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博物館外觀整體仿造明清建築風格。院子裏幾棵槐樹,正值花期,陽光搖動淡黃色花瓣,落在地面銅制老人抱着的三弦上,風過,恍惚中,似乎耳聞姍姍而來的清麗唱腔。

牡丹亭裏唱,夢短夢長俱是夢,年來年去是何年。

人漸漸多起來,主持人介紹請來的嘉賓時,宋新詞往後遠遠站在一個小角落裏。

目光越過一個個黑色的腦袋,臺上的外公外婆,似乎沒怎麽長變,只是頭發更白了些。兩人都穿着米色薄款唐裝,很白,一臉得體優雅的笑意,皺紋裏沉澱的歲月年輪,盈滿老一輩藝術家的風骨。

薛清和接過話筒,嗓門不大,但落地有聲:“五年前,館長跟我說這個項目的時候,我問他有什麽目的?如果是賺錢,那恕不奉陪……”

你們把一生給了熱愛的戲曲,想必也是樂在其中,那好好保重身體吧,外公外婆。宋新詞不是來看剪彩的,想起還有任務,步子一邁,利落轉身了。

剛踏出院門,身後傳來話筒跌在臺上,拉出的一線銳利聲響,緊接着人群一陣騷動。

宋新詞心裏一跳,回頭看,保安正在阻止人群靠近,而臺上,她外公倒在了地上。

**

下午兩點,夏瑤下了車,跟着導航走了約五分鐘,穿過一片花園,來到江邊。

站在槐樹的陰影下,往外看。下十幾層臺階,岸邊的鐵制踏板連接了坐落在江上的船型建築,沿着江岸,一排過去,整整三艘,全都□□江花月。

果然是江岸不夜城。

夏瑤從包裏掏出手機,給何為打電話。

何為接得很快,在電話那邊語氣輕佻地打招呼:“hello,美女。”

“何先生嗎,我想請問一下,現在還招不招人?”

“我們一年四季都招人。”何為十分熱情,“我還以為你水我呢,從老家回來了嗎?要不要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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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瑤舉着電話看了一眼身後,“我已經到了,在花園前邊,現在方便應聘嗎?”

過了幾分鐘,一個身穿西裝的年輕男人從臺階下走上來。男人留着一頭利落的短發,和一圈淺淺的胡子,笑起來有幾分不拘一格的帥氣,他揚揚手裏的手機,客氣地指了指夏瑤,眼神詢問。

夏瑤禮貌地一笑,問:“何先生嗎?”

“叫我何為就行。為哥也可以,她們都這麽叫。”何為一直都在笑,但并不油膩,“美女怎麽稱呼?”

“姓夏,夏天的夏。”夏瑤略有點抱歉,“我今天忘帶身份證了,你看……”

為了個人安全,暗訪這事,能不用真實身份盡量不用真實身份。

“那我先帶你看看。”何為并不在意,“明天帶來就行了,公司規定員工入職需要身份證,這個我也沒辦法。”說着還吐槽起來,“就登記一下,平時也沒人看,我都覺得麻煩。”

夏瑤指着自己:“我算是應聘上了嗎?”

何為誇張地哇一聲,“當然,我們的招人标準,就是兩個字——看臉,你長這麽漂亮,還沒信心嗎。”說着笑出聲來,“膚淺啊膚淺。”

何為帶着夏瑤進了第一座船型建築。裏面裝修那叫個富麗堂皇,精致的大理石地面,華麗的水晶吊燈……到處金光閃閃,渾身散發着高消費信息。

前臺兩個美女見何為進來,調侃道:“喲,何總管,好幾天沒來一座了。”

“是啊,總管大人怕是忘了一座的姐妹了。”

何為一指她們,笑道:“我回來再收拾你們,弄得現在每個新人都叫我總管,哥他媽純爺們好麽。”

其中一個美女吐吐舌頭:“誰知道呢。”

何為一臉暧昧:“要不晚上去你家試試。”

美女挑挑眉:“我住宿舍,你不怕九姐拔了你的皮。”

……

夏瑤站在後邊,手心裏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一時有想跑出去的沖動。

外面青天白日,槐花飄香,陽光下,江面波光粼粼。裏面紙醉金迷,成年人無所顧忌的開着玩笑,到處充滿欲念的味道。

仿佛兩個世界。

夏瑤一直把手機捏在手裏,這時手機振動了一下,是劉養浩的短信。

他說:我就在春江花月外面,你随便回個什麽,我都當你有事

所以夏瑤暫時沒回。

這時,何為回頭說:“不好意思啊。”

夏瑤寬容地一笑:“沒事。”

“那我們繼續。”

