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天塹
打榜的結果給粉絲們帶來的打擊并非一個視頻就能平複, 但至少讓她們冷靜了下來,開始思考第二次打榜的事宜,并慢慢轉變心态。
從白五葉發動粉絲參加聯動活動那日起, 他便一直致力于向粉絲們傳達“重在參與”的思想, 無形中對她們造成了一定影響,加上視頻的安撫, 她們漸漸的也覺得這個結果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更何況她們只是輸了第一輪打榜,與寒涼cp的差距也不是很大, 完全可以在第二輪打榜時追回來。
值得一提的是, 二七的周邊暮年依然保持銷量第一的位置巋然不動。和她們最初設想的一樣, 由于她們設計的周邊實用性強、成本低、宣傳做得好,很多不是二七粉絲,甚至沒有cp立場的人在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都會選擇購買二七周邊。
而寒涼cp那邊, 固然她們人多,但架不住她們的周邊成本過高,很多家境一般的寒涼粉根本買不起,有心無力, 更遑論發展吃瓜路人了,窺就虧在這一點上,銷量……只能說差強人意。
所以說在某些方面, 因為人數過多而帶來膨脹心态的寒涼粉遠遠不如二七粉拎得清。這一局,雙方各有盈虧,實際上是處于不分勝負的局勢。
說實在的,就連天歌官方都沒想到二七粉能做到這個地步, 這讓他們更加堅定了以後日常劇情時做雙主推的想法。當然,這種是內部決策,暫時不能公開,否則會寒了寒涼粉的心,他們需要循序漸進。
視頻發布之後,白五葉沒來得及看反響就被突然響起的門鈴打斷了思緒。過去開門時,他心裏猜着來找他的會是秦展白還是齊影,但門打開的瞬間他卻恨不得剛才自己裝沒聽到門鈴聲。
站在門外的,赫然是他的父母——白缇莆,鄭惠箐。
一個是大學教授,一個是公司老總,他們并肩而立的模樣是如此般配與自然,依稀可見當年那個完整的家的影子。可偏偏他們用這樣的自然營造了一個虛假的幻象,在白五葉最需要他們時将他推入深淵。
曾以為的美滿家庭,唯一可以安心停留舔舐傷口的地方,不過是海市蜃樓罷了。該說不愧都是成功人士嗎?他們的演技實在好極了,好得令人心寒。
沒戴眼鏡的白五葉其實看不大清他們的面容,或許從前也從未看清過,而現在,他已經不想看了。垂下眼簾,他當即便反手關門,卻在門阖上的瞬間,兩只手抓住了門框。一只修長溫潤,與他的手極為相似;另一只白皙細膩,還塗了紅色的指甲油。兩只手被門板重重壓了一下,可即使疼得猛地顫抖,也沒有收回。
白五葉連忙拉開門板,怒斥道:“你們瘋了嗎?”
兩人扳在門框上的手被撞到的地方已經起了淤青,映着白淨的皮膚格外觸目驚心。他們卻都若無其事,仿佛感覺不到痛楚似的緩緩收回,看着他一同笑了起來。
“不疼。”白缇莆說,鏡片下的雙眸笑意盈盈,情意動人。
鄭惠箐點頭表示贊同,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滿臉期待和無措地問:“我們……能跟你談談嗎?有些事想跟你解釋解釋,也許不能得到你的諒解,但至少可以解開你的部分心結……好嗎?”
“可我不想聽,也無所謂心不心結。”白五葉冷着臉道,他努力讓自己別去在意兩人手上的傷,卻悲哀地發現自己仍然在意他們,無論他們是否傷害過自己。
“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我與你母親離婚的原因嗎?也不想知道這些年我們在國外都經歷過什麽?”怕他再關門,白缇莆搶先一步把手按到門框上,素來文質彬彬卻頗有威嚴的白教授此時神情軟弱得可憐,僅僅為了求孩子一個解釋的機會。
搭着門的手指節微蜷,白五葉抿着唇別過臉。
說不想知道肯定是騙人的,尤其是當年兩人離婚的原因,始終是壓在白五葉心頭的疑惑,每每想起都會令他糾結許久。明明當初他們看起來那麽相愛和親密,不自覺流露出的情意偶爾連他都覺得牙酸。但是他們卻突然分開,突然組建了新的家庭,開始新的生活。
如果那是演戲,欠奧斯卡都是輕的,任白五葉想破頭也一無所獲。
“……進來吧。”為了解決多年困惑,白五葉暫時妥協,側開身讓他們進來。
兩人對視一眼,像是怕他後悔一般連忙快步走進客廳,卻在看到這房屋的擺設規格後感到淡淡的心酸。
這房子,別說與他們在國外的家比,便是出國前的家都比這好了不知多少。從前他們捧在心尖兒上疼愛的孩子,這些年就是生活在這種地方嗎?
