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聞弦歌

臉皮即已撕破,便沒有再強粘回去的必要。王子靈知道今天這遭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幹脆把心一橫,擡頭挺胸看着他們,道:“我去哪兒還要向你們報告嗎?”

對面厲聲答道:“你也知道你是少主,可為何在秘境裏還要對子安堂兄落井下石!”

“是啊,你就那麽希望子安堂兄出事嗎?他平日可待你不薄!”

來了來了,王子靈最怕的來了。

他知道王子安平日裏待他還算不錯,甚至因為王家對王子靈的隐性排擠,王子安時常會多照顧他一二。如果可以,王子靈也不希望他出事。

可是、可是……

“我只是說了實話,麒麟盤在大堂哥手上,如果不交代清楚,難道要讓他背這個黑鍋麽?!你們說,我王家難道要因此被人戳脊梁骨麽!”王子靈的嗓門陡然提高,他何嘗不希望王子安是王家的一股清流,他對此事毫無所知。

可是他畢竟是大長老的嫡孫,王子靈不敢去想日後的情形。

王子謙目光幽幽地看着王子靈,他忽然發覺以前都小看這個草包堂哥了。可究竟是誰給他這個膽子,讓他忽然開始逞少主的威風?

“堂哥,那你可查出什麽來了嗎?”王子謙問。

王子靈啞然,他急着去找雲姑娘,回府之後又急着找柴叔,哪兒顧得上去查三長老之事。此刻他望着王子謙直直逼視過來的眸子,竟似被他壓制住一般,也讓他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無能。

若他這些年不是忙于逃避,耐下心來在王家培養一些人手,也不至于現在這般被動。

王子謙再問:“三長老至今下落不明,五侯府金先生咄咄逼人,若此次叩仙大會因此受到牽連,旁人又将怎樣看待我琅琊王氏?對此堂兄可有良策?”

才十四五歲的少年,面如珠玉,即使衣衫沾着秘境中的塵土,也絲毫不掩自身貴氣。他這麽直直地叩問着你的心,讓你恨不得往後退、再往後退,一直退到月光無法照到的角落裏。

王子靈深吸一口氣,努力控制着身上哆哆嗦嗦的肥肉,道:“辦法當然會有的,我現在就要出去辦事,你們先給我讓開!”

面對王子謙,王子靈只能耍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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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把我攔在這裏做什麽?想揍我嗎!”王子靈的聲音愈來愈大,在靜谧的夜色裏張揚無忌。

“你!”王子謙身後那一幹少年頓時怒上眉梢,可誰想到王子靈還橫出脾氣來了,“怎麽?對我不滿意?想打你們的少主麽!”

王子謙垂眸,不言語。其餘人群情激憤,有人真撸袖子要上前打人,可怕王子靈吓得心裏一咯噔。

若是真打,他是打不過的。

可琅琊王氏傳承至今,號稱書香門第、千年世家,怎麽能對堂堂少主輕易動粗呢?家法何在?

王子靈悄悄抹了把手心冷汗,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我可是少主,你們竟然敢打我!”

娘啊,我都喊這麽大聲了,還用元力加持了,隔壁人家都該聽到了啊!

王子謙等人聽見嘹亮如洪鐘一般的喊聲,齊齊愣住。幾個年紀小的生生憋紅了臉,末了擠出一句話來,“不要臉!”

王子靈瞪着眼睛氣喘如牛——要命不要臉,要臉不要命!

恰在這時,老天爺終于聽見了王子靈的真誠呼喚,蕊珠宮的女修們從纏花樓回來了。

徐夢吟遙遙便聽見那殺豬般的喊聲,帶着人蹙眉往這邊行來。她并不想摻和人家的家事,可這聲音如此凄厲,若不聞不問,不是她們蕊珠宮的作風。

王子靈心中大喜,然而還不等他松一口氣,他就看見王子謙早早垂手等在一旁,神色恭敬。

王子靈欲罵娘。

是以當徐夢吟趕到之時,便瞧見一個強作鎮定但仍咬牙切齒的王子靈,以及一群義憤填膺的少年和沉默的王子謙。她眸光微暗,卻并未說什麽。

“徐師姐。”王子靈忙向她行禮,可能扭轉多少劣勢,他也無從知曉。

有徐夢吟在,王子靈順利離開了王家。可是出了王家之後,他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去找孟七七?可他能悄無聲息地繞過所有耳目見到孟七七麽?

