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四節課,大家都像中暑的小狗一樣呼哧呼哧
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這裏,謝橘燈壓力有點大,不過她這麽些年的臉皮也不是白練的,“謝橘燈,畢業于普林斯頓大學,現在暫時是個無業游民,等找工作。關于戀情,各位,對不住了,我把你們的男神拐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全班都笑了。
“真沒看出來你們居然談了三年,怎麽都連點消息都沒有透露出來?”有些同學覺得不敢置信,推了推旁邊的楊有陪,“你們是不是瞞消息瞞的太好了?”
楊有陪要冤枉死了,“我也是剛知道談了三年的!我以為他們高二下半學期才在一起的!”
顧淮但笑不語。
謝橘燈看到情況也只是眼睛更亮了些,像黑曜石一般,“我黨八年抗戰,地下游擊戰獲得勝利,我和顧淮追随我黨精神,将這樣的思想發揚光大……”
這下子笑的人更多了。
“學霸的世界,我們不懂啊!”楊有陪捶胸頓足。
“什麽時候可以喝喜酒呢?”應常在大聲問。
“紅包準備好的時候。”謝橘燈并沒有直接回答問題。
她坐下之後,三號站起來做簡單介紹。
謝橘燈手放在桌面下,顧淮拉了拉她的手。
謝橘燈拿食指勾了勾他的手指,心裏卻在想,什麽時候把事情告訴他呢?
告訴他之後,讓他選擇吧,如果離開,那麽就這樣選擇遺忘,然後過自己的生活。她不懼怕一個人生活,但并不喜歡生活出現波折。她要将隐患提前解除。
兩人這樣手指勾着手指,聽完了剩下三十八個人的自我介紹。有些從前就不太熟悉,這次相見就像陌生人初次認識;有些從前熟識,然而中間太多年沒有見面,也只能重新開始認識一遍;還有一些人,青蔥年少時候和現在,沒什麽差別,因為年少時候長得捉急,現在和原來沒什麽兩樣;還有一些,比如謝橘燈和秦念還有藍靜可,她們因為長期處于比較單純的環境中,隔了十年,看起來還是那個樣子。
楊有陪已經結婚,應常在正在談女朋友,藍靜可嫁人早,她的孩子已經一歲了,秦念和男朋友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有些人在機關,宦海浮沉;有些人經商,事業小成;楊美钿高考成績不錯,卻毅然決然的去了傷害戲劇學院,如今裝扮成熟而富有風韻,在娛樂圈小有成就,今天來的時候還躲避了狗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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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都讓謝橘燈恍若隔世,直到一個小時半小時後,全班都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紹,好像第一次全班坐到一起的時候。
那時發生了什麽呢?
對了,那時候她和顧淮重逢,文老師讓做自我介紹,溫瑞華跑錯班級,說來,她和溫瑞華也很久沒有聯系了。
謝橘燈有點惆悵。
班主任這時候先推了推語文老師,讓他起來發言。
閻老師沒有推讓,站起來,眼睛炯炯有神,精神矍铄,微微一笑,眉毛便精神的一抖:
“其實我來的時候,大部分都不太熟悉了,隔了七年,大家變化忒大,再加上我記性越來越不好,我開始還有點不知道說啥。文老師讓我來,我本來是拒絕的,可後來想想,這出來的機會着實不多,下一個十年,大家還不知道在哪兒,也不知道能不能聚成,我就想,來吧,難得一次機會。”
他的雙手放在玻璃桌面上,上身微微前傾,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剛才還有些眯着的眼睛此刻睜大,就好像從前教學的時候,每每講到高/潮或者重要地方,便會做出這副樣子。
“剛才大家重新做了一下自我介紹,我就忽然想起來了。感覺每天讀書,還是有好處的,這不,記憶力還沒倒退,你們那一屆是改革的時候,學校在前一年還試行軍事管理化教育,後一年就要實施素質教育,小白鼠的一屆,是我見過最淘氣,最不聽話的一屆。”
