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長孫無忌,同時在太宗面前出個彩。

說到他與長孫無忌的關系,兩人乃是親甥舅,為何太子還要這麽費力地讨好長孫無忌呢?

實在是長孫無忌這家夥的地位太穩固了,仗着自己是和太宗一起打天下的,妹妹又是皇後,連他這個太子都不怎麽放在眼裏。幸好,長孫無忌也不偏向于他的同母弟弟李泰。

不過他如果能争取到長孫無忌的支持,還是再好不過。太子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至于和徐慧的博弈,太子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一定會贏的。

這年頭,兩個身份不同的人下棋,拼的不是棋藝,而是地位。在太子看來,長孫無忌棋藝高超,會輸給徐慧,那完全是給徐婕妤面子,給他父皇的寵妃臺階下。

同理,若他當衆與徐慧對弈,徐慧一個小小的婕妤,自然會輸給他這個太子。徐慧是寵妃,固然需要被讨好,可是他這個太子的分量顯然更重。畢竟,太宗一點點老去,太子卻正年輕,這江山遲早都會是他的。若徐慧想在太宗百年後過上好日子,還不是得靠他?

所以太子就不怕死地站了出來,下了戰書。

誰知太宗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

太子是他看着長大的,他有幾斤幾兩,太宗比誰都清楚。別說和徐慧比,就是晉陽小小年紀,棋藝都甩出太子幾條街。

太子在學問方面其實還是很有天賦的,只是心性不穩,下棋的時候特別浮,根本就不是徐慧的對手。

近些日子,他對太子雖有幾分不滿,但太子畢竟還是太子,是他和文德皇後的長子。太宗不想讓他當衆出糗,就擺擺手道:“承乾,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改日再說吧!”

太子眼色不夠,沒領會到太宗的意思,還以為他是護着自己的寵妃,怕徐慧出醜,正要在分辨幾句,就見他的好弟弟李泰也站了出來,請戰徐婕妤。

按 道理來說,太宗已經拒絕了太子,也應當拒絕李泰吧?可事實偏偏不是這樣,偏心的李二一看見魏王,兩只眼睛就笑彎了,竟點頭答應下來,“既如此,就叫青雀先 和徐婕妤賽上一局,也給你兄長打個頭陣。不過別怪朕沒提醒過你們,徐婕妤年紀輕,棋力卻不一般。回頭要是輸了,別來哭着找耶耶,這事兒朕可不管。”

李泰見父皇拒絕了太子,卻答應了自己,心中特別特別的得意。他的臉上還挂着謙虛的笑,圓滾滾的肚子卻情不自禁地挺了起來,似乎是在向太子示威。

太子則是特別特別的生氣,原本就有些黝黑的臉一沉,黑得好似活閻王,全然忘記了今天是在慶賀他的嫡子誕育之喜。

好好的一場宴會,風頭竟然都被魏王搶去了,讓太子如何能不生氣!

到底為什麽,太宗會應下魏王李泰的戰書,卻拒絕了太子李承乾呢?

一是因為他偏心,心裏頭的确格外喜歡李泰這個兒子。不過更重要的是,太宗心裏有一杆稱,他覺得太子棋力不高,沒資格和徐慧比。但青雀還是有些實力的,以往在他面前,保不齊有幾分藏拙,說不定與徐慧對弈時,為了面子,一心求勝,就贏了徐慧呢?

與長孫無忌和徐慧那一弈不同,當時長孫無忌太猖狂了,太宗當然希望徐慧贏。不過現在,他又有些希望李泰能贏。不然他們一群大老爺們兒輸給一個小姑娘,太太太太丢人了!

于是就有了吳庸請徐慧這麽一出。

徐慧一聽,太子和魏王都想挑戰自己,太宗答應了魏王,就知道這裏頭肯定有些彎彎道道。

不過她表現得頗為鎮靜。不過一盤棋而已,她竭盡全力就好。她若輸了,魏王高興,太子也怨不到她的頭上。她若贏了,太子高興,魏王也不至于和她一個小女子過不去。

要有什麽事,就都怪陛下和長孫無忌。這兩只老狐貍,看起來一派無害的純良樣子,誰知道內裏都是一肚子壞水兒。難怪倆人這麽多年來好得穿同一條褲子似的,果然是一丘之貉。

今天太子在太宗的授意下大宴群臣,長安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基本都來給太子捧場。

這還是徐慧第一次在這麽多官員面前亮相,許多沒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徐婕妤的,都伸長了脖子想要一睹佳人芳容。

太宗眼尖,又坐在最上面,一下子就注意到好些人都把目光投在徐慧身上。徐慧倒表現得坦然自若,他卻怪不自在的,恨不得親手把那些臭男人的眼睛都給捂上,不讓他們盯着他家小慧慧瞧。

不過,人是他自己請過來的,太宗還能說什麽?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現在算是明白了。

就算他心裏不舒服,他還能不讓別人看不成?

