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不抽煙不喝酒不講粗話……”

岑楚都沒耐心聽下去,嗤笑一聲:“怕不是個娘們。”

手電筒的光束直直照他臉上,池睿川冷聲說:“你看看你,抽煙喝酒染頭發打耳洞,還有背上那一片亂七八糟的刺青……”說到這突兀地停頓了一下,池睿川再次關掉手電筒,聲音變得疲憊,“岑楚,我不喜歡你這樣。”

“池睿川我草你媽!”岑楚暴怒掀開被子,下床與他面對面站着,“你他媽穿開裆褲的時候就認識我!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是,我是粗魯,我愛瘋愛鬧,可我幹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嗎?你他媽現在來跟我說不喜歡,不喜歡你他媽親我幹啥?那時才高二,難道是物理老師告訴你沒事親親男同學成績能提高JB能變大?”

“岑楚!”

“吼什麽吼,我就這麽說話,愛聽聽不愛聽也得聽!”背疼得站不住,果然氣大傷身,岑楚不得不咬牙坐下,擡手抹把汗,“是你先招我的,我說錯了嗎?”

“你沒錯,是我錯,我不喜歡你了。”

這是池睿川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岑楚都提不起力氣喊他站住。他裹着被子,默默抽完剩下的半包煙,給甄遠打電話。

甄遠很快趕到,就着手電筒的光看清岑楚那慘樣,二話沒說将人扛肩上,出門下樓。

淩塵打傘在外頭等着,遠遠見甄遠扛着人從電梯出來,吓一跳,跑上前:“這麽嚴重?”

“你把車開過來,去醫院。”

等将人塞進車裏,開了空調,拿厚毛毯裹住,車開出去好一段,才聽岑楚悠悠開口:“甄遠我告訴你,再把我往醫院送咱倆就絕交。”

“求求你們趕緊絕交吧。”淩塵手扶方向盤,将車開得又快又穩,“專挑人辦事的時候打電話,吓壞了你賠啊。”

甄遠給說得臉紅:“胡說什麽呢!”

“哦,辦事。”岑楚抖了抖肩,悶咳兩聲,“挺勤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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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遠松了口氣,還能說這話,看來沒多大事。

淩塵沒去醫院,而是直接将車開到了燕回——本地最負盛名的溫泉山莊,獨門小院,以私湯出名。

“還別說,你家小可愛真是——”岑楚整個人浸泡在熱氣騰騰的溫泉池裏,笑着朝甄遠豎起拇指,“厲害。”

“沒你牛逼。”甄遠坐邊上抽煙,眉頭皺着,“怎麽回事啊你,腦子壞了?這麽冷的天,下雨還停電,你自己身體什麽樣你不知道?躺床上等死呢?”

“我身體什麽樣啊?不就犯個風濕嗎,少咒我。”

甄遠給氣笑了,半晌無話。

也沒錯,一到陰天下雨就疼,可不就是風濕嗎。

甄遠默默抽完一支煙,将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轉頭盯着岑楚。

岑楚給他盯得不自在:“有話說話。”

“這些年,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說。”

甄遠問他:“那時候,受傷的事為什麽瞞着池睿川?”

岑楚伸手去摸煙盒。

甄遠說的那時候,是高三那年暑假。岑楚出了考場都來不及和池睿川說,回家卷幾件衣服就跟堂哥飛了加拿大——堂哥和他的朋友們約好了落基山脈自駕游。

岑楚都計劃好了,他要去班夫鎮,要去哥倫比亞冰原,要去露易絲湖,要看阿薩巴斯卡瀑布,要看米斯塔亞峽谷,要看藍得令人心醉的貝托湖。

他要把這一切錄下來,他要把最美的風景送給池睿川當畢業禮物。

沒人知道岑楚的這些小心思,也沒人知道意外發生的時候坐在副駕座的岑楚為什麽不要命地往後座撲……

那年暑假發生了不少事,他傷重住院,堂哥出櫃,池睿川母親服毒自殺。

他躺在病床上,連電話都不敢打,怕露餡,只給池睿川發短信,跟他說自己在加拿大玩得很開心。

“當時不是只有後背受傷腦子沒事嗎?人親媽發生了那種事你還給人發短信說你玩得很開心?”

不然呢,他連床都下不了,怎麽回去?

他只能裝不知道。

岑楚抽着煙,懶懶橫他一眼:“誰跟你說腦子沒事了?中度腦震蕩好嗎,好歹是住過ICU的人,請給我一點起碼的尊重,謝謝。”

“你怎麽那麽牛逼呢。”這要不是處了十幾年的兄弟,甄遠都想當場給他開個瓢。

那年岑楚才十六歲,多年輕呀。他是覺得自己挺牛逼的,怎麽能想出這麽厲害的主意,可把自己給牛逼壞了,恨不能從病床上蹦下來叉會兒腰。然而等他傷好出院,活蹦亂跳能叉腰了,迫不及待買了機票飛回池睿川身邊,人卻已經懶得看他了。

就是在那年,岑楚和池睿川的關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十一歲那年生了場病,高燒轉肺炎,差點挂了。”

“你他媽一年到頭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去醫……”

“想不起來沒關系,我說你聽着就是。”岑楚慢條斯理吐了口煙,隐在煙霧後的臉,看不清表情,“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

甄遠等了半天不見他接下去:“我這聽着呢,你倒是說啊。”

岑楚靜了會兒,冒出一句:“我累了。”

甄遠看他幾眼,站起身:“那早點休息吧,別泡太久,我走了。”

岑楚裹上浴袍回房間,端了杯紅酒,站窗前。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池睿川背着岑楚從家裏出來,打車去醫院,一路凍得直發抖。

岑楚爸媽連夜從外地趕回來,岑媽媽抱着他哭得稀裏嘩啦,岑爸爸到主治醫生辦公室走了一趟,回來拍拍岑楚的肩,對他說還有生意要談,得走了。

岑楚燒得臉都紅了,眼周也腫,可憐巴巴望了他爸一眼,乖乖點頭。

他爸眼睛也紅了。

後來很多年裏,岑楚經常夢見那個冬日的夜晚,奇怪的是,夢裏沒有他爸微紅的眼眶,也沒有他媽流淚的臉龐。他反複夢見的,只有池睿川那少年時期稍顯單薄的肩膀和并不寬厚的胸膛。

池睿川在出租車後座裏緊緊抱着他,叫他要乖,要聽話,不要生病。

岑楚的手背被他的淚水燙到,吓得連聲保證,說不了不了以後再也不生病了。

他對池睿川說:“我聽話,你別哭。”

他哪裏敢說實話。

當時受了那麽重的傷,若說了實話,剛經歷過喪母之痛的池睿川,他會怎麽樣?

他還有很美的禮物要送給池睿川,他想看他笑,不想看他哭。

岑楚一動不動站在那裏,香煙夾在指間,煙灰積了一截。

他突然笑起來,手一抖,煙灰簌簌往下掉。

這麽多年,他總在自欺欺人。

說服不了自己,沒辦法接受。

他在池睿川心裏,其實并沒有那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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