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節課,老師都會去開會,這是一周唯一的“自習課”
那天劉勇沒有在他的座位,而是往講臺上一站,然後指着謝橘燈說她是小偷。
這話如果是在這件事情發生以前,指不定還會有人信,現在卻變成了劉勇往別人身上潑髒水。
大家對謝橘燈越發的同情起來,因為她無辜。
劉勇當時的眼神很恐怖,像是全世界欠了他八百萬一樣,他臉有點腫,大概是家長揍的吧。
謝橘燈見過人打架,會這樣是因為臉被打了一巴掌,或者不止一巴掌。
然後她看到了劉勇的手背,手背上是一道紅痕。
他被家長竹筍炒肉了。
劉勇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委屈,自從上次學校出事後,家長看他看的嚴了很多,他媽媽和爸爸爆發了世界第三次大戰,最後夫妻打了一架,結果就是媽媽再也不徹夜不歸打麻将了,而變成了在家看着他。
網瘾這事兒,在那時候很普遍,小學不敢曠課,連遲到都很少。但他們放學早,放學之後就去網吧,家長打再多次都沒用。劉勇上瘾,打劫低年級小學生的次數多了,小學生也聰明了,不帶錢,直接帶零食,于是他們沒錢花了。
擋不住網瘾的劉勇打劫不到錢,于是轉變成了偷家裏的錢,趁着家長睡着了出去。
劉勇的爸爸那次正好捉住了他,于是跪了一小時的搓衣板,并且吃了一頓掃帚,用手擋的時候恰好被打了一下,結果手就腫了。
劉勇覺得這一切的起因肯定是新轉來的這個女生,農村來的就是沒素質!她肯定是小偷,先放到我這裏,然後放學準備拿走,沒想到自己的同桌居然那麽早就發現!
因為劉勇連見都沒見過這根鋼筆,謝橘燈肯定見過,所以她羨慕,所以她偷了!
謝橘燈當場紅了眼睛,就要站起來跟他理論,被顧準及時拉住了。
顧準聽到了腳步聲,兩人坐在靠窗邊的位置,他餘光瞥見了班主任趙老師,她身邊還有一個人,地中海,穿着正式。
收拾劉勇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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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準心想,這可真是撞到槍口上了。
果不其然,班主任聽到了劉勇的那番“豪言壯語”。
那時候歧視是不可避免的,但大家怎麽敢拿到明面上說事?鄉村城市化發展無可避免各種矛盾,包括産業結構的發展都讓有些人的利益得到一定的損失。
但知道是一回事,說出來是另一回事,像劉勇這番話會就會有不好的影響。
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勞,進城之後兩眼摸瞎,默默的為城市做貢獻,在底層生活,掙紮,憑什麽看不起人呢?
誰給的特/權?又有什麽資格?
然而正如美國将追求幸福的權利寫到獨立宣言裏,卻依舊有黑奴,依舊正大光明的将排/華寫到法案中一樣,自由和平等,不是天生的,而是争取來的。
而且……這次是校長來一個班級一個班級的查看,班主任作陪,這種言論可以歸到學生自己不學好身上,如果處理不當,老師也會被連坐。
班主任冷着臉把劉勇拉下來講臺,整個班都鴉雀無聲,大家都拼命低着頭寫着手上的作業,就算水作業寫完了的,也在對着書目不斜視,唯獨謝橘燈趴在桌子上流淚。
顧準沒制止她,因為哭也是一種利器,置身在弱勢的一端,會讓人心中的天平不自覺的傾斜。
校長是仁慈的,給劉勇留了尊嚴,沒有在教室外批評教育他,而是把人帶到了其他地方。
班主任匆匆強調了“肅靜”和“紀律”,然後跟在校長的後邊一并去了校長辦公室。
作者有話要說:
☆、陷害
等老師走了,全班開始是小聲的讨論,之後變得嘈雜起來,只不過這種嘈雜帶着小心翼翼,最後一排的同學甚至在後門的洞那邊觀望,什麽時候老師出現在拐角處,立刻回來,全班會一下子安靜下來。
謝橘燈在最委屈的那一段時間哭的最厲害,人一走,立刻遏制,效果出其顯著。
只不過一直在打嗝一樣一噎一噎的。
顧準低聲道:“你裝的?”