大唐風氣開放,女子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還真不是什麽怪事。

而徐慧早有才名遠揚,讓旁人惦記着,并不稀奇。

這些道理太宗明明都知道,可是想到有這麽多人的眼睛在徐慧身上掃來掃去,他還是難受極了,緊抿着唇不說話。

不過與此同時,他又有一點難言的得意。讓你們看,看啊!這麽優秀的女人是朕的,朕在她十一歲的時候就把她給預定了,你們誰都搶不着!搶不着!

李二這麽一想,心裏頭頓時又如撥開雲霧見青天,笑了。

長孫無忌離得近,見徐慧出現之後,陛下又是崩緊了臉,又是一個人傻笑,實在是有幾分不正常。可就是在這細微的古怪裏,他才終于意識到,太宗這回對徐慧,頗有些不一樣。

他好像是真的陷進去了,而且越陷越深,卻不自知。

想着陛下年近不惑,也該收收心了。搞不好這徐婕妤就是有本事,同前面那些娘娘不一樣,能夠成為最後一個占據聖心的人呢?

長孫無忌就覺得自己這幾天沒白反省。此一時彼一時,許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

面對各色目光的洗禮,徐慧坦然受之。

她年少成名,走在哪裏,都常有人對着她竊竊私語。本以為進了這深宮能得片刻安寧,卻不想入宮反而将她推上了一個更大的舞臺,受到更多的矚目。

既來之,則安之。她不喜歡麻煩,不喜歡事端。但既然事情來了,愁苦也沒用。她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深閨女子,用不着戰戰兢兢,丢了自己也丢了陛下的臉。

她目不斜視地向太宗見了禮,行禮如儀,行雲流水般自然優雅。

今日既然是出席宴會,徐慧自然也是小小地打扮過一番的。一身蔥綠色竹節紋珂子裙,襯得她膚白如雪,亭亭玉立。說不完道不盡的風雅中,透出幾分脫塵絕俗的美麗。

太宗真想提醒提醒下頭的那些大臣,喂你們這些王八蛋,把口水擦擦好嗎,這姑娘是朕的!!!

當然他也就是在內心咆哮幾聲,開玩笑,他可是虛心納谏、胸襟寬廣的堂堂大唐天子好嗎!他才不會那麽小氣呢。

徐慧在來的路上心中已經大致有數要做什麽,是以太宗說出要她和魏王對弈時,徐慧毫不遲疑地應了下來。在宮人擡上棋盤後,兩人同時施禮,而後相對而坐。

太宗突然就覺得,那個他一向寵愛的兒子,看起來突然十分不順眼啊。

“徐婕妤請。”李泰和長孫無忌一樣,将先落子的權力讓給徐慧。

不過與長孫無忌不同的是,李泰看起來對她頗為恭敬,并無半點輕視之意。徐慧突然就覺得非常有趣,比跟長孫無忌下棋還有意思。

大家認真較量,分個輸贏。不論高下,竭盡全力才算有趣。

☆、第55話

一時之間,坐滿了人的大殿忽然安靜下來,幾乎針落可聞。

人人屏氣凝神看着不斷落子的兩人。他們沒有任何的交談,只能聽到棋子落下的聲音。

坐在後面的人不免有幾分焦急,好不容易遇到這樣一件趣事,原本可以充作好幾日的談資,可,可他們看不清楚啊!!!

