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節課,老師都會去開會,這是一周唯一的“自習課”
只是喜歡喝酒,而現在抽着煙,蹲在門口,臉色很白,捂着自己的胃部。
謝橘燈走過去,“爸。”
趙展擡眼看是她,聲音冷漠而無情:“滾。”
謝橘燈當時眼淚就掉下來了。
趙展看起來很疲憊,他撐着自己站起來,打了個趔趄。
謝橘燈想要上去攙着他,被他甩開了。
有些東西再努力都得不到。
因為從開始就輸了一籌。
趙展走的很快,謝橘燈近乎趕不上,她又叫了一聲“爸”,聲音中帶着恐懼。
趙展轉身,看着她的眼神很像陌生人,“我不是你爸。”
謝橘燈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她的身高只有趙展的一半多一點,瘦的只有趙展一半寬。看起來瘦骨伶仃,臉也很黑,活脫脫非洲難民。
醫院的燈已經亮了,白慘慘的。
“我女兒沒了,在那裏。”趙展指着急救室的方向,“你不是我女兒。”
謝橘燈停在原處。
趙展只是看着她蹙眉,想要說什麽,卻終究因為隐忍,因為骨子裏還剩的老實,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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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橘燈看着他的背影,發覺有些佝偻。
她猜的出來那沒有說出來的話大約是什麽。
為什麽你那麽多餘,還非要在這裏?
為什麽……離開的不是你?
綠化帶這邊人很少,趙展離開之後就只剩謝橘燈一個人了,旁邊有一棵樹,冬天了,樹上沒了葉子,只剩下旁邊還有四季常青的蠟質矮木叢,這些東西很多地方都是,謝橘燈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她覺得很難受,難受的人都沒有辦法站直,因為脊梁都被人打斷了,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做事。她本來覺得不怎麽委屈,因為她一直都跟着謝懷媽媽,她已經很幸運了,比起那些在街上乞讨的小孩,比起那些被弄得四肢不健全的小孩,太幸福了不是嗎?
至少她遇見了一個好媽媽。
但現在謝懷媽媽随時可能離開她,之後她就無家可歸了。
顧準這點說的不對,倘使一個人,連脊骨都沒有長成,該怎麽在這世界生存?她覺得她做不到,以前的那些東西,都只不過是空想。
她的立足點都這麽低,她的脊梁都沒有,她怎麽去站直了面對這個世界?
謝橘燈在這空無一人的綠化帶旁,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她這一年,好像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幹了。
綠化帶的另一邊是住院處,三層小樓,其中一處窗戶旁,站着一個男孩,看着她的背影。
顧準的眼睛也是紅的,他昨晚一天沒有睡覺,因為媽媽的病複發。
宮頸癌是什麽呢?他讀過很多書,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只從醫生那裏知道,得了這個病,老天随時都可能收走人的生命。
顧茗年輕的時候做過一次手術,那之後懷孕的幾率就很低了,之後和顧準的父親因某種分歧分手,說好的男婚女嫁各不相幹,卻沒想到意外的有了顧準。
顧茗思考了一下,決定離開B市,婉拒了企業遞來的橄榄枝,回到老家,未婚生子。
這讓她吃了不少苦頭,但顧茗不後悔,只是覺得老天未免不公平,讓她沒有足夠的時間,看着顧準長大,只能陪他走到這裏。
其實能走這麽多年,已經很幸運了,只是時間再多都不嫌多,但顯然老天吝惜再施舍。
父母年事已高,顧準還小,但這麽多年教下來,他已經足夠早熟,并且為人處世上還算是娴熟了。
顧茗着手安排一切後續,再過幾天,她就要從這裏轉院到B市,去那裏化療,還有,見顧笙。
顧茗顧笙聽起來像兄妹,但兩人确實只是曾經戀人,這麽做,倒是省了改姓的麻煩。
顧茗躺在病床上如是想。
“在看什麽?”顧茗看顧準站在窗邊很久。
“我的一個朋友。”顧準轉身,“媽,我能下去一趟嗎?”
