。
徐慧颔首道:“原來如此。”
“你無須急着分辨其中二人誰更适合做你的心腹,該想這些的是奴仆,而不是主子。她們才是最想往上爬的人,所以慧兒,你只要等着她們來讨好你,然後選出一個較為得用的放在身邊即可。”
慧兒……
他第一次這麽親昵地喚她,徐慧晃了下神,笑眯眯地說:“陛下方才叫我慧兒?在家裏時,耶耶也這般喚我。”
太宗好笑地扯了扯她柔軟白皙的小耳朵,好氣又好笑地說:“你這丫頭,朕方才說的話,你都有沒有聽進去啊?”
“有的。”徐慧淡然一笑,轉瞬間又是那個進退有度,早慧的才女。
太宗搖搖頭,拿她沒辦法的樣子,“聽進去了就好。今日辛苦你了,好好休息,朕回頭再來看你。”
徐慧沒有糾纏,痛痛快快地點了頭,恭送聖駕離開。
老實說太宗今天能來看她,徐慧已經很是意外了。要知道在以往的十幾年中,陛下向來雨露均沾,就算後宮以長孫皇後為尊,也絲毫不妨礙別的妃嫔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
陛下連續三日與同一個妃嫔在一處,定然會遭人嫉恨。于她而言,實則有害無益。
徐慧所料不錯,此時此刻,已有人恨死了徐慧。
乾祥宮裏,韋貴妃剛剛收到陛下去了清寧宮的消息。蕭才人正好在同韋貴妃說徐慧的壞話,聞訊立即添油加醋地把徐慧形容成了一個小小年紀便心機深沉、狐媚惑主的妖怪。
相比于唾沫橫飛的蕭才人,韋貴妃顯得淡定許多,“哦?前兩天你的這套說辭,還是安在那武才人頭上。怎麽這麽快又恨起了徐婕妤?”
蕭才人委屈道:“妾身只是想不明白,她徐慧何德何能,竟能得陛下青眼,這麽快就升為婕妤?”
韋貴妃聞言絲毫不為所動。她身居正一品貴妃多年,養尊處優,向來不把底下人的這點兒升遷看在眼裏。
在她看來,陛下就是圖個新鮮。蕭才人畢竟年輕,眼皮子太淺了。
蕭才人見韋貴妃沒有應聲,下了一劑猛藥,“不僅如此,她和武媚娘兩個從進宮起就和‘楊淑妃’常有往來!貴妃娘娘,此人不得不防啊……”
她的語氣抑揚頓挫,特意強調了楊淑妃三字,讓韋貴妃的眼皮不由輕輕一跳,揚眸道:“這倒是有點意思了。”
蕭才人見自己的話起了效用,正要欣喜地一笑,就聽韋貴妃厲聲斥責道:“本宮說過你多少遍,陛下不喜歡心機深沉的女子?你看不慣徐慧在陛下面前扮作天真爛漫,怎麽就不知道學她一學,如何奪得陛下的寵愛?整日裏把精力放在這些沒用的地方,本宮真是都白教你了!”
蕭才人吓了一跳,連忙跪下謝罪。她和韋貴妃只是遠親,在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面前,她這個不得寵的小才人當真是如蝼蟻一般卑微。
“行了,你先回去吧。別怪本宮把話說的太重,本宮也都是為了你好。”疾言厲色之後,韋貴妃露出了如平日裏一般溫和慈善的神情。她吩咐劉司膳賞了蕭才人一碟子點心,将打發蕭才人回去。
蕭才人走後,劉司膳試探地問道:“娘娘,您怎麽看待蕭才人的話?”
“她呀,小孩子一個,看事情只能看到表面。”韋貴妃默了默,低聲道:“不過那個徐婕妤,的确是陛下喜愛的那種女子。若是她和賢靈宮走的近了,只怕于我們而言會是個威脅……”
劉司膳出起了主意:“清寧宮裏有一個女官姓杜,是奴婢手底下的人……”
韋貴妃擡手制止她,“先不要輕舉妄動。明日先把徐婕妤叫過來,讓本宮瞧瞧。”
清寧宮裏,甫一得知韋貴妃傳召徐慧的消息,何憐便開始坐立不安。
徐慧開口道:“你下去歇着吧,換玉藻過來。”
“姐姐!”何憐焦急道:“你怎麽還能這麽平靜地寫字呢?明日一早你就要去見韋貴妃了呀!”
