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四節課,大家都像中暑的小狗一樣呼哧呼哧

系。

謝懷每回都要叮囑她上學不要戀愛,害怕她學習成績下降,她耳朵裏都起了繭子了。不過還是要和楊叔叔提前打好招呼,“楊叔叔,你和我媽的婚宴我給了他一張請柬。”

“哦?”楊清川嘴角勾起,“這麽私人的事情都告訴他,你還說和他沒關系?”

“他是我小學同學,還是我小學同桌,”十句話裏說八句隐藏兩句,才是最好的迷惑敵人的方式,“沒想到高中還能做同班同學,感覺聊起來不錯,楊叔,男女之間也是可以有純潔的友誼的,你可別想歪了。”

“呵呵。”楊清川從喉嚨裏發出低聲的笑,“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怎麽那麽不對味呢?”

謝橘燈讪讪的坐回去,的确,她也覺得好奇怪。

車子融入車流大軍,漸漸化為一個不起眼的黑點。

謝懷如今名下有三家粥店,雖然沒有親力親為,但她如今還在兼顧着學習,看會計學和管理學,忙的腳不沾塵。但每逢謝橘燈回去,還是會親手做一桌菜,然後一家人坐下來吃飯。

再過幾天,這套租賃的房子就要退回去了,謝懷搬到楊清川那邊住。人有事業底漆足,謝懷倒沒有非要堅持自己買房子,因為她在其他方面會補足這點,堅持平等付出。

“明天姥姥姥爺都會過來,還有你小姨小舅。”吃完飯後謝懷和謝橘燈在客廳的沙發說話。

“姥姥她說什麽了沒?”謝橘燈怕王女士說什麽不好聽的話。到時候鬧的大家都難堪。

“沒什麽,都被我說服了。”謝懷把榨好的果汁放在桌子上,給謝橘燈倒了一杯,“這些不用你來操心,好好學習就行了。”

啊……又來這句……謝橘燈已經沒脾氣了,知道有時候真的很難說服大人自己已經長大會有自己的主意,畢竟在他們眼裏就算再大,也都是小孩子。

“對了,我問楊叔要了兩張請柬,請我的好朋友來。”謝橘燈先做好家長的工作,“我沒在電話裏跟你說,是我小學的一個同學,沒想到居然和他成了高中同學,真的太巧了。”

“這麽巧?他也跳了一級?”

“對啊。”謝橘燈沒有多說,只是多誇了顧淮兩句,“長得超帥,學習超好,啊……”她做了個誇張的動作,被謝懷笑着戳到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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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卧室,謝橘燈從床底拖出來那個蒙上了灰塵的箱子,找了抹布除去上面的灰塵,鎖也沒真的鎖上,因為那裏面的東西不算是秘密,只有将東西放在裏面的人才能從點滴中回憶起來,回憶真是太強大一件事情,只有你知道,甚至住在回憶裏的人都不一定會知道那些事情的影響力。

一本如今看起來十分劣質的盜版《陸小鳳傳奇》,四張借書卡,還有當年顧淮的卷子,謝橘燈的卷子也很好的保留下來。

有兩本日記性質的筆記,上面做的是摘抄,偶爾夾雜着謝橘燈自己的感悟,看起來毫無可疑之處,但只有謝橘燈才能看出來那裏面到底掩藏了多少感情。

她半跪在地上翻閱。

許多年過去了,人們說陳年舊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終于明白這是錯的,因為往事會自行爬上來。(追風筝的人)

她臉上浮現一絲笑容,那笑容帶着些許的恍惚,只有這一刻她才顯出來少女情懷,而不必拼命用吐槽和自我意識欺瞞将那些情緒埋葬。

但她又不可自已的升起悲觀情緒,一切明明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卻仍舊惶惶不可終日,好像這一切的幸福,中游被打破的一日,而杞人憂天的她,覺得那一日終将到來。

算了,不要想了,如果悲劇終将發生,那就珍惜現在的幸福吧。

她把東西又原封不動的放回去,這次選擇了落鎖,然後推進床底,等再次搬家的時候這些東西想必要再次挪一次窩。

因為聽了顧淮的話,所以謝橘燈第二天起床後去買了一件淑女裙,又将及肩的頭發打理妥帖,正好時間卡好,按照謝懷的吩咐去火車站接人。

只是一年不見,王女士看起來又滄桑了一分,臉上和手上都是老年斑,姥爺依舊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謝軍舅舅大概到了新地方都不太适應,只有謝梅和謝橘燈說的上話,兩人在前面帶路,一路說笑,謝橘燈把人帶到楊叔叔吩咐的那個賓館,楊叔叔在門口迎接。

