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善嚴密,攻勢兇狠,竟讓他有幾分招架不住。
長孫無忌趕忙收起了輕視之心,開始嚴肅地對待這場比試。
兩人沉默着落子,沒有一句言語上的交流。可是不動聲色間,棋盤上已是刀光血影,厮殺開來。
“好!”徐慧剛剛落下一子,便聽得耳畔傳來一聲喝彩。
她與長孫無忌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那人,就見太宗非常尴尬地說:“你們不用在意朕,繼續,繼續。”
晉陽在旁默默地望了望天,當初是誰要她保證安安靜靜地、絕不搗亂的?
該保證的人是他才對吧!
晉陽轉過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悄聲道:“噓……”
這麽精彩的一場棋,她可不想讓她耶耶給攪合了。
太宗會意地點點頭,用表情告訴她“朕知道了”。
兩人回頭再看之時,只見長孫無忌的額頭上,已經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真是難纏……
他擡起眼睛有幾分兇狠地看了徐慧一眼,卻見對方氣定神閑,微微地笑。
那笑容看起來十分純真,在此時的長孫無忌看來,卻是刺眼極了。
長孫無忌不由得在心裏假設起來,要是他起初沒有掉以輕心的話……
他看着這盤棋,搖了搖頭。
就算他開頭沒有放松警惕,只怕狀況也好不了多少。
徐慧走的每一步,看似随意,卻是在極短的時間內經過了深思熟慮。
時不時地,她便會在他意料不到的地方落子。看似荒誕的做法,卻能将戰局完完全全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長孫無忌不得不承認,若論棋藝,他不及徐慧。
這一局下到這裏,只有兩個結果。輸,或是和棋。
他放慢了落子的速度,開始思考徐慧通過陛下、叫他來這裏的初衷。
難道只是為了下一盤棋嗎?
當然不是。
她不是一個任性妄為的小姑娘,如此大費周章,不會只是為了好玩、打發時間這樣簡單的理由。
想起徐慧的父親只不過是一個六品小官,上頭又沒有兄長,家裏只有兩個未長成的弟弟,長孫無忌就有些明白了。
徐慧這是想在朝中找個靠山呢。
長孫皇後已逝,長孫家在後宮無人。若能搭上他長孫無忌這根線,的确對徐慧大有助益。
下棋,只是一個開始,徐慧的目的應該是通過這次接觸之後,兩人先和解,消除長孫無忌對她的偏見,然後再徐徐圖之。
想通之後的長孫無忌,便沒有方才那麽緊張了。想到自己剛剛竟然被一個小姑娘逼的冷汗直流,就連長孫無忌自己都有點瞧不起自己。
平複了心情之後,再次落子之時,長孫無忌便從容淡定了許多。
因為他知道,徐慧既然有心求和,便必然不會讓他輸得太難看。就算不故意讓給他幾子,起碼也會是個平局。
結果幾個來回過去,長孫無忌的心越來越沉……
怎麽回事?眼瞅着這盤棋已經快走到盡頭,她還是沒有松手的意思啊?
他不由得側首看了太宗和晉陽一眼。陛下的眼睛自然是完完全全地黏在了徐婕妤身上,至于他的外甥女晉陽公主呢,則是一會兒看徐慧,一會兒看他,一會兒再看看棋局。
長孫無忌暗暗握拳,這場棋,他絕對不能輸!就算是和棋也好,他可不能在陛下和晉陽面前丢臉啊!
想起昨日自己還在陛下面前誇下海口,今天就被徐婕妤逼成這個樣子……
長孫無忌暈倒的心都有了。
咦……?暈倒?
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呢。
在前朝叱咤風雲的長孫大人正思考着裝暈逃脫的可行性,就見專注于棋局的徐慧忽然擡起頭,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徐慧這一眼十分平常,甚至還帶了點溫和的笑意,可在此時的長孫無忌看來,那分明便是挑釁!
這姑娘到底怎麽回事!難道她把他約出來,不是為了求和,而是要把他逼死嗎!
