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真話
除了一張書桌一張床,屋裏再無容人之地,傅雲憲也在床邊坐下了。許蘇扭頭往那火柴盒大小的廳裏跑,說要給他去倒茶,被傅雲憲一把拽住手腕,強行拉回來,摁坐在自己腿上。
“怎麽不笑了。”傅雲憲低頭,擡起許蘇的下巴,輕柔摩挲他的臉龐,“叔叔喜歡看你那麽笑。”
許蘇在傅雲憲面前也笑,但那笑容總撇不了取悅的意思,沒在白默面前這麽潇灑恣意,無憂無慮,尤其近些日子。許蘇使勁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擠出一個令對方滿意的笑容來,結果一想到還給蔣振興的那七十萬,笑容又蔫了。
傅雲憲微微皺着眉頭,一雙深長眼睛在燈光下晦暗不清,一點瞧不出高興與否。半晌,他在許蘇背上輕拍一下,說:“都是你喜歡的,吃吧。”
許蘇如遭大赦,悄悄喘了口氣,走兩步去把傅雲憲帶來的兩個食盒打開,刺身附有冰袋冷藏,烤物還是熱的,這些食物分門別類擺盤精致,瞧着非常新鮮。
電視裏放完最後一個廣告,時間剛好,《緣來是你》開始了。
這是《緣來是你》的第一期,明星嘉賓正是鄭世嘉。許蘇不知道老流氓重見舊情人會是個什麽心情,擔心一不留神觸怒龍顏,正打算抓來遙控器換個頻道,不過傅雲憲似乎早把新桃換舊符,完全不介意也不關注鄭世嘉,他不準許蘇動彈,說,看你。
兩人一起看節目,還是看這類極沒營養的相親節目,這對日理萬機的傅大律師來說,很是難得。傅雲憲倚靠在床頭,許蘇抱着魚生與肘子,盤腿坐在他的身前。
電視機裏英俊挺拔的男主持刑鳴念罷了開場白,傅雲憲擡了只手擱在許蘇頸後,緩緩揉捏,像撫摸一只貓。
“刑鳴好帥啊。”老流氓平時話就少,但沒今天這麽少。氣場怪異,氣氛不對,許蘇不敢回頭對視傅雲憲,開始沒話找話,“叔叔,網上傳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哪些?”
“刑鳴跟他的臺長到底是不是真的?外頭都說明珠臺的刑主播是靠爬床上位的,可他看着不像這麽利欲熏心的人吶。”
“捕風捉影的事情。”
“哦。”許蘇聽出對方今晚談興不足,對這話題更是不感興趣,也乖乖閉了嘴。
無事不登三寶殿,許蘇清楚傅雲憲這個時間點登門的目的,當然不是來聊天的。對于前幾天被架在窗臺上猛幹的場面,許蘇心有餘悸,他埋着頭,頻頻往食盒裏伸筷子,塞得腮幫子鼓鼓囊囊,老流氓沒準又得折騰他一宿,不吃飽了沒力氣應付。
果不其然,傅雲憲的手很快變得不安分,手指自頸後游至他的鎖骨,熟稔地解下兩粒襯衣扣子。
Advertisement
節目播至游戲環節,許蘇被屢屢答不出題的女嘉賓連累受罰,腦袋挨一口菜鍋砸了好幾下,女嘉賓對他噘嘴瞪眼地直撒嬌:“對不起哦,題目太難了。”
屏幕裏的許蘇笑得真誠又幹淨,一臉清純陽光的學生模樣,他對姑娘搖頭說沒事兒,你別有心理負擔,答出一題咱就是零的突破,答不出大不了就再砸幾下。
屏幕外的許蘇只覺得無地自容,這個樣子的自己實在傻透了。
屏幕下方不時滾動播出觀衆留言,清一色的“2號那個弟弟笑起來好可愛,好想抱回家揉揉”或者“3號的顏值簡直犯規,這期節目播完準火”,粗略看一眼,除了贊美主持人刑鳴,就屬2號和3號男嘉賓最受歡迎。3號男嘉賓是個混血模特,走的是異域王子路線,身高将近一米九,五官宛如希臘雕塑,煙灰色的眼眸非常迷人。
許蘇是2號。
傅雲憲的手指就這麽扣在他的咽喉上,發出某種危險的信號。許蘇感受到兩根修長手指正揉撚着自己的喉結,聽見身後的傅雲憲輕輕笑了一聲:“不錯,這就有粉絲了。”
節目裏,刑鳴問許蘇對搭檔女嘉賓的看法:“這種迷迷糊糊不拘小節的性子,你喜歡麽?”