王女士大概沒想到自己女婿是這樣一個都市精英模樣的人。在這樣的人面前,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話,那些平日裏和老伴女兒唠叨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上不了臺面,心裏有些想不通女兒是怎麽找到這樣一個人的,畢竟在她的家鄉,一個離婚還帶孩子的女人,是找不到好婆家的。

楊清川很好的将話題拐到老人可以插得上嘴的地方,然後将人送到地方,謝懷這時候也匆忙趕來,接下了這一攤子事。

楊清川見門關上之後松了一口氣,謝橘燈見狀笑了,“楊叔,你這是如釋重負嗎?”

“是啊,剛才有點緊張,”楊清川無奈的攤手,“和學生打交道時間長了,有時候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和長輩說話。”

謝梅這時候從隔壁探頭,朝謝橘燈招手,看見楊清川居然也在,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很會做人,叫了一句“姐夫”。

楊清川微笑着點頭,說自己還有些事,先離開一步。

謝梅坐在床上蹦了蹦,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沒想到大姐真的再婚了,她這回找了個好人家。”

謝梅前一段時間也結婚了,現在還處于少女和少婦心态的轉變中,大概結婚之後人難免都會有不滿的心思,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誰剛跳進墳墓都不會太适應。

謝橘燈笑嘻嘻:“是啊是啊,苦盡甘來,老天還是長了眼的。”

謝梅微微一怔,“是啊,苦盡甘來,她以前真是受過太多苦了。”

她似乎在回憶從前,大概想到了什麽難忘的忘事,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謝橘燈沒有打擾,而是起來去外邊,平靜一下自己的心情。

王女士在隔壁和謝懷争執,“我能不能不住這裏啊,住你現在住的地方不行麽?”

謝懷好脾氣道:“我住的地方離這兒有點遠,到時候早上堵車就不好了,婚宴在這裏,到時候方便。”

“可這得多少錢啊,我住不習慣。”王女士一副委屈的模樣。

“你住哪裏習慣呢?”謝懷問她,“再說我現在不差這點錢。”

“那你把錢退了,然後給我,到時候我早上往這邊來就行了……”王女士唠唠叨叨。

“媽,給我點面子成麽。”謝懷深呼吸一口,“你就差這點錢麽,這不是H市,什麽地方都能一小時過來。”

“那新房呢?”王女士坐不住,她覺得這裏面的床太軟了。

“我是租的房子,到時候搬過去,沒準備買新房。”謝懷耐心的解釋,“這裏買一套房子要好幾百萬,我暫時沒那麽多錢,也不想把錢放在這上面。”

“沒房怎麽行呢……”老太太哼哼唧唧,千方百計想要阻止這段婚事,那人一看就不是什麽老實人呀,看起來太精明了,她覺得大女兒會受騙,而且這邊也沒有什麽家人可以撐腰。

謝懷覺得自己臉上的笑都要撐不住了,于是她不笑了,眼神難以捉摸,“媽,這是我的婚姻,我做主,不是別人說什麽話,就會放棄的。”

王女士看着女兒,“可我怕你受委屈。”

“不會比以前的情況更壞了。”謝懷笑了,拉住王女士的手,“這世道早就變了,娘,你知道的那個世界,早就改變了,就不要再用那規矩來要求別人了。”

她站起來,對坐在旁邊的父親道,“這幾天有什麽事,打電話找我就好。”之後她又想說什麽,但總是開不了口,只能無奈的搖搖頭,離開了這裏。

第二天謝懷早早的起來,穿上了人生第一次婚紗。

她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皮膚變白了,眼睛也比以前更明亮。鏡子很好很真實的反應出這些年她的變化。

“皮膚真好。”化妝師羨慕的摸了摸,“用了什麽保養品嗎?”

