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四節課,大家都像中暑的小狗一樣呼哧呼哧
這時候已經是深秋了,室內是空洞的白色,本意是讓人心中清淨,此刻謝橘燈心中卻起了一陣無名的火。
她站在床邊,看到秋風掃落葉的無情,因為聊得時間長,而變得滾燙的手機握在手裏,不自覺的讓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起風了。
謝橘燈念研究生的時候,素盈和解意戀愛進入了蜜月期,大概因為兩人的脾氣都很好,他們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謝橘燈暗地裏問過素盈,她的事情有沒有告訴解意。
素盈規避了這個問題,陷入了戀愛腦的人總是不願意去看清未來,謝橘燈知道這會是一個隐形的炸彈,如果不提前釋放可燃氣體,那麽到最後可能會沒事,可能會被炸死。
沒想到事情來得那麽快,就像一陣龍卷風。
素盈那天看起來情況不太好,她和解意戀愛的時候其實大部分時間還是回來住,但行李已經放在解意那邊,這天卻拎着行李回到了這邊。
那是很早的時候,謝橘燈還沒有來得及起床,就被敲門聲給吵醒了,去開門發現素盈站在外邊,對她蒼白的一笑。
這之後謝橘燈沒有去問素盈發生了什麽,畢竟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如果沒有錯的話,素盈應該是把事情都告訴了解意。
“他回國了。”素盈只說了這麽一句。
解意的家在上海,他回國之後轉到了馬來西亞,大概是想要度假。
沒人想到這竟然是一場永別,馬航在那兩年被人罵的狗血淋頭,因為連着兩架飛機失聯,而最後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素盈被這個消息給打垮了,然而就像狗血言情劇裏演的那樣,她懷孕了。
素盈決定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你想好了?”謝橘燈問她,“當單身媽媽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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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未來。”素盈這樣對謝橘燈說,“我以前不覺得我有未來,無根浮萍大概就是我這樣,有一天過一天,不會去想什麽人生的意義,只想着活下去就很好,但凡問起來總要看到貧瘠而蒼白無力的真實,現在我忽然有動力了。”
謝橘燈那時候已經回學校讀研究生了,她又是在某天深夜做夢夢到了那個自己設計的算法,不知道怎麽的福至心靈,發現了那個算法的破解方法。
謝橘燈被這個夢活生生的吓醒了,醒來之後仍然是深夜,翻出來手機一看,發現已經是深夜三點了。
這個點太過于尴尬,再睡卻是睡不着了,于是憑借着殘留的夢境,謝橘燈去驗證那個夢境,發現了破解方法的可行性。
她忽然覺得可笑極了,就好像過去的那些生活是一個天大笑話,她憑借這樣一個論文進入了這個世界著名的大學,甚至申請了專利,這些年都在完善這個算法,就像一個建築師去完善他的設計理念,迷宮一天一天被建立起來,企圖将秘密困在其中,而現在有人已經找出了破解迷宮的算法,秘密也就不再算是秘密。
一個無敵的劍客如果有了破綻,那他就不再無敵。
☆、再會
謝橘燈以手撐住額頭,昏黃的燈光将她的影子映射在牆上,對影成雙。
再次提交論文的時候,她将這個算法的破解方法發表了出來。
那時候正在召開世界密碼學專家大會,因為導師的推薦,她有了一次演講的機會,五分鐘的時間将算法和破解方法都說完了,這涵蓋了她整整六年的努力,從高三開始到研究生畢業。
掌聲如雷鳴,獻給算法及其創始人。一個壽命短暫的算法商業價值大概是沒有的,但其中蘊含的思考方式,大概能給後人一點啓發。就像奠基石,一塊又一塊,最後構成一座大山,之後的人站在前人智慧的肩膀上,看的更遠。
這個算法終究成為密碼學歷史上的彗星。
這個圈子很小,加上謝橘燈并如今并不喜歡高調,于是這件事就像湖面泛起的一個漣漪,“啵”的一聲,氣泡碎了,生活又被打回了原型。
搞學術的想法總是很簡單,密碼學是數學的一個更高的層次,學數學的如果想變/态,來這裏就行。謎的王國土著居民,人們的想法是解決問題,再高一點的就是創造問題,因為專注,所以想法單純。
謝橘燈收獲了很多人的友誼,但因為國籍的問題,她的研究之路不可能再深入,那樣她會一輩子都沒辦法回去。
這是一個極其敏感的學科,而互聯網時代,又是一個極其敏感的時代。
碩士畢業的時候,導師問謝橘燈的去向,謝橘燈婉言謝絕了導師的提議,而是掩藏了自己的鋒芒,表現的很平庸,似乎那驚鴻一現的算法,已經是她人生的巅峰。
當時素盈已經進入了預産期,謝橘燈放下手頭的事情,專心照顧她,天大地大孕婦最大,況且自己生病的時候,素盈對她照顧有加,現在她便反過來照顧素盈,她有些想回國,但現在并不是時候。
她沒想過素盈會出事。
醫生的意思很明顯,大人保住的幾率太小了,小孩保住的幾率也不大,最可能的狀況,一屍兩命。
素盈在手術臺上簽字,保小孩。
如果不是因為對方還在掙紮,謝橘燈都想闖進去把素盈拎起來打一頓,她究竟在想什麽?