謝橘燈拿紅着的眼睛瞪了他一眼,“你……裝一下……試一……試,嗝兒!”
顧準嘴角上揚。
謝橘燈也忐忑,但她知道火燒不到自己身上。
下課鈴聲響了之後很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師終于匆匆回來,說了一下第二天将語文課改成班會的事情,然後就讓大家下課了。
全班同學背着書包走了。
顧準沒有離開,而是往回家的反方向去了。
謝橘燈覺得很奇怪,問他去哪裏。
“我要去圖書館還書。”
謝橘燈有點好奇,但現在時間對她來說有點晚,她遲疑了一下問:“你下回什麽時候去?”
“明天下午或者後天下午。”顧準看了一下表,然後直視她:“你也想去?”
謝橘燈點點頭。
“後天吧,後天下午正好是周五。”顧準道,“到時候你就跟家長說你要去同學家寫作業,然後保證自己六點前回來。”
謝橘燈點點頭,然後小聲說了一句:“那,不許反悔?”
顧準笑,“不反悔。”他轉身的時候想,我想反悔就反悔,不帶你去就行了,事兒精,女生就是麻煩。
謝橘燈裝滿了心事回家,結果回去之後發現小姨來了。
謝橘燈的小姨叫謝梅,是謝懷最小的妹妹,謝懷還有一個弟弟,三人中,她和謝梅的關系算好的,但和弟弟關系不怎麽樣。
小姨是來借宿的,因為第二天她和人有約,所以這一天沒回家去。
謝懷當時說了很多,謝橘燈只聽得出來好像小姨當時正在談戀愛,謝懷讓她注意一點,小姨漫不經心的回答。
當晚,謝橘燈和小姨睡在一個床上,一張床只有一米二,塞了兩個人,可見有多擠了。
小學生睡的早,大人睡的晚,謝梅睡不着,就和謝橘燈小聲說話。聽了小姨的話,謝橘燈才知道媽媽那三天發生了什麽。
那天晚上謝懷步行了六個小時,一直從下午八點走到淩晨兩點,才回到了娘家。拍門的時候全家人都還在睡夢中小姨打着哈欠去開的門,月光很亮,所以看到了謝懷眼睛都哭腫了。
H市那時候的治安很好,大家都一樣窮,在窮的面前,極少有人生出其他什麽心思。這裏又閉塞,但謝橘燈後來想到就會心悸。如果她那時候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她肯定會跟上去的。
小姨說話的時候很是為自己的姐姐憤憤不平,然後大罵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又叮囑謝橘燈好好學習,以後長大了回報媽媽。
謝橘燈沉默的點頭。
謝梅忽然嘆了一口氣,“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姐把你抱回家了,你當時發着高燒,嗓子都哭啞了,醫生都覺得挺不過來了,她硬是把你從閻王爺手裏拉了回來,你要是不回報她,那可真是……我都替她不值。”
謝橘燈管不住自己的淚腺,枕頭濕了。
謝梅摸了摸她的頭,謝橘燈發質很硬,甚至有點紮手,她現在看起來像個小男孩,但可以看出底子很好。
“快快長大吧。”關燈之前,謝梅只說了這麽一句。
長大,這兩個字很少出現在謝橘燈的世界裏,因為她知道人只能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好了每一步,自然就長大了。她過的每一天都很努力,只不想自己以後會後悔。
小學裏的知識都是樸實而真摯的,二年級有一首詩說的最有用,叫“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顧準帶她到市裏的圖書館這件事,給謝橘燈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當時新華書店還沒有像後來一樣縮水到年年虧損,電商還沒有興起,亞馬遜和當當也沒有布滿全國,新華書店還是市裏最漂亮的建築。
H市的新華書店一共三層樓,第一層和第二層是拿來賣的,第三層才是租書的地方,足足有上千平方米,一個又一個落地書櫥鱗次栉比,古典詩詞,言情武俠,官場厚黑,應有盡有。
另一邊是借閱處,書桌和椅子擺的很整齊,窗戶上挂着藍色的窗簾,陽光傾瀉,旁邊還有四排電腦,是未成年人可以正大光明上網的地方。在謝橘燈看起來,這簡直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