大家都低下了腦袋,都是成人了,還做出一副半大孩子挨訓的模樣,其實都在低下偷笑。
“可你們是我記得最清的一屆,因為好苗子不少,也因為,你們敢選自己的路,知道自己的目标,很多人在上了大學之後差不多就荒廢了,我常常聽到上了大學的同學回來報告,說大學管的松,不知道自己目标是什麽,你們回來的時候聊的話題,卻是以後要做什麽。學生時代是會相互影響的,有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拿到了成績,就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根紮的不深,換了環境,就不行了,白白浪費了時光,辜負了青春。”
“好在大家沒有,我很高興,我敬大家一杯。”他率先舉起酒杯,所有方才聆聽的人此刻站起來,回敬他們可敬可愛的老師。
“祝大家鵬程萬裏,扶搖直上!”閻老師放下酒杯,大聲道。
謝橘燈顧淮李丹楓幾個看看,齊聲道:“祝老師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哎!”語文老師一聲長調,衆人嗟嘆。
文老師笑着站起來,說道:“這可把我的話都給說完了,我就順勢說句好的,我去年帶完最後一屆,也退休了,特別高興看到大家各有成就,健健康康的,希望以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大家都能保持這樣。好了大家都舟車勞頓,等了很久了,這會也餓了吧,開席吧。”
在文老師眼中,這些還都是她教的學生,都還是半大的孩子。
衆人意不在酒,而是借着這個聚會,聊聊天,說一下近況,暗地裏相互攀比自然是有的,成人的世界難免有這些,大家都漸漸從有趣變得無趣,因為着實忘了曾經到底是怎麽有趣了。
或許跟記憶力衰退有關,又或者因為喝奶粉長大,物質的極大豐富伴随着精神的匮乏,總之到結束的時候,謝橘燈也只跟高中那幾個交情比較好的人重新聊了一下,發現高中留下來的財富,大概就是這五六個朋友。
藍靜可、應常在、楊有陪、秦念、李丹楓、顧淮……
謝橘燈和顧淮一起給老師敬酒,閻老師笑的像偷腥的貓,說“當年我就看出來端倪了,隔老遠就看到你們一起在操場散步,不過我沒跟文老師說。”說罷得意的揚了一下眉毛,文老師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六十歲的小老太太,可愛極了。
散席的時候大家商量一起回實驗中學看一下,開車來的載同學,剩下的打車過去,在校門口集合的時候,引來了上自習的同學一陣矚目。
再回這裏,不免勾起回憶,想起來那些往事,謝橘燈不自覺的把目光移向了那時候謝懷摔倒的地方,現在想來,仍然心驚。
她和顧淮站在校園大門的一邊,等人來的時候問他:“林碧因……現在怎麽樣?”
“她已經結婚了。”顧淮平靜道,“在你回來之前不久,我給你打電話的第二天,就是她婚禮的日子。”
“哦。”謝橘燈不知道該說什麽。
“都過去了。”顧淮拉住她的手,“該是我先說對不起的,那時候或許我直言拒絕她,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了。”
謝橘燈輕嘆了一句,“都過去了。”
等人到齊了後,大家一致往操場去,恰逢下午高三學生跑操的時候,一票平均年齡二十七的大朋友們站在操場的觀衆席上看人跑操。
“我記得我當年就有個夢想,等我畢業了,我要回來看學弟學妹們跑操。”李丹楓摸摸自己的鼻子,“沒想到一畢業就忘了。”
大家會心一笑,不約而同的将目光放在了排列整齊,聲音喊得鬥志昂揚的那些學生身上。
每個班都有每個班的口號,帶隊的體育委員們像是約好了一樣,我方喊罷,你方登場,最後形成了默契的此起彼伏聲音的海浪,跑完兩圈之後,解散回教室,之後開始他們的課程。
“要不咱們也再跑一次?”不知道是誰提議。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文老師說了一句“試一次吧”,于是大家站在了跑道上,面面相觑。
隊可怎麽排呢。
“五排八列!”當年的體育委員站出來整隊。
心境忽然就不一樣了。
“有女同胞穿高跟鞋嗎?”體育委員問了一下。
“有。”
“有!”