“去吧。”顧茗道,“別忘了回來吃飯就好。”
顧準離開後,顧茗從床上下來,站在了窗邊,看到窗外綠化帶那一幕,顧準把手裏的紙巾遞給了那個女孩。
女孩低着頭,隔這麽遠,顧茗看不清他們到底在交流什麽,但對那女孩也沒有排斥或者其他想法,因為顧準懂得自己的路該怎麽走,她不擔心他節外生枝。
換句話來說,倘若顧準把握不住前進的方向,那以後也沒有人能手把手教他怎麽做。就像顧茗可以将他留在自己父母這邊,但終究沒有這麽做一樣。
怨恨也好,不理解也好,這些顧茗都沒辦法也沒有時間感受了,她能做的就是揠苗助長,總好過顧準脫離了羽翼,以後沒有辦法生存。
謝橘燈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遇見顧準,她本來低着頭哭,冷不丁身邊多了一個人,也着實吓了一跳。
"顧……顧準。"謝橘燈接過了對方的紙巾,沒辦法,她一哭就涕泗橫流,剛才還忍不住發愁來着。
顧準悄無聲息的站在了她的身邊,腳踢了水泥鋪的小高層,開口:"對不起,我失約了。"
謝橘燈搖頭,想起來這并非一般場合,疑惑之下,還是大着膽子問顧準:"你怎麽會在這裏?"
顧準眼睛裏是抹不開的悲傷,他強笑了一下,輕聲道:"我媽媽住院了。"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謝橘燈很想說一句"真巧啊,我媽媽也住院了。"
只是這巧合,萬望這輩子莫要再發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奏
"起來走走吧。"顧準像個大人一樣,"在這裏哭,也無濟于事。"
謝橘燈起來的時候打了個趔趄,顧準一個箭步上前扶着她,這次沒有其他依靠,謝橘燈只能反握住顧準的胳膊肘,把他當做自己暫時的依靠。
就這麽一會兒,她心裏對自己說。
在醫院的道路上,兩個小孩肩并肩走着,确實怪異,但謝橘燈和顧準都屬于身高提前抽枝的人,顧準此時已經超過了一米六,謝橘燈也過了一米五,看起來也算是有模有樣。
顧準在昨天回家知道母親住院了,聯想之前媽媽問他的話,他心裏忽然有了不好的猜想。
顧茗這次沒有瞞顧準,而是将實情都告訴了他,并且将之後自己要做的實情也一并告知顧準,讓他有了心理準備。
這些都太早了,顧準稚嫩的肩膀簡直沒辦法扛下來。再早熟,也不過是個孩子,卻要接受這樣的事實,換個人可能都在地上撒潑打滾,顧準卻默默的陪在母親身邊,半句怨言也沒有,從昨天到現在,連眼淚都沒有。
但心裏的苦,是不會少半分的。
謝橘燈聽他平靜的說完話,兩人往醫院小花園那邊的長椅走去,坐了下來。
"你哭出來吧。"謝橘燈忽然道,"哭出來會好點,我不笑你。"
她說着,轉過身去,坐的規規矩矩的。
她好像坐了很久,卻又好像只有一瞬間。書上說一個彈指是六十個瞬間,這樣說來,彈指很長,瞬間很短,直到感覺到背上背負了一個腦袋的重量,聽到顧準的哽咽,她才發覺對方哭了。
冬季的風淩冽,H城這個冬天好像意外的冷,也意外的長,冷的只能相互依偎取暖,在悲傷的時候躲在角落裏偷偷的哭。
謝橘燈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聽到顧準的哭聲,她卻一直沒有看這個場景,只是感覺到淚水滲透衣服,好像也鑽進了她的心裏,讓她那一刻感覺到心靈相通的苦楚,還有無所依靠的恐懼,對未來的茫然無所從。
她親手将顧準放到自己心中的神壇上,又親手将他從神壇上拉下來,顧準早期在她生命裏扮演的形象幾乎無所不能,她将對方視為追逐對象,這讓她忘記了顧準其實和她是同齡人。
她決定做一回對方的依靠。
顧準的哭聲讓她想起了動物世界裏失去母親的小獅子,辛巴當初父母雙亡,依然奪回了王國的領土,只是悲傷不會消除,只會隐匿,活的更為艱辛。
這些,以後的顧準也将要經歷。
她又何嘗不是?
那時候的謝橘燈并沒有想這麽多。
顧準的悲傷好像只有這幾分鐘,謝橘燈臉上火辣辣的感覺也被北風吹的差不多了,這時候背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
"回去吧。"顧準道。
謝橘燈很聽話的站起來,回頭的時候顧準背對着她,走在了前面,謝橘燈和他順路。
兩人沉默的走完了這一路。
"你……一定要加油。"顧準在謝橘燈和他分道揚镳,走向另一條道路的時候忽然開口,"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放棄,或許以後還有再見的一天。還記得我跟你說的清華北大嗎?我以後會去那裏。"
謝橘燈猛地擡頭,看向了他,眼睛黑白分明,雖然帶着血絲,臉頰紅腫,狀況慘淡,但她還是閃現了火苗,"約好了?"