挨着借閱處,是另一間四周坐落書櫃的、整體給人橘色暖意的閱覽室,裏面是各式各樣的小說,官/場類的,武俠類的,還有瓊瑤的小說,那時候還珠格格紅遍大江南北,一路從千禧年前到千禧年後,上到八十,下到八歲,人人腦海裏都有一只瘋颠颠的小燕子。
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當時謝橘燈的想法:嘆為觀止。
進第三層的時候要展示圖書證,但出去的時候不需要。顧準用他那張臉擋住了圖書管理員的視線,讓謝橘燈貓着腰跑了進去。
因為離下班時間不遠了,所以管理不是那麽的松懈,這讓謝橘燈有了可趁之機,也完成了這一出“偷偷摸摸”的行為。
自從跟顧準混了之後,她做了很多偷偷摸摸的事。
放到從前簡直難以想象,但謝橘燈竟然覺得自己漸漸習慣了。
這果真可以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
但那時候謝橘燈簡直不能更快樂了。
她當時有些留戀不舍,顧準看着她的背影只笑,兩人跑到了閱覽室,然後謝橘燈開始在武俠小說前流連忘返。
那時候說不上俠以武犯禁,但小學生看武俠小說,那真是很少見的。
謝橘燈看上一套古龍的《歡樂英雄》,那時候她不知道古龍何人也,只覺得那歡樂兩個字簡直太戳人了,這讓她心中有顆種子蠢蠢/欲/動,想要破土而出。
謝橘燈看了這套,顧準本來還完書也暫時不知道借什麽,本來是在另一邊看古典詩詞的,但忽然想知道謝橘燈會看什麽,然後就去找她,結果發現謝橘燈居然在看武俠小說。
這倒是讓顧準大吃一驚,要知道他很少驚訝的。
“你喜歡這個?”顧準問她。
謝橘燈剛看了開頭,視線都移不開書頁,只是點頭嗯了一聲。
顧準覺得自己看人的目光不太準,他覺得他小看謝橘燈了。
謝橘燈開始是站着看的,結果看着看着腳麻了,然後就蹲着看,結果蹲的全身都麻了,站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黑,身形不由得晃了一下。
“小心!”顧準扶着她,并且奇怪的往書上看了一眼:“這麽好看?”
謝橘燈聞到他頭發上有很清新的味道,心不由得跳了一下,拉開了一步的距離,估摸着自己臉都紅了,急忙開口嗆他:“當然好看,你沒看過?”
居然還有顧準沒看過的書?
“我怎麽可能什麽都會?” 顧準道,“你很喜歡這套書嗎?”
謝橘燈點點頭,然後悵然若失道,“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看完了,下回……”她話沒有說完,便覺得自己莽撞,什麽下回,這回已經很是大膽了。
“有什麽下回不下回的。”顧準把自己拿出來的書又放回書架上,“我們借這套不就行了?”
“可以嗎?”謝橘燈眼睛一亮。
“你拿上冊,我拿下冊,明天我們交流一下內容,這本書不就讀完了?”顧準道。
謝橘燈跟在顧準的身後離開了圖書館,她始終覺得那些圖書管理員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背後,讓她如芒在背,灼燒的很是痛苦。
“怕什麽。”離開借閱登記處,顧準看了一眼謝橘燈,“膽小鬼。”
“我可不像你,傻大膽。”謝橘燈鼓起勇氣嗆了顧準一句。
顧準翻了個白眼,“你再這樣,我下次不帶你來了。”
謝橘燈千不怕萬不怕,就怕這種有書不能看時候的抓心撓肺,最後不的不屈服于顧準的“淫/威”之下,像個古時候被大少爺使喚的小丫頭。
那天晚上謝橘燈挑燈夜戰,看完之後一看表,發現都淩晨兩點了,很是吓了一跳,但又十分痛苦。她在想顧準把上冊給她而不給她下冊,是不是故意。
☆、蔫壞
人生最難熬的就是你旁邊的人很閑散,但你很忙碌。謝橘燈眼睜睜的看着顧準一上午把她兩天才能啃完的東西啃完,看下冊的時候顧準速度更快了,用了不到一節半課,剩下的最後半節課就開始“騷|擾”謝橘燈。
謝橘燈:“……”
她就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淪陷進去,顧準興致勃勃的把裏面的人物關系畫出來,然後給她講解其中看起來有點麻煩,有點難以理解的地方。
……劇透大神求你放過我吧,我真的一點都不想聽!