許蘇顧左右而言他,模棱兩可地說了一些,不肯正面回答“喜不喜歡”。其實答案顯而易見,這個姑娘不是他的型,不夠聰明還是其次,關鍵是不合眼緣。
節目外,傅雲憲也笑了一聲,問他,喜歡麽?
許蘇只當傅雲憲問自己黑金鮑和帝王鲑,雖然這一餐因心情關系食之無味,但到底都是頂級食材,糟踐了可惜。許蘇點點頭,咂咂嘴:“多貴啊,能不喜歡嘛。”
傅雲憲把許蘇往自己懷裏攬了一把,讓許蘇幾乎仰面躺進他的懷裏,他的手掌托高他的下巴,伏下身吻他。唇上的傷口結痂後又破了,傅雲憲耐心地舔弄這處小小的傷口,盡力撫慰他的痛楚。
這個吻纏綿柔軟,像個不會醒的夢,許蘇久未被傅雲憲如此溫存地對待,微微一怔,旋即投身其中。兩人互相含吮對方的舌頭,都喝了點酒,吻中帶有回甜。
節目裏的鄭世嘉說了一個事先準備好的笑話,場下一片哄笑,效果相當不錯。
吻過以後,傅雲憲以手指拭了拭許蘇微腫的唇,又問一遍,喜歡麽。
傅雲憲低着頭,許蘇仰着臉,兩個人的目光在亮熒熒的屏幕光源中相接。許蘇琢磨着傅雲憲這句問話的含義,喜歡什麽還是喜歡誰,喜歡跟他辦事兒還是喜歡他這個人。
他發現,這是個相當複雜的問題。許蘇從來不喜歡思考複雜的問題,想到蔣璇說她曾要挾傅雲憲接蔣振興案,他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他說,我喜歡蔣璇。
經不住傅雲憲目光的逼迫,許蘇想扭開臉,又被他掰正回去。傅雲憲問,你喜歡蔣璇?
“蔣璇如果也喜歡我,我會跟她結婚的。”許蘇心裏算盤撥得啪啪響,蔣璇一個人唬不住傅雲憲,再加他一個籌碼興許就夠了,“但是,叔叔,我會永遠感激你,你替我爸翻了案,替我媽還了債,你還讓我留在君漢……”
“這些年我沒碰過你。”傅雲憲拿捏住許蘇的下颌,眼神透出狠意,要把他活生生地剝了皮,“如果當時你肯叫我一聲‘爸爸’,我會盼着你結婚生子,我會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你……”
對方手勁太大,許蘇被卡得難受,開始掙紮:“那……現在呢?”
傅雲憲沉吟片刻:“晚了。”
大三那夜之後,許蘇再次回到君漢,傅雲憲确實提出過想認他當兒子,還是昭告天下的那種認法。可能是出于某種補償心理,也可能就是想在彼此之間畫出一條分明界限,可當初的許蘇沒同意,以至于現在親情不似親情,愛情不像愛情,他們都進退兩難。
他到底是什麽呢?小侄兒、小寵兒還是小情兒?許蘇自己也矛盾,今時今日的傅雲憲令他明知熟悉卻感陌生,令他既想親近又覺畏懼,性和靈難以統一,他們之間始終隔着一層。
“是你非要我不可,說悔也要我……”颌骨都快被對方捏碎了,許蘇忍着疼,抱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心态,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如果你還是我大哥,就簡單了……”
既是想激傅雲憲接案子,也是真話。
傅雲憲冷冷地翹了翹嘴角,眼神陡然一暗,便粗暴地将許蘇翻轉過去。許蘇握着拳頭抓緊了被單,一聲不吭。
他以第一次進入他的姿勢再次兇狠地楔入。
傅雲憲說,不喜歡,也受着。
一場性事,兩敗俱傷,傅雲憲完事後整了整衣裝,許蘇趴在床上奄奄一息,襯衣破破爛爛,下身血跡斑斑。
傅雲憲在床上是有惡癖的,跟一般的SM還不一樣,簡單點說,就是喜歡糟踐人。大明星鄭世嘉忍得,其他小情兒也得忍着,還個個忍出別樣滋味,由排斥轉變為歡喜。但對許蘇,他沒想過。按他慣有的脾氣,不把許蘇弄死過去已經算是屌下留情了。
出門前,傅雲憲留了個話,算你工傷,在家休息兩天。