醫生将謝橘燈叫進來,孩子已經放在了保溫箱。
素盈當時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了,費盡全力擡手,想要找謝橘燈。
謝橘燈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是被托孤的對象,她想要像電視劇裏說的那樣,說什麽“孩子是你的,你來養大”,借此激勵素盈爆發出鬥志,和生命鬥争。
然而素盈還是沒有掙紮上來,老天爺在開玩笑的時候似乎也鐘愛一人,總是把苦難扔給他們。
素盈最後的三個字,是“對不起”,她滿頭大汗,到後來汗水漸漸冷卻下去,臉色蒼白,眼睛卻眨也不眨的盯着謝橘燈,好像非要等她那個答案。
謝橘燈道:“好。”
素盈露出笑容,看到了保溫箱中的兒子,笑了一下。
那時候已經是臨夏了,蟬鳴的聲嘶力竭,樹葉樹枝都沒有擺動,一切都沉淪在靜寂中,風不動,心不動。
謝橘燈抱着洛西回去。洛西長得很漂亮,像解意,又像素盈,只有那麽一點大,謝橘燈都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
然而還是情不自禁對這個孩子灌輸以愛,她這輩子不可能有孩子,這個就是她兒子。
謝橘燈這時候有些理解謝懷當初為什麽會收養她,大概那真是一種緣分,見到了,就不忍心割舍。責任,緣分,活潑的生命,一切都不可言說,卻有着天意。
之前一場大病使得謝橘燈的積蓄差不多耗幹了,素盈的遺物都處理之後,餘錢買了個墓地,所剩不多,至少一個人住原來那個房子,是不行了。
那段時間謝橘燈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她當時找房子,遇到的李斯年,然後成了他的房客。
說來可笑,當時和李斯年擦肩而過,還是他叫住的自己。
謝橘燈走路的時候從來不看人,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有時候太過于投入,就會忽視外邊的世界,再者,她在大學裏很低調,從不出風頭,組織的聚餐之類極少去,通常都宅在自己的卧室或者圖書館,所以也就不知道華人圈裏風頭無二的李斯年。
之後三年,謝橘燈想辦法賺錢然後将洛西養大。李斯年是個很好的人,好到謝橘燈簡直要沒有辦法去拒絕,最後仍然是拒絕了。
她這樣冷心冷情一個人,一離開就是八年,如果連感情的牽絆都沒有,以後大概會成為怨侶,沒有誰會忍受一直付出而從來得不到應答,而謝橘燈是那個應答不出來的人。
她這場逃避,時間持續的太久,以至于最後成了自我放逐。她開始好像極有目标,最後卻愈發的渾渾噩噩,除了學術的世界,剩下都過得一團糟,生活在不停的告別中,那麽多事情的發生讓她措手不及,她終究還是彎下了自己的脊梁。在素盈分娩之前她想着回國,這時候卻愈發的膽小。
一顆優秀的種子長成參天大樹并不容易,逐漸走向平庸卻好像很正常,直到久未聯系的顧淮終于輾轉問到她的方式,給她打了一通電話,謝橘燈才舍得從她的世界中走出來。
她終于決定回國,闊別八年,一切都塵埃落定。
她這時候才明白,為什麽自己之前一直不敢聯系,甚至不敢回國,在素盈出事以後,就是連家裏,都只是每個月打一次電話,那之外就再也沒有了交談。
她害怕期待再次落空的感覺,于是便等着刀起刀落,讓希望直接變成絕望,才肯去面對。
長途跋涉對于謝橘燈或者洛西來說都不容易,很久沒有這樣颠簸過,摘下眼罩看到舷窗外的陽光時候,謝橘燈心中生出一點不真實的感覺。
洛西乖乖的拉着她的手,睡在她的旁邊。
謝橘燈摸了摸洛西柔軟的頭發,看到他的睫毛在陽光下卷曲而濃密,就好像一把小刷子一樣。
謝橘燈忍不住去動了動那把小刷子,洛西醒過來,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的喊了一聲:“媽咪?”