但謝橘燈顯然忽略了顧準一旦好為人師(嘚瑟)起來,那就無休無止了,顧準顯然看不上班上其他人的智商,覺得謝橘燈雖然骨子裏倔強的像一頭驢,但在某種意義上她可以任人捏圓搓扁,尤其是當她想要汲取知識的時候。
看準了這根蘿蔔能吸引謝橘燈這頭驢,顧準就拿着蘿蔔引誘謝橘燈。
他還真是摸準了謝橘燈的脾性,這樣兩人在某種程度上都得到了滿足。
顧準看前面會更仔細一點,也會慢一點,因為鋪墊在前面,把人物、事件、線索摸透後,陰謀展開進展就開始變快,其中誰的變化是什麽樣的,誰的行為超出了人設本身的面目,脫離了原本的範圍,那最後幕後真兇八/九不離十就是那個人。
此刻顧準簡直柯南附體,真相只有一個,兇手就是——你!
謝橘燈只能用一臉呆滞看他,一本書看到這種程度,到底是快樂更多還是痛苦更多?她看書看的是人物性格,覺得快活,顧準卻是這樣去摸着脈絡看,把所有事情分析的清清楚楚。
謝橘燈仿佛看到顧準背上長出兩只翅膀,飛啊飛,離她越來越遠,她很想在顧準的脖子上栓一根繩子,然後把他牽着出去遛彎,腦補出這樣一幕場景後,她忽然想起來大街上那些人遛狗的時候,反被狗遛的場景。
“嘿,回神了!”顧準看她雙眼呆滞,兩目放空,“聽懂了沒?”
謝橘燈回神之後眼神莫測的看着顧準,“你看書都這樣嗎?”
顧準愣了一下,“不然呢?”
“這故事你讀的開心麽?”謝橘燈問他。
顧準沒有直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稍稍做了思考,然後才說:“我覺得作者的設計很巧妙,思維,很詭谲,但也很有意思,引人入勝。”
謝橘燈輕輕舒了一口氣,她昨天看完上冊,抓心撓肺的同時卻也覺得很是快活,卻沒有這樣去分析的想法,因為她覺得讀書要讀的快活,這樣讀真的很難受。
顧準給她展示這種讀書習慣的時候,她雖然覺得對方很強勢,但卻沒有羨慕的念頭。那種感覺就像,你喝啤酒,我喝紮啤,你是罐裝,我是散裝;你很正式,我卻覺得散漫爽快。
那時候只有模模糊糊的想法,但之後謝橘燈逐漸明白了這種差別,顧準是嚴謹而實用,她是為樂趣而鑽研下去,這也是後來兩個人同為數學系,卻走向了兩個方向,一個實用而另一個更為學術的緣故,性格使然。
性格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顧準看她目光沒有移開自己的臉,第一次覺得奇怪,“怎麽了,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謝橘燈搖搖頭,她從前一直仰視顧準,覺得他十項全能,對他是羨慕,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即,好像再近再有想法就是亵/渎,現在卻發現原來他也有缺點。
謝橘燈忽然又覺得自己的同桌其實不是男妖,只是一個心理超齡的兒童。
這讓她松了一口氣。
謝橘燈經歷了劇透風波,剩下的也忽然不想看了,在獲知結局之後,她失去了了解過程的興趣。所以這本書她最後還是沒有看到結局,但記住了其中的快樂。
謝橘燈抽/離的很快,但沒想到顧準卻陷入了看武俠小說的快樂中,但他媽媽會每天檢查他的書包,所以成了放學讓她跟着自己去圖書館借書,然後把書背回家,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帶到學校。
然後他所有上課時間都拿來看武俠小說了,從古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一直看到金庸的天龍八部,再看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梁羽生的七劍下天山,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樂不思蜀。
那段時間家裏也安生的很,謝橘燈只覺得自己書包災難了點,其他地方簡直不能更好了。
兩人的口味也在這時候顯示出了差異,謝橘燈更偏愛古龍的不羁,而顧準更喜歡金庸的厚重,并且他對人物關系的處理高謝橘燈好幾個層次。
因為圖書館的書并不全,兩人還在逛小書店的時候看到了八塊錢一本的盜版書,什麽陸小鳳,楚留香,還是那種合集,書店老板把書拿出來的時候,上面布滿了灰塵,掀開之後墨香味很重。紙張陳舊而薄,翻書頁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咔嚓了。再一看,手上都是油墨。
謝橘燈移不開腳步,那時候她對古龍真是瘋狂迷戀,發誓以後做風四娘一樣的女人,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用天下最快的劍,交最值得結交的朋友。這個願望被顧準嘲笑了很久,說她越來越不像個女生,謝橘燈也奮起反擊,說難道要像班上那些女生一樣嗎?
