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不想把陛下逼得太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心裏比誰都不好受。
因此徐慧見了太宗,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陛下現今好大的架子,還要讓人出來迎駕呢。”
太宗扯起一個虛無的笑容,突然擡起手臂一把将她勾住,就那麽摟着她的脖子往殿內走去。
徐慧正要抗議,誰知才進了屋,他便發了狂般低頭吻她。這個吻來得太突然,不僅徐慧被吓到,一旁的宮人也都差點刺瞎了眼睛。以往二人行親密之舉,好歹還是有點預兆的,可今日太宗這麽突然的一親,他們難免要看到,想裝沒看見都難。
他們一個個都吓得低下了頭。良久,太宗方松開徐慧,對他們道:“都下去吧。”
宮人們如獲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陛下?”她仰首看他,眼睛和嘴唇都亮晶晶的,像是蓄着滿天星河,有說不盡的故事。
“慧兒,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他摩挲着她的臉,柔聲問道。
徐慧點點頭,“對不起,我瞞了陛下這樣久……”
太宗懊惱地說:“傻姑娘,為什麽不告訴朕呢?”
他問完了這句話,還不等徐慧回答,他便自己給出了答案,“你怕沒有證據,會讓朕為難對不對?你為什麽這麽傻?朕會幫你,朕會相信你啊!朕不要什麽證據,你就是最好的證據……”
他生氣又難過,無處發洩之下,竟然張口去咬她雪白的頸。徐慧被他吓住,尖叫剛要出口,忽然發現他只是淺淺地咬了一下,沒有用力,連印記都沒有留下。只是方才那模樣太過可怖,有些駭住了她。
她合上小嘴,将未出口的喊叫壓了下去,低聲道:“我知道你會幫我,可我不想讓你為難。”
太宗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愛憐地摸了摸她的小臉,聲音柔得好像能溢出水來一樣,“那你的身子現在有沒有事?朕讓太醫們再來給你瞧瞧罷?清寧宮裏的東西都換過了沒有?”
徐慧:“沒事,不用,換了。”
太宗稍稍松了口氣,想了一想,向她解釋道:“這件事情涉及前朝,朕已經囑咐了韋貴妃,暫時不要聲張出去。但你放心……朕會還你一個公道。”
看他的意思,是不打算包庇李泰了,懸在徐慧心裏的石頭算是暫且落了地。要她完全踏實下來,還要等立了新太子才行。
此後沒多久,太宗再次召集群臣,商議立太子一事。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極力擁立晉王李治。一向寵愛魏王的太宗一反常态,沒有再堅持立李泰為太子。
貞觀十七年四月七日,诏立晉王李治為皇太子,與此同時,似是毫無預兆地下旨,将魏王李泰終生幽禁于北苑。
同年九月,太宗以長孫無忌為太子太師,房玄齡為太傅,蕭瑀為太保,李世勣為太子詹事,蕭瑀、李世勣并同中書門下三品,褚遂良為太子賓客。
原本衆人以為,至此,貞觀十七年的這一場廢立太子風波終于可以結束。卻不想太宗的心裏,卻仍有幾分猶豫。
對于皇帝來說,選定繼承人向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打了一輩子的江山,如果不是自己繼續揣着,交給誰都難以放心。
尤其是嫡長子不可立之後,該立誰為儲君,這是讓歷代帝王們最頭疼的問題。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不一定是最适合最皇帝的。最像自己的那個,不一定能造福社稷。最有才華的那一個,出身可能不好。出身好的那個,才情可能不夠。總是要想選出一位最合适的儲君,非常非常不易。
在立了晉王為太子之後,太宗又多次懷疑太子李治太過仁弱。他私下裏對長孫無忌說,擔心太子不能守社稷,而吳王恪英勇果斷,欲立吳王為太子。
長孫無忌聞言大驚,沒想到太宗竟然又有更換太子的念頭。于國,吳王身上流着隋炀帝的血,為了國家的安定,絕不能立吳王。于私,李治是長孫無忌的親外甥,誰做太子對長孫家的未來更好,顯而易見。
長孫無忌忙道:“臣以為,太子不宜多次變動!太子殿下尚且年幼,又向來乖順聽話,這才顯得有幾分優柔寡斷。可這同樣代表着他可以虛心納谏,廣納群賢。人無完人,還望陛下三思啊!”
