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恭喜
不知道秦展白是如何操作的, 在向家人坦誠并得到理解的第二天，他便卸去身上所有職業頭銜，用“雙白”作為筆名, 從零開始當起自由撰稿人來。
那個謎一樣的筆名完全出自私心, 白五葉面無表情地選擇無視。
放棄現有成就，轉戰自己沒有人脈、沒有經驗, 只能靠愛發電的領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即便不提心理落差, 不提有沒有認可, 單說自己費盡心思寫的東西無人閱讀無人采納, 就是種特別難受的感覺。
好在多年在商界摸爬滾打，讓秦展白練就了一顆金剛不壞的心。加上與心上人同居的喜悅，這點挫敗感不算什麽。
除夕之後, 白五葉很是清閑了幾天。每天睡到自然醒，家務活和做飯任務都交給了秦展白，他需要做的只是剪視頻、跟粉絲唠嗑，以及追劇, 小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了。
期間他的損友齊影來過幾次，送了點自家做的年貨什麽的，看到離家庭煮夫只差一條圍裙的秦展白時表情十分複雜, 最後也沒說什麽。
不管白五葉做出哪種選擇，齊影的想法是他開心就好。
夜晚，趁着外面雪停，白五葉拉着宅在家整整一周, 只負責做飯，連菜都不願意買的秦展白出門逛了一圈，又特地繞到杏花酒街買了好多甜點才心滿意足地回家。雖然忙于寫作，但對白五葉有求必應的秦展白一點也不生氣，由着他拽着自己四處亂跑。平時喝口水都嫌浪費時間，現在漫無目的地壓馬路卻覺得既高興又幸福。
他大概是沒救了。
回到家裏，白五葉拆開甜點的包裝袋邊吃邊看電視，無聊的綜藝因為有甜點相伴，多少增添了幾分趣味。秦展白則抱着電腦坐在他身旁，寬松簡樸的家居服配黑框眼鏡，頗有宅男風格，偏偏又因為俊美的臉龐而顯得成熟迷人。
兩人親密地依偎着，雖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氣氛确實如此融洽和諧。
看了一會兒，進廣告了。白五葉把最後一塊千層糕丢進嘴裏，正要探身到茶幾上再拿一袋，就見秦展白早有預料似的頭也不擡地給他遞過去新的甜點，還正好是他想要的那種。
心有靈犀嗎？還是他太了解自己了？
白五葉呆呆地接過甜點然後撓了撓頭，好奇心一起，偏頭看向秦展白的電腦。仿佛感覺到他的靠近，秦展白微微側身，将屏幕展露在他眼前，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Word文檔簡潔的界面上顯示着三萬出頭的數字，文章用的是最為普通的系統默認字體，但因為冠上秦展白的名字，總讓白五葉覺得凜然不可侵犯。在看清第一段內容後，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你寫的什麽？我的意思是，你寫的是什麽題材？”白五葉揉揉酸澀的眼睛，深切感覺自己是個假的中文系學生。
單手攬住他的肩膀，秦展白暫時停下打字，推推眼鏡溫聲解釋道：“我在寫關于《詩經》中的愛情題材的一些觀點，目前用了十五首相關的詩，包括月出、蒹葭等等，也引用了一些前人觀點，比如毛詩大序。”
白五葉點頭，眯着眼湊近把前幾段看了，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揮揮手道：“老展，我提個意見你別生氣。”
“好啊，你是我的第一位讀者，歡迎多多提出寶貴見解。”秦展白眉眼含笑，眼中柔光透過鏡片，越發溫和缱绻。
事實上，無論白五葉說什麽，哪怕把這篇他辛辛苦苦寫了好幾天的文章批得一文不值，他都不會生氣。
