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蕭進倒完垃圾進門,看見丁穆炎正拿着一頂假發發呆,那是他賣給林敏的假發。
看到蕭進回來,丁穆炎醒過神,想把假發藏好,又不知道該放在哪裏,扔掉吧,還蠻可惜的。“小姑娘愛漂亮,本來想送給她的,現在沒用了。”丁穆炎自嘲一笑。
他手足無措的樣子被蕭進看在眼裏,烏黑的發絲纏繞在他白皙的指間:“燒了吧。”
“燒了?”
“家裏留個女人的假發多變态,不如燒了,就當燒給那小姑娘。”
“有道理,她走的時候還是光着頭,燒給她讓她在那邊打扮打扮。”
蕭進拿出電話:“我先打電話給物業說一下,你找個能燒東西的桶。”
手機上都是姜辰的消息,一句一句地刷屏。“媽的,你耍我!”“韶軍根本就沒有叫我倒垃圾!”“你騙我有意思嗎?”“你怎麽這麽無聊?”“害我又被韶軍罵了!”“拉黑你!”
蕭進沒有理他,找到物業的電話。
家裏沒有适合的桶,丁穆炎找到了一個不鏽鋼盆。
兩人在垃圾桶邊上點燃火盆,然後把假發丢了進去。
黑夜中,火在燃燒,他們并肩而立,陣陣熱意撲面而來,火光照亮了他們的臉龐,渲染成溫暖的橙紅色,光影在夜風中變幻。
“我以為你會生氣,一看到假發直接撕了。”蕭進插着雙手,臉龐的輪廓在火光更顯英俊。
“我撕不動。”
兩人同時輕笑。
“确實很生氣,盡了一切努力卻沒有得到好結果,挫敗感就不用提了,現在還感到被欺騙了。”丁穆炎聳了聳肩,“不過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過了今夜我也不會再糾結。”
蕭進啧了一聲:“你不能脆弱一點嗎?你讓我覺得沒有用武之地,我也很有挫敗感。”
丁穆炎眯起眼睛:“你好像還是更适合找個愛哭愛撒嬌沒事喜歡傷春悲秋的大小姐。”
蕭進的求生欲望突然強烈:“當然啦,像你這樣堅強獨立會自我開解控制情緒,還會治病救人洗衣做飯的人,簡直千年一遇,能讓我碰上,是我的福分!”
“不要以為你誇我就能當什麽事都沒發生。”
蕭進抱住丁穆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唇上親了一口:“誇你不夠那就親你吧。”
丁穆炎心跳一亂,緊張地張望四周:“幹什麽呢,別讓人看見。”
“這裏連鬼都沒有,哪裏有人。”
話音剛落,一陣風吹過,樹枝碰撞,嘩啦啦直響,火焰猛得竄出一丈高,兩人均是吓了一跳,但吓過之後又哈哈大笑。
蕭進裝出一副怕鬼的樣子,一把抱住丁穆炎:“冷冷冷,快抱緊我。”
“胡鬧!”丁穆炎被他撞得踉跄了一步,“不過是挺冷的,我們回去吧。”
他們熄滅了火盆回房間,一路上蕭進還不安分,一會摸他的腰,一會把冰冷的手插進他脖子,兩人嬉鬧着回家。
“對了。”進屋前,蕭進忽道,“你那病人老家哪裏的?”
“怎麽?”
“沒什麽,随便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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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莉蘭回來了,在失聯一個多星期後,居然又出現在了醫院裏。
丁穆炎是在科室群裏知道這個消息的。
護士臺的小護士先在群裏喊:“我看見徐莉蘭了!”還配了個驚恐的表情。然後是一群人“真的假的?”“她怎麽回來了?”之類的疑惑。又過了一會兒,還是一開始的那個護士驚呼:“她把欠費結清了!”配了兩個驚恐的表情,然後所有人用這個表情刷屏。
丁穆炎還沒想好在群裏說什麽,辦公室的門響了。
“丁教授。”徐莉蘭怯生生地推開門,腦袋探了進來。
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蒼老了,活脫脫成了一老婦,臉皮皺得像枯死的樹皮,身體怕冷似的縮着,走起路來跌跌撞撞。
丁穆炎站了起來:“快請進,這邊坐。”
“謝謝。”徐莉蘭弓着背,笑的時候臉部肌肉僵硬。
丁穆炎給她泡了一杯熱茶,她慌慌張張擺手推說不要,差點把茶水潑在丁穆炎手上。
“我剛才,把住院費都付了。”徐莉蘭捧着茶杯道。
丁穆炎認識到是他小人之心了,但也難怪他們會這麽想,因為太多現實的事例将他們逼成了驚弓之鳥,幸好這回遇到個有良心的。
“我聽說了,錢的數目不小,你……”
“我把老家的房子賣了,賣得價格還不錯,還掉借的錢,再還醫院的錢正好。”徐莉蘭笑得很寬慰,沒了負債一身輕松。
丁穆炎驚訝:“房子賣了你住哪兒?”