徐慧手上動作不停,好笑地道:“韋貴妃又不是甚麽洪水猛獸,我又未行任何虧心之事,為何要慌張?”
“話雖如此……”
何憐還要再說,門口忽然傳來通報,晉陽公主駕到。
她只得噤了聲,心有不甘地跟在徐慧身後。
徐慧擱下筆,剛走出書房,就見晉陽已經出現在她眼前。
這父女倆還真是都一個習慣。
她笑了笑,兩人互相見了禮,就見晉陽擡起一張小臉,頗為沮喪地說:“徐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兕子了?”?
☆、第十五話
“怎麽會呢。”徐慧牽着晉陽軟軟的小手,拉着她進屋。
晉陽在書房門口停下腳步,委屈道:“那怎麽不見姐姐來甘露殿找我?”
公主玉雪可愛,露出這樣可憐兮兮的神情來,讓人忍不住愛憐。
徐慧不知該怎麽解釋,俯身摸了摸她的頭發,很認真地道歉,“對不起兕子,我這幾天總是恰好有事。待明日得閑,一定去找你。”
見她這樣認真,晉陽再也繃不住小臉,噗嗤一笑。
徐慧驚呆了,“公主竟然耍我……”
“徐姐姐你真是太有意思了,難怪耶耶這麽喜歡你。”晉陽轉過身,一只腳跨過門檻,再邁過另一只小短腿,不禁贊嘆了一聲,“哇,這裏真好。”
以她的身量看來,這裏簡直是一個大人國世界。
這裏的書架,甚至比藏書閣還要高一點,占據了整個牆面。
晉陽喜歡上這裏了。
徐慧看着小家夥雀躍的背影,還哪裏生的起氣。
她只是覺得有趣,原來晉陽公主并非傳言中的那樣是長孫皇後的模子。她也只是一個小孩子,偶爾也會不那麽溫婉大氣,像同齡人一樣,耍一耍小孩子脾氣。
就像徐慧這個遠負盛名的才女一樣,大家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徐慧微笑上前,提起小公主,拉她在書案前坐好。
她不喜歡半途而廢,既然答應了教晉陽寫字,就一定要讓她學成。
人一旦認真起來,時間就會過得很快。天色已晚,已是宮禁時分,徐慧只得将晉陽留了下來。
晉陽嘴上說着“不好意思打擾徐姐姐了”,晚上躺在床榻上的時候,嘴角上翹的弧度卻出賣了她的心思。
見徐慧看她,晉陽不好意思地說:“好啦好啦,姐姐快點睡吧,明日一早你還要去乾祥宮呢。”
“嗯。”徐慧閉目,睡意逐漸襲來。
在她還沒有完全睡着的時候,她聽見晉陽輕聲說:“我不想回甘露殿去。”
那聲音雖小,卻很清晰,隐隐帶着哭腔,有些發顫。
徐慧想坐起來問她怎麽了,想把這個幼小的孩子抱在懷裏。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晉陽自有她身為公主的驕傲,她選在這個時候傾訴,定然就是不想讓徐慧聽到。
那她就聽不到好了。
“那裏很大,很空,卻沒有娘娘,只有耶耶和別的妃子。”
晉陽見她沒有反應,便繼續低聲說:“我曾經很好奇,為什麽耶耶沒有把比我還小的新城接到甘露殿撫養,偏偏是我和九哥。”
“後來我就明白了。因為九哥已經懂事,而我,懂事的太早。”
“徐姐姐,你也是一樣的吧。其實有時候,我寧願什麽都不知道。”
徐慧還在側耳傾聽,等了好一會兒,卻已經沒有下文了。
耳邊逐漸傳來晉陽綿長的呼吸聲,輕輕柔柔,像一只剛剛出生的小貓。
徐慧稍稍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長夜漫漫,有個知心人做伴也好。
徐慧想起自己,她五個月學會說話,四歲讀完《論語》,八歲可做文章。早慧之名,名動天下。
曾有許多算命的道士為此前來徐府蹭吃蹭喝。許多人滿口的胡說八道,只有一位袁相師所說之言,徐慧銘記在心。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而晉陽的早慧不下于她。
或許徐慧比晉陽幸運,她還有一個父母雙全、無憂無慮的童年。而晉陽呢,她還這麽小,就要在這人心詭谲莫測的後廷苦苦掙紮。
看似是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天之驕女,實則內心的百轉千回,只有自己心裏清楚。
徐慧看着幼小的公主,突然有一種想要守護她的欲望。
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她想分擔一點公主的心事。起碼不要讓她小小年紀,便郁結于心。
徐慧帶着這份決心,沉沉睡去……
次日醒來之時,清寧宮上下都已忙碌起來。這是她進宮以來頭一回被這麽多人服侍,王掌史和杜掌膳各顯神通,一個打點她的穿衣打扮,一個早早準備好了精美的膳食,供徐慧享用。
她們本以為,徐慧一個剛進宮不久的小姑娘,見到這份陣仗應該會多少有些被吓到才對。誰知徐慧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波瀾不驚地在一堆新制成的錦衣華服中選了一條蘭竹暗紋青蓮色襦裙,用早膳時,在衆多碗碟之間,挑了一點雜糧和青菜食用。
她只墊了墊肚子便放下了筷子,杜掌膳見了有些惶恐地問:“可是這些早點不合婕妤的口味?”