顧準想了想,說算了,你還是做你自己好了。
最後AA制,被兩人買了下來,顧準還發揮了自己刷臉的本領,成功的跟老板砍下來兩塊錢,最後一人三塊,把書抱走。
這本書也成了兩人的第一份公共財産,顧準讓謝橘燈放好,并威脅說千萬不要丢了,或者當做廢紙賣掉。
謝橘燈心想,你當我傻啊。
作者有話要說:
☆、書半
因為兩人是放學之後去的書店,所以這本書要跟謝橘燈溫存一夜之後才會到顧準的手上,所以謝橘燈吃完飯刷過碗之後立刻躲在了自己被窩的角落,開始啃大部頭。
陸小鳳,花滿樓,西門吹雪,葉孤城,随便拿出來一個主角,到現在依然是人們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是不可磨滅不可消去記憶的一部分,白衣劍卿,一把劍三尺七寸,便是劍客的全部。
月圓之夜,紫禁之巅,一劍西來,天外飛仙。兩大劍神王不見王,西門吹雪給了葉孤城一劍,讓他保全了自己名節,劍客死于劍下,是最好的結局。
那時候謝橘燈基本把圖書館裏有的古龍作品都給啃完了,腦海中好像什麽都有,卻好像一切都是混沌的,古龍筆下所有人都可以稱作浪子,唯獨花滿樓是另類。
他雖然雙目不能視人,心卻如明鏡臺一般無塵垢,照的見世人百态,見得千方世界諸般惡,心仍舊寬容博大,熱愛生活,從不怨念。
謝橘燈本以為是“溪雲初起日沈閣,山雨欲來風滿樓。”最後卻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淡然釋懷笑萬物,唯聞花香滿樓窗。鮮花滿月水長留,花滿心時亦滿樓。
最後結果就是她一晚上沒睡着,頭低下去就一直沒起來過,從書頁上移開視線的時候,已經過了五點了。
謝橘燈:“……”
讀書誤我!
已經到了這個點了,謝橘燈反而一點都不困了,心有萬壑,反倒是那些曾經憂愁和自憐自艾變得遠去。
她雖然雙眼看着這個世界,心裏卻構築了另一個桃花源,也因為不斷的閱讀,讓這個世界越來越豐滿。
這次熬夜不像上次,謝橘燈上學的路上還覺得興致勃勃,簡直能再吃一碗飯,但坐下來後就開始犯困。
顧準側目陰森森的看她,咬牙切齒問:“昨天看到幾點?”
謝橘燈不好意思的露出一個笑:“沒睡覺。”
顧準:“……悠着點。”
偏偏這個上午的課都是正式的課,沒有能睡覺的。
數學老師倒不怎麽對謝橘燈有偏見了,期中測試的時候雙百足以打臉,事後數學老師極力強調這次是出的題簡單,到了期末一定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全市統考,到時候還會有附加題,并且信誓旦旦的說附加題,全市都沒幾個能做出來的!
說完這句她又補充道,“所以大家上課一定要認真聽講,不要以為自己什麽都會,人外有人天還有天,覺得考一次滿分就頂天了的,那叫井底之蛙!”
