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牌
出發前,許蘇給鄭世嘉的助理戴瑞打了個電話。這個戴瑞許蘇見過幾回,長相很神奇,側面看像吳彥祖,正面看卻磕碜無比,據說還是個混血,只不過明顯屬于混疵了的那類。
戴瑞讓他直接去機場接人,許蘇知道鄭世嘉在S市還沒來得及置業,便好心多問了一句,酒店訂在哪裏?
戴瑞那頭說話挺不客氣,指責許蘇辦事不利還多嘴,說我們嘉嘉還用住酒店嗎,我們嘉嘉今晚就住傅律師家裏。
還我們嘉嘉呢,惡不惡心。許蘇敢怒不敢言,在心裏嘀咕幾句,不争不搶地就把電話挂了。他拿起車鑰匙準備出辦公室的門,又臨時折回來,吩咐自己的助理艾達:“你給鄭世嘉訂個酒店,四季萬豪都可以,離老板近點。”
艾達麻溜地拿起了座機聽筒準備訂酒店,臨了又朝許蘇投去一眼。這一眼意蘊非凡,飽含着對敗者的不屑、對弱者的憐憫、對失意者的同病相憐、對不幸者的幸災樂禍……許蘇從艾達的這個眼神裏讀出了多重涵義,卻只當一重也沒看見,大大方方出了門。
按時按點到了機場,正準備接人,也不知道哪兒就突然冒出一群小姑娘,穿得花枝招展,笑得花裏胡哨,一擁而上,将鄭世嘉團團圍住。鄭世嘉維持着一位大牌出街時應有的模樣,壓着帽檐,戴着口罩,只露出一雙很憂郁的眼睛,對粉絲倒還都挺周到,簽名、合照、擁抱,基本有求必應。
四月,正是乍暖還寒時候,許蘇穿得單薄了,叼着煙在機場外頭等着,凍得瑟瑟發抖。遠遠看着被女孩子們圍攏的鄭世嘉,心說自己就跟古時候背妃子上龍床的太監似的,要不是薪水還不錯,早他媽不幹了!
大約磨蹭了半個鐘頭,小姑娘們才算盡了興,包圍圈漸漸松散,出現了這麽一個豁口。鄭世嘉總算突出重圍,快步上了許蘇的車,朝追出來的粉絲們揮了揮手。
許蘇近距離看了鄭世嘉一眼,只看眉眼輪廓,也知道這人确實長得不錯。他問他:“車上還戴口罩?”
鄭世嘉點點頭:“過敏。”
簡單又聊了幾句,聊了聊蘇梅島的石斑魚和拉斯維加斯的太陽馬戲團,基本是許蘇在說,鄭世嘉偶爾應兩句,但也還行,沒被腦殘粉慣出目中無人的毛病,比他的經紀人客氣。
傅雲憲住的地方是S市最貴的一片別墅區,名字也很氣派,叫“溫榆金庭”,數百畝天然水系蜿蜒其中,綠樹彩橋相傍,景色相當怡人。這房子還是他陪着傅雲憲一起選的。買的時候是二手,但原房主一天沒住過,急着用錢才低于市價抛了出來。傅雲憲原先沒打算買,他這人天生喜新厭舊,不喜歡別人沾過的東西,倒是許蘇看中了臨水別墅配着的私家碼頭,非勸着傅雲憲買下不可。結果近兩年房價飛漲,時價比買入價翻了近十倍,許蘇沒少在傅雲憲面前嘚瑟,問他我出眼光你出錢,這算不算共同投資。
傅雲憲每次都笑着說,那就算你一半。
許蘇對這宅子的回憶剛剛走了三巡,目的地便到了。确認四下沒有狗仔粉絲,鄭世嘉才摘了口罩,露出極致精致立體的一張臉。
哪兒是過敏,他的嘴角處破了皮,分明是口枷的痕跡。
許蘇替鄭世嘉取出行李,充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大明星又咋地,還不是得遭人吃幹抹淨,又毫無尊嚴地淩辱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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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位思考,他是不樂意的。許蘇知道傅雲憲能耐多大,脾氣多差,而且還有個惡癖,就是喜歡在床上糟踐人。
把人送到以後,許蘇一時沒打算走。把車停在傅宅大門不遠處,他悶在密閉的空間裏抽了根煙,剛才車駛過一片石子鋪的路又啪啪噠噠響了一陣,許蘇琢磨着,去哪兒弄筆錢,該換輛新車了。
沒一會兒,艾達打來電話,說酒店房間已經訂好了,也按他的吩咐發給了鄭世嘉的經紀人。
艾達有點委屈,說對方怪她多管閑事,鄭世嘉已經準備搬進去,跟老板同居了。
許蘇直接了當地告訴她不可能。他跟了傅雲憲這麽些年,對他的脾氣喜好無一不熟,傅雲憲極少往這個家裏帶人,更不可能容人留宿。
艾達“哦”了一聲,拖出長長的怪怪的尾音,以示對他的話很不信任。
“要不打個賭?”許蘇始終直勾勾地盯着傅雲憲的窗口,莫名煩躁地說,“你贏了就漲你百分之二十的薪水,你輸了……”
艾達趕緊回一句:“我一個月才多少錢,輸了也不能減薪。”
“不減你薪水。”許蘇想了想,“就罰你穿一個月包臀超短裙吧。”
“呸,不要臉!”仿佛新加的薪水已經到手,艾達心滿意足,挂了電話。
