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無端

“秦展白, 我剛剛看了部韓劇。”

“嗯,講的什麽?”

“講一對夫婦抛下他們孩子多年之後突然找上門來請求他的諒解,還給了他一個U盤。U盤裏有一段錄像, 錄的是從前傷害過那個孩子的人集體道歉的場景。”

“嗯, 然後呢?”

“那對夫婦說他們很愛他們的孩子,卻又在他最難過的時候離開了他。他們離婚了, 出國了,一個和自己交往六年的情人再度結婚生子, 另一個也開始新的戀情。”

“你覺得他們真心愛他們的孩子嗎?”

“我不知道。既然愛,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他這些事?為什麽走了那麽多年也不舍得回來看一眼?如果不愛, 又為何為他演了六年戲,還在重組家庭時想帶着那個孩子一起走。”

“那個孩子跟他們走了嗎?”

“沒有,他不願意去異國他鄉, 面對支離破碎的家庭。”

“那個孩子會原諒那些傷害過他的人嗎?”

“不會。現在的他沒有資格替過去的他選擇原諒。但他有些釋懷,至少那些人知道自己錯了,不會再用同樣的理由和方式傷害別人。”

“那個孩子從前得到的愛是真實的嗎?”

“或許是吧。”

“其他看劇的人什麽想法?”

“她們不希望孩子原諒,無論是父母還是道歉的人。”

“一切都過去了。再來讨論那對夫婦愛不愛他們的孩子已經沒有意義, 畢竟該過去的早已過去了。旁人怎麽想不重要,原不原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孩子懂得放下, 放過自己,讓心裏的傷口愈合,而不要去糾結是否該原諒。”

“一個人的心只要能裝得下自己就夠了,那孩子諒解不了那麽多過往, 但至少他的父母是真心愛着他,無論這份愛有多少,對他都是一種安慰。”

“……”

“你也看過那部韓劇?”

“我不喜歡,但我看過。”

“那你知道那個孩子突然想談戀愛了嗎?”

“……現在知道了。”

結束通話,白五葉把手機丢到一邊,攤開手腳呈大字形躺在床上,任由幾只貓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地折騰。大腦放空,感覺所有東西都經過剛才一陣發洩式的哭泣倒出去了,現在特別累,卻也特別輕松。

父母的出現,U盤裏的道歉視頻,生生撕裂他心頭兩條最深的傷疤,流出的都是膿血,現在很疼,但血流完了,傷口也就能真正愈合了。

秦展白說得對,人的心很小,裝下一個自己就夠了,諒解不了那麽多人。這個視頻唯一的作用是安慰了過去那個想哭卻哭不出來的自己,讓他學會了放下。至于其他更多的東西……人海茫茫,他們興許此生不會再相遇,相忘江湖才是最好的做法。

翻過身長臂一展把三只貓都圈進懷裏,白五葉額頭挨個抵着它們蹭了蹭,困意湧上,他維持這一姿勢,很快便睡着了。

與此同時,白五葉家不遠處的咖啡廳。

“大冷天喊我出來就為了聽你給你家心上人熬雞湯?”靠窗的位置靠近過道一側,穿着紅色大衣的帥氣青年不顧形象沖對面的人翻了個白眼,可能覺得冷,他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拉拉繞在頸上的圍巾,哈出一口白氣。

秦展白放下電話,眉眼間殘存着與白五葉通話時溫軟的笑意,淡淡掃了他一眼:“總好過你為一條圍巾美了幾個月。”

寧簫禾,也就是青年毫不掩飾自己的得瑟,笑出一口齊整的白牙:“你就羨慕吧,你羨慕不來!這可是我家玉兒送我的聖誕禮物,還是他親手織的喲!”

“恕我直言,他織了三條,一條在我這兒,一條送給阿葉,最後一條才是你的。任你美上天,也不能否認人家對你壓根兒沒有想法的事實。”秦展白不緊不慢地紮他的心,并摘下手套在咖啡裏倒糖攪拌。

寧簫禾癟嘴:“那有什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有一天我會打動他的。”

“好啊,看在幾年朋友的份兒上,如果你和他真成了,我一定出錢給你買鞭炮慶祝。”秦展白慢悠悠地道。

寧簫禾傲嬌地又翻了個白眼,并沒有被打擊到。

兩人坐了一會兒,喝咖啡的喝咖啡,發呆的發呆,完全是視對方于無物的狀态,直到半杯咖啡下肚,覺得沒那麽冷了,寧簫禾才開口打破這種莫名的沉默。

“喂,你不打算告訴他嗎?”

