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宋新詞沖涼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夏瑤靠在床頭,捧着一本兩個月前還沒看完的書——《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孔飛力教授著。翻到書簽那頁,接着看起來。

夏瑤喜歡看這類闡幽發微、以小見大的著作,思考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背後深層次的原因。在現在看來剪取人的發辮就能攝取其魂魄這種說法似乎很可笑,但就這麽一個并沒有實據的謠言在當時席卷了大半個中國,誰也沒見過“術士”但又人人恐慌,最後更是觸碰到了當時的君主乾隆皇帝的敏感神經。

說來他還是不自信,所以才會選擇寧可信其有。

正當夏瑤看到:

“康熙初年,兩個術士前往投靠吳三桂叛亂。途中,他們在一個縣城停下來過夜”。

一聲短信提示音響起,是她那個老式功能機,所以才會大聲到她在卧室都能聽見。夏瑤将書倒扣在床上,拿起旁邊的拐杖,杵着往客廳走。

發件人沒有備注,是一串電話號碼,內容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夏瑤想了想,回複道:沒事。但我想知道,是因為什麽呢?當然,你不願意回答,也沒有關系。

快三個月了。

夏瑤喜歡看新聞,手機裏有好幾個新聞app。在那幾天裏,她發現本地新聞版塊,有一個用戶在大多數新聞下都有跟帖,本地新聞評論少,所以這很好發現。不過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主要是他發布的內容,都是在問大家,發現一個地方的人從事違法行為該不該舉報?沒多少人回複他,偶爾的回複也是在調侃。

夏瑤關注了他好幾天,便試着聯系上了他,告訴他自己是記者,也許可以幫到他。

很糾結,我該怎麽辦?那人問。

夏瑤回複:良心和人情,你好好想想,該做什麽決定。

夏瑤覺得他已經在公共媒體上跟了那麽多貼,表達自己的憂慮和糾結,那他潛意識裏,多半是希望有人發現的,因此思想上可能是舉報占了上風,只是游移不定。如果逼他,也許反而會适得其反。

而且,夏瑤也希望,他能自己做決定。所以沒說一些有誘導性的話,給他壓力,比如:你想想,那些違法行為會對社會造成怎樣的危害?你知情不報不會覺得不安嗎?盡管單純的知情不報不犯罪也不會違法,但不小心涉及包庇、窩藏,也是要被追究刑事責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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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不代表那人最後還是決定不說,她就會放棄。那幾天裏,夏瑤用手機號一路找到微博,知道他是一個大二在讀學生,并去過他們學校幾次,綜合從各方面收集到的信息,夏瑤決定去他老家看一看,也就是後來暗訪的妙王村。

快到車站的時候,她接到那個學生的電話,他說他想了好久,願意站出來。

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報警的話,也許只是摧毀一個回收點。夏瑤想去暗訪,盡量多挖一些上游、下游出來。

為了僞裝身份,那個大二學生配合,說自己是他的同學,本就不富裕,家裏又突遭變故,身份證也丢了。問負責人看在同鄉的份上,能不能幫他同學謀一個職位。

夏瑤就這麽卧底進去了。

老實說大多數“壞人”并不像電視裏那樣,一出場就一臉陰鸷,恨不得将壞蛋兩字貼在腦門上。也許是少數,這負責人看起來還挺和藹。

所以這兩月裏,夏瑤除了小心翼翼的收集證據,生活上過得還行,也沒什麽人為難她,相反還挺信任她。

當然思想的煎熬是另一回事。心理壓力大不說,在目睹這些觸目驚心的勾結和愚昧無知的行為後,夏瑤內心幾乎是痛苦的,憤怒自是不用說,她想那個看起來挺和藹的負責人,心裏是怎麽想的呢?他對自己的行為又有怎樣的認識?他會覺得自己是“壞人”嗎?或者根本就沒有是非觀。

不過這似乎屬于社會心理學範疇,她要做的只是跟随自己的良心去揭露那些暫時還不為人知的黑暗。

告訴那些幹壞事的人,盡管利益誘人,但也不能不折手段。

過了一會,回複過來了:我前幾天回家,發現自己的父母也參與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大義滅親。夏瑤不知道該說什麽,總不能說我知道了,想了想回複了三個字:對不起。

