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報複(二)

顧天鳳去向黃舒瑩的母親,表示願意傾盡所有賠償,希望能夠取得對方的諒解。由于黃母堅稱女兒此前從未吸毒,黃舒瑩身邊也都是娛樂圈裏的熱咖,哪個肯出面作證跟毒品扯上關系。所以黃舒瑩是否是個常吸毒者若不被證明,就算白婧能撇清是自己摁着對方脖子把針紮了進去,唆使未吸毒者吸毒并致人死亡,主觀惡性那就一下大了。

何況又是同公司的兩位女星,明裏和,暗裏鬥,搶資源,搶男人,白婧一直被黃舒瑩壓了一頭,殺人動機一找一個準。

偏偏黃家也不差錢,光支付給傅雲憲的律師費就是天文數字,黃母拒絕簽下諒解書。

“我知道我女兒一直在吸毒,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們家再死一個,我就考慮接受和解。”顧天鳳跪在地上向其道歉,黃母一口唾沫啐在她的臉上,冷笑道,“你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他肯為他妹妹死嗎?”

傅雲憲插手這個案子以後,網上風聲就開始倒向一邊了。

待見過黃母回去之後,顧天鳳病情急遽惡化,但她拒絕接受任何治療,說,養不教怪娘親,如果要償命,應該她先來。她讓兒子給她注冊了一個微博號,以白婧母親的身份向網友道歉,幾分鐘內被罵了一萬多條,什麽難聽的都有。

待白默再去找原先那位挺有名的律師,對方已經改口了,不再是先前胸有成竹的模樣,他皺着眉頭說,事情難辦了。

他表示律師圈裏都知道這案子定故意殺人不合理,但面對的是傅雲憲,多不合理的判決在他手裏都挺合理,再說由于吸毒人員犯罪率高,對社會的危害性大,刑事犯罪量刑一般從重,只怕白婧此趟兇多吉少,最少也得無期了。

沒有律師願意接這麽尖陡兇險、贏面不大的官司,所以最後他沒接。

白默後來找了不少律師,個個顧慮重重,都沒接。

原本治療情況相當樂觀的顧天鳳在新聞發布會後就一病不起了,待見了黃母之後更是雪上加霜,她堅持拒絕服藥與治療,前前後後不到兩禮拜,就去世了。

許蘇是從白爸爸那裏得知顧天鳳去世的消息,白爸爸确實糊塗了,前交代後忘記,不知女兒已經入獄了,還對許蘇說,你趕緊戴着小婧回來瞧瞧,你們媽媽躺在西寶興路不起來,正有人給她化妝呢……

顧天鳳剛進醫院時許蘇偷偷去看過她,但白默攔在病房門口不讓進,

大禮那天,也不知怎麽就走露了風聲,娛記無孔不入,殡儀館前前後後被堵得水洩不通,白默手捧顧天鳳的遺像剛出現,他們就一擁而上。

“白默,看守所裏的白婧知道這事了嗎,她悔恨嗎?”

“悔恨個屁!你給我讓開!”一把搡開堵在他身前的一個女記者,白默有點不耐煩地四下張望,“保镖呢?怎麽還沒來?”

一個男記者見縫插針地擠上來,繼續問:“一命還一命,現在這個情況,黃舒瑩的母親願意跟你們和解了嗎?”

白默還沒說話,另一個記者已經把錄音筆抵在了他的臉上:“對方的代理律師可是傅雲憲,你們這兒找了哪位律師,對故意殺人罪的認定有異議嗎——”

白默本不就是好脾氣的人,徹底被聒噪的記者們激怒了,他一手護住顧天鳳的遺像,一手一把搶過那只錄音筆。

“我妹是錯了,錯在不該吸毒,錯在不該事發之後還棄屍隐瞞,可這怎麽能是故意殺人呢,這怎麽就故意殺人了呢?你們難道沒有三五小聚,邀朋友喝過酒?如果你朋友酒精中毒猝死,就因為你沒來得及打急救電話,你就是故意殺人了?”

白默越說越激動,直接把那錄音筆摔在離他最近的那個記者的臉上,又點着餘人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們這些狗東西,你們天天跟蹤、天天偷拍,黃舒瑩什麽德行你們他媽不清楚嗎?怎麽就被你們寫成了從不沾染毒品的白蓮花了,所有的髒水都往我妹頭上潑,好像不把她槍斃了你們就不罷休……”

白默不太懂法律,他不知道不作為間接故意也是故意殺人,也不知道傅雲憲的所言所行也都在法條允許的範圍內。

但他從很多律師那裏知道,這案子若不是傅雲憲插手,絕判不了這麽重。

記者不滿白默動粗,也還了手,一片混亂之中,顧天鳳的遺像掉在了地上,玻璃框咔就碎了。一張顧天鳳年輕時的照片靜靜躺在地上,她笑得安詳靜好,美得像幅磨舊了的油畫。

白默一個逾于一米八的大男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沒有媽了……你們把我媽逼死了……”