太宗點點頭,表示自己還要再考慮一下。
夜裏,太宗擁着徐慧,低聲問她,“慧兒,當初你也是希望雉奴做太子的吧?”
近日以來太宗對新任太子的懷疑與不信任,徐慧早就看在眼裏。因此他這樣問時,徐慧并不覺得如何驚訝。他們之間說話的禁忌越來越少,不知從何時開始,讨論起這樣的國家大事,二人皆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口氣。
“說希望,也算不上。”畢竟晉王的天賦才華說不上多麽驚人,而且晉王和她非親非故,晉王繼位,于她又有什麽好處呢?
徐慧看着太宗的臉色,直言道:“只是在陛下諸多皇子當中,晉王的确是最适合做太子的一個。”
“最适合?”
徐慧點點頭,“還望陛下不要怪徐慧直言,大唐能有如今的盛世,乃是由天時、地利、人和所成就。像陛下這樣的君王,不可能歷朝皆出。繼任的太子只要能得您一半的能力,大唐也就可以長盛不衰了。您想想看,您對太子殿下,是不是太過苛責了呢?”
她指的是如今的太子,又何嘗不是被廢的太子。歷朝歷代,東宮太子所要承擔的壓力,絕不小于深宮裏的皇帝。
☆、第97話
太宗看她一眼,輕嘆道:“朕還以為你同楊淑妃交好,會同意朕改立恪兒為太子,倒是朕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徐慧搖頭,“就算之前立的不是晉王,而是吳王,今日陛下同樣會問我要不要換太子的。在您的心中,諸皇子雖有能力,卻都不足以擔任儲君。可除他們之外,您又有什麽選擇呢?”
或許這也是歷代明君到了晚年,都尋醫問藥,想要長生不老的原因。他們耗盡一生心血,好不容易造就的盛世江山,怎麽舍得輕易交給別人?若是繼任者不能讓他安心,他又怎麽能輕易地放手?
這或許就是家天下制度的無奈之處了。可讓這些帝王禪讓帝位給賢能之士,他們更是做不出來,寧願把皇位留給自己或許沒有那麽出色的兒子了。人性如此,在經歷了上千年的父死子承制度之後,又有誰能像遠古的堯舜一樣禪讓帝位呢。
太宗思來想去,最終聽從了長孫無忌的建議,沒有二度更換太子。
但現在的長孫無忌和當初已經不同了。過去他能做到在文德皇後的三個兒子中不偏不倚,可現在不行。他是太子太師,和當年的魏征一樣,都成了不折不扣的太·子·黨,不得不與太子共進退。
太宗想要更換太子的這件事,長孫無忌考慮之後,決定将實情告知李治。由于李治是由長孫無忌一手扶上太子之位的,因此對于舅舅的話,李治毫不懷疑,當即驚慌道:“舅舅,我該怎麽辦?”
長孫無忌搖頭道:“您看,這就是陛下猶豫不決的原因。殿下,您需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能事事依靠別人。身為帝王,聽從他人的建議自然是好事,可是最終下定主意的,必須是您才行。”
在貞觀十七年這接踵而至的幾場謀逆風波到來之前,李治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能登上太子之位。畢竟他雖為嫡出,排行卻極為靠後。若不是上頭的幾個哥哥作死,本是怎麽都輪不到他的。
可既然當上了太子,入主了東宮,就沒有人想從這裏離開,李治也不例外。他知道,既然已經卷入了權力的漩渦,就不可能再後退了。
于東宮太子而言,不進則退。要麽就保住自己的位子,登基為皇。要麽就像他的兄長一樣,在宮廷鬥争中落敗,晚景凄涼。
和長孫無忌長談過一番之後,李治認真地思索了一番自己的處境。他現在終于能夠明白當初大哥如坐針氈的那種心情了。東宮看似風光,內裏的凄楚卻只有自己知曉。
經過一晚的輾轉反側,次日見到長孫無忌時,李治道:“舅舅,我想禮聘徐充容的妹妹為良娣,您以為如何?”