徐慧對她溫和一笑,“并非如此,只是我就要去見貴妃娘娘,為防出醜,還是少食為好。”
“婕妤所言甚是!”杜掌膳這才發覺自己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感情這位主兒心中有數,不喜歡搞這一套。
王掌史臉上也讪讪的,徐慧挑了她所準備的衣服中最素的一件,想來是對她的殷勤并不滿意。
可偏偏,徐慧對她們又是那麽客氣,不曾有絲毫不敬。
人往往就是這麽奇怪,兩人忙活了一大頓,卻沒有得到嘉賞,做事反而比以前更加用心、更加賣力了。
去往乾祥宮的路上,徐慧暗想,陛下誠不欺我,沉不住氣的該是下人,而不是她。
她只要保持住平心靜氣,底下人就該費盡心思了。
所以她以同樣的心态來應付韋貴妃。于韋貴妃而言,她徐慧目前反倒是下位者。是以要是想不落于下乘,就一定不能像那些下人一樣,沉不住氣。
韋貴妃為人還算和善,沒有給徐慧使什麽絆子。沒叫她在宮門口出醜,也沒特意叫她多等。幾乎是徐慧一到乾祥宮,就被領到了內殿,拜見韋貴妃。
徐慧盈盈下拜,不緩不疾,氣定神閑。
這是韋貴妃頭一次把目光集中在徐慧身上。
她看着面前比自己的女兒還小三歲的小姑娘,突然覺得,蕭才人簡直是滿口胡言。
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小女孩,怎麽會是她口中那個狐媚惑主的妖女呢。
不過嘛,人不可貌相,韋貴妃并沒有僅憑第一印象就下決斷。
她瞟了眼桌上的經書,淡淡地說:“素聞徐婕妤寫得一手好字,不知可否願意幫本宮抄幾本佛經?”
抄佛經可是個苦差事,又累又不能出錯,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心志。
誰知徐慧微微擡起頭,抿唇一笑,眼中竟有幾分渴望,“徐慧榮幸至極。”
☆、第十六話
一個上午很快就要過去,韋貴妃見徐慧一直沒有休息,忍不住說:“徐婕妤歇歇吧。一會兒該用午膳了。”
韋貴妃說完,不僅劉司膳等人吃了一驚,就連韋貴妃自己也吓了一跳。
咦,好奇怪,明明是想把徐慧叫來敲打她一番的,怎麽反倒關心起她來了。
韋貴妃甚是不解。
于是她決定和徐慧聊聊。
“抄了這麽久,累不累?”韋貴妃問。
“回貴妃娘娘,徐慧不累。”徐慧從善如流,擱下了筆。
她本能地輕輕揉了下手腕,見貴妃盯着她,徐慧小聲說:“就是手腕有一點點酸。” 韋貴妃看着她那細嫩的腕子,看起來柔若無骨的樣子,貼心地說:“那就拿回去慢慢抄吧,本宮不急着要。”
徐慧抿唇一笑,糯聲道:“謝貴妃娘娘體恤。等妾身抄好了,一定親自給您送過來。”
韋貴妃“嗯”了一聲,頓了頓,沒忍住好奇,開口問她,“你好像很喜歡抄書的樣子?”
