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瑤姐,明天見咯。”宋新詞兩手趴在車窗上,下巴抵着手背。眼睛裏閃着可憐不舍的光,眨巴眨巴的,似乎随時都有可能哭出來。
夏瑤站在車門邊笑。宋同學就是有這種魔力,撒起嬌來像端着蜜罐子的裝修工人,用溫言軟語在你心上刷過一道一道蜂蜜,甜得你心花怒放不知如何是好。
“想吃酸奶嗎?”夏瑤側身,給宋新詞留足視線,指指對面的便利店,“我去幫你買。”
“什麽呀。”宋新詞面露失望之色,“我在說我今晚要回家,不能跟你一起睡了……”
新詞呀,其實不是想給你買酸奶,而是太愛你的時候,總想為你做點什麽。夏瑤想到這,心裏升起一股酸澀之感,揉揉宋新詞的頭,溫言道:“好好陪伯父。”
“那好吧。”宋新詞癟癟嘴,望着夏瑤,眼裏像是落滿星光,“你記得吃藥,沖涼不要沖太久,看書也別看太晚了。睡覺前記得反鎖房門、關好窗戶,空調別開太低,蓋好被子。睡覺前少喝點水,免得起夜,睡得不安穩……”
夏瑤:“……”我們新詞真是長大了,知道體貼人……
“還有啊。”宋新詞掰着手指頭,“你要記得關水,關電,關煤氣……喔,不對,你家好像用的天然氣,那你要記得關燃氣竈,幹脆直接關閥門好了,用的時候再開,安全。”
夏瑤:“……”
“拜拜……”
夏瑤揮揮手,“明天見,開車注意安全。”
“喔,還有——”宋新詞一把抓住夏瑤正在揮舞的手,“手機不要放在床頭充電。”
目送宋新詞的車走遠後,夏瑤在原地站了兩分鐘。轉身正打算往小區裏走,看到旁邊還在營業的水果店,走過去選了兩斤水蜜桃。
夜晚的風溫柔拂過臉頰,涼涼的觸感,讓人心情都變得舒暢起來。沒有白天的燥熱,空氣都清爽了許多。
夏瑤住四樓。因為前段時間猖獗一時的盜竊案,業主一致同意湊錢安裝了單元防盜門,開鎖和小區門禁卡通用。
剛刷完卡,“當”的一聲,推開門,上面隐隐約約有人在争吵。夏瑤選了一個大點的水蜜桃,從袋子裏拿出來放在門邊,卡了一條縫,以免被鎖上。跑得話,推門就行。
Advertisement
然後從包裏掏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輸入地址和猜測的情況,收件人是12110。還沒有發送,背着手往樓上走。
聲音漸漸清晰起來。一個兇惡的男聲,從祖宗八代到人體構造,不停罵着髒話。期間夾雜着什麽撞到牆上的悶響。
多半是個人,夏瑤心跳快起來,後背竄起一股涼意。樓道裏燈光昏暗,旁邊的扶手鏽跡斑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連帶着冰冷的水泥階梯都蒙上了一層危險氣息。
她有點慌張,不過沒有後退。
“你這個瘋婆娘,臭三八……死了都沒人埋的爛貨……我X你全家……”
“真他媽以為自己還是清純小姑娘……回去脫光衣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麽爛樣……”
夏瑤深吸一口氣,出了拐角,兩步走上去。面前一個沒穿上衣的男人,正一臉兇神惡煞地抓着一個女人的頭發謾罵。
那女人不着寸縷,緊緊抱着男人的大腿,一臉麻木,嘴裏不停小聲重複兩個字:“給錢……”旁邊是散亂在地上的衣服。
“你在幹嘛。”夏瑤一臉嚴肅,為了更有震懾力,聲音比平時高了好幾個分貝。
那男人看到有人來了,臉色不自然起來,似乎恢複了神智,聲音小了一點:“臭□□。”将兩個口袋翻出來,整錢零錢硬幣一股腦砸到女人頭上,“我丢不起這個人。”
那女人看到錢,松開男人的大腿,低頭撿起來。那男人就住在上一層樓,兩步走上去,重重關上了門,震得人耳膜都在響。
夏瑤将水蜜桃放在地上,蹲下身,目不斜視,幫着撿起兩個硬幣,被那女人一把打在手背。吃痛一下,翻開掌心,硬幣立馬被抓了去。
可能受了什麽刺激,或者精神有問題。夏瑤不方便擡頭,盡量讓語氣更溫柔,聽起來值得信賴:“我幫你撿,你先穿衣服。”
那女人頓了頓,眼裏恢複一點可以稱為“人氣”的東西,不像剛剛一臉麻木,活像個行屍走肉。
然後她開始穿衣服,不慌不忙的,內褲、胸罩,短袖……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末了,從夏瑤手裏接過錢時,還說了一聲:“謝謝。”
聲音又枯又澀,嗓子潰爛了一般,似乎說一句話,就要咽一口血,啞得讓人難受。
夏瑤跟着一起站起來,想了想,問:“要報警嗎?”