太子由皇帝做主,迎娶出身顯赫的太子妃王氏,這一點人盡皆知。王氏的進門,對太子而言無異于如虎添翼,可這還遠遠不夠。他現在要的,是穩住太宗的心意,讓太宗不再有換太子的念頭。
長孫無忌颔首笑了笑,頗有幾分欣慰的意味:“太子殿下長大了。這件事情,臣不會幹預,就由您自己做主。”
這便是同意了。
可長孫無忌這裏好說,最難過的那一關,其實還是徐慧。
早先他就請晉陽幫她提過此事,可晉陽只推脫道,讓他親自去找徐慧。他當時沒有敢去,這件事就一直擱着了。
李治其實早就知道,自己能順利當上太子,除了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的力薦之外,後宮裏的徐充容和韋貴妃也功不可沒。可這種事情,他是不能明面上去感謝的,只能默默記在心裏。
徐慧本就有恩于他,現在李治又是有求于人,只覺得這通往清寧宮的路難走的很,怎麽都邁不出那一步。
可直接讓人把徐穎選進宮,又顯得太不禮貌了。這件事情,他必須親自和徐慧談才行。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的李治雖然已經是太子了,可對徐慧的敬畏卻是有增無減。光陰流轉,兩人都在成長,可女孩子早熟,徐慧明顯成熟了許多。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初入後廷的小姑娘了。
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徐慧,完全可以為了自己妹妹的前途,婉拒太子的“好意”。
李治很想求助于父皇,可又怕太宗嫌他沒用。萬般無奈之下,他還是硬着頭皮請晉陽幫忙,約見徐慧。
他如今是太子了,不同于以往還像個半大的孩子,可以在後廷亂闖。直接去清寧宮,總歸是有些不大妥當。
最後由晉陽幫着斡旋,會面的地點定在了藏書閣。李治特意早了些到,沒過多久,便見徐慧與晉陽相攜而入。
晉陽被薛婕妤請去上二樓下棋。徐慧和李治就在一樓的書架間說話。
室內的光線仍舊是被高大的書架所遮擋,顯得有幾分陰暗。光影憧憧裏,他突然記起,聽說這是徐慧與太宗初時的地方。那時他正年少,但也可以想象出來,那般情景,該是怎樣的驚豔。
因為此時,面對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已平白生出幾分緊張。
“徐姐姐。”他舔了舔唇,鼓起勇氣道:“你應該聽兕子提起過,我想娶你的妹妹,可以嗎?”
徐慧早就料到太子是為此事而來。老實說,她心裏也頗為為難。李治如今今時不同往日了,若是她的妹妹入了東宮,就算只是側室,将來的地位也絕不低于婕妤,可謂前途似錦。可這……真的會是徐穎想要的嗎?
徐慧知道,自己是幸運的。若是她早早進宮,可不一定有如今的境遇。畢竟文德皇後、四妃都正年輕的時候,後宮裏百花齊放。不是徐慧沒有自信,而是她有自知之明,那将會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徐穎如果嫁給李治,就會面臨那樣的處境。頭頂上壓着一個身世顯赫的皇後,身邊有無數年輕貌美的女子,對着那共同的夫君虎視眈眈。
這樣的婚事看着光鮮,可對妹妹來說,當真是一件好事嗎?
李治看出她的猶豫,承諾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善待于她。我或許無法許她太子妃之位,無法給予她三千寵愛在一身,但我絕不會讓人欺負她。”
這話說的很實在,徐慧擡眼望向李治,多少看出幾分少年的真心。
她微微點了點頭,溫和地問道:“殿下是為何想要穎兒的呢?”
李治臉色一白,突然說不出話來。他不善于撒謊,尤其是在自己傾慕的人面前,他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忽然間感到羞愧,有種落荒而逃的沖動。
徐慧看着他臉色的變化,心底卻是稍稍松了口氣。比起魏王等人,晉王到底良善,心思單純許多。她寬懷地笑了笑,頗有幾分安慰的意味,“你也放心,我不會怪你。只要你記住今日所言,善待穎兒就好。”
李治驚訝地擡起頭,瞪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徐慧,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她竟然答應了。
徐慧淡淡一笑,眉眼溫柔動人,“世事難料,無論穎兒将來境遇如何,我相信殿下此時的真心。”
說罷她便欲提裙離去,李治情急之下,竟一把拉住了她。這是兩人相識多年以來,晉王第二次拉她。不同于當年的是,那時的李治還只是個孩子,而且拉住的是徐慧的袖擺。而今,已經長成高大少年的李治,卻是不小心拉住了徐慧的腕子。
她有幾分驚慌,但并沒有失措,只是輕輕地擡了擡手腕,示意李治放手。
他回過神來,連忙松了手,為自己的失禮道歉。
徐慧并沒有放在心上,仍舊好言好語地問他,“殿下還有事嗎?”