"約好了。"顧準漠然點頭,沒有表情,眼圈的紅色卻出賣了他,饒是如此,在謝橘燈眼裏他形象依舊高大,"誰也不能放棄努力。"
謝橘燈眼角溢出淚花,聲音顫抖,"擊掌為誓。"
"啪,啪,啪!"
顧準轉身上樓,謝橘燈目送他的背影,然後離開。
他們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洪流也好,荒野也罷,就這樣進行了無聲的告別。
回到病房的時候顧茗已經睡着了,顧準靜靜的走到床邊,蹲在一邊,握住了媽媽的手。
顧茗眉目間依稀有舊日的風光,當年的系花,如今被病魔折磨的瘦骨嶙峋,只有眉毛好像還在堅持着,倔強着,彰顯了主人的性格。
顧茗自從病發以來就開始消瘦,手上一摸全是骨頭,手腕松松的便能握住,很是讓人心疼。她的父母過來,總是要嘆氣,老人家也不敢在病房內發出這樣的聲響,而是在樓道間,離得遠遠的。
這些事情顧準都知道,但他除了孝順母親,在她床邊陪伴,竟然找不出其他辦法改變這艱難的處境。
他這時候才知道人世的艱難,并不是想想就能改變。被動承受,随波逐流。
什麽時候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像浮萍一樣無根呢?
顧準第一次困惑。
謝橘燈不敢走,不敢離開。
醫院的氣息并不好聞,陰郁沉悶,醫生們見慣了生死離別,能做到的就是把原本那些憐憫收好,盡自己的全力。
謝橘燈第一次到這麽晚,她絲毫沒有睡意,眼睛盯着急救室的門一眨不眨,也忘記了餓,忘記了渴。
趙展父親去和家裏人聯系了,包括謝懷媽媽的家人,晚上并沒有車來,所以最快也到第二天才會有人來。
他一個男人根本照顧不好謝懷,也不會說什麽話來安慰,想到平日裏他和謝懷的交流僅限于生意,生活中也沒有什麽溫存之類的動作,此刻趙展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他躲開了謝橘燈,沉悶着抽煙,眉頭緊皺着,中間便多了很多紋。這是趙家人一向的特征,謝橘燈記得很清楚,大伯家的老二也是這樣,小小年紀,只要一皺眉頭,眉峰間就會出現這樣的紋路,人都說是擡頭紋,前世大約皺眉多了,這輩子就帶着這樣的印記,看起來人容易顯出老态。
謝橘燈胃一陣難受,冷汗從發絲間滲出來,她沒吃東西也沒喝水,嘴皮有些幹幹的,再加上緊張,腸胃絞痛。
誰不痛呢?
謝橘燈抿嘴,她想起以前看過的畫面,電視上懷着寶寶的母親在生寶寶的時候喊痛,整個人都陷入掙紮中,痛不欲生。
小孩子的中樞系統哪裏會比大人更好使呢,有時候大人都忍不住哭出來,她只能控制自己不要出聲,降低存在感,免得招來厭惡。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晚上,謝懷終于被推了出來,轉到了病房中。
H市的人民醫院并沒有什麽高級病房普通病房之分,确定送進來的人沒有生命危險後,醫生也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女人不那麽容易懷孕了,應該是,機會微乎其微。
越是落後的地方,越是有陳舊的束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在這裏,女人不會懷孕,很受到歧視。
但這些都歸屬到別人的家務事當中,和他們這些當醫生的并沒有什麽關系,主治醫生拉下來自己的口罩,面孔看起來還很年輕。
趙展看到紅燈熄滅之後從外邊進來,“醫生,我媳婦……她情況怎麽樣?”