“快到了。”謝橘燈聽到廣播中的聲音,“先不要睡了,等到了外婆家再睡。”
“哦。”洛西還是很困。
一手牽着洛西,一手拖着行李,謝橘燈走向出口。
然後在接機口看到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謝橘燈停下自己的腳步。
洛西慣性往前走,結果被她這麽神來一筆,彈簧一樣又彈回來。
“好久不見。”顧淮道。
謝橘燈眼前一陣眩暈。
素盈曾經問過她,“你如果和他重逢,第一句話會是什麽?”
那個問題逆光而行,謝橘燈眯着眼睛迎了上去,“他大概會說,好久不見吧。”
謝橘燈又回到了現實中。
顧淮順着她的手臂,看到了她拉着的那個小孩。
洛西被他的目光吓住了,往後退了一步,縮在謝橘燈的身後,探出小腦袋。
“結婚了?”顧淮的聲音聽不出感情,“連孩子都有了。”
謝橘燈垂下眼簾,之後擡頭,微微一笑,“你不也是麽?恭喜啊。”
顧淮依舊彬彬有禮,風度絲毫不減,“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吧。”
“不然我空車回去?”顧淮扭頭看她。
他這句話說得極為冷淡,瞳孔黑不見底。
洛西抱住她的腿,他有點困了。
“謝謝你。”謝橘燈沒有拒絕。
顧淮看着那個可惡的小鬼。
他的心已經沉到了大海底部,大概馬裏亞納海溝那麽深。
謝橘燈和洛西坐在後排,顧淮車開的極為沉默。
半路上,洛西就趴在座位上睡着了,發出了很小的呼嚕聲。
謝橘燈摸了摸他的頭發,顧淮從後視鏡上看到這一幕,不知道該有什麽味道。
“我騙你的。”車內忽然響起了這麽一句話。
謝橘燈有些茫然的擡頭,事實上她也有點困了,剛才正在昏昏欲睡,所以沒有聽到顧淮說了什麽。
等綠燈的時候顧淮往後看了一眼,那眼神的意味很是分明,希望落空,諾言随風化作碎片消失,“我一直在等你,沒想到等到的卻是這個後果。”
謝橘燈抿了抿嘴巴,最後低聲說了一句,“他不是我生的。”
這時候已經紅燈轉綠燈了,身後的車子鳴了一下笛。
顧淮頭扭過去,抓着方向盤的手有些緊,青筋脈絡歷歷可見。
顯然他也被吓得不輕。
謝橘燈心中不知道該是歡喜還是其他情緒,年齡漸長之後,其實做不出什麽歡喜的樣子。她是覺得自己有些竊喜的,因為有這麽一個人在等她,可是想到頭頂上懸着達摩克利斯之劍,又覺得無限嘲諷。
她只能将自己的頭朝向窗外,近乎十年不見,B市依舊是那副車如流水馬如龍的樣子,謝橘燈心中覺得陌生,就像一朵花離開花盆太久,重新紮根就變得很難。
狗尾巴花也不例外。
車子駛進一處陌生的小區,謝橘燈有些坐立不安,大概她的情緒感染到了洛西,洛西從睡夢中醒過來,嘴角還帶着一點口水,謝橘燈拿手帕給他擦了擦。
“到了嗎,媽咪?”洛西問。
“到,到了吧。”謝橘燈也不知道為什麽顧淮會送她到這裏來。
“伯母已經換了住處了。”顧淮解釋道。
謝橘燈心中生出無力感。
這還是我媽嗎,這怎麽跟你媽似的?
