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值盛夏,一場暴雨後,氣溫很快就回升了,加上T恤比較單薄,濕衣服都快被體溫暖幹了。
這樣不好,不過好像也沒別的辦法。
夏瑤站起來拖着紅腫的右腳一瘸一拐地将餐盒扔進垃圾桶裏,再慢慢挪到洗手間。靜下來後,疼得她咬着牙直吸冷氣。
夏瑤長發偏分,低下頭甩了甩,眼前垂下一簾頭發,濕濕的,被泥沙粘在一起就像一根根面條似的。
夏瑤右腳本來就疼,更何況踩地。單腳站了一會,累的不行,便一手撐着半靠在洗漱臺上,另一手接水清理自己的頭發。因為是感應式自動出水,接一點理一下又要去感應,好半天才理好頭發,洗了個臉。
正當夏瑤準備去挂號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身上沒有錢。她扮演的是一個家裏本就不富裕還突遭變故的大二學生,為了幫親人治病,只好辍學工作。手機都用的老式功能機,為了更有說服力,衣服都是讓夏媽媽從老家寄來的她曾經讀大學時穿的衣服,有種恰到好處的過時。
當然幾塊錢挂號費還是有的,不過在車裏。她想起來,手機都還是她醒的時候,劉養浩遞給她的。那時候她暈倒了,除了每條褲子都被她特意去請人縫制的拉鏈袋裏裝着偷拍機,其餘什麽也沒帶。
等老楊和宋新詞趕到急診的時候,夏瑤正坐在長椅上捧着一本雜志,看起來似乎挺認真。
宋新詞站在夏瑤面前,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好看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聲音悶悶的:“夏瑤!”
夏瑤陡然聽到宋新詞的聲音,先是一愣,随即心裏被填的滿滿的。趕緊将手裏的雜志放到一邊,這孩子都叫名字了,說明事态嚴重。仰起臉,眼睛明媚的像是四月的陽光,表情帶點故作的驚訝:“呀,好久不見。”耳垂微微泛紅,将些許害羞藏在笑容裏。
宋新詞瞥了夏瑤一眼,還在生氣,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好-久-不-見。”
夏瑤朝才走過來站在宋新詞身後的老楊點點頭,一個眼神就明白對方的意思。
宋新詞咬了咬下嘴唇,仔細打量着夏瑤,不免覺得心疼,好看的長睫毛顫了顫,眼圈紅了起來,不忍再說重話,聲音一下軟得跟夾起嫩豆腐的手一樣,全是呵護的感覺:“醫生怎麽說?”
夏瑤攤攤手,一臉無辜:“沒帶錢……”
如果把宋新詞此時的表情慢放,就能看到她的瞳孔在一幀一幀慢慢放大,裏面是大寫的四個字——不敢相信。
就在宋新詞快要炸了的時候,夏瑤不顧腳傷,噌地一下站起來,猛然踩在地上,疼得她想蹲下去,面上還是忍着。她們身高差不多,但這時宋新詞站在臺階下面,比夏瑤矮了一個頭。夏瑤伸手揉了揉宋新詞的頭發,批評道:“愣着幹嘛,還不去給姐姐挂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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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新詞很生氣地瞪了夏瑤兩眼,轉身踏上臺階,往急診裏走。一腳一腳重重的,恨不得在地上踩個印。
等宋新詞走進去後,夏瑤斂去笑容,神色認真起來:“老楊,等不了明天的編前會了,這次暗訪不算成功,我已經暴露了。”
“嗯。”老楊點點頭,将提着的筆記本電腦遞給夏瑤,“我想到可能有這種情況,所以将電腦帶來了,你先寫稿,我現在去公司,看能不能協商一下取消則廣告版面,讓美編重新排版,印刷來不及的話……盡量吧,趕不上早報,也要趕晚報。”
夏瑤看着老楊:“辛苦了。”
老楊搖搖頭,哪有你辛苦:“你的稿子一向寫的很好,都不用我怎麽改,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都是恩師教得好。”夏瑤說着,按着腿,吸口氣,坐回長椅上。