“坐吧。”不用看白五葉也知道他們在想什麽,莫過于嫌房子小而普通,當即略帶諷刺地道:“我知道我的小破房子不能與二位居住的豪宅相比,但條件有限,只能委屈委屈二位了。”
“不,不……我們沒有這個意思。”
一貫雷厲風行的女霸總現在快連話都不會說了。她抽了抽鼻子,和回過神的白缇莆局促地在雙人沙發上坐下,還想再說什麽,卻見兒子理也沒理他們徑直進了廚房,沒過多久又端着兩杯熱茶出來,放到他們面前的茶幾上。
茶香混合着薄薄熱霧溫暖地彌漫開來,不是多名貴的茶,但這是白五葉倒的,對他們二人來說已算是珍寶了。
一人端起一杯抿了口,他們雙手環着茶杯暖手,安靜地看着白五葉在對面坐下。
“好了,說正題。”白五葉不想面對他們深邃而思念的目光,更不想聽他們寒暄,一坐穩便直截了當地問:“當初你們為什麽離婚?”
白缇莆與鄭惠箐對視一眼,齊齊苦笑,前者無奈道:“那就要從我們為什麽結婚開始說了。”
于是,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給白五葉講了一個故事。
白缇莆與鄭惠箐是同一個偏遠山村中走出來的優秀大學生,二人算是青梅竹馬,父母還給他們訂過娃娃親。但他們對彼此只有親情和友情,加上接受高素質教育後對所謂的娃娃親不怎麽在意,所以還在上大學時,他們就約好一畢業就跟父母攤牌,解除婚約。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他們準備畢業前的答辯論文時,噩耗傳來,他們的家鄉突發山洪,整個村子一夜之間被埋葬,無一生還者。只有他們和幾個同在外地讀書的孩子逃過一劫。
對于兩人來說,這無疑是晴天霹靂。
當時正值兩人的人生轉折點,一個面臨保研還是保送出國的選擇,另一個剛剛注冊公司,又突逢劇變,巨大的壓力幾乎将他們挺直的脊梁壓垮。為了更加方便照看對方,也為了父母的願望,他們不得已結婚了。但所謂的結婚,也不過是到民政局領個證,別說婚禮,婚紗照都沒拍。
在最繁忙的時刻開始之前,兩人要了一個孩子,就是白五葉。無論對彼此是否有愛情,他們對白五葉的愛是不可磨滅的,即使後來鄭惠箐找到了喜歡的人,即使白缇莆出國時被現在的戀人纏得難以脫身,又因某些原因不得不接受他,白五葉在他們心裏依然是第一位,為此,不惜與現在的家庭鬧得很大,近乎陷入僵局。
“……我們離婚,是因為結婚前我與你父親的約定。”鄭惠箐輕嘆一聲,帶着些許懷念地道:“我們約好,如果其中一方日後找到心儀的人,另一方就要無條件接受離婚協議。我是在你八歲時遇到我現在的丈夫,我們兩情相悅,但為了你,我委屈了他六年。”
也就是說,在白五葉知道之前,兩人已經離婚整整六年。即便如此,他們依然瞞得滴水不漏,讓他毫無察覺。
那六年中,白缇莆從講師升為教授,鄭惠箐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們不止一次想過告訴白五葉他們已經離婚了,他們對對方只有親情。可是看到在家長會上摟着他們手臂自豪地向老師和同學他們是他爸媽,是世上感情最好的夫妻時,那句話便說不出口。
他們不敢,也不忍心打破白五葉的幸福。
卻沒想到,最後他們還是在白五葉最痛苦的時候選擇離開,順便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淵。
白五葉神色漠然。
他是拿白缇莆和鄭惠箐的講述當別人的故事聽的,所以內心毫無波瀾,甚至不想笑。他只是在想,以前的自己眼睛得有多瞎,才會覺得他們是世上感情最好的夫妻,是全世界情侶都分離,他們也會堅守在彼此身旁的伴侶?或許一度讓自己牙酸的情感,僅僅是他們朝夕相處了數十年培養出的默契與親昵,無關愛情,所以在離婚時,才如此幹脆,在演戲時,也如此逼真。