徐慧的父親徐孝德也坐在席末。

今天的宴會上,身邊同級的官員紛紛向徐孝德敬酒,甚至還有比他官位高的大臣,專程過來同他攀談。

徐孝德心知肚明,這些人都是看在他女兒的面子上,才同他交好的。

徐孝德是個文人,頗有幾分清高,并不奇怪。但他并不高傲,每一個主動與他示好的人,他都笑臉相迎。

沒什麽可奇怪的,因為他不但是個文人,更是個世家子弟,是個在朝中做官的人。如果他當真清高到不願受女兒的蔭蔽,就不會由着徐慧的美名散播出去,讓她進宮了。

此時此刻,徐孝德坐在席末,看不清上首的戰局。不過他心中并不是特別為女兒擔心。只要陛下在位一天,徐慧得寵一天,就不用看太子和魏王的臉色。他們巴結她還來不及呢。這局棋無論是輸是贏,對徐慧都沒什麽壞處。

和寫作一樣,徐慧在下棋之道上頗有天賦。在最初學棋時,她主要是觀棋,看別人下滿了一百場之後,徐慧才開始自己落子。

第一個與她對弈的人自然是徐孝德。因為女兒還太小,又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徐孝德就有幾分輕敵。誰能想到,徐慧才頭一回下棋,就贏了他這個多吃了幾十年幹飯的爹。

鬥棋,鬥的不止是技巧,更是心态,還有眼光。所以人們才說,棋品如人品,一個人為人如何,看他的棋路就明白了。

魏王的棋路就非常的穩。因為知道徐慧贏過長孫無忌,打從一開始,魏王就沒有輕敵。這第一步,他就算走對了。

而他的路數,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溫潤綿長,如同厚重的化骨綿掌,以柔克剛,頗有種讓人一拳打在團棉花上的感覺。

徐慧沒想到魏王這樣厲害,由起初的落子如飛,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

當衆博弈,最忌諱心慌。心一慌,就會亂了神,犯下大錯。而一着不慎,自然全盤皆輸。

徐慧的優勢就是一個穩。她最擅長摒除雜念,不為任何外界之事動搖。且眼光獨到,棋路獨特,總能發現旁人看不到的……空子。

等她這一步走完,坐在對面的李泰就禁不住誇了一句,“徐婕妤這步棋走的好。”

面對對手的誇獎,徐慧淡淡一笑,并未多言。魏王誠然是在誇她,但突然之間主動與她攀談,應是有幾分想要讓她分神的意思。

因為他自己已經分神了。

與徐慧不同的是,魏王的這一盤棋,要考慮的事情太多。父皇、太子、長孫大人,還有下面的群臣……

起初魏王還能像平日裏那樣收放自如,可是他沒想到,徐慧竟然這樣難纏,就有幾分慌了。

和徐慧不一樣的是,魏王怕輸。

他主動站出來挑戰徐慧,本來是想贏了之後在父皇面前出彩,壓太子一頭。結果沒想到徐慧這樣厲害,而且半點不留情面。

長孫無忌、太子,還有魏王,這些男人想的都一樣,就是認為徐慧一定會多多少少給他們留一些情面。卻沒想到徐慧平日裏對每一個人都客客氣氣的,可是到了棋場上,竟然誰都不讓,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他們是不知道,就連陛下徐慧都敢贏,更遑論他們呢?

李泰開始出汗了。汗水越積越多,有一滴甚至落了下來,砸在棋子上。

魏王的帕子,剛才吃酒時用過了,不方便拿來擦汗。徐慧覺得不潔,就将自己的手帕遞給了他。

她生性喜潔,忍不了對方汗跡斑斑。

魏王連忙道謝接過,趁着擦汗的功夫,暫且松了一口氣。

這一幕看在上首的太宗眼裏,心中可不是滋味了。

他倆幹什麽呢!當着他的面眉目傳情,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棋盤上面了。從李泰主動和徐慧說話開始,他就只看到徐慧向青雀笑了一下,徐慧把貼身的帕子遞給青雀啦……

簡直不得了啦!

他在心裏算了一算,李泰比徐慧大七歲,正是最好的年紀。

要是李泰這麽一贏,讓徐慧從此記住了他,那可怎麽辦?

