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竹馬

許蘇在家悶頭大睡整一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突然想起自己有陣子沒去探望過蘇安娜,就決定回去看看。

不回去也有原因,一來工作換了還沒能适應,二來怕露怯。每見蘇安娜,她必問傅雲憲,尤其惦記溫榆金庭那一半房子。只要房價還在飛升,蘇安娜的心就蠢動不停。蘇生怕自己無意中洩露傅雲憲要在房産證上加他名字的事情,按這老太太視財如命的個性,非當場押着他去房産交易中心不可。

樹上老蟬聒噪,走一路唱一路,宣示着夏天已經徹底來臨。蘇安娜手搖扇子,坐在巷子口跟幾個牌友一起乘涼,一老娘們遙遙看見許蘇露面,立馬扭頭,沖蘇安娜笑得賊兮兮的:“你兒子挺有花頭啊,小姑娘倒追上門,非要給你這個未來婆婆洗碗。”

蘇安娜得意地胸脯一聳,臉上皺紋也在夕陽映襯下減少兩道:“我們蘇蘇長相随那個死槍斃鬼,那死槍斃鬼一點用處沒有,就賣相沒話說。”

那老娘們繼續說:“人家小姑娘長得也不差呀,我們幾個都覺得,像那個最好看的港姐……什麽欣……”

蘇安娜從鼻腔裏擠出一個哼,不屑之意明顯:“去恒隆、伊勢丹裏頭逛逛,好看的小姑娘一堆一堆,化化妝、減減肥,每個都差不多,但長得好的男孩子能有幾個?”

許蘇把白默給自己弄的二手捷達停在了遠處的商場地下停車場裏,剛到巷子口,蘇安娜的這些話就直往他耳朵裏鑽。許蘇頭皮一陣發麻。一群老太太前仰後合嘁嘁喳喳,像在鑒別菜場裏的豬肉是否新鮮且足稱。他直接撇下她們,甚至不跟親媽打聲招呼,悶頭直奔自家大門。

蘇安娜在許蘇背後扯開嗓子嚷:“有了老婆不認娘了?!你娘還沒點頭呢,這小姑娘家底怎樣,不問清楚不行!”

有個一同乘涼的女人嫌她勢利,蘇安娜直接白眼回擊。她認定許蘇奇貨可居,即使沒有傅雲憲這個金龜婿,也該帶着她這個親媽吃香喝辣,過完揮金如土的後半生。

許蘇趕回家時,蔣璇正在水池邊洗碗,這個時間還沒到飯點,碗是蘇安娜中午吃剩下的,她忙着跟鄰居打牌,放着沒洗。水池旁邊放着進口的保健品與水果禮盒,應該是蔣璇帶來的。

半腰圍裙勒出高聳胸脯與曼妙腰身,蔣璇低着頭,拿着洗碗布認真擦拭微有破損的碗口,蔥指纖纖,也沒戴乳膠手套。這個畫面非常怡人。不就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生活麽,一個煮飯一個洗碗,妻賢子孝,和和美美。

許蘇喊她一聲,蔣璇。

蔣璇擡眼,兩人在對視中同時開口,我有話跟你說。

怕蘇安娜半道回家,許蘇轉身關了房門,又走進廳裏,稍稍将茶幾與沙發都收拾一下。他招呼蔣璇落座,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家裏太小,太亂。

蔣璇想先開口,許蘇沒讓,他反過來握住蔣璇的手,說我真的覺得你很好,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對直男許蘇而言,說出這些話無疑是相當痛苦的,這表明他已經不太直了。以前他死乞白賴地追文珺,還怪文珺不跟他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如今有比文珺更符審美、更合心意的蔣璇主動示好,自己反倒怯了。

Advertisement

許蘇對于這個認知痛心疾首,這麽多年的蒼井空都白看了,通過腚眼子與前列腺,他堅守半生的直男基業終于被那老王八蛋徹底毀了。許蘇痛定思痛,決定一口氣把實話全說了:“我的情況比較複雜,相信你那天來君漢已經發現了。如果我們早認識一個月,可能我的老婆就是你了……”