易心遠摘下自己的手套,“她沒有生命危險,只是這次意外流産留下了一定的影響,她以後可能懷孕的幾率很小。”
易心遠并沒有把話說絕,這也是讀書時候留下的影響,大凡做事,都要留一線境地。
更何況易心遠也明白這地方的情況,當年他母親也受夠了沒有孩子的苦,易心遠是母親三十五歲那年懷上的,很是吃了一點苦頭。
他想到剛才躺在手術臺上的那個女人,她清醒過一陣,易心遠和她說過她的情況,那時候他看到她眼睛是灰色的,仿佛沒有任何生機。
她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
趙展的臉色本來已經很難看了,這時候只不過更難看了一些罷了,但他還是對醫生道了聲謝,拿了根煙遞過去。
是剛拆封的白沙。
易心遠臉色帶着疲憊,擺擺手,“這是我應該做的,謝謝,我不抽煙。”
趙展不多話,點了點頭,木讷的站在原地,似乎是在踟蹰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愁緒
易心遠好心提醒他,“你妻子應該一會麻藥過去就會醒過來,我覺得她醒過來的時候你最好在旁邊。”
畢竟趙展是謝懷的丈夫。
趙展仿佛醍醐灌頂,腳步一轉,去了妻子的病房。
謝橘燈見趙展走遠了,醫生有離開的勢頭,急忙從醫院過道的長椅上下來,跑到醫生前。
易心遠這才注意到那裏居然還有一個小女孩,心想這存在感也太弱了,他剛才根本沒有注意到。
謝橘燈掉過淚珠的眼睛很黑,眼巴巴的看着易心遠,“叔叔,我媽媽……她會醒過來的吧?”
聲音還一頓一頓的,一聽就是哭過之後哽咽的,易心遠俯身,“你媽媽她沒事。”
奇怪,她叫那女人媽媽,可剛才那個男人根本沒有理會這個女孩。
易心遠心想就是重男輕女,也不至于連孩子都不管吧,這人也太大意了些,大晚上的留個小女孩在這裏。
“謝謝叔叔。”謝橘燈朝易心遠鞠躬。
易心遠剛才心情還是沉重的,這時候被眼前這女孩給逗樂了,“你要去看媽媽嗎?”
謝橘燈點頭,她在這裏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易心遠身上的白大褂還沒來得及脫下來,就帶着謝橘燈去找媽媽。
路上的時候還交談了幾句,很明顯這小女孩平時應該很少說話,普通話說得磕磕巴巴的。
易心遠問她叫什麽名字。
“我叫謝橘燈。”
易心遠把謝橘燈送到門口,謝橘燈死活不進去,只是站在門口,看着趙展坐在病床旁邊,看着他的妻子謝懷。
謝懷幹重活幹的多,所以雖然現在只有二十五歲,看起來卻像是三十多歲一樣,疲憊,衰老,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躺着。
夜黑的仿佛永遠不會再來光明,白熾燈的光芒在玻璃上反射着,有些刺眼,透過的白光也被黑夜吞噬了,什麽都不剩下。
謝橘燈産生了一種恍惚的感覺。
易心遠把人送到就離開了,雖然有些不放心這小女孩在門口站着,但好歹大人就在門裏面,不會出什麽事情,到了換班時間,也就回家休息了。
謝橘燈才發覺剛才那感覺是什麽,她很像是一幅畫中那多餘的一筆,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裏。
她站了很久,看着趙展支着頭,坐着都睡着了,頭一點一點的,累極了。
謝懷還沒醒,她此刻的臉色是蠟黃色的,不帶一點紅潤。
謝橘燈覺得很心酸,那種無望的,不能呼吸的感覺緊緊攢動着她的心。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這麽長,長到看不到盡頭。
謝橘燈再次醒來的時候聽到人在吵。
她揉弄了自己的眼睛,這才想起來自己昨天就躺在了醫院的長椅上睡着了,這一會兒有點頭暈,好半天才發覺那吵架的雙方她很熟悉,一個是奶奶,一個是趙展父親。
就在樓梯那邊,離這裏并不遠。
謝橘燈扭頭,發現病房的門已經被關上了。
吵架的內容聽得并不清楚,只是有幾個詞還是隐隐約約的入了耳,謝橘燈抿嘴,蹑手蹑腳的進了病房,這才發現雖然有一扇門,但這門根本無法阻隔外邊的聲音。
謝懷醒了,在床上躺着,睜着眼睛看天花板。
“媽。”謝橘燈上前,蹲在病床邊,拉住謝懷的手,“餓不餓?”