白默請的保镖終于來了,個個面相兇悍,不似善茬。這些年他一直到處結交到處混,還是很有些門道的。二十幾個黑衣黑褲的大男人,直接動用武力,把記者趕得一個不剩。

驅趕毆打記者,估摸着明天網上又是一場輿論風暴,白默也管不了了,他現在只想安安靜靜地送自己媽走。

人群散盡之後,白默終于看見許蘇。

英氣的面頰上還挂着淚,白默紅着眼,冷着臉,沖他動了動嘴唇,該是說了什麽,但許蘇沒有聽清。

他突然想起小時候。

每每蘇安娜發瘋要打要殺親兒子的時候,顧天鳳就會把他帶回家裏。

按說許蘇和白默都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和同樣白婧同住一屋不合适,但架不住地方太小,只能拉一道簾子把卧室隔為兩間,白婧住裏間,他跟白默住外頭。有時功課做得實在累了,許蘇就偷偷掀開簾子看穿着粉色睡衣的白婧,看她雪白的頸子與烏黑的長發,早熟的白婧可能知道有人偷窺自己,故意摸腿撩頭發,偶或回頭瞪他一眼,亦嬌亦嗔的模樣逗得許蘇如心坎拂過一片鴨羽,直癢癢。結果被白默發現,就被他用被子蒙住腦袋一通揍。

再晚些時候,顧天鳳總會來給三個孩子送宵夜。

白默先看許蘇的碗,再看自己的碗,然後不滿意地抱怨:“媽,為什麽許蘇的碗裏有核桃啊,我怎麽沒有啊,誰是你親兒子啊……”說罷去就搶許蘇的碗。

顧天鳳就毫不客氣地打兒子手板,呵斥他:“你要讀書有小蘇那麽好,媽也給你核桃補腦子。”

那濃郁的奶味兒與果仁香氣,溢滿一屋子。

短暫的對視之後,白默擦了擦眼淚,轉身進門前指了指許蘇,交代保镖說,不準讓他進來。

許蘇就只能一直在禮堂外等着,等得視線模糊,四肢酸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木門夠厚實,隔音效果很好,他既聽不清悼詞,也聽不清哀樂。

禮堂裏突然響起一陣哭聲。顧天鳳的遺體要被推去火化了,這是她的至愛親朋在向她做最後的告別。

哭聲喚醒了一直木然不動的許蘇,他像聽見集結號的士兵一樣,猛打一個激靈,低頭就往門裏沖。他沖着那扇緊閉的厚實的木門喊:“白默,求求你,讓我看一眼……”

保镖們受了交代,左右各湧上來幾個人,一下就把他擒住了。

“白默,讓我進去!讓我看看阿姨……阿姨!”一忽兒喊“白默”,一忽兒喊“阿姨”,許蘇這輩子沒有那麽爆發出這麽大的力氣過,幾個比他高大不少的保镖都拿不住他了,很快又湧來更多的人。他一向是随波逐流、得過且過的個性,這點可能随了蘇安娜,有時候人不能活得太明白,那太苦了。

但許蘇這會兒只清楚一件事,這一眼他看不到顧天鳳,從今往後就再看不到了。

被捆住了胳膊,他就用肩膀頂,用腦袋撞,像頭倔強的犀牛,門內哭聲漸弱,快聽不見了,也意味着他最後見一眼顧天鳳的機會即将失去。

那微弱的哭聲牽系着許蘇,像一根牽系着風筝的風筝線。線那端的風筝已經飛得老高,在灰白天空間搖搖欲墜。許蘇陷入最深沉的恐慌之中,就怕某一瞬間,風筝線斷了,一咕嚕冷風吹過來,那風筝就消失在天外了。

“阿姨……阿姨!”

掙紮的力氣太大又不得要領,手指頭都被那幾個黑衣黑褲的男人給掰脫了臼,但許蘇全無知覺。

屋內的哭聲終于徹底聽不見了,許蘇絕望地跪在地上,用盡最後力氣大喊一聲——

“媽!”

顧天鳳化作一捧輕灰時,許蘇看見了傅雲憲。

可能是從黃母那邊得到消息過來看看,也可能只是恰巧路過?

顧天鳳這樣淳樸的老百姓,一輩子沒違過法,一聽“故意殺人”,天都塌了,只當白婧明天就會被槍斃。所以她死前托律師與黃母的律師溝通,再次誠懇地向對方道歉,也懇請對方能按她們約定好的,她還她女兒一條命,她也能給白婧一個坐牢之後改過自新的機會。

傅雲憲向許蘇走過去,微微蹙着眉,眼睛宛似深潭,一雙薄唇抿出剛硬的線條。

明明沒哭,偏偏看不清,許蘇不停地擡袖子抹眼睛,費了好大勁才看清傅雲憲。可他發現,傅雲憲雖然正在向他走近,可卻莫名地越行越遠,待到人在眼前時,他們已經遠隔萬裏了。

傅雲憲表情很奇特,說不上來是心疼抑或憐憫,他擡手摸了摸許蘇的臉,但許蘇跟觸電似的往後躲。躲開了還直發抖,瑟瑟如風裏的野草。

他說,叔叔,我一直沒敢跟你說,我做夢都想帶你見見她……

“我想把她介紹給你,告訴你,這才是我的親媽,她一點兒也不貪婪,她好得就像冬天裏的太陽……”許蘇仰起臉,沖傅雲憲粲然一笑,可剛笑了半截,眼淚就骨碌滾了下來。

“我也想把你介紹給她,告訴她,這是我打定主意要相伴一生的人,這是我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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