謝橘燈踩在地上的感覺都是不真實的,她有點腿軟,差點跌倒,被顧淮及時拉住,洛西扯着他的袖子,似乎怕被丢在這不認識的地方。
“謝謝。”
“你對我說的最多的就是謝謝。”顧淮一哂,“對了,你回來的真巧,過幾天實驗班要班級聚會,到時候我聯系你。”
“給我發郵件吧。”
顧淮的手一頓,不過還是記下了謝橘燈的郵箱,做完這些後他看了一眼謝橘燈,不過這一眼很短,短到謝橘燈似是渾然不覺。
其實也不是渾然不覺,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假裝,不然能說什麽呢,什麽都說不了。剛才那句話,已經很大膽了,洛西還小,謝橘燈不想出現什麽意外,讓他心理出現創傷。
反正都回來了,有的是時間交流。
謝橘燈好像又有了勇氣面對,也不知道那些勇氣,到底從哪裏來。
她禮貌的朝顧淮一笑,拉着洛西離開,走了幾步,便看到了謝懷的身影。
顧淮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睛中出現一絲迷惘,一會像是想通了什麽,眼中的迷霧散開,又變作了清明。
☆、聚會
謝懷接過謝橘燈的行李,看到她身邊的小男孩的時候也是一愣,目光中帶着疑問,謝橘燈輕輕搖搖頭,謝懷便将疑惑收起來。
“媽,這是洛西,我兒子。”謝橘燈拍拍洛西的肩膀,“洛西,叫外婆。”
“外婆。”洛西很乖的喊了一句。
楊文曜小朋友現在已經上了四年級了,謝懷對小孩愛不釋手,自然也是最了解這個年齡階段的小朋友們的心思,她問洛西喜歡什麽,洛西害羞的躲在謝橘燈身後,臉紅撲撲的。
謝懷看着想笑,她沒想到橘燈養大的小孩,居然會這樣害羞,因為在謝懷眼裏,謝橘燈是個挺大膽的女孩子。
謝橘燈牽着洛西的手進門。
大概是因為有了孩子的緣故,換的房子設施看起來充滿了溫馨感,謝橘燈開始見到人的那種拘謹感漸漸消失,越來越熟稔。謝懷讓楊文曜陪着洛西玩耍,楊文曜越長大越活潑,對小孩子倒是恩威并濟起來,一面吓唬一面滿足,大概逞威風着實妙不可言,尤其弟弟太乖的情況下。
謝橘燈看着他們一起玩,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是什麽情況?”謝懷憂心忡忡的坐在謝橘燈旁邊,她不知道謝橘燈身邊居然帶了個孩子,還這麽大了,謝橘燈這些年從來沒有說過,“你結婚了?”
“沒。”謝橘燈看到謝懷臉色變了,知道她估計是想歪了,便把事情撿着說了說,素盈是她朋友的孩子,偏偏兩個朋友都去世了,她想着自己反正也不會有孩子,索性收養了他。
“洛西不知道這些,媽你千萬別露口風。”謝橘燈叮囑母親。
謝懷看上去有點憂愁,“你剛才說反正不會有孩子,是怎麽回事?”
“生了一場病,然後就這樣了。”對于這個問題,謝橘燈含糊其辭,試圖把話題轉移過去,然而謝懷這麽些年也不是白活的,看到謝橘燈的行為,明白了什麽,眼睛中有了淚水。
“诶媽,你別哭啊。”謝橘燈手忙腳亂的掏出手帕,試圖給自己老媽擦眼淚。
“你這孩子,怎麽也不說!”謝懷有點哽咽,說話不利索。
“這不是怕您擔心麽。”謝橘燈裝作若無其事,“反正都過去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有什麽好說的。”
謝懷捏住她的手,她手上有點力氣,謝橘燈被捏的很痛,但她還是沒吭聲。
謝懷“啪”的一聲拍在她背上,“以後不許這樣,有什麽事要跟家裏說!擔驚受怕,可我們是一家人,不是麽。”
“诶,好。”謝橘燈忙不疊的答應。
楊清川這時候回來,看到她,也沒有吃驚,在鞋櫃那邊站着打了個招呼,“終于記得回來啦,你媽念叨了十年了。”
“對不起。”謝橘燈聽的有點想淚奔,眼淚剎不住閘一樣流出來,她急忙擦了擦,覺得自己今天真是丢人現眼了,不過丢在家裏,也十分樂意。
她太久沒有哭過,已經不知道流淚的感覺是什麽感覺,只是覺得這樣真好,能回來真好。
“這回不走了吧?”楊清川笑呵呵的過來,坐在側邊的沙發上。
“不走了,過兩天投簡歷找工作去。”謝橘燈道。
“可以先休息一會,不用這麽慌。”楊清川給她倒了一杯茶,謝橘燈雙手去接,心想一個人過的太久了,連禮儀都忘了,應該她給長輩倒茶才是。
“有沒有興趣開學過來弄個講座?”楊清川問她。
“嗯?”謝橘燈有點不知道自己手腳該往哪裏放,“什麽講座?”