“徐姐姐,今時今日我為何想娶徐穎,的确是難以啓齒。可當初……”他垂下眸子,有幾分艱難地道:“我是覺得徐姐姐很好……若是你的妹妹能有你一半好,能娶到她,我都心滿意足。”
徐慧愣了愣,頗有幾分意外,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李治見她錯愕,反倒是笑了笑,頗有幾分落寞的意味。
得到徐慧的首肯後,說服太宗就沒那麽困難了。
幾乎是李治一提,太宗便笑眯眯地說“好啊”。不過說完了他才想起來一件最為要緊的事情,“徐充容知道了嗎?”
李治颔首道:“徐充容已經答應了。”
太宗笑道:“這就好。”
他正想着叫人拟旨,忽然想起來哪裏不對,不禁放慢了動作,似是不經意地問了李治一句,“你見到徐充容了?”
李治點點頭。
“什麽時候?”
“昨日。”
“在哪裏見的?”
話說到這裏,李治也有幾分明白,太宗竟是有幾分吃味呢。
倒也難怪他懷疑。太宗的年紀漸漸大了,心愛的小女人卻還年輕。
李治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坦然一些,笑吟吟道:“在藏書閣,和薛婕妤還有兕子一起。”
太宗這麽一聽就放心了,可心底還是有幾分不開心,徐慧怎麽沒和他說起這事兒呢?
晚上他就鬧着,因為她的“隐瞞”,非要狠狠“懲罰”她一番不可。徐慧嬌軟地求了半天,好容易才叫他消停下來。
夜深人靜之時,他将她緊摟在懷,深情地在她耳邊呢喃道:“慧兒……給朕生個孩子吧。”
☆、第98話
李泰的事情被發現後,清寧宮上下早已煥然一新。按理說,不該再有什麽外界的因素阻止徐慧懷孕了。
聽他這樣說,她有一點害羞地點頭,輕聲道:“不過陛下要答應我,這樣的話不許多說。”
“嗯?這又是為何?”
“我會有壓力的。”
他笑了出來,“好。”
太宗把玩着徐慧的長發,徐慧也不甘示弱,将他長長的胡子纏在指尖,甚至還編了個小辮子。太宗假裝惱了,瞪起眼睛吓唬她。和那根小辮子一起看,卻顯得無比滑稽。
他敗下陣來,輕哼道:“欺負人。”
徐慧不服道:“陛下才是欺負人呢。”每回親她的時候,她都會被他的小胡子弄得癢癢的,不開心。
太宗聽了她的話,意識到自己的胡子有可能影響到徐慧對接吻這件事的喜愛程度,一時間也是頗為苦惱,“可是怎麽辦呢……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又不能将這把胡須剪掉。”
徐慧默默地看他一眼,悄悄問:“陛下真的想剪?”
見太宗點頭,徐慧湊上來,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太宗聽了先是愣了愣,随即看着她笑開,“慧兒,你真是蔫壞蔫壞的。回頭朕要是破了相,可是要賴着你一輩子的。”
徐慧卻是不在意地說:“現在又有什麽不一樣?”她早就被他賴上了好不好。
李二一臉拿她沒辦法的笑。
翌日他便叫來王德,讓他拿燭臺燒自己的胡子,然後自覺地下去領十個板子。
差點沒把王德給吓死。
王德顫顫巍巍地道:“大家,老奴年老體衰,可經不起您這玩笑啊……”
太宗一本正經地說:“朕沒和你開玩笑啊。”
王德這才意識到,前段時間被前朝風波搞得壓力山大的陛下,這是在拿他開涮,放松心情呢。
等欣賞夠了王德的表情,太宗方笑道:“你放心,不真打,就做做樣子。回頭給你三天假,讓你那些徒子徒孫好好的孝敬你。”
王德這才小心翼翼地幫太宗燒了一半的胡子。下午太宗就頂着這副狼狽樣子見了幾個大臣,等他有了人證之後,晚上就讓人把胡子給剃了。畢竟一國之君,頂着半邊被燒焦的胡子,實在太過滑稽。
沒了胡須的太宗,好像一下子年輕了七八歲。他得意地照着鏡子,整個人都變得精神奕奕的。
徐慧在旁發笑,中年男人的心事,她實在不懂。不過是顯得嫩了一點而已,至于這麽高興嘛?