“這裏。”
聲音從隊伍裏傳出來,體育委員沉吟了一下,“那咱們走吧,不用跑的了。”
這下子不像是跑操了,倒像是運動會入場齊步走,體育委員喊着一二一,大家走在一個節奏上,感覺又蠢又可愛,又想笑又想哭。
第三節課有高一高二的上體育課,體育老師大概也覺得這群人新鮮,叫學生集合站隊,觀賞老學長老學姐們的緬懷。
“好傻……”女生評價。
“我以後絕對不這麽幹!”男生信誓旦旦。
等你們哭着說以後呢,被評價傻的一群人心中不屑,你只是沒到這個年紀,可以犯傻的機會可不多。
閻老師和文老師一個拍照,一個攝像,發到微信群裏,當年那些教實驗班的老師接到消息後,上過課的和沒上課的,還有在家裏的,都過來了。
一群人圍觀。
這場齊步走持續了近一節課,從操場走到宿舍樓,從宿舍樓轉移到圖書館,又回到學校大門,合影留念,簽下名字。
這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下課鈴聲還是那個下課鈴聲,喚醒了沉睡的記憶,可惜已經快要分別了。
B市本地的有近乎一半,剩下的趕飛機的趕飛機,坐高鐵的坐高鐵。
“老師再見。”這是重複率最高的一句話了。
“路上慢點。”班主任叮囑。
實驗中學正門後是辦公樓,辦公樓上有一座鐘,這鐘表永遠比別的地方快一分鐘,以至于當年上學的時候,大家都要把表調快一點,省的上學遲到——這也是為什麽早上都是遲到的,因為大家心裏都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我還能再睡一分鐘。
☆、瑞華
有幾個人約去唱K,因為謝橘燈和那部分同學不太熟,也就沒有去。顧淮開車送她,順便送秦念和藍靜可,正好順路。
大概因為沒有那麽多人,兩人都比較放得開。藍靜可慫恿顧淮給謝橘燈唱情歌。
顧淮側了一下頭,“想聽什麽。”
謝橘燈看到車窗上映出的他的臉,“你唱什麽,我聽什麽。”
謝橘燈以為顧淮會唱好久不見,沒想到他唱的是《原來你也在這裏》。
“請允許我塵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過去
滿身風雨我從海上來,才隐居在這沙漠裏”
……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贖心情
在千山萬水人海相遇,喔,原來你也在這裏
該隐瞞的事總清晰,千言萬語只能無語
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喔,原來你也在這裏”
顧淮的聲音低沉沙啞,唱這首歌卻讓人覺得恰好,大概是感情太過于一致。
後排太安靜,安靜的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顧淮和謝橘燈兩個人。
“咳咳。”秦念着實不好意思,“在前面的小區把我放下去就行了。”
“我也是。”藍靜可也開口。
兩人不想做電燈泡,前面其實是個地鐵站。
大好的氣氛這時候也不是氣氛了,謝橘燈老臉一紅,對她們做了個鄙視的手勢,無聲的笑了。
順利把人送到家之後商量以後有時間出來玩,幾人便分開了。
顧淮最後一個送謝橘燈。
然而或許距離太近,謝橘燈感覺沒過一會兒家就在眼前了,心想原來我和她們距離這麽近,又想到或許因為今天B市的交通狀況太好了,跟電臺裏說的一點都不一樣。
“你……”謝橘燈覺得現在并不是說自己糟糕健康情況的時候。
“你……”顧淮在同一時間開口。
“你先說。”謝橘燈道。
“你先來。”顧淮謙讓。
于是車內陷入了死寂的氛圍。
“這周末你有時間嗎?”
謝橘燈點點頭。
“我們回H市吧。”顧淮道。
“好。”謝橘燈心想,也許回H市的時候把事情告訴他比較好,不,還是等從H市回來再說吧。
“你剛才想說什麽?”