他跟倒豆子似的說了許多,既誠懇,又坦率,聽得蔣璇杏眼圓睜,半晌才有反應。

蔣璇說:“對不起,是我騙了你。”

蔣璇把多年前的那張合影交給許蘇,随後将蔣振興的案子與自己約見傅雲憲的事情和盤托出,還有那七十萬。她說:“即便傅律師不接這個案子,我也不能要這個錢,蔣總他捐資助學不是為了回報。”

沒有攪和進一場左右為難的三角戀裏,許蘇本該覺得輕松,但他輕松不起來。

他盯着那張已經發了黃的照片,照片裏的傅雲憲才十七歲,挺拔清俊,與如今這位氣場強大、聲名顯赫的傅大律師截然兩人。

七十萬,對而今的傅雲憲來說,只是一個小數字,用這麽一個小數字了斷恩情,撇去麻煩,不虧。

許蘇問:“這個案子只有我叔能辦嗎?”

蔣璇點頭:“我也試着找過別的律師,案情太複雜,一般的律師不敢接,敢接的那些連會見都不成功,我還找過跟你叔叔齊名的那個張仲良律師,他手頭有個萬源案,他也說能将這個案子翻盤的,可能只有傅雲憲了……”

這話總讓許蘇特別驕傲。當初蔡萍來君漢所,說的也是這一句,再往前推,震動全國的許文軍案,不也靠他一人扛鼎,生生把案子給翻了?刑辯第一人,舍我其誰,傅雲憲就是最好的。

電影裏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電影裏還說,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

電影都是扯淡用的,因為它不好實現。

“我來想辦法讓他接這案子,但你別報太大期望,他多半不會接的……”許蘇神情愈加黯淡,聲音也低了下去,“如果是以前,他應該會接的……”

離開蘇家老宅之前,許蘇一直沒開機,開機後才發現微信都被戳爆了,白默找他。

前陣子向白默借錢,這回白默就真帶着錢來了。最近股票大牛,他抛了部分,立馬拿出八十萬來借許蘇。

有陣子沒見面,白默比上回黑多了,肌肉油光锃亮,聽他說是剛組了一支模特隊伍去三亞參加活動,曬的。投身娛樂行業之後,白默的穿着就特別浮誇特別潮,像由頭到腳黏了一身的人民幣,此刻他站在一輛十分騷包的橙黃色的保時捷旁邊,整個人像只展屏的孔雀那樣熠熠發亮,惹得這個街區的勞動人民頻頻注目。

許蘇不賣豪車的面子,見面就沖他吼,你丫上回給我弄的那是車嗎?他媽的就是拖拉機!

白默跟許蘇對吼:“滾球吧你!你他媽就給那點錢,有拖拉機開就算不錯了!”

許蘇心情一下明朗起來,兩人哈哈大笑,熱情地抱了抱。

白默也是帶着菜來的。顧天鳳知道兒子去見許蘇,一早就準備了幾個許蘇兒時愛吃的好菜,非囑咐他給捎過去。白默拗不過,從保時捷裏拎出幾個裝着食物的塑料袋子,對許蘇說,東坡肉,水晶肘子,五香鴨胗……都是我媽一大早自己忙活出來的,連阿姨都沒讓打個下手,咱們就別在外頭吃了,買點啤酒,上你家吧。

提起顧天鳳,許蘇的心一陣緊揪的疼,從白默手裏接過袋子,跟寶貝似的緊緊攥在懷裏。

白默從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裏扛出兩箱青島,還拿了兩瓶小炮仗,看樣子是打算喝死在許蘇家裏。許蘇看他不管自己那輛豪車就往小區裏走,提醒他,這兒不讓停車。

白默扭頭一笑,咧出一口與他的黑皮膚相襯的白牙,無所謂地表示:“違章就違章呗,罰得起。”

白婧成名之前,白默靠賣力氣營生,所以扛着兩箱啤酒爬樓梯也一點不費勁,邊走邊跟許蘇瞎聊:“上午去君漢找你,你的同事怎麽一個個都怪模怪樣的,見我跟見鬼似的?”