謝懷搖搖頭,“食療,還有一些自制的東西,都是傳統的東西。”

“真那麽好用嗎?”化妝師興致勃勃的和謝懷交流起來。

天很快就亮了。

楊家包了酒店的一個廳,他們那邊賓客比較多,女方這邊的人除了謝懷的家人,便是謝橘燈的兩個同學。謝橘燈将顧淮和溫瑞華的人接到,其實也就沒什麽她的事情了。

謝橘燈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媽媽的婚紗裝,很漂亮,她本身就是美人胚子,只是那麽些年風吹日曬,還有艱難和壓力将人打壓到了最底層沉淪。

新人致辭,楊清川咳嗽了兩句,他的同學開始笑起來,起哄說這麽些年最後一個黃金單身漢也名草有主了,當年多少暗戀他的女生要心碎了,被楊清川插科打诨過去。

他輕輕嗓子,對着謝懷,眼睛中好像閃過一絲名為羞澀的情緒:“我覺得,娶到謝懷女士,我很幸運。”

“很多人會讓你感到欽佩,很多人會讓你覺得強大,我身邊從小到大,女強人太多,以至于望而生畏。”

“難道我們就敗在太強勢了麽?”有人裝作誇張的攤手,反問楊清川。

“不不不,是因為我身邊這位打動了我。我扪心自問,如果站在她的角度,我大概會成為一個怨天尤人的人,因為一路上太不順,她讓我知道這世上真正的強大是什麽樣子。我這輩子過得太順利,需要有個人在我得意的點醒我。”楊清川道。

“你就酸吧!”有人不信,“快說理由,不然今天不醉不歸!”

“她廚藝非常好!”楊清川飛快道,“我這輩子享口福!”

“大尾巴終于露出來了吧。”A道。

“就猜結局沒那麽簡單!”B說。

“別拆臺!”楊清川笑聲從話筒裏傳播出去。

“新娘子發言,發言求發言!”一群年近四十的人像是倒退二十年一樣開始起哄。

謝懷落落大方的接過來,“我覺得我很幸運,大概老天見我走的路太坎坷,然後把他賜給了我。我想說一句謝謝,謝謝我們能相遇,謝謝。”

大家開始敬酒,好多人想要把新娘謝懷灌醉,結果謝懷的酒量把他們給爆了。

謝橘燈心想好在把溫瑞華和顧淮今天請過來了,不然這會她都不知道該幹嘛。

顧淮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不過到酒店門口就換上一副正常的神色,謝橘燈知道他大概是在家裏和阿姨處的不太愉快,因為她發現顧淮背着書包來的,大概從這裏出去就要回學校了。

“你媽媽變年輕了。”他自己給自己斟酒,幾乎沒吃菜,喝酒和聊天,不過酒品很好,喝了跟沒喝一個樣子,只是眼皮子變成了淺紅色。

“是吧,我也這麽覺得。”謝橘燈真的很高興有這一天,謝懷能找到幸福。

“阿姨真的好年輕的樣子,橘燈,你媽媽多大生的你啊?”溫瑞華有點八婆道。

“你猜?”謝橘燈給她倒了一杯酒,“猜對了這杯我喝,猜錯了這杯你喝。”

“我猜……你果然和顧淮有□□!”溫瑞華話鋒一轉,這句話湊到謝橘燈耳邊輕聲說,然後就看到謝橘燈臉紅了,“不是吧,真的啊。”

“沒。”謝橘燈反駁,“不過你答非所問,所以你把這杯幹掉。”

溫瑞華本來想繼續和謝橘燈鬥嘴,結果頭一偏,看到另一桌上坐着一個她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

他怎麽在這兒?溫瑞華心驚,第一反應就是藏到謝橘燈身後,好在這桌和那桌之間有視覺盲區,而恰好她坐在視覺盲區之間。

“你怎麽了?”謝橘燈看到溫瑞華的動作不自然。

顧淮往那邊看了一眼,淡淡道:“大概在躲什麽人吧。”

“我沒想到他也來這裏。”溫瑞華喃喃道,“世界真小……謝橘燈,原來他和你繼父認識。”

謝橘燈有點明白了,原來那位就是溫瑞華喜歡的人嗎?她反過去找可能人選,只要年齡不超過三十歲的就是可能人選,而那邊這樣的人只坐了一位,定睛一看,果真青年才俊。

“他看不到你的。”顧淮替她倆解憂。

溫瑞華還是退散的很快,她跟謝橘燈道歉,說自己掃興。

“沒事,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謝橘燈反過去安慰她,“你這狀态……回去沒事吧?”溫瑞華剛才喝了一杯酒。