許蘇“哧”就樂了,多麽體貼入微的長輩,多麽善解人意的領導。
他扭頭看傅雲憲,盡力一笑:“謝謝,老板。”
傅雲憲摔門而去。
一頓操後,許蘇是被迫放假了,但傅雲憲還得工作,而且還是大工作。他讓包括他弟傅玉致、所內律師丁芪在內的團隊開了一個會,問他們對蔣振興這個案子的看法。
入夏之後,氣溫開始爬升,照透落地大窗的陽光非常活潑,上午九點半,辦公室內金色的塵埃翩翩飛舞,一片亮堂。按古法算,巳末午初,正是人一天精氣神最旺的時刻,但傅雲憲面上罕見地微現疲憊之色,像是剛熬了夜。他擡手抛出一疊文件,說,這裏有蔣振興案的一審判決書和一審律師的辯護詞,文珺把網上能找到的資料理了一遍,只是九牛一毛,你們先研究一下。
一審律師也算是業內大狀,打的是非法吸收公共存款而非集資詐騙,從內行的角度來看,戰略基本正确,戰術運用也算恰當,但蔣振興還是判了死刑,可見這案子确實棘手。
“大哥你這是瘋了吧!”傅玉致不像丁芪是外人,跟自家大哥講話不用瞻前顧後,他說,“這是前總理親批的案子,勝率一成不到,風險卻是百分之百,沒有律師敢蹚這渾水。我頭一個不同意。”
丁芪試着打圓場:“傅爺想得肯定比我們深,他願意接的案子肯定至少七成把握,或許蔣振興這事兒也沒外界看得那麽複雜?”
“你懂個屁。”兄弟倆不僅外貌相似,關鍵時候,連脾性都一脈相承,傅玉致毫不客氣地罵了丁芪,“想拍馬屁也看準了時候,反正這案子我不同意,龐主任也不會點頭!”
丁芪好歹也在刑辯圈內小有名氣,賣傅雲憲面子那是理所應當,犯不上還看傅玉致的臉色,于是說話也不客氣起來:“二爺踏進刑辯圈才多久?不懂的地方多了去了,小心打自己的臉……”
“我讓你們來商量案情,沒讓你們來潑婦罵街。”傅雲憲沉聲呵斥他們,把目光轉向一直不說話的許霖,問他:“你沒話說?”
許霖一旁立得筆管條直,确實安靜得不像平日的他,他平靜回視傅雲憲,笑笑:“勸也沒用。還不如省省力氣,想想這仗該怎麽打。”
“你怎麽知道勸我沒用。”倒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孩子遇事還有大将之風,傅雲憲對此表示滿意,也露了一點微笑,修長手指夾着煙,往煙灰缸裏磕了一下,“試試。”
“所謂的贓款得返還受害人,再加上財産刑的處罰,蔣振興在看守所裏關了那麽些年,他的家屬能不能付出代理費還是個問題。”
“那不是更該勸我麽。”傅雲憲看着許霖,目光既冷且靜,“我幹律師十幾年,沒油水的案子從來不接。”
“如果我是別人的助理,肯定也就能攔則攔,能勸則勸,畢竟這關系着我以後的飯碗麽。但誰讓我跟着的是傅雲憲呢,”許霖笑得胸有成竹,笑得雲淡風輕,“就算是根本贏不了的案子,他也會輸得昂首挺胸漂漂亮亮。我很有信心。”
傅雲憲仰頭靠在椅背上,揮手讓幾名律師出去,獨獨留下律助許霖。
傅雲憲在陽光下閉目養神,也不跟許霖說話,就這麽幹幹晾着。
許霖很體諒地沒有出聲,安安靜靜站在一邊。
十來分鐘後,傅雲憲才睜開眼,他讓許霖去聯系蔣璇。
“四季酒店,1209,”他說,“我不受人要挾,你讓她拿出點別的誠意來。”
許霖點頭,說,好。
傅雲憲的目光在許霖臉上游弋半晌,又移至他的領口之下。黑色細皮繩挂着碧綠翡翠,一般人帶着這麽個佩飾或許土氣,但許霖不會,翡翠貔貅格外襯他的白皙皮膚與纖巧鎖骨。
許霖難得被傅雲憲這麽溫柔注視,竟紅了臉,有些無措地想去解下那翡翠的挂繩。
“戴着吧,好看。”傅雲憲的嗓音像陳釀的酒,燒透人的耳膜,燒進人的心裏,他又閉上眼睛。
他說,如果他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