“告訴他什麽?”又往咖啡裏加了勺糖的秦展白明知故問。

寧簫禾好笑地吐槽:“你是只有七秒的記憶嗎?當然是告訴他你都為他做了什麽啊。那個視頻裏的人是你跟上官家的臭小子費盡心力一個個找出來的,當年的事也是你告訴他父母的,就算換不來感動,總能換點感謝吧。”

“沒什麽好說的,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對他的生活指手畫腳。你知道,他并不想想起那些事。”秦展白呼出一口氣,淡聲道:“但我不能讓他永遠抱着那段灰暗的記憶過日子,總得讓他自己做出改變。我不是很喜歡插手別人的生活,也自認為無權對他人的決定在全然不知其心情的情況下多加置喙。原不原諒,是他的事,外人沒有資格插嘴,我所能做的,只是挑開他的傷口,讓膿血流幹淨。”

寧簫禾奇怪地看着他,好半天後搖搖頭:“搞不懂你在想什麽。不過說起來,他那對父母也是有意思,既然不相愛,為什麽要結婚生下他啊?”

“如果你願意放下你自己的角度和感覺站在他們的立場想想就明白了。當時他們的家鄉遭遇山洪,全村人活下來的就他們幾個,他們一定是覺得愧對父母,所以才傻傻的把補償心理轉移到婚姻上,以為自己履行了父母定下的婚約,就能讓他們安息。”秦展白對此倒是沒什麽意見,“世界上各種奇奇怪怪的事都有,他們這種心理是最好理解的一種,而且他們也是真的疼愛阿葉。作為父母,你可以說他們不稱職,卻不能說他們不應該結婚生下阿葉,這會讓我覺得你像個傻狍子。”

又被怼了一波的寧簫禾氣得直瞪他。

“大概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阿葉對他們的怨恨從來只在他們欺騙和在自己最難過的時候抛下自己上,卻不會去想,既然他們不相愛,又何必結婚把他生下來。愛情不是婚姻的必需品,是調劑品,更何況人家的感情是早已形成更為深刻的親情,你何必只着眼于一處?”

“我是不懂這些啦,我只知道如果我是小葉子,我肯定不能原諒他們。”寧簫禾下巴抵在支起的手臂上,悶悶說道。

“那是他要做的決定。”秦展白勾起嘴角淡然笑了一下,很快又垂了下去,“不說這些了。今天找你出來是想請你幫我個忙。”

“說呗。”寧簫禾眼皮子都不擡,懶散地說。

“上官予,視頻裏那小子拜托我找一個人,不過我最近沒空,所以想請你代勞。”秦展白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照片推過去,手指在照片背面的名字上敲了敲,“有件事我先跟你說,以那小子的家世都找不到的人,你可能得多費點功夫。”

寧簫禾聞言,好奇地拿起照片翻到正面。照片上是個長相清俊,溫文儒雅的青年,穿着銀灰色休閑西裝,身形筆挺修長,絲毫看不出他還是個在校生,反而更像浸淫商場多年的商務精英。

“诶,巧了!”寧簫禾一下子坐直身體,眼睛裏閃爍着詭異的光,“這家夥我認識,你也認識啊!”

秦展白長眉微挑:“怎麽說?”

“我前兩天才跟他面基過的,他是我們吃雞固定組的‘明夕風雲’!”

“……還真是巧了。”

……

傍晚,白五葉是被一陣熟悉的甜香味從睡夢中勾醒的。迷迷糊糊睜眼,他夢游一般光着腳丫子下床,耷拉着眼皮半夢半醒地走進廚房,卻在進門的瞬間與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身上就帶着那種甜甜的香味。