本就有情,何必扮演?只不過他們的情與自己理解的情性質不同罷了。
“為什麽偏偏在那個時候告訴我?”白五葉淡聲問道,他抱住不知何時跳到身旁的三只貓,手有一下沒一下揉着它們的毛,它們也乖乖趴着。
“因為那時你母親懷孕了。”白缇莆長吐一口氣,聲線低沉,“我們不可能欺騙你那是我們的孩子,你母親也不想繼續委屈她的戀人和孩子……”
“所以抛下了我。”白五葉平靜地接上,并不覺得有什麽難過。他早已難過完了,“有理有據,讓人信服。如果這就是你們的解釋,現在你們可以離開了。”
白缇莆苦笑着看向面色慘白得連腮紅都壓不住的鄭惠箐,她的手一直微微顫抖着,幅度在白五葉說出以上那段話時達到最高。
“我……”她急忙張口要解釋,卻被白五葉毫不留情地打斷。
“你跟你現任丈夫生了幾個孩子?”
“兩個,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但……”
“他們喜不喜歡你?”
“他們乖巧可愛,很聽我與他們父親的話……”
“你為他們做過多少打算?”
“我……”
“看到他們,你會想起我嗎?”
“……”
“他們一定長得很漂亮吧?不,還有個男孩子,不能用漂亮來形容。那……他們一定長得很好看吧?”
“……”
“真好,家庭和睦,幸福美滿。”白五葉一連串問題問得鄭惠箐無法招架,他卻沒有自己和他們想象中那麽憤怒,“既然如此,你還回來幹什麽?在法國過你的日子不好嗎?”
鄭惠箐沉默地低頭,纖細的手指快速擦過眼角,抹掉不由自主流下的眼淚。
白五葉捏住白雪柔軟的耳朵尖輕輕搓着,目光放空遠遠地望着前方:“我可以理解你們,如果你們不是在那個時候告訴我你們已經離婚,你們要離開。但凡早一點晚一點都可以,為什麽偏偏是那個時候?你們走了那麽多年,現在突然回來,大概是知道那一年我經歷了什麽吧?可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事情過去那麽久,我已經走出來了,不需要你們了。你們的出現,只會打亂我的生活,讓我想起那些悲傷的往事而已。”
鄭惠箐擡手壓在鼻尖上,手背翻起擋住眼中的淚水,氣息微亂,哽咽不能開口。
白缇莆整個人像老了幾十歲,拉着快要控制不住情緒的鄭惠箐站起身,沙啞着聲音道:“對不起,我為我們的莽撞向你道歉。不過今天我們過來,最重要的事不是要跟你解釋這些,而是受人之托,把這個給你。”
說着,他掏出口袋裏的東西遞給白五葉,那是一只銀色的U盤。
白五葉眼神一晃,看到銀色,他眼前似乎閃過一些畫面,卻模糊不清。偏開眼神,他猶豫了一下,接過U盤。
“謝謝你今天願意見我們,聽我們說這麽多。我們走了,暫時會……會住在我們以前的家裏,你要是有事,可以到那邊找我們。”白缇莆微微一笑,卻還不如不笑。他擡手想摸摸白五葉的頭發,被他避開後手臂一僵,慢慢垂了下去。
“再見。”白缇莆說,說完,他攬着鄭惠箐的肩膀把她帶出屋外,并關上門。
客廳裏一下子安靜得可怕,仿佛被抽離所有人氣。
白五葉的心被緊緊揪起,像離水的魚兒般近乎窒息。他挫敗地抹了把臉,為了打破這種氛圍,他拿來自己的電腦,将U盤.插.上,打算看看裏面有什麽東西值得他們千裏迢迢遠渡重洋送過來。
U盤一.插.入.插口,屏幕上便自動彈出一個文件夾,他移動鼠标點開,裏面只有一個視頻文件。
雙擊點開,跳出來的視頻界面上映出的是一張有點熟悉的臉。