他還真就是至于,夜裏抱着她細細密密地親,直叫徐慧後悔自己的提議,這下子可是更方便他随着性子行事了。
心情很好的太宗很快下了旨意,為徐慧的妹妹徐穎賜婚。消息立即在前朝後宮裏傳開,一時間就連掖庭裏灑掃的宮女,都知道徐充容的妹妹才名遠揚,被太子禮聘為良娣的消息了。
這件事當然也沒能瞞過居于後宮一隅的武才人。晉王李治成功登上太子之位,可見她當初的眼光有多長遠。只可惜這些年來由于太宗厭惡的緣故,她和晉王幾乎都沒有什麽交集了。就算李治将來順利登基,他還能記得她這個無子又無寵的武才人嗎?
武媚娘根本就沒這個信心。
但比起現在毫無盼頭的日子,若是新帝登基,她好歹有一絲希望。
沉寂已久的武才人,多多少少有些期望新朝的到來。
她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
改朝換代的前提是皇帝的禪位,或者駕崩。太宗對太子治尚且不放心,又怎麽可能會輕易放手?
所以不等到太宗駕崩,她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上位。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太多這般怨毒的詛咒,入冬之際,太宗當真生了一場大病。
說是大病,也不盡然。太醫們都說,這只是普通的風寒。只是陛下先前憂思過慮,損及心脈,這才會病得一發不可收拾。
時人長壽者罕有,年過半百已屬不易。甘露殿上下皆驚慌起來,生怕太宗會有個閃失。
韋貴妃探病出來,迅速将消息封鎖起來。除了甘露殿伺候的宮人,旁人一概不知陛下的病情,就連太子都不例外。
對于韋貴妃的做法,徐慧是支持的。誰都不知道陛下的病什麽時候能好,為了防止旁人有不臣之心,必須将他的病情瞞住。
不過經歷魏王之事以後,對于韋貴妃,徐慧雖信任,但也不敢全然信任。楊淑妃來探病時,她也請人進來,并暗示她注意韋貴妃的動作。
楊淑妃倒不指望讓自己那個老實兒子謀逆篡位,但若韋貴妃的兒子有這個心思,絕對不行。她肅聲表示明白,替徐慧盯着韋貴妃的一舉一動。好在韋貴妃并不是個太過野心勃勃之人,并不見有何異常。
太宗見徐慧這樣操勞,又要照顧他又要操心外面的事情,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地拉住她的手,低低道:“朕如何就病到那個地步了,要你這樣小心翼翼地周旋?”
徐慧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裏拿着半濕的帕子在他臉上擦着,淡淡地說:“有備無患。”
“你向來謹慎。”太宗含笑贊了這麽一句。沉默許久,他突然道:“若朕當真有何不測……慧兒,你還年輕,又沒有子嗣,該怎麽辦。”
徐慧最不愛聽他這麽說,将帕子一摔,不理他了。
太宗卻仍在想,甚至提出一個大膽的主意,“不如朕臨終前,把你托付給雉奴……你們姐妹互相幫襯,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總比去感業寺出家為尼來得好。”
徐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不到以往那個最愛吃醋的人怎麽會說出這種荒唐話。
她說不出話來,驚駭地望着他,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她看的出來,他的神色是認真的。
“陛下,不過風寒而已,您這是在做什麽?”徐慧氣得牙齒打顫,若不是他在病中,她真要好好地和他吵一架。現在……現在就算了,他是病人,情緒起伏不能太大。
他撿起被徐慧丢到一旁的帕子,蓋在自己發熱的臉上,悶聲悶氣地說:“朕早晚都會有那麽一天,總不能絲毫不為你打算。”
徐慧聽得心如刀絞,閉上眼睛,別過了頭。
過了許久,她才堅定地低聲道:“陛下若有萬一,我也會活得很好,不需要陛下為我的前程操心。”
太宗聽了,像是松了口氣般一笑,“那就好。”
等他睡着了,徐慧坐在床沿,看着他睡夢裏猶然不大舒服的睡顏,輕聲道:“騙你的,你也信呀。”
可她若不那麽說,只怕他又要說出這些讓她難受的話來,甚至突發奇想,把她送去東宮也說不定。
時人風氣開放,女子先後事父子的境況并不算十分罕見。以他的荒唐,只怕當真做的出來的。
可是她對李治,從未有過半點绮思念想,更遑論徐穎已經入了東宮,他要讓她怎樣做人?