夏瑤很輕微地吸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包廂裏有人在唱歌,何為在前面介紹,說:“我們這有三種,一種是公主,說白了就是服務員,負責包廂裏的衛生,收拾桌面,給客人點歌開酒、端茶倒水之類的;一種是佳麗,負責活躍現場氣氛,哄客人開心,陪喝陪聊陪唱歌的;還有一種是坐臺——”何為說到這,停下腳步,回頭,揮着手笑說,“你不要亂想哈,剛剛說的那兩種都是标配。坐臺的意思是,需要單點,一單只陪點單那個人,應酬幫着喝酒擋酒之類的,沒有別的意思。”

夏瑤遲緩地點點頭:“喔……”

何為帶着夏瑤上二樓,伸出右手說一句點一下,手腕随着動作露出西裝袖口,一塊歐米茄手表也跟着上下晃,他接着介紹:“我們的上班時間是下午兩點至淩晨四點,兩班倒,一個月休息六天。公主每天三百底薪;佳麗底薪一百五,加酒水提成,客人達到最低消費額度後超過的酒水金額,洋酒提百分之五,紅酒提百分之十;坐臺沒有底薪,一單六百。”

“還有客人給的小費,全歸自己。”何為停在上三樓的拐角,挑挑眉,笑問:“想好哪種沒有?”

“有宿舍嗎?”夏瑤突然問。

“有啊。”何為兩手插在口袋裏,“我幫你安排。”

逛了一圈後,兩人再次走回大堂。何為說:“要我幫你搬行李嗎?”

“不用了,謝謝。你把地址給我就好。”

這時,兩個年輕女人走進來。她們穿得十分暴露,臉上畫着浮誇的妝容,随着步子高跟鞋噠噠響,狀似很随意,但從小動作看得出有點露怯。

何為還是一臉輕佻,但還挺随和的笑,問:“兩位美女,找誰啊?”

“你們這裏還招人嗎?”其中一個大着膽子問。

何為緩慢地搖搖頭,一臉抱歉:“不招了,前幾天招滿了,可惜兩位美女白跑一趟了。”說着眨眨眼睛,“要不請兩位喝杯水。”

誰都聽得出這是客氣話,她說:“喔,那算了……”

然後兩個人小聲咬耳朵出去了。

“我就說別來吧,你非要來試一試……”

“招滿了?”夏瑤問。

“當然不是,來應聘的人多了,不可能個個都要。”何為習以為常,語氣淡然,“我目測,去掉高跟鞋,她們身高沒有超過一米六五。臉也不達标,除了豐滿點,沒別的了吧。”何為說到這,朝後面一看,調笑道,“還沒我們前臺妹妹好看。”

前臺回過來:“死鬼~”

夏瑤告別何為後,一路很慢地往前走,出神的想着事。旁邊就是樹蔭,還走在一地陽光裏。

調查報道中,一些重大的社會事件,想要深度揭秘真相,很多時候只能暗訪。在沒有條件置身事外獲取信息的情況下,只剩報道者自己介入事件一條路,行為類似于“釣魚”。這種帶有目的性的手段,常常伴随着表演、套話、僞造身份、非正常拍攝……等一些與道德準則相沖突的行為。

夏瑤為此常常失眠,她知道自己最終還是會去捍衛心目中的正義,但這不代表她可以為了對的目的而對自己的背叛、不忠誠、撒謊等行為視而不見。

任何決定都有犧牲,她選擇了自己的信仰,就要一路帶着掙紮與矛盾。這不會動搖她的信念,但會折磨她的內心。

夏瑤回頭看了一眼會所方向。

如果人也被明碼标價,那到底是誰物質了誰?

夏瑤編輯短信的時候,劉養浩從旁邊跳出來,一拍她肩膀,吓了她一跳。

夏瑤收起手機,問:“跟蹤我?”

“請假了,我這不是不放心嗎。”劉養浩比夏瑤高一個腦袋,低頭看着夏瑤的頭發,“剛剛看着你進去,真想把你拉回來。”

兩人靠得比較近,夏瑤狀似随意地往後退一步,點點頭,笑着感謝:“人間真情在,警民一家親。”

這種彼此心知肚明的疏遠,劉養浩怎麽可能察覺不到,在心裏嘆口氣,聲音明顯低了些,問:“她最近怎麽樣?”

“誰?”

“宋新詞。”

夏瑤一頓,氣氛有些尴尬。

劉養浩是目前熟人中,唯一知道她喜歡宋新詞的人。

但她并不想聊這個。

夏瑤裝作自然的側身走開,說:“人民南路有一家很好吃的冰淇淋,想不想品嘗一下?”

劉養浩也意識到自己不該提這個,跟上去,接道:“哇,我才不愛吃小女生愛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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