不止艾達,整個君漢所都認定了他跟傅雲憲有一腿,如今老板只聞新人笑,哪見舊人哭。他們都覺得他可憐。
許蘇懶得解釋。那句流行的話叫什麽?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別人愛議論那是別人的事,被人嚼舌根子又不掉兩肉,他還樂得狐假虎威呢,多好。
何況,這一腿到底算不算有,許蘇自己也說不上來。
許文軍死後,許蘇是吃過一些苦的。這些苦倒不全是貧窮帶來的。許文軍死前早把這個家折騰得只有四面白牆,空空如也,那些令人非常難堪的日子裏,許家連鍋都揭不開,許蘇去隔壁賣煎餅的白家幫忙揉面,仗着自己柔順又好看,蹭了許久的飯。
這苦更多是精神層面的。
許文軍在世時,蘇安娜還是一個力勸丈夫浪子回頭的堅強妻子,許文軍被槍斃以後,蘇安娜就成了一個把畢生希望都傾注在兒子身上的恐怖母親。
許蘇高中的時候為了錢犯過渾,跟小流氓在學校外面拗分,被別的學生捅到班主任那裏還不承認,挨了幾句批評之後,竟動手把班主任給打了。班主任是個年紀輕輕的女老師,家裏有點軍區的背景,哭得不依不饒,非要學校開除許蘇,但許蘇堅稱不是故意,只是争執推搡間,不小心碰了一下。高考在即,校方覺得罰得重了,為難之下只能約家長協商賠償。許蘇自知惹了大禍,怕被蘇安娜直接殺了,尋思着得找個別人代替他的親媽。
他突然就想到了傅雲憲。傅雲憲年長他十來歲,又生來老練沉穩,完全可以冒充個叔叔什麽的。
而且他爸槍斃那天,傅雲憲離開之前曾跟他說過,無論今後遇見什麽困難都可以來找我。
許蘇不确定傅雲憲還記不記得多年前對一個小孩兒許下的約定,反正試一試也沒什麽壞處,所以他翻箱倒櫃找出對方當年留下的號碼,打去一個電話。
算了算也跟傅雲憲有六年沒見了,許蘇知道律師多是按小時收費的,所以把事情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之後,特別天真地補了一句,按你的收費标準來,我可以付你咨詢費。
電話那頭的傅雲憲短促地笑了一聲。
然後說,好。
傅雲憲倒是二話不說就來了,然而改頭換面的模樣令許蘇大吃一驚。
早操時間,兩輛警備區的軍車一前一後直接開進了學校,當着全校師生的面,一個男人從前頭那輛車上下來,他的輪廓深而硬朗,宛如刀刻。
那時是冬天,傅雲憲裏頭穿着西裝,外頭披着大衣,身架子被裏裏外外一身黑色襯得愈發挺拔高大,他叼着一根煙走過來,氣場逼人,活脫脫一個黑老大。
許蘇的手縮在兜裏,死死攢着幾張拗來的百元大鈔,艱難辨認着眼前的傅雲憲。他試圖回憶起這個男人留給自己的第一印象,結果卻一無所獲。彼時的傅雲憲星目劍眉,瘦削俊雅,言談間流露的是一個年輕律師的熱忱、理想與道義,很招人親近。
許蘇這才意識到,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而今的傅雲憲已經是國內婦孺鹹知的大律師了,而多年前那個摟着他肩膀哭泣的男人仿佛另有其人。
班主任指着許蘇的鼻子告狀說,這孩子太不像話了……
一狀還未告完,傅雲憲擡手就兜了許蘇一個耳刮子。
“夠了嗎?”傅雲憲問那女老師,他咬着煙說話依然字正腔圓,音色深沉動聽得像新聞主播。
“這……”班主任被方才一幕吓了一跳,結巴一下,傅雲憲便又給了許蘇一耳刮子。
兩個巴掌打得許蘇眼冒金星,兩耳轟鳴,打得班主任氣焰頓滅,目瞪口呆,連校長都忙着勸,跟孩子好好說,別下狠手。
傅大律師惜時如金,用他的車、錢、逼人氣場還有兩個耳刮子,把一件本來可能扯皮糾纏很長時間的事情輕松解決了。坐在傅大律師的車上,許蘇兩手插兜,依舊緊緊攥着那幾張可能給不出去的人民幣,對傅雲憲吐露實情。
我是故意的,許蘇眼眶微紅,聲音輕顫,顯得忐忑、別扭又委屈,她罵我是殺人犯的兒子……她罵我賤種……
傅雲憲看着他。以那種很深很沉卻說不上來何種意味的目光看着他,然後他的大手拍了他的後腦勺一下,又沉甸甸地壓住了他的脖子。傅雲憲說,打就打了,以後大哥罩着你。
那個時候許蘇還是管傅雲憲叫大哥的。
這件事情沒能瞞過蘇安娜的眼睛,但她破天荒地沒揍許蘇。她覺得自己的兒子非常能耐,輕而易舉地招來一個大律師,而這大律師對他們一家還頗縱容,有點償債的意思。
這對母子的苦日子在重遇傅雲憲的這天戛然而止,舉頭三尺懸明月,驅雲逐霧,他們的天開了。
傅雲憲就是這輪明月,宛在神明所在處。
而且許是冥冥天意,不多久後,許文軍的舊案出現了新線索。
他翻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