“沒什麽。”謝橘燈否決。
顧淮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在恍然大悟些什麽。
到小區門口的時候,謝橘燈下車離開,顧淮目送她進門,直到看不到她,才離開。
顧淮想到很久以前,他也是這樣目送謝橘燈離開的,有一次因為沒看住,結果謝橘燈就跑了。
這次不會讓她跑掉了。
他開車離開,不知道謝橘燈其實沒走遠,她在等顧淮離開。然後她發現顧淮等了很久,她算了算,那時間大概是她從大門走到家的時間。
她心想,以後絕對不會先轉身了,她沒想過一轉就是十年,不想有下一個這樣的十年了——告訴顧淮之後,如果他決定先離開,她就看着他離開,總不會目送下一個人的,她的感情和勇氣都剩的不多了。
越長大越孤單,她其實不想那麽孤單。
周末來的很快。
H市和B市距離不遠,高鐵只要兩個多小時就到了,飛機反倒是不方便,于是兩人訂了高鐵票回去,不巧座位沒有安排到一處,而是前後排。這班高鐵一路南下到廣州,是京廣線上很普通的一班高鐵,如果沒有在巧遇溫瑞華的情況下。
事實上謝橘燈第一眼沒有看到那人的外貌,只是覺得很熟悉,等坐下來發現這位原來是自己的“鄰居”。
“溫瑞華。”她小聲喊了一下,發現對方沒有理她。
難道認錯人了?不可能啊。
越看越像。
“溫瑞華!”這回喊得聲音有點大,把身後的顧淮都給驚動了,身體前傾,看她搞什麽。
那人扭頭,真的沒認錯。
因為她眼睛瞪大了,看着謝橘燈,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顧淮把自己的上半身又靠在了座椅上,心想這下一路都沒自己什麽事了。
一別十年,沒想到重逢竟然是在高鐵上,謝橘燈趕緊把溫瑞華的聯系方式記下來,之前四處找人問,才知道溫瑞華畢業之後和所有人都斷了聯系,像人間蒸發一樣,謝橘燈一直沒能找到她。
溫瑞華變了很多,如果不是那份時間磨練出來的熟悉感,謝橘燈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帶着一副火眼金睛看出來那是她。
她瘦了很多,眼圈周圍泛着黑青色,好像很疲憊的樣子,但眼睛中有光亮,那像是一種燃燒生命的欣喜,就像朝聖者,他們的身體可能疲憊,但心靈因虔誠而輕松。
“你最近在做什麽?”謝橘燈先問她。
“我剛從西藏回來,柳教授邀請我去那邊看密宗留下來的畫。”溫瑞華眼睛亮晶晶,“太美了。”
“你現在從事藝術行業的工作?”謝橘燈聽出來點東西。
“對啊,你不知道嗎……哦是了,你當初走的早,不知道這些。”溫瑞華說到這裏好像想起來叫人不開心的事情,笑容變得淡了,好像有朦胧的悲傷籠罩在她身上一般,不過這種感覺來的快也去的快,就像一陣風,“我當時去學了美術。”
“你不是要……”謝橘燈這會神經慢半拍,忽然想起來應該是發生了什麽,叫自己這位好友過了這麽久都沒辦法釋然,便閉嘴不再提這個話題。
“我沒有去。”溫瑞華道,“我考完的時候,謝方瑜給我打電話,他問我考得怎麽樣,我說考得不錯,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和他一個學校,雖然一個學院看起來不可能了,然後他提出了分手。”
她這話說的太平靜,謝橘燈卻不能聽的平靜,她雖然在國外的十年,其實在心理上時間是凝滞到了當年的十七歲,哪怕是回來之後,她和顧淮的關系好像仍然是當年一樣,沒有改變,這讓她更是有這樣的幻覺,然而現在溫瑞華的一句話,便打破了這種幻象。
“怎麽會這樣……”謝橘燈有點不敢置信。
“他說,他已經申請了斯坦福大學交流,并且通過,如果沒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應該會在那邊呆幾年,或許博士畢業回來,或許不回來,不想耽誤我,所以提出了分手。”
“人渣!”謝橘燈小聲罵了一句。
溫瑞華說到這裏疲憊的閉上眼睛,按住謝橘燈的手腕,“沒必要罵他了,過了這麽多年,該罵的我都罵了。我當時反省了一下我自己,發現我根本沒有自己的目标,竟然一路上都是追逐別人,之後成績出來,我報了Q大,然後上學發現沒什麽意思,就肄業了。”