那女人撩撩打結的頭發,竟有一點風情萬種的美感,臉頰瘦得像枯木,顯得眼睛更大了。光看五官和輪廓,不難想象或許曾經她也是個美女。
“報警?”那女人笑出聲來,不停流着口水,臉白得跟紙似的,嘴角一勾,離鬼片就差個BGM。将手臂舉到夏瑤面前,晃了晃,“連自己一起抓啊。”
夏瑤眯了眯眼,長長的睫毛跟着顫了顫,昏黃燈光下,側臉明明暗暗像是一本莊嚴的書,“你——”
那女人看到夏瑤的反應,突然興奮起來。表情扭曲,笑容怪異,眼淚鼻涕一起流,牙齒打着顫:“不然我為什麽要賣啊……哈哈哈哈……”
夏瑤後退兩步,抵在扶手上,準備報警。那女人突然倒在了地上,身體不停抽動,大口大口喘着氣,場景詭異又恐怖。一股惡臭,拉在了褲子裏。
夏瑤删了110,改成120。
“喂,中心醫院嗎?這裏是……”
晚上十點過,夏瑤坐在醫院過道長椅上,白織燈刺得她左眼皮一跳一跳的。過堂風吹着那扇沒有關上的窗戶,搖來搖去,吱呀作響。
那女人在裏面輸液,已經安靜下來。醫生單獨給了她一個房間。
夏瑤想了想,站起來,推開門走進去。那女人眼皮也沒擡一下,盯着白色床單發呆。
夏瑤走過去,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想了想,問:“方便問一下嗎,怎麽染上的?”
那女人終于擡起頭看了夏瑤一眼:“給我錢我就告訴你。”
夏瑤翻出錢包,将裏面所有的錢抽出來,放在床上。
“傻子。”那女人一臉可惜将錢撿起來,朝手指頭吐點口水,點了一遍,“八百五十二塊……有錢也不是這麽浪費的。告訴你又怎麽樣,你是警察嗎?管那麽多。”
夏瑤不說話。
“好吧,告訴你。”那女人一臉大發慈悲的表情,“春江花月會所聽說過嗎?我以前是那的小姐。”她說這話臉上沒有一點羞恥,“小姐你知道嗎?就是賣的,陪男人睡……哈哈哈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後來跟一個客人出去過夜,染上的。”說着盯着夏瑤的臉,一臉神秘,“你知道那玩意兒多爽嗎?我當時還有點怕,被幾個人按着打了一針。”說着眼神迷離起來,“結果我愛上了它,那感覺,跟升天似的……”
夏瑤光聽她講都覺得壓抑,似乎再問也沒有意義。當生活過于苦難,勸慰就顯得輕飄飄,只好向前看:“有沒有想過重新開始?”說着将手機遞過去,界面是撥號鍵盤。
“自首嗎?”那女人打斷她的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護士早就報過警了,你該不會以為醫生看不出來我那啥吧……”說着将錢還給夏瑤,“是你幫我墊的醫藥費吧,現在還給你。”
夏瑤走出房間,帶門把的時候,裏面傳來壓抑的哭聲。停下腳步,隔着縫看了看。女人臉埋在白色被子上,肩膀不停聳動,瘦骨嶙峋的後背,脊椎像是鯊魚的鳍,雖然沒有那麽凸出,但也挺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