但白五葉顯然不是那種人，他斟酌着用詞，好半晌才緩緩道：“首先，這篇文章辭藻優美，前半段結構及引用的文獻都沒問題，但有一點，專業性太強的詞彙太多了，有幾個句子也過于冗長。中文系其實無所謂專業性不專業性，畢竟脫胎于我們的母語，但是這些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的概念類語句比較多，就會讓文章顯得枯燥。我這個實打實中文系出身的看着都嫌累，其他非專業人士就更不用說了。”
秦展白作為中文系教授，文學功底、寫作功底和專業素養毋庸置疑。但偏偏就是他過于專業，所以撰寫稿子時并未考慮到受衆問題。他的思維仍停留在自己寫的文章是給專業人士看上面，忽略了自己的受衆其實應該更為廣泛，也必須更為廣泛。
像這種學術性非常強的文章，比較适合給學術型雜志投稿。但以他現在的知名度，在不動用以前身份的前提下，除非優秀得讓編輯無法拒絕，否則投稿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必須先考慮經驗、知名度積累的問題，撰稿時用詞簡約大衆化就不可避免。
而且問題還不止這個。
“你這篇文……太長了。”出于交情，白五葉猶豫許久，才補充道：“一般讀者即使對你的文章感興趣，但這麽長看下來還是很吃力，很有可能看到一半就放棄或者直接草草帶過，這樣就體現不出你文章的價值了。當然了，你可以選擇分段發，一部分一部分地發表，但這樣有個壞處，就是缺乏連貫性。所以我建議你，盡量精簡一些。”
秦展白認真地聽完他的建議，又認真地點頭：“我會修改的。不過太長這點不好改，因為框架和內容都已經确定，我不想腰斬，一段段發好了。”
“也行，你自己決定，真正喜歡的人還是會看下去的。”白五葉聳了聳肩，餘光恰好掃到廣告結束，于是轉過身去繼續看電視，“對了，你準備發在哪裏？”
“微博，我注冊了個小號。”秦展白從頭開始一句句地篩選修改。
“好，發了告訴我，我去給你轉發支持，我的粉絲裏也有很多喜歡國學的。”
“嗯。”秦展白眉頭舒展，淺淺笑了。
……
一眨眼，春節假期過去了，春節期間冷清的街道重新熱鬧起來。秦展白的第一篇文章依然在修改中，白五葉則要回到兼職的補習機構工作，兩人都忙碌起來。
“……西北有高樓是漢樂府古詩十九首中成就最高的一首，雖然中學期間大家不會學到也不要求背誦，但今天我還是給同學們講一講。這是一首描寫……”
第無數次站到講臺上，黑板前的白五葉沒有初次進入教室時的緊張和局促。他自信而有條理地将一首古詩解讀得精準優美，修長的手拈着粉筆，一邊講一邊板書，頗為熟練優雅。襯着他俊雅的面龐與溫和的氣質，把許多正處于豆蔻年華情窦初開的少女迷得暈頭轉向。課沒聽進去多少，懷春心思卻像瘋長的藤蔓纏滿了心髒和大腦。
一節課四十五分鐘，在其他老師那裏度秒如年，在白五葉這裏卻如白駒過隙，眨眼間便過去了。下課鈴響起時，許多人臉上都露出了失落和意猶未盡的表情。前者屬于暗戀他的少女，後者屬于聽課聽得津津有味的學霸。
課間時間，白五葉也沒能閑着，很多因為他的課而迷上國學的學霸們帶着滿滿一頁的問題過來與他探讨。諸如“《詩經》中的植物所代表的含義”、“建安風骨的組成部分”、“魏晉文人精神的利弊”此類的問題數不勝數，而且還都是基礎款。更深奧的直接問到先秦時期合縱連橫相關的內容，包括蘇秦張儀的博弈，秦王掃六合的具體措施等等。
這些問題可不是用歷史課本上的套話可以搪塞過去的。畢竟問出問題的都是對問題頗有研究，只需要他提供更多思路和方向的文科學霸，沒兩把刷子絕對不行。也托他們的福，白五葉自己對問題的相關知識了解得越發有深度、有廣度。再加上秦展白時不時的指導，他的專業水平噌噌往上升，直逼那些考研人士。
喜大普奔。
假期即将結束時，白五葉帶的補習班課程也告一段落，而秦展白的文章也寫完了。
摘掉眼鏡，秦展白揉揉雙眼內側鼻骨的地方，又扒拉了下略長的黑發，整個人放松地窩在沙發上長出一口氣。脫去西裝與名貴休閑服的他現在看起來平易近人，寬松的家居睡衣套在身上，既舒适又自然，完全沒了以往的緊繃感。
白五葉洗完衣服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他。