太宗瞬間就希望徐慧繼續贏下去了。他不要什麽男人的面子,他就要她,心心念念的全都是他一個人。

太宗就開始想,要不要給青雀添點兒亂啊,這樣慧慧就能贏得更容易了。

結果沒過多久,勝負便已定了下來。

一番激烈的厮殺之後,徐慧險勝。

太宗松了口氣,還好還好。這樣的話青雀就只是她衆多手下敗将中的一個,徐慧不會把他放在心上的。

險勝勝的也好,不至于太叫青雀丢面子。太宗覺得,這真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事實上他是沒有仔細觀戰,如果細心觀察就能發現,其實徐慧原本可以贏得更快、更徹底的。

但她沒有。

太子在旁邊一直盯着棋局瞧,不過他沒看出來。不過長孫無忌看出來了。他沒當場多嘴,只是暗暗記在了心裏。

既然勝負已分,徐慧和魏王都站了起來,又是相對一禮。這本是對對手應盡的禮節,可是在此時的太宗眼裏,就格外的不對勁。

他們倆幹嘛呢?拜天地啊?這都第二拜了,要是再拜一拜,豈不是要送入洞房?

哼,他還沒和徐慧洞房呢,可輪不到別人。

不過太宗當了這麽多年皇帝,他也不是蓋的。明明心思這樣複雜,已經腦補出了一場父子相争同一個女子的狗血大戲,臉上還是帶着慈愛的微笑,對着二人說:“你們都辛苦了。青雀,不要氣餒,你還年輕,慢慢來,總會有所進益。”

魏王捏着徐慧贈的那方帕子,笑呵呵地說:“父皇說的是,青雀一定再接再厲,等他日學有所成,再向徐婕妤讨教。”

太宗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嘴角。

喂!臭小子,他不是這個意思啊啊啊……

“呵呵。”太宗幹笑一聲,沒答應也沒拒絕,就把魏王打發了下去。

至于徐慧,自然是要賞的,不過也不好賞的太多太厚重,傷了他愛子的臉面。他想了想,就賞了她幾匹貢緞,回頭給她做百八十條帕子,讓她再也不要記起送給青雀的那一條。

徐慧贏了魏王之後,瞅着時間差不多了,太子就出來敬了大家一圈,感謝各位光臨捧場,然後宴會就散了場。

魏王輸了,太子自然是相當的高興。他還特別的慶幸方才父皇沒答應他,讓他挑戰徐婕妤,不然現在丢臉的可不就是他了?

徐婕妤贏的太好了~

太子屁颠颠地迎到太宗身前,因為高興,一瘸一拐地有些明顯。

太宗看着他這個樣子,心裏頭突然就有幾分難過。這可是大唐的太子,未來的天子啊!腿有惡疾,不良于行,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過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心疼占了多數。太宗就放軟了聲音,和藹地同他說:“走,去看看你的兒子。”

太子歡喜萬分,覺得父皇是對魏王失望,才突然對自己這麽好的。

他親自在前面引路,誰知走出幾步還沒聽到太宗跟上來的聲音。太子回頭一看,就見他父皇正拉着徐婕妤,不知道在說什麽。

徐婕妤好像是不太樂意,他那威嚴的父皇小心翼翼地求了她兩句,徐婕妤才答應,兩個人并肩向他這邊走來。

太子就明白了,父皇是想帶徐婕妤一起去呢。

過去他只知道徐慧得寵,卻不想她一個小姑娘,竟能把他父皇吃的死死的。起初對徐慧的幾分輕慢,早就不翼而飛。

太子還客氣地對她笑了笑,溫聲道:“徐婕妤請。”

誰知他話音剛落,太子就見自己和徐慧之間多出了一堵肉牆。

太子身量不如太宗高,他微微仰頭,就見他父皇輕咳一聲,雲淡風輕地擡手指了指前方,道:“走吧。”

太子頗有幾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父皇這是怎麽了?

以往他寵愛哪個女人,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帶出來給他們挨個看,直到讓他們每一個都認可他的眼光才肯罷休。如今他也把徐慧帶出來了,太子本以為太宗會像以前一樣,誰知道他又突然變得小氣起來,好像生怕誰跟他搶徐慧似的。

這是怎麽回事?

憑他父皇的本事,可不該在徐婕妤面前不自信啊。

太子來不及細想,行走間轉眼已經到了後院。

天氣暖,太子妃把小兒子抱了出來給大家瞧。地方開闊,說話方便些。

太宗喜得嫡孫,非常高興,所有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在這小家夥身上了。

他伸手就要抱孩子,太子妃非常有分寸,把小兒子轉交給奶娘,再由奶娘将孩子遞給陛下。

“承乾,這孩子長得像你。”太宗笑道。

太子膚色偏黑,他兒子也不像一般的小嬰兒那樣白皙,皮膚呈現出一種健康的麥色。

太子有幾分不好意思地笑了。

“慧兒,你過來。”說話間,太宗忽然叫跟在後面的徐慧。

徐慧依言上前,生怕太宗說出那句話。

可太宗還是說了。

☆、第56話

“你也抱抱這孩子。”

他用的是陳述語句,那便是命令。聖命自然不可違抗。徐慧猶豫了一下,擡眸看他,眼睛裏寫着:我可以不抱嗎?