那人穿着銀色外套,頭發也挑染成銀色,面容英俊還帶點痞氣,想起來邪邪的氣質很招小女生喜歡。他站在湖畔,背景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臉上帶着歉意。
“嗨,白五葉,你還記得我嗎?”他沖鏡頭揮手打招呼,臉上挂起大大的笑容,卻很快黯淡下去,抿了抿嘴唇:“我想你一定不會願意記得我的,因為我在初二的時候嘲笑了你好久。我是上官予。”
宛如一道電光劃過腦海,白五葉終于想起自己看到U盤和這個人時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了。因為這個人是自己的初中同學,一個富二代。
上官予當時是學校的校草,不務正業不思進取的壞學生代表,喜歡玩游戲而且手氣無比之好,放在現在就是“歐皇”級別的人物。在知道白五葉是同性戀後,他不止一次公開地嘲笑他,羞辱他,雖然并沒有告訴其他班的人他嘲笑的緣由。
有一段時間,白五葉特別讨厭他,讨厭到偶爾會冒出不好的想法,比如希望他出車禍什麽的。沒想到……自己還有與他見面的一天,雖然是在視頻中。
“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麽要錄這個視頻對吧?請你不要急着關掉,聽我說完好嗎?”上官予正色道,說完,他對着鏡頭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我向你道歉,為我過去說的每一句傷害過你的話,為我過去每一次的謾罵諷刺。我知道道歉沒什麽用處,你肯定也不在意,所以你可以不接受。”
青年撓撓頭,流露出幾分傻氣:“年少時不懂事,長大後才明白自己的行為給你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尤其是我喜歡的人也被我這樣傷害過,我才真正感到後悔。其實初二那一年發生的事,不止我一個人生出悔意,他們今天也來了,不介意的話,你再看看他們吧。”
話音未落,鏡頭轉向另一邊,很多人站成好幾排,像拍畢業照一樣對着鏡頭。他們之中,有白領,有普通生意人,還有曾經的班主任。白五葉數了數,一共三十二人,加上班主任與上官予,正好是初二班級的所有人,除他以外。
白五葉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依次掠過,每個人都是愧疚的表情。他看不出真假,卻很想相信這是真的。
“白五葉,好久不見了……”
“我們都來了,虧得這小子能從祖國各地把我們找出來。當時我還笑你呢,沒想到今天我也找了個同性伴侶……”
“咱們班是出同性戀人最多的班級了吧?真是天道好輪回啊……”
“你們還好,上官那臭小子才倒黴呢。聽說大一時他和自己的心上人住一間宿舍,結果那時候傻傻的不知道自己喜歡人家,在人家表白時狠狠開了一通嘲諷,現在還苦逼的挽回中,這才叫天道好輪回……”
“就是就是。我覺得人家一定不會再接受他了!哈哈哈哈哈……”
“喂喂喂,讓你們道歉讓你們說我蠢事了嗎?”上官予瞪着嘻嘻哈哈的一群人,沒好氣地道:“趕緊的,幹正事!”
他一發號施令,剛才後鬧成一團的人立刻恢複了正經神情,向鏡頭鞠了個躬,和上官予一樣鄭重其事。
“對不起。”他們認真地道,陽光打在他們身上,明亮而又溫暖,強勢沖破蒙在那段回憶上的陰雲。
老邁的班主任微笑着:“希望你以後不會再遇到從前的我們那樣的人,也祝你一切平安美滿。”
白五葉再也看不下去,“啪”地合上電腦,把臉埋進白雪毛毛中。
他的肩膀微微顫抖,白雪背上的毛不知不覺間,被泅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