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将愛(二)
欠傅雲憲的錢看來一時間真還不清了,盡管白默人傻錢多,許蘇也不能真就訛上人家,思來想去,決定認真投入最容易來錢的娛樂圈,先從《緣來是你》開始。
他找出上回與刑鳴同行的那位導演的微信,問了對方:劉導,那個《緣來是你》我還能上嗎?
那邊竟回複得相當快:來吧,準火。
既然參加了節目錄制,就得讓節目組上門拍VCR。許蘇這天穿得格外水靈光鮮,整個君漢所都沸騰了。
因為傅雲憲不喜歡他穿正裝,所以許蘇終日白襯衫搭牛仔褲,成了偌大一個君漢唯一的異類。但要上節目就不能這樣,他許蘇的賣點除了顏值高,就是大名鼎鼎的君漢律所,盡管只是行政人員,律政精英的氣質該彰顯仍得彰顯。
許蘇是有一套正裝的,還很名貴,但不是自己買的,而是白婧他媽顧天鳳送他的。那個時候他剛進君漢不久,顧天鳳大概從兒子白默那裏得知了消息,就讓兒子當模特,袖長肩寬的各減幾分,給許蘇訂了一套。
顧天鳳知道女兒惹的禍,一直覺得愧對許蘇,所以她不敢也自覺沒立場再約他見面,只躲躲藏藏地在君漢所門外偷看了許蘇好幾回。神奇的是,因為多年來她一直視許蘇為親子,大學那會兒都給他親手織過毛衣,僅憑目測就确定了許蘇的尺寸,結果還分毫不差。
許蘇的衣櫃裏一直挂着這身衣服,偶或看兩眼,一直沒找着機會穿。
君漢所內,明珠臺的化妝師替許蘇做了造型,一頭又軟又黃的發定了型,還薄施粉底,畫了畫眉毛。化妝師直誇許蘇底子好,最淺色號的粉底都比他的膚色暗濁,只需掩一掩眉眼間過于泛濫的少年氣,立馬帥氣逼人。所裏年輕一點的姑娘們都瘋了,許蘇其實很能勾起這些女孩對大學的回憶,你我皆平凡,只有校草遠在天邊。
連文珺都被叫嚷聲引過來,怔怔看了許蘇半晌,來了一句,你還真的……蠻帥的嘛。
許蘇正依攝影師的要求拍幾個特寫,坐在露臺一沙發背上,身後是S市的地标建築,圓身尖頂,直入雲霄,與左右同樣看似通天的高樓相映成輝,景色相當壯麗。他沖文珺挑眉一笑,拍了拍自己大腿,示意對方坐上來:“你要今晚肯跟哥哥回去,哥哥就不上那節目了。”
可能得怪攝制組的燈光打得太過夢幻,眼高于頂的文珺頭一回覺得許蘇笑起來那麽好看,竟真扭腰動胯地走上前,佯裝替許蘇整理衣領,半嗔半笑道:“你要紅了還能記得我?那節目裏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多了去了,個個漂亮……”
許蘇加深了自己的笑容,一雙桃花眼彎出最勾人的弧度:“我不喜歡小姑娘,我就喜歡大姐姐……”
攝制組上門得所主任批準,龐景秋欣然應允,也抽空過來看了許蘇一眼,誇獎說,都說君漢出精英,這下大家都知道君漢也出美人了,你這樣子真該讓老傅看看。
若按以前,許蘇是最樂意在傅雲憲眼前嘚瑟的,就跟騷動的小孔雀似的,抖了尾巴還叫兩聲,生怕對方不注意自己。但這回攝制組來拍VCR,他特意挑了傅雲憲不在所裏的時間,平日裏盡量躲着避着忌諱着,就是前些天對方去外地開庭,他也找了借口沒跟着去。鬧罷一場,雖不至于“一別兩寬”,倒也令許蘇重新定義了傅雲憲與自己的關系,他只是他的領導與債權人,那份古怪暧昧的叔侄之情傷人傷己,還是撇幹淨的好。
偏偏事不湊巧,傅雲憲這次開庭格外順利,竟提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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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部的公共辦公區比往日人少,人都湊在了露臺上。傅雲憲也循聲過去,一眼看見許蘇西裝革履地坐在高處,正低着頭,與文珺面貼面地親昵說笑。
臉一沉,問一個正瞧熱鬧的年輕律助:“這是幹什麽?”