這些他壓根都不會想的,他只想讓自己安心,就算要死也要了無牽挂地去死,可她怎麽肯?
不過等太宗醒了,徐慧卻是另一番說辭。甚至還有次正兒八經地同他說,其實去尼姑庵也沒什麽不好,聽說感業寺的小尼姑裏不乏年輕貌美者,可以偷偷地找十個八個漢子。吓得太宗冷汗直流,愈發聽話地喝藥,迅速地康複起來。
等他這場病徹底好了,已經是貞觀十八年的新年了。新年裏有一件喜事。太宗下旨,封燕賢妃為德妃。
燕賢妃,或者說燕德妃聽到旨意的時候,多少有幾分受寵若驚,還有些許不安。先前陛下生病,穩住後宮的是韋貴妃和楊淑妃,照顧陛下的是徐充容,按說擡位怎麽都輪不到她的頭上,也不知陛下是怎麽突然想起了她。
不過後宮裏很快就興起了一種傳言,都說陛下這是在為徐充容空位置呢。
對于這種空穴來風的流言,太宗自然不會有絲毫回應。新年一過他又下旨,命姜行本等人在骊山營建行宮和禦湯,并親自命名骊山行宮為“湯泉宮”,并撰《溫泉銘》。
劫後餘生的太宗心情很好,決定好好地放松一下。
等溫泉宮修建好了,太宗就帶徐慧去了骊山。
骊山風景秀麗,相傳周幽王在此建骊宮,秦始皇時改為“骊山湯”,漢武帝時擴建為離宮,乃是帝王洗沐狩獵的最佳場所之一。
在床上病歪歪地躺了好些天的太宗,一到骊山便滿血複活,拉着徐慧泡遍了大大小小的溫泉。
徐慧問他為什麽這麽激動,李二激動地告訴她,“因為朕的慧兒不用找十個八個漢子了呀。”
徐慧無語,沒想到他還記着呢。
不過李二到底是“一把年紀”的人了,鬧了兩天就覺得累了,安安靜靜地躺在白煙袅袅的湯泉裏泡着。
此時徐慧早已學會了游水,像一條靈活的魚兒在寬敞的池子裏游來游去。太宗羨慕地望着她,由衷地說:“年輕真好。”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老了,好傷心。
以往雖然也和徐慧讨論過生死的話題,但只有最接近死亡的時候,他才能對生死之事有着更深的感悟。
盡管嘴上在安排後事,替徐慧操碎了心,可太宗更想要的,還是自己能活得長長久久,與徐慧長相厮守。這樣的日子有一天算一天,一天他都不嫌少。
可除了保養身體,他還有什麽能做的呢?明明從幾年前開始,他就已經有注意養生了。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些事情就算他是皇帝,也無法左右。
☆、第99話
他只能竭盡全力,讓自己看起來仍舊年富力強。
從骊山歸來後,太宗決定親征高麗。
與泱泱大唐相比,高麗不過偏居一隅的小國。這場仗可以說是打得毫無懸念。太宗從從容容,點兵召将,還把徐慧帶上,大軍浩浩蕩蕩地從長安出發前往洛陽。在那裏停留數月後,再發定州。
這麽繞了一圈,直接把高麗人給整懵了。說好的打仗呢?怎麽反倒在自家地盤上轉了一圈?
感情這小半年都是逗他們高麗人玩兒呢?