“井底之蛙”謝橘燈當時滿腦子都是俠客們的刀光劍影,沒空理會數學老師這種指桑罵槐。快一學期過去了,她也蛻變的很快,原來是只禿毛的醜小鴨,現在毛發梳理的整整齊齊,雖然還是醜小鴨,但比原來順眼多了。
當人的眼界放寬了,人就不會再糾結于原來的旁枝末節,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不過,還是太困了。謝橘燈像是精/氣神全被抽走了一樣,軟趴趴的只想睡覺。
每逢她背有弓起的趨勢時,顧準都會在她背上狠狠的打一下,讓她挺直。
一上午簡直是精神兼肉/體上的折磨,放學的時候謝橘燈走路都是頭重腳輕,走着走着就偏的撞牆撞電線杆了,好在這天顧準沒有嫌棄她,跟在她身後糾正她的路線。
謝橘燈後知後覺的發現,好像這個月兩人一直是一起走來着。
“你這回怎麽沒趕着回家?”謝橘燈回頭問顧準。
顧準踟蹰了一下,最後還是告訴謝橘燈:“我可能要走了。”
謝橘燈腦子一空,沖口而出:“去哪裏?”
“B市。” 顧準道。
謝橘燈想不出中間到底有多遠的距離,只知道很遠。
“那,什麽時候回來?”謝橘燈問。
顧準搖頭,“我不知道。”
謝橘燈感覺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只能低着頭往前走,路上有顆小石頭,她一路踢着往前走,結果愣是快踢到家門口。
之後的一路變得很沉默,謝橘燈先到的家,顧準接着走自己的路。
他們回家的路只有從學校出發到這裏是重合的,一個矩形,從一點走到它對角線上的另一點,有兩條路,顧準通常會走另一條,因為那條路沒有人和他同行。
正如謝橘燈的人生,顧準只是一個路人。
“什麽時候走?”
顧準的回答依舊是搖頭。
這些都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事情,他們能做的只是被動承受。
“至少要過了這個學期吧。”顧準在轉身的時候輕聲道,“之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謝橘燈腦子裏還在飛來飛去的大俠劍客們一下子都銷聲匿跡了,她的重心一下子被拉到現實中去。
因為心不在焉,所以中午的飯一下子做鹹了,一袋鹽,一次倒了四分之一,之後謝橘燈拼命加水,本來一鍋菜,變成了一鍋菜粥,拿勺子往外舀水,謝橘燈嘗了一口,鹹死。
唉。
都說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可大人有大人的愁,小孩有小孩的愁。大人覺得離別是常态,但對小孩來說,因為他們的世界,太窄太小,一旦其中少了一部分,就好像失去了世界的一半。
對謝橘燈來說尤其如此。
然而她再怎麽發愁,再怎麽想時間慢一點,光陰也不會放慢腳步,轉眼間離期末只剩下不到一個月了。
謝橘燈攢錢攢了很久,準備去辦一張借書卡。
這件事情還沒有被謝懷發現,就先被顧準發現了。因為謝橘燈早上顯得有氣無力,上課也很容易分神,他再三逼問謝橘燈,才知道謝橘燈把早餐的錢剩下來,想去辦一張借書卡。
“你不是說你寒假一般都泡在圖書館嗎?”謝橘燈不好意思的說,“我也想那時候去。”
一來是圖書館有暖氣,二來是她想和顧準多待一會。
謝橘燈的想法很簡單,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顧準盯着她的臉看了很久,看的謝橘燈耳根都紅了,粗聲問:“看什麽看,沒見過女生?”
“不,是沒見過假小子。”顧準笑,“我知道你好學,但書也不是這麽讀的,一定要先保證自己的身體,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啊。”
正說着,謝橘燈的肚子咕咕響了。
真是太不争氣了。
謝橘燈如此輕易被身體出賣,簡直不知道把臉往哪邊擱,好在顧準沒有繼續笑,而是看着前方。
謝橘燈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表面上看似在聽課,其實在發呆,只不過長得好的好處在于大家看你的臉的時候,通常在欣賞,很少有注意你到底在做什麽的,所以顧準逃過了很多次老師眼神的追捕。
那段時間顧準還迷上了數獨,開始是九個格子,之後逐漸增加,逼謝橘燈也開始玩,而且還不許用筆算,只能去心算。這增加了難度,但所謂調/教就是越調越會,壓力越大,動力也就越大,最後愣是養成了奧數種子。
顧準說那時候他在看一本關于數學史的東西,裏面的東西他能看懂的不多,這點恰好是他會的,所以——
“好東西要一起分享。”
最後謝橘燈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又覺得幸福。
因為這算是最後的晚宴了吧。
最後一片葉子落下的時候,期末考試如期而至。小學時候說的統考,通常當不得準,不過有兩道附加題是真的。
奇怪的是,考試卷在謝橘燈看來,真的很簡單,滿打滿算,一張卷子一百二十分,最後二十分就是所謂的附加題,但在謝橘燈看來也不過如此。
我被顧準訓練的變/态了嗎?當謝橘燈看到其他同學一臉愁苦的樣子,心底開始自我懷疑。
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謝橘燈還問了顧準:“你怎麽知道那些題的?”