“沒關系的,用不着了。”
丁穆炎明白她前幾天是去賣房子了,覺得她有點奇怪,但又不好再深問:“你回老家籌錢,可以先跟護士說一聲,免得他們找不到人。”
“我說了,我跟護士臺的人說了離開幾天。”
看來是話說叉産生了誤解,丁穆炎道:“那你為什麽手機要關機呢?”
徐莉蘭的臉上忽然蒙上一層濃重的灰,她碎碎念道:“沒人會聯系我,女兒沒了,沒人會聯系我的,沒有人……”
提及林敏,丁穆炎難免心情沉重:“對于你女兒,我很抱歉。我與很多專家研究過這個病例,都沒能夠找到她術後突然呼吸衰竭的原因。醫學上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手術還是成功的,但是術後不是百分百的。”
徐莉蘭茫然地聽着,不住地點頭,她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沒聽明白,反正丁穆炎說什麽,她都跟着點頭。
“我女兒很乖的,她從小就聽話……”徐莉蘭前言不搭後語地開始說自己的女兒,類似的話在女兒病逝後她就不厭其煩逢人便說,科室裏的醫生護士到同一層病房的病人都聽過她女兒是如何長大的故事,護士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打擾別的病人休息,她就坐在走廊裏發呆。
丁穆炎沒有那麽多時間聽她說車轱辘話,但是又不敢輕易打斷她,好像打斷了後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徐莉蘭不停地說,她忘了哪些話是說過的,哪些話是沒說過的,只是一味地訴說,仿佛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會停止。
丁穆炎也走神了,木然地看着她嘴唇開合,說什麽完全聽不進去。
“丁院長。”一人敲了門進來,看見了徐莉蘭,“您有客人啊,我耽誤您幾分鐘可以嗎?這份東西急需您簽字。”
“哦,沒事。”丁穆炎招呼人進來,翻看他遞來的文件,再一擡頭,辦公室裏空蕩蕩的,徐莉蘭不見了。“她人呢?”
同事也回頭看了一眼:“剛還在呢,怎麽走了也沒聲呢?院長,沒耽誤您事吧?”
人悄無聲息鬼魅一般,差一點丁穆炎要懷疑他剛才是否真的在跟她談話。他一頭霧水,搖了搖頭:“沒什麽要緊事。”
幾分鐘後,丁穆炎簽下字:“沒問題,就照這麽辦吧。”
“好,謝謝丁院長。”
收拾了文件,忽然聽見門外一陣亂而急的腳步聲,噔噔蹬蹬,像急促的心跳,撞得心口發痛。下一秒,門被撞開,喊聲尖銳驚恐:“丁院長!徐莉蘭跳樓了!”
丁穆炎很難想象他當時的心情,也有可能根本來不及考慮心情,只有空白。
電梯還在樓頂,他狂按了幾次,好像這樣會讓電梯瞬間下來,但是沒有。
他沿着樓梯一路狂奔,他這輩子恐怕都沒有跑那麽快過,魂魄快要從身體裏飛出來,恨不能立刻阻止即将發生的可怕事件。
樓下烏央烏央都是圍觀的人群,有的看熱鬧,有的呼叫,好像亂糟糟的菜市場。
他趕到現場,還來不及登上另外一幢樓,他擡頭仰望,看見樓頂站着一個人,孱弱瘦小,風一吹就會倒。
然後,那個人影摔了下來,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像一袋垃圾,重重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