天可憐見,太宗這麽一發兵,可是把高麗人吓得不要不要的,每天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結果等了好半天,人家唐軍都還沒來。
高麗人當真無語了。
徐慧其實也頗為不解。在經過函谷關時,軍隊停下休整,徐慧不禁問起太宗。
太宗淡淡一笑,十分高深莫測地道:“夷狄亦人耳,其情與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澤不加,不必猜忌異類。蓋德澤洽,則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則骨肉不免為仇敵。”
起居郎在旁下筆如風地快速記錄着太宗所說的每一個字,徐慧卻不以為然。她與太宗朝夕相伴,自認為可以猜到太宗的想法。他就是看高麗人不爽,自個兒又想出來玩兒了,就故意帶着這麽多人吓唬人家。
太宗當然不知道她心裏在吐槽些什麽,還興致勃勃得指給她看,“慧兒,你看着這函谷關,深秋時節的景色是多麽壯麗!若是一直身處長安,又怎能見到恢弘的奇景。”
這話倒是不假。徐慧此前從未想過,世間竟還有這般壯美的景色。
千嶺偃松高挺,廣隰濃雲低垂。重關落日豔美,雄關秋風蕭瑟。山河的朔氣中透着深秋的蕭飒,境界弘大,更勝平時。
徐慧點點頭,也被這壯闊的景色所震撼。
卻聽太宗突然從旁道:“心情好好,朕想作詩一首!”
等他自己吟完了詩,猶然覺得不足,又叫身邊的人作詩。徐慧自然逃不過,也被拉來作詩。
徐慧沒有推辭,一首《秋風函谷》應诏而生。
“秋風起函谷,勁氣動河山。偃松千嶺上,雜雨二陵間。”
“低雲愁廣隰,落日慘重關。此時飄紫氣,應驗真人還。”1
“好!”徐慧念完,太宗最先捧場,“這首詩卻與慧兒以往的詩作不同!”
相比與以往的幽深雅致,這首詩古樸深沉,竟不像是女子所作,充滿了濃郁的男子氣概。
太宗再次堅信,徐慧嬌軟的身體裏一定住着一個男人的靈魂,不然怎麽能有如此雍容的氣度?起筆高揚,富于氣勢,實在是不像一個生活在深宮裏的女子所為。
随行的大小官員凡是頗通文才的,也都被徐慧的才華所震驚。
徐慧卻仍只是淺淺一笑,不見矜驕。她就知道,李二這貨心裏肯定是小瞧了她的,當真以為她只會做些宮廷詩嗎?
且等着吧,有他好看的。
等過了函谷關,到了定州,徐慧就不好再跟着他繼續行軍了。
二月,太宗以高句麗攝政、弑主、虐民為由,親率六軍率兵攻打高句麗。在此之前,他留太子李治監國,蕭瑀為洛陽宮留守。
五月,太宗令大将張亮率軍襲擊高麗占據的卑沙城,命李績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率大軍進至遼東城下。
在太宗親臨遼東後,唐軍士氣大振,一舉攻克遼東城。太宗随即下旨,設遼東城為遼州。
六月,李績率軍猛攻白岩城,太宗親臨指揮,白岩城守将孫代音被迫投降,太宗以白岩城為岩州,以孫代音為刺史。
同月,唐軍進圍安市城。高麗派高延壽、高惠真統兵十五萬救援,太宗、李績布陣,大敗高麗軍,是役唐軍殲敵二萬人,俘虜無數,高麗舉國震動。2
前線捷報頻傳,衆人歡喜的笑容裏,頗有幾分意料之中的驕傲。
可他們都沒有想到,太宗率兵圍攻安市城,竟一連六十餘日不下。加上氣候轉冷,草枯水凍,糧草不繼,兵馬難以久留,太宗只得下诏班師。
氣勢洶洶地去了,沒把高麗人打趴下就回來了,太宗多多少少有些失落。徐慧卻勸他,凡事适可而止便好。反正從一開始這一場戰争便不是那麽必要的。
太宗卻還是心氣不順。好在回到長安後沒多久,就傳來了一個重大的喜訊。高僧玄奘取經歸來,抵達長安了。
太宗欣喜不已,設下素宴,親自接見了玄奘。
徐 慧有幸伴駕出席,見到了傳說中那位佛法精妙的高僧。聽說玄奘因為生得俊俏,一路上沒少被各種各樣的女郎勾引調笑,可玄奘都堅持本心,不為所動。原本以為只 是傳言,今日見了,卻覺得玄奘或許當真惹過些風流債。畢竟這般白淨清秀的相貌,秀美非常。愛人之心,世人皆有。玄奘又去過那麽多地方,能引得女子們動心, 也就不奇怪了。
她不過多看了玄奘幾眼,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