謝懷丢了魂兒一般,好一會兒才找到意識。
她搖搖頭,嘴唇幹裂。
謝橘燈找了個杯子,去倒了點水,晾了一會兒,扶着謝懷喝水。
謝懷眼圈還是紅的,外邊的聲音不絕于耳。
“橘燈,”謝懷聲音哽咽,伸手去摸謝橘燈的頭頂,嘴皮仿佛不受控制的顫抖,聲音帶着凄惶,“橘燈……”
橘燈乖乖的被她抱進懷中,謝懷抱得很緊,仿佛這已經是她最後的一根稻草。
最後奶奶也沒留下來照顧,說家裏的事情多,又臨近過年了,抽不出時間在這裏照顧。
她又唠唠叨叨的抱怨,什麽你們今年農忙也沒有回去,家裏也不指望你們。
那意思是你們什麽力都沒出也就算了,這時候也缺少勞動力,我得回家辛苦。
老大家的面也沒露。
謝懷娘家那邊,謝懷的妹妹謝新梅來了一趟,因為還在念着初中,只待了一天就回去了。
謝橘燈看着那些人來來去去,像風一樣從不停留,不禁懷疑他們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同情?探望?表示一下他們其實并沒有遺忘謝懷,只是因為各自的忙碌所以說一下話就可以離開,帶些東西聊以慰藉?
她只看到了謝懷的疲憊不堪,卻還要笑臉相迎,哪怕婆婆的話傳到了耳邊,也要當着她的面說自己還好,不用幫忙;哪怕看着自己的小妹謝梅,也要說一下自己還好,讓他們不要擔心。
在人走了之後,謝懷閉上眼睛,手攢緊了被子一角,扯得手指蓋都泛着青色。她這時候長舒了一口氣,仿佛這時候才輕松了一點。
謝橘燈心中覺得痛,空氣好像凝滞了,沉重的不能呼吸。
這天是周日,謝橘燈下午要去一趟學校拿卷子,了解成績,本來還要開家長會,但家裏出了這樣的實情,也開不了了。謝橘燈于是沒有告訴媽媽要開家長會,而是選擇了自己一個人去學校。
從醫院的長廊離開,走到盡頭想起來她沒洗臉也沒刷牙,連頭發也沒梳,謝橘燈拐了個彎,在衛生間裏用涼水把自己的臉洗了一下。冰冷的水拍在臉上,不知道該算是難過一點還是清醒一點,眼睛紅腫的地方也因為水珠而有些朦胧。
她用袖口擦了擦臉,水沾濕了衣領。
從醫院出來,天空并不是晴天,而是泛着灰色,呼一口氣,空氣中都能顯出白霧,冷冽的風凍得耳朵僵硬發紅,連剛才那些沾濕的地方都結了一層冰笳,變得更冷了。謝橘燈縮着脖子,牙齒不停的上下打顫,“咯咯咯咯……”很像老母雞下蛋。
肚子一直叫,身體就更冷了。
謝橘燈腳步停了一下,決定還是回門市部找點吃的。大門鎖着,她有鑰匙,哆哆嗦嗦的插了進去,擰的時候差點把鑰匙擰斷才進去。廚房冷鍋冷竈,沒什麽熱氣,暖壺裏也沒個開水——昨天晚上做好的都用完了,只剩下壺底,冷了。
她從袋子裏找到了半個饅頭,配着白開水吃了下去。吃的很慢,不停的咀嚼,因為這樣才有飽腹感,只是吃完喝完後,沒有覺得暖和起來,反倒是因為胃裏有了涼意,全身變得更冷。
領成績的時候顧準沒來,謝橘燈猶豫了一下,幫他把卷子帶走了,順便幫他把寒假作業也拿去,心裏雖然想着他要走了,估計不用做作業了,卻沒有一點羨慕和高興。
老師在上面一個一個報分數,念來念去都沒有她。不過謝橘燈也是心不在焉,雖然表面上裝作認真,但連她們說什麽也沒有聽進去。數學老師倒沒有不滿的看她,而是眼睛裏帶着高興的往她這邊瞟。
謝橘燈早就練就了一心二用的本事,一面裝作用心的聽班主任和數學老師說話,另一面卻把心飛到醫院。
數學老師忽然叫了她的名字,謝橘燈開始吓了一跳,不過馬上就穩下了自己的心,行屍走肉一般上了講臺。
數學老師把她大大的誇了一頓,說她期末考試考的很好,全市只有兩個滿分,都出在了她教的這個班,很有出息,她很高興。
謝橘燈擠出一絲笑,心想罵我的時候你是帶了面具嗎?