太宗不知是沒看見還是沒看懂,不等徐慧反應,就要把孩子遞交到她手上。

徐慧一驚,趕忙伸手接過,将小皇孫結結實實地抱了個滿懷。

旁邊的太子妃看得心驚肉跳的。她家兒子長得壯實,斤兩可不輕。徐婕妤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樣子,可別把孩子給摔着了啊。

小家夥還不老實,在她懷裏亂動。徐慧不安極了,一動都不敢動,渾身僵硬着抱着小皇孫,盼望着陛下早點讓她解放。

太宗見她這樣就笑了,“你底下不是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怎的還是這樣膽小,沒見過小孩子不成?”

徐慧幹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好在太宗剛才抱過孩子,知道那小子沉。怕她勞累,沒過多久,就叫奶娘把孩子抱了回去。

徐慧長長地松了口氣。

太子妃提在嗓子眼兒的心也終于揣了回去。

回清寧宮的路上,太宗就問她,“你怎麽了,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怕小孩子不成?”

他覺得徐慧生性溫柔,在家裏又是長女,應該很疼愛小孩兒才對。

徐慧低低地說:“我……做過一件錯事。”

“嗯?”太宗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我五歲的時候,母親生了阿弟。我那時不懂事,非要抱他。母親自然不依,我就趁着母親不在,偷偷地抱他。結果……就把齊聃給摔了。”

這一摔,徐齊聃倒沒什麽大事兒,可把徐慧給吓壞了,從此再也不敢抱小孩子。

太宗本來是想借着太子家的兒子,催生她柔軟的慈母心。結果沒想到反而适得其反,揭出來這麽一茬。看來,用小孩子刺激徐慧,讓她早點跟他生孩子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看到徐慧沒精打采地提起這段往事,太宗心疼地将她攬在懷裏,柔聲問:“那後來怎麽樣?”

“什麽後來?”

“你弟弟……被你摔傻了嗎?”

徐慧搖搖頭,“那倒沒有。”身為徐齊聃的姐姐,她頗有幾分驕傲地說:“齊聃從小就很聰明,能言善道,寫得一手好字。”

“這……”太宗好笑地說:“這不是挺好的嗎,慧兒,你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指不定就是你這麽一摔,才把你弟弟給摔得開了竅。”

徐慧看他一眼,禁不住道:“陛下,您可真是……向着我。”

“那是!”太宗笑道:“朕不偏向你,還有誰向着你?”

明明知道他滿口歪理,說的都是些混話,可徐慧的心裏,忽然覺得非常非常溫暖。

見徐慧的表情放松下來,太宗趕緊抓住機會,小心地問她,“慧兒,你的帕子呢?”

這個時代,男人也帶帕子出門的。徐慧就奇怪他為什麽問自己要,“陛下要用嗎?”

太宗點點頭,胡亂謅道:“今早出門匆忙,忘記帶了。你的呢?借朕用用。”

這個謊話編得太爛了,皇帝哪天早上出門不是下人幫着打點,宮人有幾個膽子忘這忘那?

徐慧一下子就想起來,方才在殿上,她的帕子給了魏王。陛下應當看到了啊。

難道是沒注意到?

徐慧就說:“我身上也沒有了,陛下若要用,我叫玉藻拿一塊來。”

太宗莫名其妙地就沉了臉,“不必了,一會兒回去擰一塊便是了。”

然後就閉目養神,不再理她。

徐慧沒當回事,也跟着閉目養神起來。剛才那一盤棋,實在耗費了她不少心神。抱小皇孫,又用了不小的力氣,她真是累壞了。

她才閉上眼睛沒多久,身旁的李二就偷偷地眯起了眼睛。

他見那小沒良心的也不知道安慰安慰他,寬一寬他的心,竟然自顧閉目養神起來,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太過分了,有這麽做妃子的嗎!