不會的不會的,她如果當真有野心,想借着長孫皇後的名聲和他長孫無忌的勢力上位,就不會傻到那個地步……
長孫無忌低下頭,仔細地觀察起了如今的局勢。他越看越心驚,現在竟然已經到了一子定勝負的地步了。
只要徐慧再落一子,這場比試的結果就會塵埃落定,就看徐慧選在哪裏落子。
他的目光在棋盤上移動,心想着若是她落在這一處,那麽他之後便有法子應對,就算徐慧再有辦法,也改變不了和棋的命運。
可若她落在另一處……那,他就輸定了。
這時候長孫無忌根本顧不上什麽避不避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慧,緊張地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只見徐慧的芊芊素手,優雅地執起一枚黑子,往和棋之處落去。
長孫無忌心中一喜,嘴角剛剛上挑,就見徐慧手腕一頓。
他愣住了,有些焦急,恨不得能親自将她的手按下去。
徐慧輕輕一笑,壞心眼地将棋子落在了另一處,在她早先便瞄準的地方。
完了!
全完了!
他長孫無忌竟然輸給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娃娃!
更可氣的是,她竟然還敢耍他,故意給他和棋的希望,吊的他不上不下的,再狠狠地羞辱他!
長孫無忌漲紅了臉,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這盤已成定局的棋。
太宗和晉陽看出他臉色不對,都不敢出聲打攪他,更別說嘲笑了。
父女二人默默對視一眼,心裏都能理解長孫無忌的感覺。
他們兩個的棋藝也不算差,只是在徐慧面前就不夠看了。
起初連續在徐慧手中敗下陣來的時候,他們也很不好受。更不要提長孫無忌這是當衆輸給了徐慧,沒面子的很吶。
不過長孫無忌是誰?他也不是一般人,輸就輸了,有什麽輸不起的?
他站了起來,徐慧也随之站了起來。
徐慧這些日子一直在長個兒,可在長孫無忌面前,還是顯得有些袖珍。
兩相對比之下,太宗忽然擔心起來。長孫無忌這厮,不會對他家小慧慧動手吧?
不要啊——
太宗正要上前保護徐慧,卻見長孫無忌端端正正地向徐慧行了一個禮。
诶?這是什麽情況?
在幾人疑惑的目光裏,長孫無忌沉聲道:“先前是臣不懂禮數,不知進退,輕慢了徐婕妤,還望婕妤恕罪。”
陛下看女人的眼光不準,不過這輩子他有兩次沒有看錯。
一是娶了他的結發妻子,二是看中了他面前的這個才華出衆的少女。
長孫無忌長嘆一聲。
是他看錯了徐慧。
“長孫遺風”這四個字,絕對不會是徐慧讓人散播出去的。
別看她看起來溫溫軟軟,沒什麽脾氣的樣子裏,可她骨子裏有種文人的清高。那一身傲骨,不輸于他這個七尺男兒,朝中的股肱大臣。
氣過惱過之後,這一盤棋,他長孫無忌輸得心服口服。
自始至終,徐慧什麽都沒有說,可她通過自己的棋路讓他明白,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她徐慧沒有借着模仿長孫皇後上位的念頭,別說沒有,甚至于聽到這樣的說法,她比誰都不樂意。
他不屑于徐慧被比作長孫皇後,所以生氣,遷怒到她身上。卻沒想到她一個小小的婕妤,竟然也敢不屑于自己被拿來和先皇後相提并論。
她竟驕傲至此。
長孫無忌越想越慚愧,簡直沒有臉在這裏呆下去了,草草地告了退。
“舅舅真可憐。”看着他倉皇離去的背影,晉陽低低地說。
徐慧溫婉地笑笑,将晉陽拉到自己身邊來,“你看這棋,如果白子沒有這麽走的話,就不會……”
見她細細地為晉陽講解起棋路來,太宗在旁看着,不由地輕挑唇角。
他喜歡的女人除了故去的長孫皇後,一向都被長孫無忌所瞧不起。
本來太宗都習慣了這種事情,卻沒想到徐慧的出現,徹底地扭轉了他憋屈的戰局。
這下子終于輪到長孫無忌吃癟啦。
太宗開心得像個小孩子一樣,也湊到徐慧身邊聽她講棋。
他突然發覺,徐慧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樣子,琴、棋、書、畫,竟是樣樣精通。
簡直太厲害了。
每次太宗這樣感嘆的時候,下一次她又會拿出更厲害的本領來,閃瞎他的眼。
太宗看着徐慧溫柔沉靜的側臉,微微一笑。
他倒是很期待呢。
左右這一生還很長,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見識她的千百種樣子。
只要……他能活到那個時候。活到她長大,與她圓房,到她生子,再看着他們的孩子長大,他們的孩子娶妻生子。
想着那樣美好的願景,好端端的,太宗忽然之間非常害怕。
他……他比徐慧大那麽多,真的,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嗎?