真不稀罕你的表揚,有什麽用呢?當你該給尊重的時候沒有給相應的尊重,之後就別期待學生能銘記和回報。
她心裏冷哼,面上卻羞澀的低頭,學不會什麽僞裝,便索性什麽也不看,旁人也就讀不到其中蘊含的情感。
謝橘燈并不大度,她仍舊記恨當年數學老師給她的羞辱,并且在私心上默默的想辦法反抗。年少并不懂該怎麽報複,她的想法也很簡單,變得比對方更好,走得比對方更高更遠,這就是她的報複。
作者有話要說:
☆、安慰
她只能用這種簡單到近乎幼稚的想法去沖撞比她更年長、社會身份比她更高的人,仇恨的種子植入心中,終有一日長成參天大樹。
謝橘燈學不來自暴自棄那一套,她也做不到如此浪費時間浪費生命。她的每一刻都在顧準的影響下有效利用,并拿這種吸收知識的方法當做自己的行為準則。
另一位學生并沒有到學校,這讓數學老師心裏有些不舒服,因為那一位更符合她心中好學生的定義。她雖然誇謝橘燈,但其實她的重點在另一個人身上。準備好的話沒有說出來,這讓數學老師眼睛裏的情緒看起來有些郁郁寡歡。
謝橘燈只冷眼旁觀。
她在之前一直覺得數學老師很恐怖,責罵自己的時候謝橘燈并未擡頭認真看過這個老師,但現在她有了勇氣,去直視她。
她忽然覺得這位數學老師不過如此。
因為距離很近,謝橘燈看到她臉上的妝。有些厚,連身上都帶着脂粉氣,很濃郁,也……很廉價。
她是包子臉,圓圓的,有點肥,身高也不高,這讓她看起來圓滾滾的。踩着高跟鞋看起來都不如班主任漂亮。
這就是差距,謝橘燈心裏冒出這麽一句。
數學老師問誰離顧準的家近,把他的卷子捎走,謝橘燈想了一下,然後舉手。
“啊……你。”數學老師遲疑了一下,還是把卷子放在了她手上,叮囑道:“別丢了。”
顧準的卷子做的很像是藝術品,小學生字跡寫的這麽漂亮的額簡直絕無僅有,看起來老師也很想收藏一下。謝橘燈把自己的手縮回去,數學老師沒好意思繼續扯卷子的一角。
那一刻謝橘燈心裏忽然覺得,或許這兩張卷子,是顧準留給自己的也說不定。
這種感覺來的突然,毫無預兆,謝橘燈壓下來心中的怪異,只是把卷子放在了書包裏,連帶那份寒假作業。
放學後直接就沖出門,一路跑回醫院。去醫院的食堂打飯,然後提着到病房,等謝懷媽媽吃完,然後去把餐具洗幹淨,再回家做飯。
等到了晚上就會再回來醫院這邊,謝懷說了很多遍,她都不肯回家。
謝橘燈試圖在自己曾經待着的那個綠化帶等顧準,把卷子和寒假作業給對方。連續三天,從夕陽落山,到華燈初上,她一直沒有等到想等的人。
惆悵,未知的恐懼,還有心中空蕩蕩的感覺,謝橘燈呼出一口氣,心想這就是離別麽?