月夜的長街如此之冷,冷得王子靈心中凄寒,思緒卻意外地通透起來。

纏花樓裏耳目衆多,他不能現在去找孟七七,仔細想想還有什麽辦法。對、仔細想想……

翌日清晨。

孟七七起床更衣,打發陳伯衍去傳早膳後,便磨了墨在房中書案前寫字。片刻後,陳伯衍未歸,小玉兒先來了。

“師父。”小玉兒今日穿上了孤山劍閣的天青色紗衣,連眼罩都換成了素色的樣式,小小少年郎玉雪可愛,教孟七七心情大好。

“來。”孟七七招招手。

小玉兒噠噠地跑過去,仰着頭正好讓孟七七能摸到他的臉頰,“師父,昨晚上王子靈去獅子街找人了。跟師父預料的一樣,後面有人跟蹤他,不過小玉兒都解決掉啦。”

“小玉兒乖。”孟七七摸摸他的頭,“喜歡師父給你準備的新衣服麽?”

“喜歡。”小玉兒點點頭。

孟七七低頭跟他碰了碰額頭,“喜歡就好,我家小玉兒就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個小仙童。”

聽師父這般誇獎,小玉兒害羞地低下頭,臉頰兒紅紅的,眼睛裏都帶着笑。孟七七嘆一聲“傻徒弟哦”,轉身把寫好的紙條遞給他,“待會兒把這個給你青崖大哥。”

“嗯!”小玉兒得了誇獎,聲音都大了不少。

陳伯衍卻在此時推門而入,端着香氣撲鼻的熱騰騰的早膳,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小玉兒手上的紙條。

小玉兒卻并未察覺,墊着腳往陳伯衍手上看,他忙了大半個晚上,特別餓。孟七七便帶着小玉兒坐下來一起吃,陳伯衍看着他幫小玉兒布置碗筷的模樣,又覺得他與秘境中的孟七七想去甚遠。

這樣的孟七七看起來平靜而溫和,那件天青色的紗衣披在他身上,盛着那一汪青絲,再合适不過。

孟七七回眸發現他竟在出神,不由暗笑,“還愣着做什麽,你不吃麽?”

“謝小師叔。”陳伯衍回過神,坐下。這一間飄着淡淡梅香的廂房裏,便很快只剩下了小玉兒呼嚕呼嚕喝粥的聲音。

王家的早膳既精致又美味,小玉兒從不曾吃過這樣的東西,愉悅得兩只腳在桌下蕩來又蕩去。

他時而也悄悄擡眸看看師父,又瞧瞧大師兄。師父開心,他也開心。

一柱香後,便是辰時。

年輕修士們少有懶惰成性者,這會兒差不多都起了。早膳的香味蓋過梅花香飄滿了整座纏花樓,修士們迎面打着招呼,氣氛一時安寧和樂。

不多時,樓下弦歌又起,少許的花瓣落在修士們的茶碗裏,雅意盎然。

他們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可當五樓某間廂房的門打開之時,大半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擡頭望。

廂房中出來的人一襲天青色紗衣飄渺如雲,秉承了孤山劍閣一貫素雅的風格,只腰間一根霜色絲綢束帶上繡着仙鶴出雲圖,彰顯他的身份。

孤山小師叔,孟七七。

昨夜衆修士回去仔細一想,都覺得孟七七定是帶着人皮面具,否則不至于藏得那麽好。他們心裏也更傾向于這個答案,畢竟孤山的小師叔,不該是那麽平平無奇的模樣。

是以今日所有人都等着見一見孟七七的真容,看他到底是否砸了孤山劍閣的招牌。

可是一頂幂籬遮住了衆人的視線,搖曳的白紗籠着孟七七的臉,只那被玉冠束起的黑發靜靜垂在腦後,從白紗邊緣探出一長截兒來。

既神秘,又疏離。

可越是看不真切的事物,便越教人想看個明白。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的視線變得火熱,原本并不在意的人也都擡眸探尋,只一會兒,孟七七就成為了纏花樓中的焦點。

他一身素雅,卻仿佛比那株名叫朱砂的梅花還要耀眼。

孟七七緩緩勾起嘴角,負着手慢悠悠地往下走,雖慢,卻也不停。不多一會兒,他就如一片雲般飄出了纏花樓,陳伯衍和另外一位女弟子青姑就一直跟在他身後,不知要到哪裏去。

衆修士面面相觑,不多時,便有修士陸續出了纏花樓,跟随孟七七的腳步湧入金陵城中。

此時距離大比還有兩日,十裏秦淮才剛從昨夜的繁華聲中醒來。客船中鑽出了玉面的書生,鋪着青石板的小巷裏走出了挑着擔的小販,沾着雨露新開的花引來了繡樓裏的小姐。

但他們都不知道,踏着熹微晨光而來的仙君們将給金陵城帶來多少的傳奇和風雲。

正如三教九流彙聚的鹹豐茶樓內,此時正有人腳踏板凳、手持茶壺說得興起。問其所言何事,謂之——風起雲湧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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