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她這樣年輕,若是被發往感業寺出家,豈不是可惜了這一身才華?
徐慧講完了棋局,突然發覺身邊的大男人安靜得不對頭。她轉過頭去,就見他在那裏發呆,眼圈兒紅紅的樣子。
她不由關心地問道:“陛下,您沒事吧?”
該不會是在心疼長孫無忌輸得太慘?
徐慧不是神仙,自然猜不到太宗在想什麽,她只能基于事實揣測。
她哪知道太宗的想象力那樣豐富,能從一盤棋,聯想到生死呢……
太宗見她這樣溫柔地關心自己,也顧不上兕子在旁,頭一歪,就靠在了徐慧削瘦的肩上。
“朕沒事,就想抱抱你……”
逼的晉陽一臉受不了地告退了。
☆、第52話
徐慧發現,自打她那天贏了長孫無忌之後,陛下就有些不對頭。
以往除了秋狩冬圍,太宗整天就是批折子、批折子、批折子,看書、看書、看書,寫字、寫字、寫字。他常常呆在屋裏頭,一呆就是一整天,都不愛動彈一下的。宮裏人都說,魏王就是學他爹,整日光做學問不運動,所以才會胖成那樣。
現在可不一樣了。太宗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刺激,忽然喜歡上了強身健體。拉弓射箭,騎馬鬥球,年輕時的樂趣,全都被他一樣一樣地撿了起來。
太宗喜歡吃羊肉,但是羊肉吃多了對他身體不好。以往徐慧經常管他,怎麽管都管不住。現在卻是不用看着他,太宗也知道忌口了,跟着徐慧往偏素食、少食肉的方向發展。
這些都不算什麽,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向禦醫讨要保養皮膚的方子……
這事兒還是楊淑妃學給徐慧聽的。太宗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問完了太醫,去賢靈宮的時候,又問起淑妃。
楊淑妃是誰,她可比太醫溫柔賢惠多了。太醫當時一聽說太宗要這種方子,就用一種驚駭的表情看向太宗。太宗立馬回以“再這樣看朕朕就殺你全家”的眼神,太醫才老老實實地給他開方子。
楊淑妃就不同,短暫的錯愕之後,她溫婉地笑道:“陛下可真是問對了人,這宮裏呀,也就妾身最愛鑽研這養生護膚之道。”
太宗點點頭,他到淑妃這裏來取經,也是念着這宮裏差不多歲數的妃子裏頭,就楊淑妃顯得最為年輕,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出十幾歲的樣子。
他以前就是一糙老爺們,才不注重保養自己。現在可不行了,既然喜歡上了一個小姑娘,他就不能落後太多呀。
心滿意足地揣着楊淑妃壓箱底的秘方回了宮,太宗就吩咐王德下去準備,務必要把他捯饬的看起來年輕個十幾二十歲的。
王德接過那疊方子的時候,雙手都在發顫。他真想大喊一句,老奴做不到啊!
可看着陛下滿含希望的眼神,王德又于心不忍了。陛下正在興頭上,王德怎麽能打擊他呢?
剛開始的時候,太宗還躲在甘露殿裏偷偷地做。後來嫌麻煩,想着日子久了他要是變好看了,瞞也瞞不過徐慧,于是就不再避着徐慧,在清寧宮的時候也大大方方地吃美容養顏的補品,臉上敷着不知名的中草藥。
徐慧剛開始還忍着不問,後來見他天天如此,還拉着她一起做,她就禁不住問了一句,“陛下這是……怎麽了?”
“沒怎麽啊。”太宗笑眯眯地回答。
“您以前都不這樣的。”
“哪樣?”