她明明是想給徐慧一個下馬威的,可是看徐慧的樣子,分明就是樂在其中。
韋貴妃有種上當了的挫敗感。
“不瞞貴妃娘娘,徐慧很喜歡抄書,但苦于沒有時間。”她歪頭想了想,糾正道:“其實嚴格說起來,沒有時間只是個借口罷了。徐慧總想讀更多的書,而抄書太費時,于是抄書的計劃總被擱置。多謝貴妃娘娘,給徐慧這個機會。”
韋貴妃本身也是個有幾分文才的女子,聽了徐慧的話,饒有興致地向她讨教,“你不覺得抄書很枯燥嗎?”
徐慧搖搖頭,“妾身非身負奇才、過目不忘之人,雖喜讀書,卻記不清明每一個細節。抄書不僅能夠加深記憶,還能更好的理解其中深層的奧義。”
她低頭看了一眼抄了一上午的佛經,笑道:“佛法精妙,更是如此。”
韋貴妃沉默下來,心中暗想,這徐婕妤還真是一朵奇葩。
褒義的那種。
小半天相處下來,韋貴妃覺得徐慧這個人還不錯。
方才徐慧抄書時,她在旁看了看徐慧流傳出來的幾首詩詞。
在徐慧這個年紀就能寫出這樣的作品,連頗有才名的韋貴妃見了也是自嘆弗如,頗有幾分惜才之意。
她不想為難徐慧,前提是,徐慧不要和賢靈宮扯上什麽瓜葛。
韋貴妃高貴端莊,楊淑妃親切和善,她們費盡苦心,營造賢德的名聲。
無論她們是真的賢淑,還是假意僞裝,身為後宮女子,尤其是身居高位的嫔妃,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想做皇後。
皇後的寶座,中宮的誘惑,沒有一個女人能夠拒絕。
韋貴妃和楊淑妃說不上是水火不容,但在宮中早已隐隐形成對峙之勢。
皇帝的重心都在前朝,但後宮之事,他并非一無所知。韋貴妃和楊淑妃這樣明裏暗裏的鬥氣也不是一兩天了,太宗不是絲毫不知情,而是不想插手。他暫時無意立後,讓這二人在後宮互相制衡,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韋貴妃心思通透,這些道理她都品的出來。只要她和楊妃鬥的不太出格,就是在順着陛下的心意行事。
只要猜中陛下的心思,韋貴妃就不用擔心自己的地位不保,甚至還有可能再進一步。
畢竟與楊妃相比,她在後宮的地位更高,出身也更穩妥。
韋貴妃想了想,決定把徐慧拉攏到自己這邊來。
她看徐慧順眼,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原由。最重要的是,徐慧是這屆新人裏頭第一個脫穎而出的,陛下的新寵。
陛下不會喜歡看到她和自己寵愛之人作對。
無論陛下是出于什麽理由擡舉徐慧,韋貴妃都要順着他的意思來。
所以最明智的選擇,不是像蕭才人那樣逞一時之氣,想辦法除掉徐慧,而是将她轉換為自己這一方的力量。
想通之後,韋貴妃繃了一上午的臉舒緩下來,嘴角挑出抹笑意來,“今日辛苦徐婕妤了,你就留下來陪本宮用膳吧。”
徐慧沒有立即答應,心中有意推辭。
韋貴妃看出她的遲疑,笑吟吟地添了一句,“這是貴妃旨意,徐婕妤要以下犯上嗎?”
韋貴妃用的是玩笑的語氣,可從徐慧的立場看來,那只不過是上位者給她搭的臺階。她若再拒絕,那便是不識擡舉了。
“多謝貴妃娘娘。”
見徐慧應了下來,韋貴妃滿意一笑。
徐慧在乾祥宮呆着的這一上午,惦記着她的人可不少。
先是晉陽公主。晉陽一早就醒了,一直沒回甘露殿。
她有點擔心徐慧,就留在清寧宮等她的消息,可徐慧一直都沒有回來。
顯然這不僅僅是一場單純的請安那麽簡單。
賢靈宮那邊,楊淑妃的人一直盯着乾祥宮的動靜。聽說徐婕妤去了乾祥宮,楊掌史立即把這個消息禀報給了淑妃,并緊張道:“娘娘,徐婕妤不會有事吧?”