謝橘燈震驚的看着她。
“我把當年的那些紙鶴都燒了,還有那些年的日記。”溫瑞華這時候睜開眼睛,朝謝橘燈眨了眨眼睛,“後來就開始了我四處亂跑的生活。後來遇見了我的老師,和我師兄談了一場戀愛,結婚生孩子。”
“然後呢?”謝橘燈聽的有點入勝。
“然後啊……”溫瑞華聲音有點缥缈,那些記憶明明應該不久遠,她的樣子卻好像過了一生,“小妖其實很活潑可愛的,我當時工作有點忙,然後托他母親照顧了一段時間……然後有一次她發燒,他母親沒有及時送醫院,而是去朝她的主跪拜,我的小妖……”
她說到這裏哽咽了一下,捂住自己的鼻子,眼睛變得通紅,謝橘燈忙拿出紙巾給她擦眼淚,“好了好了,咱們不說了,對不起,叫你想起傷心事了。”
溫瑞華搖搖頭,“這些都是已經發生了,不得不面對,傷心沒用的。”
謝橘燈心疼的抱住她。
窗外景色飛快的駛過,連一眼全景都來不及看完,便到了身後,下一次,下下一次,再路過的時候也是一樣,什麽景色都看不了,就到了終點站。
或許這就是快的結果。
“小妖在那之後就變得有點遲鈍,你知道嗎,當時我的心都要死了,我想,老天為什麽總是不放過我,好像我的人生總是這麽坎坷,為什麽就不能給我一條好走的路呢?我那時候寧願一生都平庸,也不願意去經歷這些……我只是想好好找個人戀愛,結婚,生孩子,然後一生幸福順遂,為什麽就那麽難呢?”溫瑞華頭擱在謝橘燈的肩膀上,有點泣不成聲。
謝橘燈不知道她有多久沒有哭過,但她情緒應該壓抑了很久,謝橘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便只能借給她肩膀,低聲道:“大概這世界上,有一些種子,總是發芽比較慢,最後長出來,和別人一樣平庸,付出的比別人多,收獲的卻不一樣,但如果不努力發芽,就只能爛在地面下吧。”
“你呢?”溫瑞華收拾好情緒之後,擡眼問謝橘燈,“你當年走的那麽迅速,我連送別都沒有,之後發生那麽多事,我想找人哭訴,都哭訴不了。”
“我去了國外,上學,然後生病,後來我兩個朋友出了意外,我收養了他們的孩子,然後就回來了。”謝橘燈簡單把情況說了一下,然後悄悄看了後排的座位,湊過去附在溫瑞華的耳邊,“那時候知道自己的病是宮頸癌,要做子宮摘除,感覺天都塌了,後來還是茍延殘喘到今天。我有時候都在想,以後會不會很快就到跟前,可我什麽都舍不得,想要多活兩天,覺得這樣也不錯。我舍不得鬥氣,因為我總覺得時間不多,把那些花費在鬥氣上太不值得了,連傷心都不值得。”
溫瑞華握住了她的手,謝橘燈笑笑,一副釋然的模樣。
“你家小妖,現在情況怎麽樣?”謝橘燈問。
“那年之後一直用藥,現在情況看起來好多了。”溫瑞華已經身為人母,比起當年看着有點瘋瘋癫癫的銳利,現在溫和了許多,談到小妖,總是憂心多于驕傲,那孩子的性格偏向于她一點,只是這場高燒畢竟還是禍及到了腦子,以後,不知道以後在哪裏,“我和師兄現在努力工作,就是為了給她買藥,好在現在情況比以前好多了。”
“都會變好的。”謝橘燈安慰她,其實這句話也是在安慰自己。
“是嗎,希望吧。”溫瑞華眼神有點空洞,“反正不會更糟糕了。”
這時候響起了報站的聲音,溫瑞華站起來,“我的目的地到了,我先下車了。”
“有行李嗎,我送你。”謝橘燈問。
“沒,就一個小包,我拎着就走了。”溫瑞華往門那邊走去,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再見。”
“嗯,再見。”謝橘燈還是把她送到門口,列車緩緩停下,溫瑞華拎着自己的包離開。
她穿着黑色的風衣,個頭又高,又瘦,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從很久以前謝橘燈就知道,大概沒什麽能把她吹倒的,只是知道歸知道,但看到溫瑞華過的這樣苦,又不免為她心疼。
☆、終結
顧淮這時候睜開了眼睛,顯然剛才兩位女士講話的時候,他為了避嫌而只作壁上觀,現在看到謝橘燈臉色不好,隔着座位,上半身傾過來,“怎麽了?”