“一杯幹紅而已,沒什麽,你知道我家那酒櫃,裏面的酒都是我喝的。”溫瑞華強笑了一下,“我先失陪了……沒想到啊沒想到……下回開學見了,替我跟阿姨說句祝福。”

謝橘燈目送她離開,直到看不到背影,才返回桌上。

顧淮在自己的位置上坦然自若,他好像真的擁有能融入任何環境的技能,現在和鄰桌靠近的人也可以搭上話,不過看樣子是對方先開口的。

“她走了?”顧淮看到謝橘燈擔憂的樣子。

“是啊,一個人回去的,我有點擔心。”謝橘燈不能離開,她主要是擔心溫瑞華的心情,人身安全倒不至于,大白天的,再加上溫瑞華真的只喝了一杯酒,她的酒量不會醉,但估計回去要買醉了。

有些人暗戀都能受傷,雖然表面上大大咧咧的,看着很心很大,事實上心思細膩。

“沒事的。”顧淮安慰謝橘燈,舉起酒杯,“喝酒?”

“你之後直接回學校?”謝橘燈幹了一杯,又把酒杯蓄滿。

顧淮點頭。

☆、幻想

而顧淮對于她的那些熟稔和關心,她只能将其歸為因為從小熟悉而有着不一樣的友誼,卻不敢輕易的将那歸類為喜歡——倘若最後證明是自己自作多情,那真的是要花很久的功夫才能安撫好受傷的心和為人處世的态度,尤其是在對待特別的人。

于謝橘燈這樣的人來說,清醒,理智,心中有着憧憬,卻會隔離這種情緒,她們聰慧,也因為聰慧而謹慎,可以喜歡,可以愛,卻不能迷失,可以勇敢的去追逐,但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受傷。這樣的人并不怎麽容易會有異性來喜歡。

男人的愛可以出于憐惜,可以出于情/欲,但極少有人出于崇拜。雄性天性是追逐和征服,而雌性在生理上略顯柔弱,所以在做到一樣強大這點上,雌性要付出的努力,要數倍于同等地位的雄性,而要走到那一步,就要把身上的皮毛訓練做盔甲,才能刀槍不入。

謝橘燈從一開始定位自己,就是要做女強人,她也正在讓自己往這方面靠攏。在性格方面她與顧淮相近,他們拼命向上,他們追逐強勢,忽略性別去看這兩人,他們身上有着相似的特點:他們孤獨,雖然渴望溫暖,但絕不會停止自己的腳步,像沒有雙腳的荊棘鳥,只能不停的往前飛,直到荊/棘刺透胸膛,直到最後一絲哀鳴響徹天空。

讀過多少本關于感情的小說,上面無不在說兩個相似的、強勢的人在一起只能彼此傷害,因為他們就像是刺猬,身上的尖銳會傷害到對方。

謝橘燈寫到了作文的最後,落下了最後一個标點。

然而那又怎樣呢?她還是謝橘燈,那人還是顧淮——或者稱為顧準,倘使最開始那盞心燈沒有被他點亮,她如今也不會坐在這裏。或許她會有其他際遇,讓她朝着相似的路走,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已經開始了,就沒有辦法假裝沒有。

謝橘燈站起來,把卷子交到講臺上,然後拿起了自己的書包往外走。

顧淮……顧淮……謝橘燈……謝橘燈……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或許這是既定的緣分。

外邊的太陽很好,帶着一點暖風醉人,陽光流淌在人身上,讓她不自覺的眯起眼睛。

顧淮沒有從正門出去,而是從旁邊的一道被拆了一根棍的籬笆鑽了過去,然後在公交車車門關上之前跑了進去,謝橘燈只來得及看到那輛車是幾路,就聽到車屁股哼哼兩聲,絕塵而去。

她有樣學樣的想要從那邊的籬笆牆穿過,結果學校保安往這邊走來,謝橘燈只得暫時跑進教學樓躲一下。

畢竟現在下課鈴沒打,她總不能在學校當無業游民。

等保安回到門崗的地方,謝橘燈竄了出去,又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公交姍姍來遲。

謝橘燈想也不想,投幣上車。

上去之後她想到一個問題,這車是往哪裏開的,顧淮又是要去哪裏?