額頭磕到他的肩膀撞得生疼,讓白五葉一下子清醒起來,他愣愣地擡頭看去,看到的是秦展白含笑的面容。

秦展白手裏端着兩碟剛剛烤好的餅幹,身上還圍着到超市買東西時送的粉色少女心圍裙,雖然被他撞到時雙臂展開沒有環抱他,但面上的笑意顯示出了對他投懷送抱的喜悅。

“你怎麽在這裏?”白五葉捂着額頭後退,眼神緊緊黏在餅幹上,咽了下口水問道。

“怕你做傻事,所以過來盯着你。”玩笑似的說道,秦展白好像不擔心會觸痛他似的,說完之後還補充一句:“聽說劇烈運動有助于調節心情,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陪你。”

猝不及防的嬰兒車最為致命。

不知為何,只有秦展白提到這件事自己不覺得被刺痛。白五葉甩甩頭,面無表情地拍了他一下,順手拿過一盤餅幹抓起幾塊塞進嘴裏,邊往外走邊說:“比起運動調節法,我更喜歡甜食調節法。”

秦展白笑容加深,跟着他的步伐走出廚房,目光往下看時發現他沒穿鞋,眼睛一眯,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于是,白五葉剛在沙發上坐下,嘴裏的餅幹還未咽下去,就見還穿着圍裙的秦展白從自己房間裏把自己的拖鞋拿了出來。

“把鞋穿上。”

“……你可真閑。”白五葉扁扁嘴,聽話地把腳塞進毛絨絨軟綿綿的拖鞋中。

秦展白無聲一笑,轉身回廚房把剩下的做好的甜點和紅茶端了出來。

做成卡通形象的小餅幹、精致還冒着熱氣的香草蛋糕、擺成心型的巧克力,還有兩杯香醇的奶茶,在茶幾上一字擺開,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白五葉看得眼睛直發亮,雙手并用一邊一個抓起小蛋糕塞入口中,香甜可口的滋味在味蕾上炸開,令他滿足地眯起眼睛。秦展白沒有跟他搶,只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茶,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過他。

開開心心地吃着點心,白五葉一臉被美食俘虜的幸福表情,完全看不出之前還抱着自家貓丢臉地大哭過一場。這也是他的優點,自我調節能力非常強,或者說心大。

“你不吃嗎?”他舔舔唇角的糖漬,見秦展白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臉上一熱,掩飾似的伸手去拿餅幹避開他的目光。

“我不喜歡甜食,你多吃點。”知道他開始不自在了,秦展白聳聳肩,随手拿起旁邊的報紙翻開,“要是不夠再告訴我,我帶你出去吃大餐。”

“為什麽不現在就帶我去吃?”白五葉不解地含住沾了巧克力醬的指尖問道。做甜點不是更麻煩嗎?

“我覺得你應該不想出門。”一目十行地看完今日重要訊息,秦展白漫不經心地道。他說得簡單輕巧,暗地裏卻不知思索了多久。在沒看到白五葉前,所有猜測都是空想。

白五葉拿奇怪的眼神盯了他很久,最終以一個微笑結束。

客廳裏恢複安靜,只有他咀嚼的聲音“咔擦咔擦”響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白五葉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警惕地坐直身體瞪向秦展白:“等會兒!我睡覺前鎖了門的,你沒有鑰匙,你是怎麽進來的?”

終于注意到這個了。

秦展白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攤開手,一把鑰匙靜靜躺在掌心:“上次偶然看到你把備用鑰匙放在門外的鞋櫃後面,今天想起來到那裏找了一下,果然還在那裏。”

“你還我!”白五葉三兩口吃掉手上的餅幹,撲過去要從他那裏搶回自家的鑰匙,卻被他躲開,撲了個空。

“備用鑰匙先在我這兒放幾天,等你心情恢複好了再還給你。”秦展白施施然說道,将趁火打劫發揮到極致。

白五葉氣得鼓起臉:“喂!”

“放心,這只是大門鑰匙,如果你怕我半夜爬床,把你房間的門鎖好就行了。”秦展白沖他晃晃鑰匙調戲他,好看的笑容落在他眼中卻可惡至極。

“你很煩!”白五葉抓起一把小餅幹塞進嘴裏,氣鼓鼓地說。

“難道不是你暗示我的嗎?”秦展白放下報紙,挪到他身邊傾身貼近他,壓低了聲音道:“是你說你想談戀愛的,我這部就送上門來了嗎?”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顏,眼中湧動着深沉的情意,白五葉面無表情地拿起一塊餅幹糊到他臉上。

秦展白也不生氣,笑眯眯地接住餅幹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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