“我擔心她。”謝橘燈微微蹙眉。
“不用擔心,她比你想的堅強的多。”顧淮撫慰道。
“可就是知道,也還是心疼啊。”謝橘燈嘆氣。
“那你也心疼心疼我麽。”顧淮輕笑着開口。
他雖然說的像是玩笑,謝橘燈卻當真,因為有些人說話,你以為他在開玩笑,其實他是認真的,如果連傾訴的對象都當做玩笑,那麽不免有些心涼涼的了,她捏了捏顧淮的手,微微冰涼,指骨修長,漂亮極了。只是掌中有些繭子,好像默默訴說着這些年顧淮的不容易。
謝橘燈心中裝着事情,時間便過得很快,不一會,H市也到了。
顧淮和謝橘燈也是輕裝上陣,沒有帶什麽東西便回來了。兩人下列車,發現這裏的人下的不多,但上車的人不少,大概都是往外出的吧,但凡是年輕人,有點雄心壯志的,都願意去外邊闖一闖,誰也不甘心留在這麽個小城市。
H市東站高鐵站建了近十年,那時候謝橘燈在B市上高中,所以不知道這件事。現在下車之後一片陌生,顧淮拉着她的手,兩人出了站之後被很多司機攔住問老區走不走,走不走,顧淮謝絕了那些人,反倒是拉着謝橘燈去坐公交車了。
她心中明白,大概只有公交車這時候會環繞整個城市,把那些曾經沒有去過的街道,都給走一遍。
這邊是公交的□□站,車還是空的,謝橘燈和顧淮上車之後坐在了中間的位置,不多久車便開了。
顧淮的手一直沒有放下。
這個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太陽沒有那麽毒辣,暖洋洋的曬在人身上,叫人昏昏欲睡,謝橘燈感覺有點困了,顧淮便把她的頭放在自己肩上,“睡吧,到地方了我叫你,路還長。”
謝橘燈安心的睡着了,連睡夢中都帶着光芒,一夢就再也不願意醒過來。中間感覺到人上車下車,喧嚣熱鬧,但都沒把她吵醒。直到後來覺得有點冷,身上忽然多了一層東西蓋着她,她才睜開眼睛。
太陽半下山了,謝橘燈感到周圍的環境多了一抹暮色,看到顧淮把脫下來的外套蓋在她身上,她拿起來,“穿上吧,別着涼了。”
“本來想叫你起來,看你睡的太熟,就不想叫了。”顧淮道。
“總不能拖着我下車。”謝橘燈看到外邊的環境,發現她已經完全不認得了,“感覺都不認識了。”
“離開十五年了,不認識太正常了,不過有我這個導游帶着你。”顧淮自薦枕席。
“你也離開很久了吧,能比我熟悉到哪兒去。”謝橘燈不信。
“我外公外婆還在這裏呢。”顧淮解釋。
“是哦,我忘了這件事了。所以你這次是來看外公外婆嗎?”謝橘燈想到這層,不過不知道顧淮帶她回來幹什麽。
“給外公外婆看孫媳婦。”顧淮聲音裏帶着戲谑。
該下車了,兩人從後門下車,這時候車上幾乎沒多少人了,上一站呼啦啦的都下去了。
到了這邊才有些熟悉感,因為是當年上學的那條路,顧淮和謝橘燈一路步行往下去,然後站在小學的大門外。裏面教學樓的樣式沒有變,只是牆上的油漆換了種顏色。小學放學時間早,這會整個學校都是寂靜的,空蕩蕩的,說不出來的感覺。
顧淮拉着謝橘燈想要進去,被看大門的老頭攔下來,他眯着眼睛打量這對看起來就不屬于這個城市氣息的年輕人,“你們找誰?”