她研究了一下站點,發現最後一站是到陵園。

全程一個半小時,現在是四點,到那邊就五點半了……顧淮是去祭拜他母親了麽?

她這時候才回憶起來,顧淮曾經有一次和她說過,他母親是秋天最好的時候離開人世的,在那之前經歷了近九個月的病痛折磨。

九個月,不就是從1月中旬,到十月中旬麽?

謝橘燈在車上坐的昏昏欲睡,她有些輕微暈車,所以眯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任由窗外的日光肆無忌憚的曬在臉上,整個人都處于松懈狀态。她想,如果今天找不到顧淮,也無所謂,她就這麽從這裏坐車當自己在B市逛了一圈,只是這個地方有些遠,有些詭異,有些讓她措手不及罷了。

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時候,遠到自己都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只有最簡單的韻律可以喚醒,謝橘燈最後被人晃醒,“同學,同學,下車了!”

謝橘燈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到了終點站,發覺自己剛才睡的太踏實了,不由得看了一下自己的包,好在她一直抱着,東西沒有遺失。

謝橘燈抱着書包下去,向司機道了一聲謝,并詢問司機這班車最後一趟是幾點的。

“六點半!”司機大嗓門道,“別出來晚了,到時候就只能倒黴在這裏睡了!小姑娘你一個人來當心點啊。”

“我……男朋友在這裏。”謝橘燈笑笑,再次致謝,“謝謝叔叔。”

她第一次來墓地,有些風中淩亂,還有些在這裏呆着的人販賣手中的花,素白色的,因為時間有些晚了,花都有些萎了。

那些人看到她一湧而上,拼命向她推薦自己手中的東西,并且以“大放血”“成本價”試圖把手中的殘疾花給安利出去。

謝橘燈拼命鑽了出來,喊了兩句“沒錢不買不買沒錢”,終于讓人給散了。

好在墓碑都是一排一排的,所以找起人來并不算麻煩,謝橘燈在倒數第三排看到有黑色的人影,急忙往後退了一步,到後一排,隔着墓碑看顧淮。

顧淮在這裏已經呆了半個小時了,他跪坐到地上,散漫的自說自話,謝橘燈在後排看的,有些害怕,也有點心酸。

陵園在郊區,沒有高大的建築物阻擋,這裏風很大,刮在臉上有點刺痛,還帶了點黃沙,一摸手上都泛着黃色,連頭發間也帶上了沉重的泥土味道。

顧淮在撿着一些話對顧茗說。

“他對我還算仁義,不缺吃穿。”顧淮道。

顧淮口中的他指的是他血緣上的父親吧,謝橘燈心想。

一陣風又呼嘯而過,把剩下的話斷在了空氣中,只剩下殘餘的字眼,亦能表述出少年的心情。

“我見到一個H市的故人……你也想家了吧……這裏既沒有生你,也沒有養你……每天醒來,只覺得陌生……這麽多年都不習慣……”

謝橘燈手握緊。

“媽,我好孤單。”顧淮這句話說的聲音很平靜,既沒有委屈,也沒有迷惘,好像這句話只是說說,如同今天的天氣很藍這樣說明性的句子一樣。

那時,秋高氣爽,海闊天空。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然而這樣空曠的世界之下,這樣凝重的土地之上,只剩下她和他兩個身影,一前一後,他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将心中的事情說了出口,她是一個聆聽者,也可以算是一個可恥的竊聽者,在這樣莊重的場合,違背內心的道德,先是跟蹤,然後偷聽。

謝橘燈剛來的時候想開口,現在卻愈發的尴尬,或許剛才假裝自己沒找到離開更好,現在開口,就變得愈發的可恥了。

她怎麽就沒有想到,如果顧淮問起來,她該如何開口?