“會說話,寫完稿子,好好休息,恩師先走了。”
“好。”
老楊往外走了兩步,又轉頭看着夏瑤:“你的身份證在電腦包裏,還有啊……丫頭,別太自責。”說完才又快步往外走。
夏瑤目送老楊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垂下眼簾,看了看路面,幾秒鐘後,将電腦放在腿上,打開筆記本。
表情認真,專注的忘了疼痛,或者說,忍着疼痛。
宋新詞拿着挂號單走出來的時候,正好聽到Windows系統的開機音效。電腦的白光映在夏瑤的臉上,夏瑤眯了眯眼,臉色跟那光一樣白,睜開眼,專注的全然沒發覺宋新詞站在她旁邊,側臉溫柔又堅定。
“瑤姐…”宋新詞輕輕喊了一聲。
夏瑤擡起頭,宋新詞就站在那,靜靜地看着她。不知怎麽的,就有點心疼。
宋新詞平時都比較歡脫,思維跳躍,性格活潑。不管心裏怎麽想的,單從表面看,絕對是一個十分開朗的人。這樣安靜的樣子,其實不多見。以往的話,她怕是要撲過來,捏自己臉了。
夏瑤明白,其實她們宋同學一直都是一個心思很細膩的人呢,開玩笑什麽的都很有分寸,分得清什麽場合可以鬧,什麽場合要認真。
夏瑤現在想的就是先寫好稿子,發給老楊。她要回憶、要整理這接近兩個月從各處收集到的信息,她沒有筆記,偷拍機交給了警方,只有靠記憶。這是一項工程,要寫出條理清晰,邏輯順暢,真實客觀的報道,不管是金字塔結構還是倒金字塔結構還是倒、正混合結構,要寫出個真短快活強來。她還沒有理清那張網的全貌,就已經暴露了,警方在行動,但牽扯較廣,很難做到面面俱到。報道及時的話,也許在附近的群衆也會留意着,不等他們消滅證據。
而且她覺得她的傷勢其實不嚴重,就是腳踝扭傷疼得比較厲害,還有一邊肋骨隐隐的疼,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有分寸的宋同學知道,她瑤姐一定是要先寫稿子了。宋新詞慢慢走到夏瑤另一邊,撿起夏瑤剛剛看的那本雜志,坐在長椅上。怕打擾夏瑤工作,留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聲不吭,安安靜靜的,臉色不怎麽好看,卻又有種莫名惹人心疼的乖巧。
夏瑤側身伸手夠了夠,剛好可以碰到宋新詞的胳膊,捏了捏,然後輕笑一下。也沒說話,收回手,靠在長椅上,對着屏幕,神色又認真起來。一時兩人之間只有夏瑤十指利落地敲着鍵盤的噠噠聲。
那本雜志是夏瑤在從洗手間回來的路上撿起來的。夏瑤喜歡看書,喜歡文字,對書本紙張都格外愛惜,看到了,就忍不住要翻一下。
宋新詞捧着雜志,封面上一個目測D罩杯的性感女郎頂着一臉浮誇的妝,裹着一件粉紅色可能是絲質的像是裹胸浴巾的,算是衣服吧……表情做作的看過來,眼睛那裏一個破折號,後面寫着韓式三點雙眼皮……女郎頭上一排紫色字體的廣告語——丁香美容整形醫院,做女人,就是要美麗。
要在平時宋新詞能笑死過去,她倒不是笑整容,她是笑這本雜志的設計……廉價的紙張,浮誇的風格,這種廣告,真的有人信嗎?
忽悠舍不得下重本,算不算良心未泯?
但今天宋新詞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興致缺缺地翻開雜志,一點也不走心的看那些整容前被老公各種嫌棄,出軌、家暴、離婚……整容後老公追悔莫及,捶胸頓足,哭着喊着說錯了的所謂客戶感謝信。
故事會都不敢這麽寫好嗎……
夏瑤那邊更靠近急診燈光,宋新詞就着點不太明亮的光,看了幾個大同小異的故事,感覺眼睛都要瞎了。
擡起頭,往後一靠,宋新詞坐姿往夏瑤那邊斜了點。靜靜看着沉浸在寫稿世界裏,偶爾兩手擱在鍵盤上,眼神越過筆記本一臉思考狀,偶爾皺皺清秀好看的眉,斯文地抿抿嘴的夏瑤。
好看的皮囊縱然招人喜歡,但比起真誠的靈魂,又是多麽尋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