她不知道顧準的地址,而顧準想必也不會再和她聯系。
那時候哪怕一座城市的另一個區,都顯得遙遠而神秘,更不要提另一個省,另一個城市,對小學生來說,這就是兩個世界了。
大學,謝橘燈在等待的時候第一次想這個詞語,她暗暗掰着手指算,小學還剩四年,初中好像是三年,高中聽說也是三年,這樣算來,十年之後她才會去那個傳說中的地方。
十指全部用上,剛好把約定的時間算完,那時候連一周都顯得遙遠而漫長,煎熬而困苦,更何況十年這樣長路漫漫。
那是遙遠而看不到的未來。
謝橘燈轉身,看到病房裏慘白的燈光,呼出一口氣,液化成水霧,彌漫在空中,很快就消失了。
第四天,謝懷就出院了。
門市部後院原來是個勞教所,現在也是個等待拆遷的三層小樓,一間房子有十八平方米左右,一扇窗戶一扇門,廁所是室外的,旁邊有一家零件加工廠,就在這裏住下了。
謝橘燈搬過來和她一起住。
事實上如果不是這裏的房租很低,謝懷想,趙展是不會租下來的。
一個月30塊,謝懷看着自己的手,三十塊的夫妻情分吶。
房間很簡陋,大約三十平米,有一個窄而打不開的窗戶。屋子中間放着一張床,謝懷回來的那天,炊具還沒有放進來,之後靠謝橘燈一個一個搬過來,也就一個湯鍋和一個炒菜鍋,還有煤氣竈。
屋內沒有水龍頭,要用水,還需要從零件加工廠裏那邊拿水桶接。
更不要提暖氣,寒冬時分,這裏冷的就像冰窖。謝橘燈白天去提水,半桶水做飯剩下,第二天就結冰了。
趙展繼續自己的生意,謝懷一個人在封閉的屋子住。
謝懷的母親(我們暫稱王女士)來了兩趟,拿着自己的藥袋子過來幫謝懷做飯,一直唠唠叨叨,說趙家偏心眼,都這時候了還不過來,不就是指着老大家的有男孩麽,也不看看出息的到底是誰,趙展不比老大家的活的好啊……
謝懷有時候寧願這房子裏更安靜一點,但對方是自己的母親,哪怕再偏心小弟,也是母親。
房間的逼仄和這地方的靜寂有時候又讓她生出一絲感謝,但在母親再次開始唠叨的時候,她又覺得這唠叨能把自己逼瘋。
當謝懷開口讓母親少說兩句的時候,王女士就會瞪大眼睛。開始指責謝懷,說什麽我還不是為了你好,趙家的都沒良心。
王女士把趙家上上下下拉出來鞭笞了一遍,然後就會鼓動謝懷多和趙展接觸,生出個男孩,把老大家的比下去!
謝懷疲憊的不想說話,只是反思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不是一個悲劇。
這時,謝橘燈回來了。
王女士雖然被謝橘燈叫姥姥,卻也不會給謝橘燈什麽好臉色,好在謝橘燈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只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她去零件加工廠的廠房裏接了一桶水,這水就用來做飯。
幸好廠房有夜班,只要廠裏的老板不來,廠裏的女工人也不會說什麽。
王女士做飯也不拿手,她們家從前做飯的是謝懷,謝懷出嫁之後她才做飯,做的還不如謝橘燈,在色、香、味上沒有一項達标,謝橘燈覺得看着都沒胃口,後來一次看到了豬飼料的樣子,就明白為什麽自己沒有胃口了。
王女士說了很多次家裏的困難,又說自己要買藥了,這次藥吃完了;說自己的老頭子,也就是謝懷的父親,謝橘燈的外祖父腿又不舒服了,要拿藥之類的。
這時候天還沒黑,謝橘燈在擺弄煤氣竈,菜切得板子當當響,偶爾半回頭偷窺一下,就謝懷無奈又釋懷的笑了,從床墊下——也就是以前不睡的破被子下面拿出個綠色的塑料袋,薄薄的一層,展開之後抽出來四百塊,遞給了王女士。
王女士笑的眼睛都眯起來,連忙把錢裝好。
作者有話要說:
☆、再見
謝懷臉上已經沒了什麽表情了,王女士這時候開始環視周圍,說這裏的環境不好,再看那些菜又開始說謝橘燈怎麽不弄點雞蛋回來,坐月子得吃雞蛋流産了更得補充營養。
謝橘燈手足無措,當時那些菜,下鍋也不是,不下鍋也不是,油已經倒進去了,王女士看了一眼又說油倒得少,這麽省幹什麽非要給趙家省錢嗎?小丫頭不知道心疼自己媽,胳膊肘淨往外拐。
謝懷這時候頭痛不已,開口道,“是我吃不了油的。”
王女士一瞪眼,“這麽怎麽行?營養跟不上以後有你苦受的,诶诶诶油都冒煙了趕緊放菜啊!傻愣着幹啥?!”
老人家年輕的時候受過苦,覺得吃菜一定要多放油才是。或許也是因為這樣,不到五十就三高了,還有點胖,偏偏不覺得是這身肥肉造成的她身體虛弱。
謝橘燈趕緊把火關掉,等油不那麽熱了再打開,熟練的炒菜,被王女士說什麽都不會要你幹什麽,直接炒不就行了?
王女士不愧被鄉裏稱為得料王——也就是唠叨的意思,她名字很好的诠釋了她的個性。
菜炒好飯也差不多做好了,謝橘燈把飯盛好,三碗飯,謝橘燈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個雞蛋,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