許蘇沒臉說自己當着全公司的面兒被老板操了,只能說:“他們自诩是精英,看誰都這副臉孔。”

白默胸無點墨,也從不以之為恥,聽到這話不痛快地皺了皺鼻子:“就看不慣你們這些所謂的精英,狗眼看人低,讀書好了不起啊?!”

許蘇笑了,順毛安慰白默:“誰敢看不起你啊,你掙得比他們當中一大半人都多,這年頭有錢才是爺麽!”

“娛樂圈來錢快啊,哪像你個傻子,這麽好的條件不想着入行,當什麽律師助理啊。”也就兩層樓面,很快爬到了,白默倚着門口稍稍喘氣,等着許蘇掏鑰匙,“你那個《緣來是你》今晚播第一期吧,我媽一個星期前就興奮得不行,還說要錄下來,反複看呢。”

沒想到身子一晃,門就開了。

白默扛着啤酒進屋,詫異地問:“你小子出去都不鎖門的?”

許蘇扒拉了門鎖幾下,見弄不好,索性撇了它直接進門:“門鎖好像壞了,房東一直沒肯給我換,我也懶得管它。”

“不怕遭賊惦記?”

許蘇放下手裏拎着的吃食,又替白默搭了把手,把扛着的啤酒卸下來,不以為然地說:“這破地方有什麽值得惦記的?賊真來了,都得含着眼淚留下兩百再走。”

白默環視四周,還真是,床頭屋漏無幹處,太磕碜了。

房間太小,沒有安沙發的地兒,兩個人打開電視等看《緣來是你》,直接在床上架了塊木板當餐桌,準備開吃。

許蘇對待白婧是奴隸,對待白默就是地主,對他吆五喝六是習慣了的,白默打也還手,罵也還口,但基本都是做樣式,從不往真裏鬧。

《緣來是你》之前先播的是《新聞中國》,許蘇不怎麽關心國家大事,他以前喜歡一個叫林思泉的新聞主播,喜歡他的儒雅恬淡風度翩翩,但不知什麽原因後來離開了電視臺,新來的主播是個花架子,他看不順眼,也就再不看這類正兒八經的新聞節目。許蘇與白默并肩躺着,問他:“怎麽不帶女朋友一起來?”

白默哧地一笑,摸出手機扔給許蘇:“你看中哪個?我這就叫她過來。”

許蘇當真不客氣地接過手機,點開相冊,一張張地挑揀,還真是燕瘦環肥,什麽樣的都有。手指突然僵住不動,他盯着手機屏發怔。

“瞧你眼睛都直了,相中哪個了?”白默拉開易拉罐,一仰脖子猛灌一口啤酒,湊頭靠近了許蘇。

屏幕上是一張白婧的相片,在片場拍的,清宮戲,白婧演個寵冠六宮的小妃子,戴旗頭穿彩服,正噘着嘴吹電扇,模樣十分嬌俏。

白默劈手就把手機奪了回來。

“別想了,你跟我妹已經沒戲了,小丫頭心太大了,嫌自己還不夠火,成天就想找個有錢靠山,也不管別人有沒有家室或是只想跟她玩玩。”白默思維很跳躍,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這說明女孩一定得富養,我妹就是小時候吃的苦太多了,才變成這副唯利是圖的鬼樣子。”

許蘇暗暗地想,若是自己的孩子,甭管男孩女孩都得富養。他跟白婧最黏糊的那陣子,連孩子名字都起好了,兒子叫許思白,閨女叫許艾婧,一聽就是父母愛情的見證,多麽喜慶。

可惜朱顏辭鏡花辭樹,這世上越好的東西越難保鮮,愛情尤其如此。

白默見許蘇發呆,在他頭上特別愛憐地揉了揉:“你不是說有個發展對象的麽,還是個警花?”