楊淑妃想了想,輕輕搖頭,“應該不會,徐婕妤這個人向來有分寸。本宮反倒擔心,她會被韋妃拉攏了去。”
現在徐慧還沒有出來,下任何結論還為時過早。
楊淑妃冷靜地吩咐道:“叫人盯緊了,一有什麽消息,立即禀報本宮。”
才人宮裏,武才人也從蕭才人處得知了徐慧被召往乾祥宮的消息。
由于才人們身處低位,與韋貴妃接觸不多,僅憑着對蕭才人的印象,大多數人都十分懼怕韋貴妃。武才人聽了這個消息,心裏也是隐隐的擔憂。可是以她目前的處境,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畢竟她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才人,在正一品貴妃面前,簡直卑微如蝼蟻一般。
況且她和徐慧的交情,也沒有好到可以為了對方不顧一切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盯着乾祥宮。
可他們沒有想到,等來的卻是正午時分禦駕親臨乾祥宮的消息。
不僅是他們吃驚,韋貴妃聽說陛下駕到時,心下也頗有幾分意外。
太宗尊她敬她,給她尊崇的地位,掌管後宮的權力,卻已經很少來看她,每個月來乾祥宮用膳的日子屈指可數。
徐慧在的時候,陛下便來了。這代表了什麽,韋貴妃心裏明鏡似的。
為了不讓陛下失望,韋貴妃親自執起徐慧的手,與她一道恭迎聖駕。
太宗溫和道:“都起來吧。”
徐慧起身,默默退居貴妃身後幾步。
就見太宗親自扶起貴妃,含笑道:“朕今早惦記着你,一下朝就到你這裏來了。午膳可有朕的一份?”
韋貴妃:“呵呵。”
陛下這謊話編得可真爛啊……
但是為了配合太宗演這一出戲,她還是露出一臉感動之色,含情脈脈地說:“多謝陛下垂愛。”
為了進一步打消太宗的疑慮,韋貴妃還回過身對徐慧招招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邊,親昵地說:“午膳自然是有的,只是妾身已經留了徐婕妤一道用膳,陛下不會介意吧?”
太宗輕輕松了口氣的樣子,和煦地笑道:“怎麽會呢,人多才熱鬧嘛。”
說罷背着手先進了屋。
接着徐慧就像個布偶一樣,被貴妃拉了進去,跟在太宗身後。
太宗淨了手後,自是在主位落座。韋貴妃在他對面坐下。徐慧沒的選擇,只好坐在兩人中間。
三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樣子,好像……一家三口?
還真是這樣,韋貴妃比太宗還大一歲,她的女兒李孟姜比徐慧大三歲。說她像是徐慧的母親,一點都不為過。
各就各位之後,太宗終于擡眸看了徐慧一眼。
為了給足韋貴妃面子,方才太宗都盡力把徐慧當成透明人對待。
恰好那也正是徐慧想要的。她一直都在努力降低存在感,此時見太宗看向她,不免稍稍緊張起來。
要知道她有信心一個人應對韋貴妃,可若添上一個太宗,那變數可就大了……
太宗見她躲避自己的目光,不由微微一笑,卻是轉過了頭對韋貴妃道:“徐婕妤還小,行事若有什麽不周全之處,還要貴妃多多擔待。”
徐慧松了口氣,陛下還挺上道兒的,沒給她拉什麽仇恨嘛。
不過這一副大家長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第十七話
韋貴妃一臉慈愛地看了徐慧一眼,笑道:“陛下放心,徐婕妤性子沉靜,與妾身很是投緣。”
“這樣就好。”太宗率先拿起食箸,幾人各懷心思,還算是和諧圓滿地吃完了這頓飯。
用完午膳,韋貴妃出言挽留太宗在乾祥宮小睡一會兒。
徐慧正要告退,就聽太宗婉拒道:“朕還有政務要處理,就不陪你了。朕回頭再來看你。”
韋貴妃聞言臉上沒有絲毫不悅,反而笑吟吟道:“政事要緊,妾身就不耽擱陛下了。”
不僅如此,貴妃還轉過頭對徐慧說:“徐婕妤,你替本宮送一送陛下吧。”
徐慧哪敢不從,恭敬應下之後,她讓玉藻捧着還未抄完的佛經,主仆二人跟在太宗身後出來。
等将太宗送出了乾祥宮,徐慧想着太宗還有事要忙,就要告退。
誰知話還未說出口,太宗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一把将她拉上了禦辇。
“陛下……”
“別拒絕,別裝傻,你明知朕今日是為你而來。”
此處沒有旁人,太宗方能好好地将她打量一番。見她無虞,笑着問她,“貴妃不曾難為你吧?”