太宗想把她推醒,可大手擡起來又放下,愣是沒有那個本事。

過了一會兒他就發現,徐慧呼吸均勻,竟然就這樣睡着了。她靠着角落,一定非常不舒服,時不時不安地動來動去。

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軟起來,慢慢地将她摟到自己懷裏。等到了清寧宮,他就把她抱了起來,一路走近內殿,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塌上。

太宗見她睡得安穩,越看越不爽。清寧宮是坐不下去了,他擡腳就要出門。本想着今天有喜事,難得休息一下,好心情就這麽被攪合了。

真是郁悶。

臨出門前,正好看到宮人擡着幾匹緞子進來。王掌史在院子裏張羅着,就要入庫。

太宗見了就說:“放着也是放着,都做成帕子,給你們婕妤玩兒。”

王掌史愣了一下,想提醒陛下這幾匹緞子可能做千八百條帕子,徐婕妤一輩子都用不完呢。況且這上好的料子做帕子,實在可惜。

不過她在後宮多年,對于危機的察覺近乎是一種本能。王掌史很快就意識到,陛下不是蠢蛋,這種常識不用她提醒,她只要按照主子的吩咐做就可以了。

聽她應了下來,太宗輕哼一聲,擡步離去。

王掌史看着太宗的背影,長長一嘆。

才好了沒幾日,陛下怎麽又生氣了呢?這副樣子從清寧宮出去,肯定又是氣他們家主子了。

她進屋一看,徐慧正睡得香甜。

王掌史不得不感慨,徐婕妤的心可真寬啊。

太宗走出清寧宮,才發覺自己竟又有種無處可去的感覺。

都已經習慣在徐慧這裏消磨時間了,突然空了下來,他真是一肚子的煩惱和委屈,不知道該同誰說起。

上回還能和齊王妃訴訴苦,可現在呢?他答應了徐慧,再不去看她了,總不好這麽快就食言。

他對徐慧氣歸氣,氣她不開竅,氣她不懂事。可太宗這個生氣的人都清楚的很,他對徐慧的氣不會很持久的,過一會兒就好了。

所以不能幹那麽傷感情的事兒。

于是太宗就默默地回了甘露殿。

本來都說好了今天休假,突然又回來處理政務,在甘露殿候着的宮人們都微微吃了一驚。

這是怎麽回事兒?徐婕妤沒把人留住啊?

面對着一頭霧水的宮人們,太宗沉着臉說:“看什麽看!朕勤政愛民不行啊?來人,把奏章都拿上來……”

小宦官小心翼翼地說:“啓禀陛下,重要的奏章您都批完了……”

“那就把不重要的拿上來!批過沒發的也拿上來!朕要檢查!”

“是是是……”

太宗正打算化悲憤為力量,撸起袖子大幹一場,就聽有宮人進來通報,說是長孫無忌來了。

太宗微挑眉梢,這老狐貍來做什麽?

不過他來的好啊!太宗正愁沒人陪他喝酒呢。

于是就抓了長孫無忌來陪他對飲。

好在長孫無忌本來就沒什麽大事兒,兩人默契地什麽都不說,哥倆好的你一杯我一杯。沒過一會兒,太宗便開始微醺,瞅着長孫無忌笑了起來,“輔機啊,你你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長孫無忌面前搖了搖,“不厚道。”

長孫無忌一臉無辜,“陛下這是怎麽說?我可冤枉死了。”

“今天當着那麽多人呢,你故意提慧兒是什麽意思?”

太宗可不傻,他一想就知道,長孫無忌肯定不是順口一提,而是蓄謀已久的。

長孫無忌這把可學奸了,在太宗面前也藏着掖着,不動聲色地說:“我給陛下省了賞賜,不是挺好的?莫不是我無欲無求,也成了罪過?”

“啧啧啧,少來這套。”太宗一臉特別看不上他的表情,“輸不起啊?”

長孫無忌默了默,道:“上次一局棋之後,我對徐婕妤的人品心性,的确是心悅誠服。”

太宗又自飲了一杯,“那你還搞什麽鬼?”