對他的父母參與其中感到遺憾和抱歉。

《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八十八條:經人民法院通知,證人沒有正當理由不出庭作證的,人民法院可以強制其到庭,但是被告人的配偶、父母、子女除外。

這說明法律也考慮到了情理。親親相隐和大義滅親一直共存着,似乎都可以理解,夏瑤對此不做任何評價,只覺得這是因事、因人而異的個人選擇,也要因事、因人的去看待。

不過理解是一回事,觸碰到法律紅線,還是要承擔後果的。

這時,宋新詞擰開衛生間的門,微微歪着頭用幹毛巾攏着濕頭發走出來,兩手不停搓着,嘴上也沒停:“瑤姐,想什麽呢?”

夏瑤回過神,收起手機,目光如水地看向宋新詞,關心道:“洗頭發了。”

“這不很明顯嗎。”宋新詞皺着眉,“你怎麽出來了?”

宋新詞剛沖完涼,渾身都是沐浴後的清香,臉蛋被熱水蒸得白裏透紅,細胳膊細腿的,一雙好看的眼裏寫滿你這個不省心的家夥的操心。

夏瑤忽然就很想抱一抱宋新詞,朝宋新詞伸出手:“過來,我幫你擦。”

宋新詞搖搖頭:“你回去躺着。”

“不至于。”

“行。”宋新詞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搭,“那我抱你回去。”說完,笑嘻嘻地走到夏瑤面前,一手攬着夏瑤的後背,一手取拐杖,“其實我幻想過很久,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說……不知道今天有沒有這個榮幸。”

說着還略有那麽一絲羞澀。盡管夏瑤覺得這孩子多半是裝的,離這麽近,心跳還是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握着拐杖不撒手,想了個好主意:“萬一你抱不起我……不就摔了,我摔了倒沒什麽,就是怕砸着你……”

宋新詞想了想,是自己魯莽了,瑤姐身上有傷,該比平時還要注意點,雖然有點可惜:“那好吧……我扶你回去。”

夏瑤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到需要人照顧的地步,“其實,新詞,你真的不用太擔心我,我還沒到——”

“什麽不用擔心。”宋新詞打斷夏瑤的話,“我不擔心你擔心誰,你都不知道這兩個月裏,我是怎麽過的。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萬一你被發現了怎麽辦,他們會怎麽對你,會不會打你、罵你,不給你吃的。天氣這麽熱,你口渴了,他們會不會不給水你喝,會不會将你扔在一個很多蚊子的地方。你會不會害怕的晚上睡不着,更多的我都不敢想……”宋新詞說着聲音都哽咽了,眼裏起了一層霧氣。

夏瑤心裏滿是愧疚,眼眶紅紅的:“對不起……”

過了十幾秒,宋新詞率先笑出來,主動結束這個讓人不高興的話題:“所以啊,你準備怎麽彌補我?”

夏瑤擡起頭,一臉認真地看着宋新詞:“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給你。”

“真的?”宋新詞一臉內涵,語氣焉壞焉壞的,“……什麽都可以?”

夏瑤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弦外之音,臉一路紅到了耳根,低頭看着地磚不說話。

宋新詞看了眼身上的棉質條紋開衫睡衣,比起自己的絲綢吊帶露背睡裙,不知保守到了哪裏去。

瑤姐啊,你這麽害羞,可怎麽辦。

但又不忍夏瑤不自在,宋新詞給臺階道:“算啦……誰讓我心胸寬廣人正直,胸懷宇宙不計較。”

夏瑤低着頭笑。

宋新詞看夏瑤笑了,壞勁又上來了:“雖然我不計較,但你得有所表示吧,瑤姐一向知書達理,這樣……你抱我一下,是不是很劃算。”

“哈……”夏瑤擡頭看着宋新詞,眼裏一片柔情,摸着下巴,故作了幾秒思考狀,“這怎麽好意思呢,新詞這麽不容易,這樣吧……請你吃一頓好的,想去哪,随便挑。”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宋新詞說着,環過夏瑤的手臂,将夏瑤整個身體抱在懷裏,“你的一個擁抱,就是我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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