“馬上要拍VCR,許主管上明珠臺的《緣來是你》了,真的好帥啊……”那女孩回頭一見傅雲憲,那張英俊的臉上半分笑容也無,哪是賞美景、惜美人的神态,女孩立馬吓着了,悄悄拽了拽身邊一個同事的袖子,兩人都溜了。
圍觀衆人也都看清了來者何人,呼啦一聲自覺散往兩邊,龐景秋正巧要走,扭頭看見了傅雲憲,笑着對他說:“你看我們小許,多好看,君漢所的形象代言人非他莫屬。”
一個明珠臺的編導認得傅大律師,見其面色不善,趕忙湊上去打招呼:“傅律,我們盡量不耽誤你的時間,拍完就走……”
傅雲憲目中無人,直接沖許蘇拔了音量:“許蘇,你給我下來!”
文珺自知招惹了不該招惹之人,趕緊退往一邊,許蘇瞪着眼睛看傅雲憲,一點不肯服軟,頂茬兒道:“你他媽是我什麽人?憑什麽管我?”
許蘇對攝影師說,現在可以開始了。
那組長不敢擅自拍攝,又湊到傅雲憲跟前打招呼,說:“傅律,我們也是工作……”
傅雲憲直視許蘇,對攝制組說:“許蘇不參加《緣來是你》的節目錄制,我會親自通知你們刑主播。”
那組長回頭看了許蘇一眼,陽光下一翩翩少年郎,整個人都晃眼得厲害,心裏着實可惜,又對傅雲憲說:“許主管這條件不上這節目太可惜了,這次《緣來》改版,請了不少明星助陣,收視率可以保證,一炮就能紅了……”
傅雲憲從頭到尾沒看那人一眼,只給了一個字:“滾。”
傅大律師氣場懾人,攝制組沒敢再多留片刻于君漢,收拾器材,招呼同事,不一會兒全撤幹淨了。
許蘇懵了,在人後頭挽留:“诶,诶,別走啊,還沒拍完呢,我還要上節目呢……”見對方去意決然,徒留背影,于是翻臉又罵:“媽的,你們也太慫了,親媽搶劫還是親爹殺人?又不打官司,怕他幹什麽……”
攝制組都走了,所裏那些小姑娘也不敢留着礙老板的眼,陸陸續續退出露臺——但沒走遠,八卦之心作祟,各個都伸着脖子向大平臺上張望,像鵝。
外頭嘁嘁促促的都是響動,裏頭氣氛沉默又劍拔弩張,但對峙雙方實力懸殊,仿佛家雀鬥老鷹,奶貓戰雄獅,畫面特別有意思。
傅雲憲朝許蘇走近一步,臉色又沉一分,終于開口道:“人都走了,還不下來。”
一口惡氣浮在胸腔之上,堵在嗓眼之下,許蘇幹坐許久,太陽都快西斜了,天色大半已呈酡紅,一些金色的雲飄動于高樓廣廈之間。
許蘇背對着這片般般似畫的景色,卻不知在他人眼裏,連他一起算上,才是風景這邊獨好。
僵持的時間裏,許蘇飛快在腦中算了一筆賬,上一回節目能掙一千塊錢出場費,一周一期,一年常駐,那就是五萬多。錢不算多,但機會真的不錯。以前《緣來是你》熱播的時候,每一年都能出幾個以之為跳板成功跨入演藝圈的,若以名利衡量,最成功的是個叫姚雪然的美女,巨乳童顏相當可人,節目結束後上過雜志、拍過廣告、做過游戲代言,如今已經蹭上了大銀幕,在第五代領軍人物老張的電影裏當女配,風光無限。
當然還有刑鳴,走了一條和其他嘉賓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兒八經地當上了新聞節目主持人,許蘇雖私底下沒少質疑刑鳴的人品,但對他的才氣能力卻是心悅誠服。不敢自比刑主播,甚至不敢奢想姚美女,他就想在這浮躁混亂的互聯網時代中,混點名氣掙點錢,早日把欠的賬給還了。
傅雲憲攪黃了他的機會,許蘇怨氣沖天但也無計可施,只能故意不配合,你說東我往西,你說下來我偏坐着。
“人走了我也坐着,我就不下來——”
本就不多的耐性徹底耗盡,傅雲憲大步上前,将許蘇攔腰抱起,扛在肩上。
露臺上的同事早就散盡了,但辦公區裏,一雙雙好事的眼睛仍然盯着。許蘇覺得蹬踹踢打之類的動作太難看,也太失男子氣概,“哎”着叫了兩聲,然後高聲抗争低聲讨饒,皆不頂用,被傅雲憲扛回了他的辦公室裏,不費吹灰之力。