顧準當時表情很……輕蔑?
“不是我知道那些題,而是當更難的你都會的時候,這些東西就迎刃而解了。”
考試在周五,兩門結束之後便是周末,謝橘燈和顧準約好了去圖書館。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她歡喜的去,結果發現顧準沒有如約而至,她等了一上午,結果人一直沒有來。
謝橘燈有點失落的回家,路上還聽見救護車的聲音,覺得有些刺耳。
結果到了門市部上發現沒有人,卷閘門就那樣開着,地上還有一灘血。
她直接吓傻了。
鄰裏看到她,告訴她說:“你媽媽在醫院,剛才救護車剛走。”
謝橘燈拔腿就跑,醫院離這裏很近,隔着一條街,距離只有五百多米。
作者有話要說:
☆、追趕
謝懷等這個孩子等了七年,雖然是個女兒,但她依然想要生下來疼愛,她一直認為人來到這世上不易,既然都出現了,那就沒有被剝奪生存的權利。
只是她這個未出生的女兒終究沒有保住,在早上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當時兩腿之間直接流血了,痛的她抱着肚子呻/吟,雖然是冬天,卻依舊滿頭大汗。
當時謝懷一個人在門市部,其他人都出去幹活了,鄰裏看見她倒在地上,本來以為沒事,誰知道聽到了呼救的聲音,急忙打了120急救。
救護車來的很快,到醫院之後直接進了急診室。
那時候沒有手機,只有電話,除了謝懷沒人知道趙展在哪裏幹活,消息傳遞不方便,一個多小時後才知道,急忙趕回來了。
謝橘燈到醫院一棟一棟樓的去找,好在最外邊只有左右兩棟樓,她恰好摸了進去,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謝橘燈一邊哆嗦一邊等待,像是秋風中瑟瑟發抖的秋葉,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一樣。
鄰裏覺得小姑娘可能是吓着了,急忙把她按在旁邊的座位上,趙展進來的時候聽到緣故後氣不打一處來,直接給了謝橘燈一巴掌,罵她:“你去哪兒了?要你幹什麽吃的!”
他大概氣急了,下手不知輕重,謝橘燈卻被打的傻了一樣,鄰裏急忙把她拉在身後,其他人去按住趙展,說“別生氣了,你跟她氣什麽?”
謝橘燈只覺得臉火辣辣的,手腳冰涼,眼睛痛的厲害,但也不敢哭,哭的話會被覺得喪氣,會被罵做“巴不得你媽死是吧”,她強忍着,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嚎啕大哭,但仍然奇跡般的忍住了。
關于流/産之類的話題,謝橘燈也只偶爾在電視上看見過,她這時候想到那些人裏有說什麽大小平安、或者都保不住的話,想到這些發生在媽媽身上,就覺得無法忍受。
她在那一刻甚至想過,如果謝懷媽媽走了,她也不要活了。
這時候門忽然打開,一個護士出來,拉開口罩,趙展在外邊來來回回,這下見到護士,直接上前了解情況。
護士說了長長的一串,謝橘燈離得遠,只捕捉到兩個信息,一是謝懷這個孩子保不住了,二是謝懷估計要做手術,她估計以後很難懷上孩子了。
趙展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湖水很大概是見慣了這種情況,語調平穩,說話迅速而有條理,讓他趕緊做決定,畢竟人命關天,時間就是生命。
趙展皺着眉頭抽煙,護士聲音冷厲,“這裏禁止抽煙。”
趙展把煙放下來,笨拙的簽字。
護士收起紙,又進去了。
急診室外的走廊上人來來去去,趙展索性去了綠化帶,只要穿過急診室旁邊的長廊,盡頭的門口便是。
這裏不禁煙,他一根接着一根抽,從前他不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