徐慧看了看他綠色的臉,沒說話。
“哦,你說這個啊……”察覺到她的目光,太宗笑呵呵地解釋道:“朕這是在養生。”
“養生?”徐慧表示不信,她耶耶最愛養生,也沒見他像陛下這麽養的啊。
太宗見徐慧一臉質疑,便向他勾了勾手,示意她近身說話。等她走近,太宗一把攥緊了徐慧的手,不容她再躲開。
“小沒良心的,”太宗最近好像特別喜歡這樣罵她,“朕還不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徐慧不明白。
太宗“啧”了一聲,有些着急。這丫頭在某些方面太遲鈍了。他喜歡她,這樣明顯的事情,用腳趾頭想都想得出來。但她那腦子也不知道是怎麽長的,吟詩作對倒是有一套,感情方面卻是一竅不通,急死個人。
但他知道急不得,反正那麽多天都等了,也不差這些日子。
太宗就說:“先不說這個,《玉臺新詠》讀完了沒?”
徐慧點點頭,“昨晚就讀完了。”
《玉臺新詠》是徐慧的先祖徐陵所編。這徐陵年少時因早慧出名,為人潇灑不羁。在《玉臺新詠》的序裏頭,他非常直接地說,自己編這本書就是“選錄豔歌”,主要收錄男女閨情之作,在當時也算是個奇人了。
太宗就是看中“豔歌”這一點,才故意拿來給徐慧看。
這書在徐慧十歲以前,都是家中的禁書。姜氏怕她年紀小不懂事,生了女孩子家不該有的心思,再壞了名聲,所以從來不許她看。
若是換個調皮的孩子,正是叛逆的年紀,父母越是不許,她就越是要看。偏生徐慧乖巧聽話,姜氏不讓她看的書,她就當真不看了。
反正這世上的書有許多,她并不急于這一時。既然母親說有些書嫁了人才能看,那她就嫁了人再看好咯。
不過等真的嫁了人,卻早已把這些小事遺忘到了腦後。若不是太宗說起來,徐慧還真想不起來有這麽幾本“禁書”。
太宗摸了摸自個兒的臉,覺得差不多好了,就起身去洗臉。臨沾水前問她,“覺得怎麽樣?”
“說這書盡是淫詞浪句,倒是冤枉了先人。”徐陵才華出衆,眼光獨到,在南朝就有“一代文宗”的美稱。可惜世人多龌龊,提起徐陵,想起的總是那個編纂淫詩的家夥。
太宗洗着臉,說話不便,就“嗯?”了一聲,問徐慧怎麽說。
“如《七夕詩》、《陌上桑》、《羽林郎》這類佳作,感情質樸真摯,篇篇動人。不僅如此,其中還收錄了許多女詩人,如班婕妤﹑鮑令晖﹑劉令娴的作品,實在難能可貴。”
大唐風氣開放,女子地位有所提高,還算好些。可在南朝這種毋庸置疑的男權社會,女性的地位非常低,能有佳作流傳出來,實屬不幸中的萬幸。
太宗洗完了臉,又細致地在臉上抹着什麽,斷斷續續地說:“你提的這幾首……卻不是最出名的。難道《孔雀東南飛》不感人,《上山采蘼蕪》不真摯?”
徐慧默了一默,輕嘆一聲,“其實我早就讀過《孔雀東南飛》,是表哥念給我聽的。說實話,徐慧很不喜歡。”
就是那個被鄰家阿姐喜歡上的表哥姜采。小時候他倆關系不錯,姜采知道她讀不得這詩,覺得她很可憐,就把這篇文章背給徐慧聽。
徐慧當時确實感動了的……
只是現在,卻只覺得悲涼。
那時候年齡小,還不覺得身為女子的命運是多麽凄楚。人活一世,卻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處處受人限制,為人所左右。
最可怕的不是陷入這樣悲慘的命運,而是身陷其中卻不自知,被害者反倒認為理所當然。
徐慧覺得心痛。
說話間,她便不自覺地帶了幾分憤慨,“至于那首《上山采蘼蕪》,更是可恨可氣。既然舍不得舊人,那故夫又為何将她休棄?既然已經休了舊人,又為何不好好對待新婦?”
最可惡的是,他還拿新人和舊人做比較,比較兩個女人的顏色、體貌、幹活的多少……好像她們只是他的從屬品,是可以稱出斤兩的貨物一般。
天下的好事竟都被這始亂終棄的“故夫”給占盡了!
“實在無恥!”徐慧憤憤不平地說。
太宗壓根理解不了徐慧為什麽會這樣生氣,明明那首詩是感慨“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嘛,一般的小女孩看了不都應該十分感動才對的嗎?前夫對自己還念念不忘,多麽深情啊……
不過太宗的關注點根本就不在這裏,他剛才一直在想另外一個問題。
“你還有個表哥?朕怎麽沒聽你說過?”