顧淮想要站起來,大概是跪的時間太久,以至于他腿上的血液循環不順暢,雙腿發麻,打了個趔趄,才站穩。

謝橘燈在他打趔趄的時候動了一下,想要上去扶他,然而在他站穩的時候又停下了腳步。

而顧淮這時候轉頭,看向了她這裏。

“是你。”顧淮面無表情,聲音毫無波瀾的說出了這個兩個字。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謝橘燈手指不自覺的痙攣了一下,“我……我想現在什麽解釋都是無濟于事,我只想說我不是故意偷聽你的。”

“沒什麽。”顧淮淡淡道,“這話說給一個死人聽,她不會告訴別人,你順便聽了,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的。”

他這樣的話倒是真的,誠然一個強大的人也許會有弱點,但說出去孤獨這兩個字,卻莫名的有一種矯情和羞恥感,說的羞恥,說完矯情,讓人都沒辦法置信。

謝橘燈啞口無言,一山還比一山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來平日裏勝過顧淮的那些口舌之争,大概都是對方的退讓。

“你說的對。”

“走吧。”顧淮無可無不可的笑了笑,“再不走,就沒有車了。”

謝橘燈右轉,兩人走成了兩條平行線。

“你……”平行線相交的時候,謝橘燈忍不住問了一句,“真的沒事?”

“能有什麽事。”顧淮腳步一頓,“沒什麽跨不過去的。”

連死亡都親眼見證,從那之後無所牽挂,也就無所畏懼。

天漸漸陰沉了下去,謝橘燈打了個冷顫,她整天呆在教室,也就沒有穿太厚,現在活受罪了,冷風刺骨,盡管才十月中旬,但郊區的氣溫已經有冬日的感覺。

顧淮看了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自己身上只穿着白襯衫。

“謝謝。”謝橘燈牙齒打顫,磕磕巴巴的說完這句。

“你根本沒有當壞人的資質。”顧淮搖搖頭。

上車之後兩人坐在了後邊的座位上,人不多,座位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着,進了市區才有了人氣,車馬勞頓,謝橘燈眼皮子重若千斤,不知不覺閉上眼睛,之後立刻睜開,強撐着不讓自己睡着,顧淮發現了這點,把她頭按在自己肩膀上,“睡吧。”

謝橘燈心撲通撲通撲通……然後真的就睡着了。

這一路好像只有十分鐘,謝橘燈中間還做了個迷迷糊糊的夢,那時候已經是很久以後了,這麽些年浮光掠影一般過去,只剩下驚鴻一瞥,顧淮成為精英,她則在一張桌子前寫明信片。

夢中的光影都成為回憶式的昏黃,她看不清自己的面孔年歲,心中卻有一個感覺,那大概是自己而立之年的樣子。拿着一支筆,在明信片上寫着什麽東西。鋼筆的墨水很流暢的洇濕了紙面。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她落筆之後擡眼,好像隔着十餘年的時間,能夠看到過去的自己,眼中是千帆劫波渡盡之後的沉靜,銳意消磨殆盡。

謝橘燈忽然覺得無法呼吸,好似溺水,之後終于從夢魇中醒來,睜開眼睛發現周圍一片漆黑,顧淮原來也睡過去了,頭歪在她的頭頂。

謝橘燈看着他的側面,有些怔忪。

羅曼·羅蘭說,大部分人在二三十歲上就死去了,因為過了這個年齡,他們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後的餘生則是在模仿自己中度過,日複一日,更機械,更裝腔作勢地重複他們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所愛所恨。

人會對自己未來幻想,或多或少,總是帶着那麽一點期待,盡管不是所有人都幻想着自己成為超級英雄,但也想着自己終究有那麽一點與旁人不同的地方。

謝橘燈內心一直覺得自己以後會成為女強人,就算不在職場上呼風喚雨,也絕對不會甘心平靜而寡淡的生活,但那個太過于真實的夢境把她吓到了,夢境中的顧淮很真實,她的樣子也過于寫真,以至于此刻如周公夢蝶,不知真耶幻耶。

這時忽然剎車,謝橘燈冷不丁的往前沖,顧淮也因為這沖力醒過來,避免了頭撞到座位的命運,他掐了掐眉心,似乎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不免失笑。

這個笑撞進了謝橘燈的心中,發覺自己的心情後,她咳嗽了一聲,提醒道:“該下車了。”

“嗯。”

☆、眼淚

這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兩人從中午之後就沒有再進食,饑腸辘辘。謝橘燈忽然很想吃火鍋,平日裏謝懷不吃辣,加上火鍋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也就不怎麽吃,謝橘燈也不好一個人去吃,現在正好有另一個人可以分半鍋,成功的幾率比較大,她轉身問顧淮,“吃火鍋麽?”