“趙XX老師還在嗎?”顧淮問,“我們是她的學生,很久沒回母校了,過來看看。”
“沒有這位老師。”守門人想了一下,回絕了這兩位年輕人的打擾,“現在學校裏面什麽都沒有,沒什麽好看的,不過你們要想看,進去也行。”
老頭顯然不明白這些人究竟想看什麽,一所空蕩蕩的學校有什麽好看的。
很多人就是回去看母校,也極少有看小學的,大多數都是高中生才會做這些事情,或者再加上初中,小學的記憶太久遠了,那些已經不屬于青春,而屬于年幼時候的事情,想也想不起來多少。
謝橘燈拉着顧淮走進大門。
操場還是那麽小,前方有國旗杆,周五的時候會把國旗解放下來,等周一的升旗儀式,有人演講,有人指揮,那時候的校長矮胖矮胖的,禿頂,還總是笑眯眯的,看起來非常慈祥,從來不收家長送的禮,謝橘燈後來還聽過那個校長事跡,他申請去農村當校長,帶着一群小屁孩,送了一屆又一屆的學生,省裏表彰大會的時候還提過他。那時候謝橘燈只是偶然掃了一張報紙,認出來中間那個穿着樸素的中老年人是他。
現在卻連當年的班主任都不在這個學校了。
更深刻體會到物是人非是什麽感覺,大概就是心中空蕩蕩的,那些曾經共同分享過時光的人已經飄散在天涯,只有自己心中還剩一個概念。
還有身邊這個人。
顧淮顯然也在回憶,只是他的神情有點落寞,在夜幕的籠罩中,整個人都顯出孤寂,謝橘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
“走。”
外邊的街道上路燈昏黃,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大家好像在七點之後都商量着不出門。商店也沒有幾個開的,除了飯店,大概開到八點就會關門。H市從來都不是一個不夜城,它的夜晚來的很早,也很安寧,新城區大概會熱鬧,然而這座老城區,這麽多年,都沒有變。
這裏的人也老了。
顧淮和謝橘燈并肩前行,從小巷子拐過去,從前七繞八繞的路現在都變得一馬平川,從前小二層或者平房相互交錯,現在都變成了一致的樓房,沒了曬床單衣服遮擋,平日裏想必陽光充裕,可謝橘燈不可避免的失落起來。
兩人到進去家屬樓單元,顧淮敲門,聽到一陣緩慢的腳步聲,老人過來開門,顧淮口中喊道:“外公。”
“小荷,幺孫來啦。”顧外公朝着裏面喊了一句,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鏡,看着顧淮和顧淮身後的謝橘燈,“這是?”
他一邊問一邊退了一步,給兩人讓了個地方,叫人進來。
謝橘燈感到一陣拘謹,進去換上拖鞋——這裏大概極少有客人來訪,拖鞋都是老舊的,卻讓謝橘燈有一種回到家的熟悉感,東西老了,其實包含的感情也就多了。
顧外婆本來在廚房忙,聽到顧外公的喊聲出來,看到自家外孫帶着一個女孩子回來,臉上很高興,都要笑開花了,親切的問道:“吃飯了沒有?”
“還沒有呢。”顧淮把風衣放在衣架上,往廚房走去,“家裏有什麽吃的,我做點吃的。”
“我來吧。”外婆把外孫往旁邊推,“你大老遠跑一趟,下什麽廚房,在外邊等着就好。”
“還是外婆好。”顧淮笑着抱了一下外婆。
幾人坐在沙發上。
“外公,這是我女朋友,謝橘燈。”顧淮介紹道,“她剛回來我就帶回家了,你們以後可千萬不要催我結婚了。”
謝橘燈暗暗掐了顧淮的手腕一下,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外公好。”
“诶,好好。”外公很滿意的點頭,不可避免的問了一些比較八卦的問題,聊以慰藉老年人寂寞的生活,“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我們是小學同學。”顧淮道。
“你小子早戀哪。”外公手上拿着一本老莊,敲了一下顧淮的手,他大概本來想敲頭,後來想到幺孫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雖然在心中永遠沒有長大,但也不能這麽做了,便把這一下敲在手心。
“哪有,我只是認識她比較早,她也認識我比較早而已。”顧淮笑的很真摯,那是十七歲的笑容,沒有摻半點陰霾,無憂無慮。
大概只有在這樣和藹的長輩前,才能露出這樣的笑容吧。
“捷足先登。”外公下了個定論。
顧淮沒有反駁。
外公和謝橘燈聊了幾句,謝橘燈沒有怯場,對所有問題都做了滿意的回複,然後幾人天南地北的聊起來,話題越來越遠。
顧淮大概小時候受外公的影響很大,看書這個習慣一直沒有改掉,他影響了謝橘燈,謝橘燈也将這個習慣保持下來,所以現在聊起來,竟然意外的有話題。直到外婆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