徐慧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聽他這麽說,頗為奇怪地望他一眼,“我沒提起過嗎?”
太宗眼巴巴地瞅着她,點了點頭,有點着急地說:“你怎麽能不同朕說呢?”
表哥表妹什麽的,青梅竹馬什麽的,最容易出事了!
徐慧壓根不知道太宗在想些什麽,不解地道:“好端端的,若無事相幹,提他做什麽?”
太宗挪開視線,看着地毯,過了一會兒沒忍住,又擡眼看她,“你倆親嗎?”
“還好吧,我沒有兄長,也沒有姐姐,小時候常與表哥一處玩兒的。”
小孩子都喜歡跟在大孩子身後,這是天性。
太宗立馬緊張起來,“他姓甚名誰?今年多大了?可否娶妻生子?”
面對太宗的“三連問”,徐慧就是再遲鈍也明白太宗的意思了。被他這麽一打岔,徐慧倒是忘了方才的義憤填膺,有些無奈地說:“十七了,五年前訂了婚,四年前娶了親,去年剛得一子,聽說嫂嫂今年就又有了。”
人家已經娶妻生子,和徐慧毫不相幹,可李二還是不滿意,翹着小胡子說:“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他這麽胡攪蠻纏不講道理,徐慧的小暴脾氣就上來了,壓根不想理他。
太宗見她臉色不對,連忙見好就收,讨好地笑道:“朕就是随便問問,随便問問。朕是關心你嘛!”
在小事上,徐慧特別好哄。見他收起了醋壇子,不再煩她,徐慧也就笑臉相迎,“那便多謝陛下關心了。”
“不客氣不客氣。”太宗這時候才想起什麽蘼蕪、新人、舊人的,愣愣地問她,“對了,你剛才說誰無恥?”
徐慧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委屈地微微咬了咬唇,低低地恨聲道:“陛下都不聽人家說話的……”
“哎,你別生氣啊。”他趕忙趁機摟住徐慧,在她背上溫柔地輕撫,看着是替她順氣,也不知占了多少便宜。
☆、第53話
“朕都聽着呢。”太宗回憶了一下,正色道:“你放心,朕肯定不會做那‘故夫’。朕會對新人好,也會對舊人好,誰都不辜負,這樣總可以了吧?”
徐慧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剛進宮時的感慨。
陛下真是一位多情之人吶……
可是多情,又何嘗不是一種無情呢。
“這樣也好。”徐慧有幾分無奈地笑道。
其實也怪難為他的。身為帝王,雨露均沾是他的職責。他若只寵她一人,始亂終棄,要被人罵。他若不偏不倚,不偏愛任何人,又會被每一個說成薄情寡義。
左右怎樣做,于後宮女子而言,他都是一個“錯”字。
不知不覺間,春深日暖。
太子李承乾的嫡子,就出生在貞觀十二年的春天。
太宗非常高興,為小皇孫起名為“李象”。對于他翻遍了古籍卻只取出這麽一個簡簡單單的名字,徐慧表示,她有幾分想笑。
太宗就瞪她說:“小象這名字不好嗎?你的名字不也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慧’字?”
“沒人說不好……”徐慧莞爾道:“只是長輩給小輩起名,往往意在寄托美好的寓意,賜福于子孫。不知陛下為嫡孫賜名‘象’,有何深意?”
太宗被她說得沒話了,好半天才悶聲悶氣地說:“環王獻給朕的馴象,生得十分壯實……”
徐慧抿唇輕笑,淺淺如流水,潤物無聲。
太宗生硬地轉移話題,“你想不想去騎象?朕騎過兩次,它們可聽話了。”
本以為徐慧這種文文靜靜的小姑娘一定會拒絕,誰知她卻一口答應下來,“好啊。”
馴象場在宮外,能出宮去散散心,沒什麽不好的。
太宗本來就是随口一說,這會兒突然回過味來,他剛剛做了什麽?
他約了徐慧啊!
他把她約出去了!
哎呀,他就說他們兩個之間怎麽總是沒有進展呢。天天在宮裏,除了吃飯睡覺讀書什麽都不做,怎麽增進感情?
騎象就是一個好機會,那些大象雖然被馴化的非常溫順,可到底還是畜生,一旦吓到徐慧怎麽辦呢?