“嗯?”顧淮還處于沒有完全醒來的狀态,不自覺的發出疑惑的聲音,顯然不在狀态,之後反射弧終于向中樞神經傳達到信息,他欣然道“好啊”,之後又補充一句:“我知道一家店很好吃,我帶你去。”

其實今天晚上班主任本來想要求學生自習,不過在班裏多數同學請假回家的狀态下,也就索性不再強求,畢竟剛考完,誰也沒有心情學習,與其讓學生在教室疲憊的低效率學習,不如回去好好休息回來再戰。只是住校生除非有假條,否則七點到十點半不允許呆在宿舍,只能在教室,像謝橘燈顧淮這樣膽大包天的學生,還是少數。

顧淮吃東西偏愛素,兩人點了一盤肥牛一盤羊肉,又點了四個素菜,便等上菜,好似默契,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只是這樣靜靜的一起坐下來吃飯,好像就很幸福。

就連上菜之後,吃東西,都默契的四六分,謝橘燈四,顧淮六。只是謝橘燈發現,顧淮極少動筷子伸向肉類。

“你不吃嗎?”

“腸胃不好,吃不了。”顧淮笑笑。

謝橘燈看着自己碟子中的小米椒,有點無語。

“看你吃東西就胃疼。”顧淮又加了一句。

謝橘燈:“……真的很好吃的,辣椒是可以上瘾的東西。”她說的十分誠懇。

顧淮一臉“你別騙我”的表情,十分直白的拒絕了謝橘燈的建議:“還是不要了。”

世上最悲慘的莫過于此,我熱愛吃辣,你卻是清淡主義者。

既然逃課,就要一以貫之,不能半途而廢,如果半路跑回班裏,通常都會遭遇墨菲定律:你越是想老師沒有來過,老師就越是可能會去。兩人秉承了這樣認真、踏實、艱苦樸素的作風,吃完之後九點半,在操場吹了吹風,散步消消食,就回宿舍了。

成績出來之後,顧淮依舊是兩個第一,大家對此十分淡定,倒是第二不再是謝橘燈,而變成了班上的另一個男生,謝橘燈一分之差位居第三。

謝橘燈對此的觀感是,新概念英語還是要繼續背的,英語考試比期待的有落差。

藍靜可位于中檔,秦念在第八,溫瑞華所在的班級這次考得也不錯,幾乎和實驗班并列,這讓王水老師十分高興,就連額頭也發光了。

謝橘燈發現了一個小秘密:溫瑞華好像……戀愛了。

從國慶節回來之後,溫瑞華就變得行蹤不定,上課的時候還是很準時的來,雖然踩點什麽比較有槽點,但至少準時上課準時下課——但那之後的行蹤就不再像從前一樣和謝橘燈一起行動,她變成了獨行俠。

回來的時候幾乎都是要熄燈了才到宿舍,因為熄燈之後宿管還要檢查樓層,所以也沒有辦法交流。

所以謝橘燈準備找點時間捉住溫瑞華問問情況,她有些擔心對方的情況。

但溫瑞華的動作顯然比她要快,這晚上先從實招來了。

對話如下:

溫瑞華:小燈泡,我戀愛了。

謝橘燈:……什麽情況?萌神,等等,你不要吓我。

溫瑞華:高三的,長得很帥,很高。

謝橘燈:那你這段時間晝出夜伏……

溫瑞華:我陪他自習啊。

謝橘燈:你坐得住?

溫瑞華: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

謝橘燈舒了一口氣,“恭喜你,終于放下了過去。”事實上那天謝橘燈看着溫瑞華提前離場,一直很擔心她的情況。然而溫瑞華這麽驕傲的人,如果她不主動提出什麽事,最好不要主動問,尤其是折了翅膀的感情。

溫瑞華沉默了一下,之後語氣輕快,“結束一段感情的最好辦法是開啓一段新的感情,不是麽?而且我覺得他是我的理想型,我準備朝着他奮鬥。”

謝橘燈心想這大概是真的喜歡上了,而且聽這語氣溫瑞華是會坦言相告的,遂主動提問:“你們怎麽認識的?”

“這還要從那天我從阿姨婚禮上跑掉說起。”溫瑞華頓了頓,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學校後邊不是有條小河麽,沒有護欄。我那天心情不好,在小河邊漫無目的的走。當時天黑,我穿的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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