“喲，定稿了？”甩甩手上的水，他問道。
“嗯，修改到這裏就差不多了，再改會失掉古典韻味。”秦展白靠着沙發，如釋重負地沖他一笑，“為了慶祝我第一篇文章誕生，晚上給你做大餐，有什麽想吃的菜嗎？”
“有啊，糖醋排骨、剁椒魚頭、水煮肉片、鹽焗蝦仁、蒜苔炒肉……”白五葉嘴皮子十分利索地念出一串菜名。
“好，都給你做，再靠一盤餅幹。”秦展白坐直身，關了電腦，“下午一起去買菜吧。”
“沒問題！”白五葉一口答應。
說完，他看了下日歷，今天已經是二十號了，也就是說，二七粉的反擊已經進行了五天，大概再有一兩天時間，進度就能趕上位于榜首的寒涼cp。
月底那幾天會迎來一次投稿小爆發，固然她們花十五天時間做了充足準備，但結果如何，猶未可知。
白五葉是個比較悲觀的人，他心底裏依然認為二七cp拿不下這次的打榜第一。只是為了自己的粉絲，也為了這幾個月來的努力，他會全力以赴，無論結局如何。
不如說，正因明知失敗的可能性極大，也要更加拼命地去做，不給自己留下遺憾。
這是他混二次元這麽多年的原則。
“排骨、魚頭、豬肉……”
嘈雜的市場中，白五葉跟在秦展白身邊，小聲輕點他們買的東西，認真的小表情又乖又萌，讓秦展白忍不住手欠捏了一把他的臉蛋，然後被瞪。
“大部分調料家裏都有，只是缺幹辣椒和朝天椒。”若無其事收回手，秦展白以學術研究的口吻說道。
“我知道哪裏有，跟我走。”瞪了故意轉移話題的某人好幾眼，白五葉沒好氣地抓住他手腕往市場另一邊走去，秦展白也乖乖任其牽着，看上去還挺高興。
可不是高興嗎？四舍五入一下就是白五葉主動牽他的手了。
這将近半個月的日子，對于秦展白而言簡直像做夢一樣。他抛開一切追逐着自己年少時的夢想，能與心愛的人朝夕相處，連那個看他不順眼的白五葉的損友也說他們提前過上了老夫老妻退休式的生活，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唯一差的只是白五葉同意他的表白，雖然兩人的關系早在不知不覺間便已板上釘釘。
溫柔地注視着走在前方氣呼呼的白五葉，秦展白不由自主地反手握住他的手，立刻看到他耳根紅了，腳步也慢了下來。饒是如此，他也沒有掙開。
“喂，這裏人很多。”憋了半天，白五葉低聲道。不自在地抖抖肩膀，他總覺得身邊的人都在用異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沒關系，我不在意。”得寸進尺地上前攬住他，秦展白含着笑意的話語和溫暖的氣息都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都‘老夫老妻’了。”
白五葉臉上紅暈更盛，咬牙切齒地揪住秦展白耳朵：“不許跟齊影那個二傻子學。不，你倆都是二傻子！”
誰跟你老夫老妻了，臭不要臉！
想是這麽想，說是這麽說，但白五葉奇異的不覺得多麽生氣，好像潛意識裏早已接受了這個設定，事實也正是如此。
“二傻子就二傻子，你想怎麽說都行。”秦展白全然抛掉在外人面前的高冷設定，擁着白五葉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絮絮叨叨道：“對了，晚上阿禾會帶着臨安一起過來吃飯，臨安暫且不說，阿禾絕對是個飯桶，一會兒煮飯的時候記得提醒我多加兩罐米……”
“要不要多烤一點餅幹？”
“不用，他們都不愛吃甜食。話說回來昨天你是不是牙疼了？”
“……沒有。啊！賣辣椒的地方到了，我們快過去吧！”
“不許顧左右而言他，老實招來！”
“真沒有！”
“敢騙我斷你一個月甜食。”
“喂喂……”
兩人的身影與聲音逐漸消失在人群中，踏着夕陽，仿佛走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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