“你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名譽校友了嗎?”楊清川戲谑道,“該稱呼一聲專家了。”
“您別取笑我了。”謝橘燈滿臉通紅,覺得自己沽名釣譽。
“你們這一屆,倒真算的上群星璀璨,各個領域的精英都有。”楊清川說到這裏也有些感慨,“是我手上帶的第一屆,也是最優秀的一屆。”
“哪能呢,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謝橘燈也忍不住自我調侃起來,這樣才會讓她覺得不那麽坐立難安,“一代比一代優秀,現在生源質量肯定比我們這時候好的多。”
“他們都還沒長大呢。”楊清川搖搖頭,忽然想起來什麽,自己先笑了。
“怎麽了?”謝橘燈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想知道楊叔叔笑什麽。
“十年了。”楊清川道,“一個時代過去了吧?”
謝橘燈默然,過了一會,點點頭,或許是室內溫度比室外高,讓她剛才還清醒的頭腦這時候也昏脹起來,眼前有點模糊,“是啊,十年了,感覺自己還沒長大呢。”
這樣七扯八扯,倒是聊了好一會兒。
“說這麽興起,也不知道餓啊。”謝懷過來喊人吃飯。
“都等着呢,媽您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我剛才都忍不住了。”謝橘燈摸着自己的肚子,示意自己的身體早就背叛了自己的思想。
謝懷去喊兩位小朋友吃飯,洛西出來的時候,楊清川也愣了一下,不過沒問什麽。
謝橘燈心裏感激。
洛西筷子拿的不算好,只能用勺子吃飯,謝橘燈在旁邊照顧他。
謝懷頗有些感慨,當年自己手把手養出來的姑娘,現在也有了下一代,沒想到時間過的這樣快,一下子就老了。
之後謝橘燈帶着洛西暫時住進了她的卧室。
說是卧室,其實已經算是客房了,因為謝橘燈離開的時間真的太久了,有她的位置,但也不可能一直空置在那裏。
謝橘燈會想找工作,也是因為她有點缺錢,國外的幾年她其實沒有攢什麽錢下來,不然也不至于覺得虧欠李斯年。
人情難還。
謝橘燈有點疲憊,手機這時候提示有新郵件,她打開,看到陌生又熟悉的郵箱名,有點想笑,內容是同學聚會的地點和時間,并且注明了不能攜帶家屬。
謝橘燈給了個回複,之後之後開飛行模式,倒在床上。
被子中有陽光的味道,她不禁想到當年那個“所謂陽光的味道,其實是螨蟲被曬焦的屍體散發的氣味”的說法,什麽煩惱都抛在了腦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七歲。
她閉上眼睛,睡了一覺。
同學聚會訂在了一處五星級酒店,謝橘燈沒駕照,本來準備打車去,結果那天顧淮給她發郵件,說在門口。
謝橘燈只得挪下去,她今天穿了一身休閑裝,白色襯衫米色長褲,蹬着一雙淺色帆布鞋,看起來很年輕,好像才二十出頭,對比起來顧淮,雖然也是休閑裝,但上位者氣質卻隐藏不了,頗有霸道總裁的味道在其中。
兩人畫風不同,竟然奇特的搭配起來,謝橘燈都覺得不可思議。
算起來十年沒見,卻絲毫沒有什麽改變,還是那樣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十年的光陰被偷走,把所有尖銳磨去,苦難經歷,然後打造出如今的模樣,好似久別只為重逢。
顧淮這次開車的時候很專心,沒有和謝橘燈說話,大概是怕說多了,那種平靜的氛圍便會被毀去,同學聚會的時候心情不好吧。
這次把所有人聚到一起的是李丹楓,也是他站在門口等人,顧淮将車交給泊車小弟去停,往這邊走,李丹楓上來歡迎,謝橘燈被無視了。
謝橘燈:“……”
“嗨嗨,這可不公平啊。”謝橘燈打趣開口。
“這是……诶謝橘燈啊!”李丹楓語氣轉折了一下,畢竟十年未見,謝橘燈連高考都沒有完整參加,當初匆匆離開,之後班級的聚會都沒到,大多數人都快遺忘了,這時候忽然出現在衆人面前,倒是頗叫人吃驚。
“都認不出來了。”李丹楓啧啧稱奇,“3樓D區,都在等着呢。”
“這次都來了?”謝橘燈問。
“是啊,有些差點沒聯系上,要不是顧淮給我打包票,我簡直不敢相信你能來。”李丹楓道。
謝橘燈看顧淮,心中疑窦,“他什麽時候打的包票?”