許蘇被傅雲憲一把摔在黑皮沙發上,氣咻咻地想爬起來,傅雲憲已經壓下來,把他鎖在了自己與沙發之間。
傅雲憲壓着他親,用胸膛堵住他的出路,用嘴唇封住他的嘴唇,許蘇那薄似紙糊的身板根本掙不過,轉眼唇被攻陷,舌被糾纏,城池徹底失守。
除了酒精上頭、精蟲上腦的時候,通常情況下傅雲憲并不太想睡許蘇,或者與其說是不想,倒不如說是不舍得,能解決那點生理欲望的人多得很,演員模特空少,漂亮的男孩子上趕着貼湊,只有許蘇,他是獨一無二的。
但他任何時候都很喜歡吻他。那軟軟的唇與齊齊的齒,那濕潤的口腔與甜糯的舌頭,不講感情,不帶欲望,只是本能地喜歡。
一直吻到對方快斷氣了才把人放開,見許蘇被親得唇瓣微腫,唇珠嫣紅,些微唾液溢出口角,亮晶晶的,傅雲憲覺得可愛,伸手揉了揉,以拇指替他擦拭。
許蘇把頭扭開,以冷硬态度拒絕傅雲憲的親密舉動,他說:“我得去上節目,錢我一定會想辦法還清的。”
“晚上跟叔叔一起回家。”小東西跟自己不止鬧過一回,哪一回不是色厲內荏,有始無終,傅雲憲沒太往心裏去,照舊以美食相誘,“想吃焗龍蝦還是烤帝王蟹,叔叔都給你做。”
換平時許蘇早就繳械了,他小時候日子過得苦,三月不知肉味是常有的事,所以記吃不記打,一點口腹之欲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然而今天不同了,許蘇搖頭:“不去。”
“好了,你養着我。”傅雲憲似乎很明白許蘇在別扭什麽,臉上帶了幾分妥協與不耐煩,揉了揉他的腦袋說,“你養着我,行了?”
醉人醉語許是做不得數,但那話是夠傷人的,許蘇又想到留宿的鄭世嘉,兩股心酸并作一股,還是搖頭:“不去。”頓了約五秒鐘,補了一句,“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以後也會是你和別人的。”
傅雲憲沉着臉不說話,許蘇就自顧自地說下去。
“鄭世嘉挺好的,有財有貌有名氣,他這麽想跟你訂婚,肯定是真喜歡你。你這老東西半輩子都過去了,也該找個真合心意的定下來。”許蘇自覺這話說得很得體,很大度,想了想,突然問,“你們上回就去了拉斯維加斯,所以你是準備認真的,對嗎?”
中國內地同性婚姻尚不合法,訂婚結婚統統沒有實際意義,也就是追求一點虛無缥缈的儀式感,追得緊了還顯得相當可笑。老話說感情的事誰先認真誰就輸了,鄭世嘉肯定也清楚,許蘇由衷覺得,他不容易。
“聽你的。”傅雲憲雙眉一緊,凝視許蘇的眼睛,他本就眉骨清晰眼窩深陷,如此凝神就顯得眉眼很是多情,勾魂蕩魄那種,他說,“你不願意,就告訴我。”
“你是我的老板和債權人,但也是我叔叔。”許蘇心說我哪兒有資格不願意,執拗地搖頭,“沒什麽不願意的,我以後管鄭世嘉叫‘嬸嬸’。”
對方鐵了心要把界線劃清,傅雲憲大概真被惹惱了,放開許蘇,冷冷看他一晌,一字一頓地警告,“你別後悔。”
轉身摔門而去。
與傅雲憲徹底攤牌之後,許蘇又把節目組叫進所裏,當着目瞪口呆的衆人面前,面帶微笑,把那VCR給補拍了。
連着幾天上班穿西裝,打領帶,還往頭上抹發膠,抹得奇多,傅雲憲以前不讓他幹的事情他一次性幹了個痛快,趁午休時候就溜上大露臺上抽煙,順便鳥瞰整座城市。
許蘇驚訝地發現,在遠處一幢摩天大樓的外牆上挂着一只燕巢,在高遠清澈的天空下金光閃閃。渺小、卑微又不知泥滓之賤的燕子怎麽能飛這麽高呢?他想不明白。
文珺踩着尖細高跟從他背後走來,這陣子她都沒敢正眼瞧許蘇,也只敢趁傅雲憲不在所裏的今天過來搭一句話。
文珺嘆了口氣說,你這是逆反心理。