到時候就是他英雄救美的好機會了。
太宗越想越開心,借着皇孫誕育之喜,第二天一早,他便诏令天下,囚徒全都降罪一等,內外官職事五品以上子為父後者,各加勳官一轉,天下大酺五日。1
不僅如此,他還大宴五品以上官員于東宮。官員可攜帶家眷,由太子妃招待。
想到徐慧的父親官階不夠,太宗幹脆在臨開宴之前給他老丈人又提了一級。打這日起,徐孝德便是從五品的勳官騎都尉了。2
太宗一直記得徐慧的話,不因她的緣故蔭蔽她的家人。不過徐孝德這人還真是頗有才幹,以前沒注意到,由着徐慧這茬太宗才發現,朝中竟還有這號人才。
所以給徐孝德擡這麽小半級,太宗覺得自個兒理直氣壯。
宴會那天,太子妃給宮中嫔妃們也備了位置。不過四妃難請,一個都沒來。她們都是有兒子的,兒子來就夠了,自己親自過去,掉了身份。
自韋昭容以下,就都去捧場了。徐慧本來不大想去,和宮中過年時的熱鬧不一樣,這一回宴會上人多眼雜,她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一舉一動都怪不自在的。太宗卻非要她去,還想讓她坐自己邊上。
徐慧拒絕地非常幹脆,“陛下要是再突然把我叫上去,我就……”
“你就怎麽樣?”他倒想看看她一個小姑娘怎麽威脅他堂堂大唐天子!
“哭給你看喔。”她裝模作樣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點都不真誠地裝哭。
太宗一下子就手忙腳亂起來,抱着她發誓,再不給她添麻煩拉仇恨了。要是叫她在公衆場合做什麽,一定提前和她打好招呼。
徐慧心滿意足地放下了雙手,一張白白淨淨的小臉兒,半點沒有哭過的樣子。
太宗愣了愣,這是怎麽回事,他家慧慧不是這樣的人啊……
護犢子的李二立時斷定,這是有人在背後教她的!
“誰教你裝可憐拿捏朕的?”他故意板起了臉,嚴肅地審問她。
徐慧真·可憐地看着他,扯謊道:“沒有啊……”
“還敢騙朕!”
他吹胡子瞪眼的樣子,還真有些吓人。
“是不是武媚娘?”
徐慧搖了搖頭,武才人最近有些消沉,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
“難道是……淑妃?”
眼看着他開始殃及無辜,徐慧只好認栽,乖乖地賣了她的“小智囊”,“是晉陽公主啦。”
“兕子?”護犢子的某人頓時無語了……這……這兩只都是他的小犢子啊。
“咳咳。”他輕咳一聲,正色道:“兕子還小,不懂事兒,你怎麽也跟着她學?下回不許這麽吓唬朕了啊。”
明明想用天子之威震撼她一下,讓她以後老老實實地聽他的話的。誰知道是怎麽回事,話到嘴邊就變了味道,滿滿的都是寵溺,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徐慧卻很配合他,認真嚴肅地答應下來。
當然轉過頭,該怎麽樣還是怎樣。別看晉陽人小,知父莫若女,她可機靈着呢。要論如何在陛下面前達成心願、為所欲為,還沒換牙的晉陽公主堪稱後宮第一。
徐慧也是近日裏才發現的,晉陽傳授給她的小招術,專門用來對付太宗的,特別之好用,簡直是屢試不爽。
總之和太宗說好了,不讓他給自己添麻煩後,徐慧讓人帶了禮物,頭一回來到東宮。
東宮就是照着甘露殿的構架建造的,就是什麽都矮一截,不敢越了制。
徐慧對着這樣的宴會沒什麽太大的興趣,她就默默地吃,默默地喝,聽身旁的韋昭容講講閑話,在心裏默數着還有多久,才可以不失禮地告退。
可惜天不遂人願,身為天子的寵妃,徐慧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各種各樣的事情卻總是不請自來。
比如太子妃的單獨敬酒,衆人的各色目光。
她是真沒想到太子妃竟然會纡尊降貴,親自向她敬酒。原本她以為四妃不在,太子妃過來敬她們大家一杯,就是走個過場。卻不想一杯過後,太子妃又另外敬了徐慧一杯,嘴上說什麽仰慕徐婕妤的才華,實際是為了什麽,在場的就連倒酒的宮女都知道。
無非是看着徐婕妤得寵,想讓她在陛下面前說幾句太子的好話呗。
太子自打腿上患了惡疾,不良于行之後,脾氣就越發的暴躁起來,簡直是喜怒無常。
陛下對太子越來越失望,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不然出身尊貴的太子妃不至于放下身段,求到徐慧一個小小的婕妤身上。
太子妃是誰?那可是未來的皇後娘娘啊!要不是怕自己的皇後之位不保,太子妃又何至于此?