“只是,我有些擔心陛下……”長孫無忌一臉真誠地說。

太宗卻不以為然,“除了觀音婢,你哪次不擔心?”但凡是他的女人,長孫無忌好像都要挑出點毛病來,絕對不讓任何一個人越過文德皇後去。

而在長孫無忌看來,陛下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女人這一關過不去。過去文德皇後在,後宮裏還有個把關的人,陛下荒唐些也就罷了。可現在,他很擔心,若後宮生亂,會影響前朝。

“徐婕妤什麽都好,只可惜,太過年輕。”長孫無忌想得非常長遠,“若她沒有子嗣也就罷了,若是有,将來她就不會被發往感業寺。以陛下對她的寵愛,徐家的權勢必定一日勝過一日。一旦徐婕妤野心膨脹,手伸得太長,必然對新君不利……”

李二默默地聽完,瞅了他一眼,悶聲悶氣地說:“朕還沒死呢。”

☆、第57話

他一句話把長孫無忌堵的不知道說什麽好,好半天才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太宗搖搖頭,“朕看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才天天頭疼。慧兒不是那樣的人,朕了解她。”

“陛下當真了解徐婕妤嗎?”長孫無忌狡猾地笑了笑,“那陛下今日,一定是沒有好好地看那盤棋。”

太宗皺眉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長孫無忌放下酒杯,正色道:“我就在旁邊,看的清清楚楚。徐婕妤本有機會更快、更狠,更不留情面地贏了魏王,可她遲疑了,換了一套迂回的路數。”

太宗怔了怔,不敢相信地說:“你是說慧兒有意讓着青雀?”

見長孫無忌點頭,太宗心裏突然特別不是滋味兒。

徐慧為什麽要讓着青雀?她連他都從來不知道讓一讓,為什麽要給青雀留情面……?

該不會真的那麽倒黴讓他猜中了,慧兒對青雀有好感吧?

太宗越想越心驚,瞪大了眼睛沉思着。

就聽長孫無忌在旁道:“徐婕妤或許和我最初所想的不大一樣,是以我願意為了之前的無禮向她道歉。”他頓了一下,幽幽道:“但恕臣為了大唐江山,不得不多想。我沒有辦法僅僅因為一盤棋,就放心地讓徐婕妤呆在陛下身邊。”

太宗看他一眼,面色不虞,“輔機,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後宮之事,過去由觀音婢管,現在沒有皇後,朕說了算。”

“陛下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長孫無忌被他這一眼心中一沉,趕忙道:“徐婕妤不讓陛下、不讓我,為何要讓魏王?”

長孫無忌今日故意在太子的宴會上當衆提起徐慧,就是在布一個局。以他對太子的了解,太子定然會出頭請戰。長孫無忌就想看看,徐慧對于年輕一輩的太子又是個什麽态度。

卻沒想到竟被魏王搶了個先。不過魏王最受陛下寵愛,和太子同樣是嫡子,差不了多少,長孫無忌便靜觀其變。

長孫無忌的目的,就是測試徐慧的品行的高潔,行為的耿直,是對所有人都如此,還是只是對他們。

畢竟徐慧還年輕,如無意外,太宗定然會先她而去。如果徐慧有任何讨好新君的做法,長孫無忌就有理由懷疑她的居心。

事實上果然如他所料,徐慧雖然贏了魏王,卻舍棄容易的方法,故意繞了個圈子,算是給魏王留了幾分薄面。

這怎麽能不叫他不安?

這不,前腳都要出了宮門口,他又折回來了。

長孫無忌卻不知,太宗心中所想完全與他不同。他擔心的是徐慧會不會影響儲君的人選和新朝的安定,太宗想的卻是……

嗚嗚嗚怎麽辦他家慧慧不會喜歡上青雀了吧!

長孫無忌還想再勸,讓陛下再試試徐慧。可太宗就是不搭理他,一個勁兒的喝喝喝。

等最後長孫無忌看他喝得醉醺醺的,顯然是什麽都聽不進去了,就懶得再費口舌。趁着天還沒黑,準備出宮回家去了。

誰知才走到殿門口,就被王德“哎呦”一聲給攔了下來。

“長孫大人您別走啊!這……”王德為難道:“您走了,陛下怎麽辦?”

長孫無忌眉頭一挑,這話說得,倒像是他把陛下怎麽了似的。

“該怎麽辦怎麽辦,伺候人的事兒還用我教你們嗎?”長孫無忌沒能達成所願,滿肚子火沒處發,言語間不由重了幾分。

王德應了一聲,把這尊大佛送走了,回過頭又一臉擔心地看向陛下。

太宗已然醉得不省人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