下班之後照舊突擊去那片棚戶區檢查,檢查上回鬧過之後還有沒有人敢跟蘇安娜賭博,許蘇走進巷子,左右街坊紛紛冒頭,都跟看鬼似的看着他。
許蘇東觑西看仔細分辨,發現蘇安娜牌桌上常見的那些麻友一個不少,這會兒都老實待在自己家裏,登時心情大悅。
甭管是怵他還是看不起他,只要不把蘇安娜拉上賭桌,許蘇自認就算目的達成了,他神色自若,主動跟街坊們打招呼,甜甜叫着,叔,你今天氣色真好。
那個把手伸進蘇安娜裙子裏的中年男人臉色大變,砰一聲關上了門。
那天晚上,許蘇一場大鬧,差點把他的睾丸給割了。
自家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半掩半合,蘇安娜就坐在一眼可以看見的地方,對面只有一個劉梅,兩個女人邊嗑瓜子邊聊天,其中一個不時唉聲嘆氣。
嘆氣的是蘇安娜。上回雖然一個巴掌挽回了些許顏面,但到底沒鬧出好來,傅雲憲沒派秘書過來送錢,那些麻友也再不樂意上門。蘇安娜擡眼看見兒子進門,也用一種相當陰晦複雜的目光看着他,像狐狼瞄着兔子像蛇盯着青蛙,反正不像母親。
還是幹婚介的劉梅眼力見好,見母子二人神色古怪,主動起身招呼許蘇:“蘇蘇回來啦,我正跟你媽商量着,這周末讓你見一見我手頭的小姑娘。”
這話聽着跟鸨母似的。以前劉梅也會跑來許家給許蘇介紹對象,但許蘇不熱絡,蘇安娜更不熱絡,她認定了以自己兒子的出衆樣貌,怎麽也得找個宦家小姐富家千金,許文軍那死鬼什麽本事沒有,唯獨皮相無可挑剔,這個足以發跡于社會的巨大優勢也遺傳給了他的親兒子。
但劉梅介紹來的女孩子大多出自工薪階層小康人家,蘇安娜沒一個看得上,她認識的所有人裏,傅雲憲是最有錢也最有社會地位的。
這回蘇安娜會把劉梅請上門,一來沒人陪打麻将實在閑得發慌,二來經過那晚一場大鬧,到底想起來兒子也到了适婚年齡,不清不楚地跟着那位大律師似乎毫無前途。
女孩子們的照片存在劉梅的手機裏,蘇安娜已經挑過一陣,詳細問過每個人的家底之後,最中意一個家紡廠老板的女兒,女孩長相平平,既矮且胖,但他老爸年銷售額過億,她手裏拎着的包是愛馬仕,在這等硬件面前,矮是小鳥依人,胖是珠圓玉潤,所有的缺點都是浮雲。
劉梅說了,小姑娘自己賣相不好,所以對另一半的學歷家境全無要求,就想找個漂亮的。
許蘇接過劉梅的手機,挑挑揀揀,照片裏那些女孩子,要不就是尖腮大眼過猶不及,要不就是姿色平平,讓人毫無勃起的欲望,許蘇嫌棄地翻過十來張,突然被一張照片狠狠晃了眼睛。一個身穿警服的女孩,微長的鵝蛋臉,五官明豔成熟,不帶妝勝似帶妝,淺笑目視前方的姿态相當大氣。
許蘇與傅雲憲若即若離地糾纏這些年,人雖雜身其間,心卻始終游離在外,從沒忘自己是個直男。只可惜緣分這東西玄妙的很,他看得上的看不上他,他看不上的再倒追也不抵用,許蘇青春期的審美延續至今,他喜歡禦姐,美豔大方、波濤洶湧的那類,譬如文珺。
蘇安娜頭一個反對,嫌對方幹的是基層民警的工作,顯然不是什麽好出身。許蘇當面沒跟母親嗆,待母親離開便問了劉梅,打聽出姑娘名叫蔣璇,非本地人,基層派出所的一線民警,家庭背景統統不知,只知道品行能力一概不錯,屢獲單位認可與群衆好評。
突擊檢查結束,許蘇對近來安分的母親表示滿意,沒留下吃飯就回了自己的出租屋。卡宴已經還給了傅玉致,出入都靠步行,他兩手插兜叼着煙,跟那些晝伏夜出的夜市攤販們打招呼,感到莫名痛快。
還沒走出這片棚戶區,老遠就瞧見一個人,只看背影也知其條兒特別順,範兒特別正,如鶴在雞群,襯得周遭一切皆成了背景。
許蘇一眼認出這個背影,唐奕川。