“五月份。”
顧淮當時正拼命用眼神暗示李丹楓不要說出來,結果媚眼都抛給瞎子看了。
謝橘燈陰測測看了顧淮一眼,顧淮摸着自己的鼻子,淡淡裝逼一笑,不再說話。
D區很大,謝橘燈進去的時候看到人們分作三三兩兩一堆,各自在讨論事情。
謝橘燈的驟然出現并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很多人都沒有認出來她。
在高中的時候,她基本以短發示人,現在則換成了長發,所以看起來和過去有太多不一樣的地方,在一衆成熟風格中好像有點異類。
還是離得最近的秦念最先看出來這是誰,她眼睛驟然一亮,口中喊道:“謝橘燈!”
這喊聲倒是把別人的注意力給轉移過來,謝橘燈笑着抱了抱秦念,“好久不見。”
“是真的好久不見。”秦念重重的念了那幾個字,看到謝橘燈身後的顧淮,眼睛中還帶着詫異,不過現在有些話畢竟不方便問,只是問了些普通問題,“你們一起來的?”
“我剛回來,沒有車和駕照,所以搭了他的車回來。”謝橘燈說着對顧淮低聲道,“我在這裏說會兒話,你可以去他們那一邊。”
她指的是那邊站的異性們,當年的男同學如今變化很大,大腹便便者有,“聰明絕頂”者有,帶着各種顏色的笑意彼此打量,謝橘燈接到來自各個方向的問候,一一笑着作答,心中終究不可避免的覺得生疏了。
當年就是一場夢,如今誰也回不到夢裏了。
倒是秦念看起來變化不大,謝橘燈和她聊了一會之後知道她本科畢業之後讀研,之後繼續讀博,然後留校,現在正在大學裏當老師。
“那可真是享福了,還有寒暑假,每天也不忙。”謝橘燈評價道。
“我也覺得。”秦念松了一口氣,“我爸我媽都覺得這工作安穩,我以前還拼了命的往上走,希望自己成為事業女強人,後來意志消磨,反倒是越來越倒退了。”
“哪有。”謝橘燈低聲反駁她,之後想了一下,倒是自己先笑了,道“沒想到真去誤人子弟了。”
“我還讀了中文呢,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讀這個系。”秦念比以前開朗了很多,說起話來也頗有種娓娓道來的感覺,“真是世事難料,我記得上學那時候,語文老師誇你語文好,結果你去學數學了,我被語文老師罵做榆木腦袋,結果反倒是我學了中文。”
是啊,誰能想到呢,謝橘燈心裏也不由得這樣想。
“畢業之後也搞過兩場聚會,大一的時候還來了一半多的人,大二的時候就變成了小型聚會,十幾個人聚了聚,當時大雪封路了,之前說好的人也沒來,這之後也沒人接手這燙手山芋了,不知道十年聚會,會不會來齊。”秦念說了一句。
“說不定呢,你許個願試試。”謝橘燈笑着打趣。
☆、繼續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李丹楓也上來了,謝橘燈查了查,發現這次竟然意外的到齊了,也不知道這同學聚會籌備了多久。
連曾經的任課老師也來了。
只是大概時間過去太久了,現在人也認不全了,老師們坐在主桌上,然後大家你推我我推你,私下裏偷偷拉扯着袖子不想坐到老師的旁邊。
最後反倒是一拍即合既然謝橘燈這麽多年都沒有去看過老師,那就讓謝橘燈坐到老師旁邊吧,這真是個好主意。
于是謝橘燈就被這樣出賣了,她心中也有愧疚,這會也沒推卻,坐到了語文老師和班主任的旁邊,顧淮緊着她旁邊坐了下來。
這會的一票人哪裏還是當年那副沒眼色的樣子?各個都鬼精,會來事,男同胞那邊指着顧淮說不厚道,顧淮嘴角勾起,不置一詞。
李丹楓作為主辦人,等人全部落座之後,站起來發表了致辭:
“同學們,時隔十年,我們終于再次歡聚一堂。有人說,高考這場考試結束了,一個班就再也聚不齊了,這話,我不信,然後,你們第一年第二年給了我一個跟頭,原來真聚不齊,可我偏偏不信,我當時心想,等十年了,我一定要把咱們實驗班給湊齊了。”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眼睛中有着深沉的執着,“這場十年聚會,我準備了很久,聯系了如今全國各地,還有在世界各個角落的人,提前半年預約,拿到了承諾,于是,終于在半年後,有了咱們這一場重逢!”