當然,她并不指望着一杯酒就能收買徐慧。太子妃只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在徐慧面前混個臉熟。搭上了徐慧這條線之後,将來再徐徐圖之……
這就是徐慧為什麽不想來的原因之一,在這樣的場合,總是會有奇奇怪怪各色各樣的事情找上她。這樣的風頭,她真的不大感興趣的。
因為他們看中的,都只是徐慧的寵妃身份,并非徐慧這個人。
這讓她有一種自己就是陛下身邊養着的一只小狗,一個附屬品的感覺。
倒是說不上有多難受,只是有些反感。
長孫無忌跟陛下說她心機深,野心大,其實徐慧的想法非常簡單。她就想看看書,寫寫字,寫幾首好詩,留名史冊,給後人留下點什麽,不枉人世間走過一遭,便也罷了。
怎麽就沒人懂她呢?
太子妃哪裏知道徐慧的這些想法,她見徐慧給面子地喝盡了杯中酒,心中一喜,正要繼續搭話,卻見徐婕妤雖面帶微笑,卻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就知道徐慧不想和她繼續聊下去了。
太子妃是個聰明人,明白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倒是自己太心急,顯得唐突了。她還在心中贊了一句徐慧的謹慎,這才起身離去。
太子妃走後,和她相熟一些的韋昭容便打趣道:“徐婕妤可是愈發的了不得了,連太子妃都親自向你敬酒。”
徐慧牽強地一笑,“姐姐就別笑話我了……”
以往這種時候,蕭才人總要不怕死地說幾句夾槍帶棒的話的,今兒也不知道怎麽了,只是将白眼輕輕一翻,倒沒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
就在太子妃走後不久,衆人将将消停下來,将目光從徐慧身上移開之後,太宗身邊的吳庸忽然來了。
一看陛下身邊的人走向這邊,所有人都神色一震,包括徐慧。
可千萬不要是來找她的啊……他們可都說好了,不能這樣出爾反爾的。
不過,若是找別人的……她好像也不大開心。
那還不如是找她呢。
☆、第54話
不知是該說一聲“倒黴”還是“幸好”,吳庸果真向徐慧走來。
好在衆妃嫔對于徐慧伴駕早已習慣,都沒有什麽過分的反應,就連一向看不慣她的蕭才人都有些習以為常。
這還是上回韋貴妃勸蕭才人的,說她氣徐慧得寵都氣了一年了,再氣下去,鼻子不得歪了?
蕭才人摸摸自己筆挺的鼻子,為了自己的無敵美貌,立馬表示自己以後生氣的時候,一定盡量少歪鼻子歪嘴的。
徐慧跟着吳庸往大殿那邊走去,不等她問怎麽回事兒,吳庸便讨好地主動說起。
原來是陛下方才高興,要賞身邊的幾位重臣。他給房玄齡、魏征二人賜了佩刀,卻想不出賜長孫無忌什麽。
不想長孫無忌一臉恭順地說,陛下賜臣與徐婕妤一局棋,足矣。
一句話把徐慧給推了出來,不知道是真的心悅誠服,還是有意報複,給她找麻煩。
太宗也摸不清啊,就問他什麽意思。
長孫無忌就說,那天回去之後他想了很多,一直在反思自己。還感激陛下的大度,對他過去的不當行為既往不咎。
太宗就摸了摸胡子,沉默了。他說過要對長孫無忌既往不咎了嗎?這老小子太狡猾了……
好吧,看在他今天心情很好的份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誰知經過這麽一茬之後,今天的東道主太子突然冒了出來,說是也想與徐婕妤一役。
太子的目的其實簡單的很,他最近諸事不順,好像總是被太宗看不順眼。聽說長孫無忌輸給了徐婕妤,他就想通過贏了徐慧,來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