許蘇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我現在的情況比較複雜,不能禍害好人家的姑娘。”

白默捏起許蘇的下巴,睨着眼睛打量他,說你小子不對勁啊,怎麽現在這麽黏黏糊糊gay裏gay氣的,老實交代,是不是被哪個滿嘴謊話的律政精英捅屁眼子了?

心說你丫個深櫃跟我裝什麽直男,許蘇決定使個壞,他故意把腦袋靠向白默的肩膀,掐了嗓子喊他,白默哥哥。

許蘇是被京劇大師調教過的,雌音抑揚動聽,還會抛媚眼、舞長袖,騷浪起來一點不遜最漂亮的女人,白默被他這麽一弄,太陽穴突突直跳,臉一下子漲紅了。他虎着臉呵斥許蘇:“好好說話!別惡心人!”

以前許蘇不樂意跟白默玩在一塊兒,因為他一直覺得白默怪怪的。

白默以前問過他,為什麽喜歡他的妹妹白婧,還非娶不可?

許蘇思考良久,回答,因為你媽媽做的飯好吃。

結果同樣思考良久的白默猛一拍大腿,來了這麽一句,那你喜歡我啊,你喜歡我不也可以吃我媽做的飯嗎。

有時他被蘇安娜揮着笤帚轟出家門,不得已去白家借住,跟白默一起擠在他那張小破床上,白默的手也從來不安分——按說那個年紀的男孩子互相摸個鳥、比個大小是常有的事兒,但白默的表現明顯越界。他總是從身後摟緊他,摸他細膩如緞的大腿根兒,往他的脖子裏呼哧呼哧噴着熱氣,他說,許蘇,你怎麽比我妹妹還白,還嫩,還好看啊。

許蘇就跟白默打架。起初兩人身材相仿,動起手來互有勝負,但後來白默開始發育,個頭一下蹿過了一米八,肱二頭肌也變得異常飽滿,跟小丘似的聳在胳膊上。

許蘇反倒再沒輸過。因為白默讓着他。

自己是直男,一根肚腸不拐彎的那種,所以許蘇特別瞧不上白默,他無數次替顧天鳳惋惜,好好的兒子居然是個二椅子,不愛女人愛男人。

然而許蘇看走了眼,白默并沒有放任自己在歧途上一走到底,當年那些反常舉動或許只能歸咎于青春期的躁動,如今的白默是個不折不扣的鋼鐵直男,又高又帥,蒙當藝人的白婧的福,他是圈裏小有名氣的模特經紀人,兜裏閑錢不少,身邊女人無數,外頭人管他叫默哥,據說那些十八線開外的網紅野模個個都以跟默哥睡過為榮。

一瞬間,許蘇特別羨慕又特別感慨,而今在這一條道上走到黑的人,竟成了自己。

兩個經酒精麻痹的雄性生物,在小破床上嘻嘻哈哈鬧作一團,沒聽見手機鈴聲響成一片,直到房門被人推開,才猛然反應過來。

擡眼看清來人,許蘇擡腿就把白默踹下了床,他坐直坐正,臉上笑容一下斂盡,一眼不眨地盯着傅雲憲。

特別尴尬的是,就剛才打鬧那點功夫,白默已經起了生理反應,他的裆部高高隆起,自己還渾然不覺。

傅雲憲看着他。

許蘇也下了地,抓耳撓腮地在兩人間解釋:“這是我發小,這是我老板……”

“喲,黑金鮑!好東西啊!”白默是吃慣了燕鮑翅肚的,但這麽好的東西也不常見,他自說自話地從傅雲憲手裏接過打包的日料食盒,把親媽做的大肘子都抛在了腦後。

沒眼力見的東西!許蘇翻了個白眼,拿胳膊肘搡了搡白默,壓低了聲音提醒:“快走……”

直到這個時候,白默才發現自己升旗了。他不僅納悶還委屈,低頭看自己,擡頭看許蘇,捂着裆部喃喃自語:“不應該啊……”

許蘇忍無可忍,抄起枕頭砸他,罵道:“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