“好!”男同胞們熱烈鼓掌,為執着的班長大人點贊。
李丹楓微微一笑,大概是他長相的問題,這笑明明真摯,但看起來就是有點詭笑的感覺,“我想大家曾經都熟的不能再熟,現在可能還不太熟,沒關系,我們今天有時間再熟悉一遍,我手上有當年的報名表,我們按照學號,來做自我介紹。姓名,大學,現在在哪裏工作,是否結婚,這些都要說。”
他說到是否結婚的時候,全場哄然大笑。
“我可沒私心,雖然我未婚。”李丹楓笑眯眯。
于是笑聲更大,快要震翻天了。
“這樣吧,大家再說一下自己當年心目中的女神,家裏有老婆的不用擔心,咱們這次不錄音,真的不錄音,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李丹楓出馊主意。
這下大家都不笑了,紛紛正襟危坐,生怕自己的邋遢形象落在其他人眼中,雖然這些年經歷了不少,但可不代表大家都能把當年的事情拿出來不當回事,人都有少年時期,都有少年心性,那些美好的事情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需要每個人去呵護,才能長得越來越好。
就算不開放在陽光下,也會綻放在心中。
班主任也笑眯眯,“我覺得這個主意好,我知道我阻止你們早戀,你們心裏肯定有不服氣的,現在說說。”
語文老師笑吟吟的,看起來更像是一只貓了,他如今頭頂的頭發更少了,兩鬓也有些花白,正好去年送了最後一屆高三學生,已經退休了。
“那就從一號來吧,一號,顧淮,大家掌聲歡迎!”李丹楓開口,率先鼓掌,氣氛變得熱烈起來。
“那我就不推辭了。”顧淮站起來,“我,顧淮,本科畢業于清華大學,研究生肄業,現在開了一家公司,自己給自己打工,我以前沒有暗戀誰,和謝橘燈戀愛三年,對不起,文老師。”他說着舉起杯子朝着班主任的方向,“我們還是在您眼皮子底下談戀愛了。”
文老師舉起杯子,裏面盛着果汁,頗有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大家全身毛骨悚然,好像又回到了當年的高中,班主任盯着誰,誰背後就毛毛的,乖乖的學習,乖乖的上課,“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實,那時候出翹自習兩個人一起消失,都當老師是傻子,老師才不傻呢。”
雖然看起來是惱怒的,但實際上文老師并沒有問責的意思,“你們這些人,都當老師看不見,老師帶過好多屆學生,每一屆都是這樣,自然規律,春天要開花,你們要戀愛,天要下雨,學生要結婚,好在最後都成才了,不然回頭後悔。”
“怎麽會。”
文老師看看顧淮,又看看謝橘燈,“那你們兩個現在……?”
“我們還在一起。”顧淮堅定的說出來。
“沒想到班上真的能成一對。”文老師有些感慨。
顧淮喝了一杯酒,坐下來後推了推謝橘燈的手臂。
謝橘燈被他剛才那番話給吓了一跳,她沒想到顧淮會在這時候說出來,她真是沒有一點點防備,所以本來想要準備詞句的時間也沒了,趕鴨子上架一樣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