唐奕川,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的公訴處處長,才三十出頭的年紀,這樣的成績委實令人咋舌。
許蘇對唐奕川印象深刻,不只因為對方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實是因為這人長得太帥了。一張拒人千裏的清俊面孔,鳳眼直鼻薄唇,五官臉型全都無疵可指,唯一的美中不足可能就是面部神經先天缺失,許蘇從未見過這人露出笑臉,或者說從未見過他露出任何濃烈真摯的表情,仿佛舍了七情六欲,把好好一個人生生活成了一尊煞神。
許蘇也從未見過像唐奕川這麽官腔十足又恰如其分的男人。現代司法理念是寧縱勿往,但到了唐奕川這裏就不是這麽回事,他二度獲評市裏的優秀公訴人,不茍言笑,嫉惡如仇,出庭風格嚴厲無比,量刑意見一定從重。
既是金牌檢察官,自然跟身為刑辯大狀的傅雲憲有過不少正面沖突。曾有一起官員受賄案,因主體身份模糊與證據漏洞,經傅雲憲辯護,一審宣判無罪。而後檢察院抗訴,唐奕川接手,庭前數次提審被告人,整理出極其完備的補證提綱,庭上又與傅雲憲争鋒相對,激烈碰撞,雖說最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二審維持一審判決,但唐奕川實是檢察官中為數不多在傅雲憲面前還能接招過招的。
要知道許蘇跟着傅雲憲去過不少地方,但凡大案要案,當地檢察院十之七八都會跟被告人私下溝通,說只要不請傅雲憲當代理律師,案子就有輕判的餘地。但越這樣,被告人的家屬越是對傅大律師求之若渴,代理費也水漲船高,翻了數倍不止。後來傅雲憲跟最高檢的領導吃飯,直言不諱,說你們下頭那些菜鳥賣力替我宣傳,太客氣了。
傅雲憲也說,唐奕川非常難纏。
雖說立場截然相反,但許蘇對唐奕川的印象相當不錯,私下裏碰見幾回,唐奕川管他叫小許,他管對方叫唐檢。
許蘇主動湊上去打招呼,見唐奕川身穿便服,便問:“唐檢,你又是來探訪孤老?”
唐奕川微一點頭:“順便來看看公廁改建的進度。”
包括許家老宅在內,這一整片都是棚戶區,蘇安娜居住的那條巷子連個像樣名字都沒有,這裏倒有一個,叫香榭裏,聽着無比優雅,裏頭住的卻是這座繁華都市裏最窮的一撥人,個個如在泥沼掙紮,人生訴求基本為零,也就盼星盼月盼拆遷。其中有對老夫婦,人稱葫蘆夫妻,生了七個孩子,其中四個先天愚型,沒有營生能力,一家九口擠在豆腐幹大小的老房子裏,搭了一間違章房當廁所。
前陣子城管來拆違,被強拆的居民與城管人員起了激烈沖突,險些大打出手。唐奕川那天外出進行刑事案件現場勘查,正巧路過這裏,簡單聽城管人員彙報了情況,了解到當地居民的違建普遍用于廁所或竈間,很快給出了解決對策。
“違法違章就必須拆除,但考慮到不少居民家中确有難處,由我來與街道協商,出資租房改建成免費公用廁所,請施工隊改造燃氣管道,”冷面煞神亦有悲憫之心,唐奕川一身筆挺有型的檢察制服,胸前檢徽熠熠發光,“我向各位保證,一定盡全力在有限條件下,解決你們的日常生活所需。”
唐奕川面容嚴肅,字字铿锵,一言酬薪于釜底,一舉眉,再橫的城管也不橫了,一轉眼,再刁的居民也不鬧了。當時許蘇恰巧也在,駐足樹蔭下目睹了全過程,由衷敬佩,啧啧,這形象,這氣度,這應變能力,服了。
許蘇怦然心動了兩三瞬,肅然起敬了三五秒,撇開形象氣度與能力,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
唐奕川身上這股勁兒,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