他說的非常直白,似在徐慧心口處狠狠撞了一下。
這種被人關心、緊張着的感覺,讓徐慧不禁想起了家人。
她七零八落的心思不知飛往何處,有幾分飄飄然地說:“不曾,貴妃娘娘為人和善,待我很好。”
太宗此時已經完全放松下來,閑閑地笑:“那就好。你覺得貴妃怎麽樣?”
“唔……貴妃娘娘……”徐慧心神未定,一時想不出什麽合适的溢美之詞,就随口說了句很直觀的評價,“很高。”
“噗。”太宗沒忍住笑了出來,“是啊,貴妃身量高挑,是後宮中難得能夠與朕比肩的女子。”
相比之下,徐慧想起自己前些日子還被蕭才人嘲笑矮小,不由默默地低下了頭。
太宗伸出大手,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撫摸着她的頭,安慰道:“你還小呢。晚上早些睡,一定也能長高高。”
兩人說着閑話,轉眼便到了甘露殿。太宗前去處理政務,徐慧則去了偏殿晉陽那裏。
晉陽公主聽說消息,正在往回趕的路上。
徐慧不是甘露殿的主人,可甘露殿上上下下的宮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在她晉婕妤之後,大家更是對她恭敬許多。
但是這種客氣和恭敬,與谄媚巴結得寵的妃嫔又是不同的。
她們對徐慧的态度,就好像是讨好晉陽公主一樣……
對,就是這樣,所有的人都覺得,太宗是把徐慧當女兒了。
徐慧自己現在也這麽覺着。
不過,這樣似乎也沒什麽不好。徐慧很清楚,她從來就不打算以色侍君。能夠以這種方式在後宮過上舒适的生活,徐慧沒有什麽不滿意的。
而且,陛下對她,真的很好。
他既像耶耶一樣踏實可靠,時時保護着她;又像母親一樣,對她細心關懷。
她就這樣随遇而安好了。
晉陽公主回來後,徐慧就要教她寫字。
公主此時滿肚子好奇,哪有心思寫字,拉着徐慧将上午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說與她聽。
聽完之後,晉陽這才肯執起筆。
練了約有兩個時辰之後,徐慧起身告辭。
晉陽送她出門,結果到了門口徐慧才發現,竟有兩座轎辇。
徐慧向晉陽投以疑惑的目光。
晉陽微微一笑,天真爛漫地說:“以往我不去姐姐屋裏,是怕才人宮人多眼雜。可昨日見清寧宮那麽好,這甘露殿都住不下去了。”
“公主說什麽傻話。”徐慧蹲下身,摸了摸公主的頭發,“住在甘露殿,是多少皇子公主求之不得的福分啊。”
晉陽一雙水潤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她,“可姐姐明明知道……”
她話說一半,徐慧就明白了。好吧,她裝睡的功夫果然爛到了家,不僅老子看得出來,連這麽小的閨女都能察覺到。
看來晉陽昨晚那些話,是故意說與她聽的了。
徐慧一時心軟,便答應了她。
不想這日之後,晉陽得寸進尺,愈發粘起徐慧,幾乎日日宿在清寧宮。
這下子,太宗可不幹了。
起初他是憐惜晉陽年幼喪母,自己雖把她養在甘露殿,卻無法時時陪伴,這才默許她同徐慧交往,兩人做個伴,彼此有個照應。
加上他放心徐慧的人品,也就由着晉陽纏她。
可是現在,晉陽在清寧宮呆的時間比在甘露殿還長,太宗可就不答應了。
公主還太小了,打娘胎裏又帶出了體弱之症,皇帝實在不放心她整日呆在外面。
再就是……每每他想召見徐慧,或者想到清寧宮去,晉陽都在徐慧這邊,還真是……不大方便。
太宗決定親自去把這個小東西捉回來。
晉陽一向乖順聽話,不過畢竟年紀還太小,在某些事情上,她表現得頗為固執。
比如“在清寧宮玩得太開心不想回宮”這種想法。
公主幼年喪母,在此時的小晉陽眼中,徐慧絕對是她心中最崇拜的對象。她想成為徐姐姐這樣的人,自然要呆在徐姐姐身邊了。她反倒很奇怪,父皇怎麽能不理解她呢?
太宗勸她,“甘露殿最為安全。”
晉陽不聽,表示清寧宮也很安全。
太宗又說:“甘露殿很寬敞。”
晉陽不從,表示清寧宮也很寬敞。
太宗無奈,只得使出殺手锏來,說:“可你徐姐姐是你耶耶的妃子。”
晉陽不解,“那又怎麽樣?”
“應該耶耶跟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