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從那天之後, 斯戮像是變了個人, 每次天沒亮就悄無聲息地起來了。
賀言往往會在一陣烤肉的香味中醒來,疑惑地撐起身子,便能看到已經烤好的肉擺放在不遠處, 而做完了早飯的斯戮則在用僅剩不多的獸皮一針一線地縫制新的衣服, 完全是賀言的大小尺寸。
賀言:……怎麽有種突然取了個賢良小媳婦兒的趕腳?
但不管賀言怎麽逗弄調戲甚至勸說他,斯戮都堅決不放棄這個新為他貫徹的習慣。
他固執得很,賀言又覺得他這樣特別可愛, 索性就由着他。
狩獵的時候他們大多還是一起的, 不過賀言發現斯戮開始總為一些小事大驚小怪。
比如這次狩獵時,賀言的獸形只被禿老虎的爪子撓開了個小口子,斯戮就立馬結束了狩獵,過來直接把他對面的禿老虎幾下咬死,轉首抵舔完賀言的傷口, 就硬逼要着他變成人形。
賀言不知道他想幹嘛, 以為有很嚴重的問題,就乖乖聽話變身了,然後被斯戮馱着迅速跑回洞穴。
變回人形的斯戮将賀言抱到獸皮床上,賀言緊張兮兮地看着他, 然後便看到他自己身上一遍遍地檢查傷口,确認只有手上那道口子後,依舊愁眉不展……
好一會兒, 賀言才反應過來——并沒什麽大事, 他只是過度擔心了。
雖然有點想笑, 但他又莫名覺得斯戮這種樣子很可愛,在男人蹙眉輕碰自己手上傷口時,他還故意裝作很疼的樣子,對方眉頭蹙得更深了,然後突然垂頭含住了那裏。
賀言猛然僵住,接着,他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斯戮時的場景。
那時候他剛穿來這個世界,被一頭禿老虎弄傷了腿,後來因斯戮突然的到來才撿回了一條命。當時他并不知道看上去很可怕的斯戮會不會吃掉自己,想要逃跑,結果最後被對方逮住,舔舔他腿上的傷口将他帶走了……
收回記憶,賀言微微往後抽動了下手指,一動不動地看着斯戮。
男人似乎以為他真的疼得很厲害,神情閃過一絲慌促。
賀言心口一下就揪了起來,他用那只根本就不痛的手将他狠狠拽倒在床上,反身重重撲壓着他。
Advertisement
看斯戮一時沒反應過來的樣子,捉弄他的心思變得強烈起來,賀言喃喃道:“我嘴也好疼,你怎麽不親親?”
男人望着他的眼睛呆了一下。
賀言笑了:“騙你的,手上那點傷根本不算什麽,我又沒那麽嬌氣,你……唔!”
男人已經翻身将他原本叫疼的地方含住吸吮。
賀言撲騰幾下就放棄了。
反正論起欺負人這件事,體力上他根本就贏不了斯戮……
本來只是一個簡單的小檢查,因為賀言的臨時作死,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大檢查。
事後,賀言在洞內躺了一下午。
盡管蜜裏調油地度過一下午,可斯戮依舊沒有忘記賀言之前那些小傷口,過一段時間就摸摸看看。
如果不是清楚斯戮的性格,賀言都要喊流氓了!
這次之後,斯戮容易大驚小怪的毛病不僅沒有改掉,反而變本加厲了。
每次賀言有一點兒不對勁兒,斯戮就會立刻把他帶回洞穴強行讓他休息。
好在斯戮的狩獵能力足夠強,一人養家也毫無壓力,所以每次被“遣返”回洞的賀言雖然有點郁悶,但也不至于去擔心溫飽一類的問題。
每當因為一點小傷擁有大量時間的賀言也不閑着,他開始利用附近的資源去做一些簡單的手工。
短短半個月,他們的洞穴就擁有了石桌、石椅、石床和放置他和斯戮衣服的簡易木櫃等家具……
而這一段時間裏,原本總會偷偷找賀言的俊亞也沒再出現了。
賀言再次看到他,是在一次去火山腳下收集草植的時候。
他是借斯戮外出狩獵的時間準備割些草回去給大豬改善夥食的。
火山腳下的地方有很多種類的草植,賀言割了一大堆放在背上,在離開時,他注意到了遠方出現了幾頭陌生野獸。
那些野獸外形很像綿羊,比綿陽稍微大一些,毛則都是黑色的。
賀言确定在此之前并沒有于這一帶地區見過這種動物,在氣候不算寒冷的時候,這些動物自然會出來覓食,不可能藏起來,賀言想了想,覺得大概率是最近遷徙過來的動物。
這裏的草植常年都旺盛生長着,的确很适合草食系動物栖息。
但也會引來其他的肉食者狩獵者的觊觎。
就像那頭突然沖過去咬住其中一只黑綿羊的綠瞳猙析獸。
突如其來的獵殺讓附近的其他動物瞬間散開逃跑。
賀言也驚了下,他看着俊亞的獸形将那頭死去綿羊馱到背上,然後便一瘸一拐地朝遠處跑去。
他的腿……受傷了。
猙析獸大多數會選擇捕獵巨型動物,因為他們不管是力量還是體型上,對其他動物都是碾壓式的存在,是這裏真正的霸主。除非在極其饑餓或最初沒有狩獵經驗的情況下,一般猙析獸不會選擇過小的獵物。
這絕不是因為它們善良,而是覺得不值當它們出手。
賀言看着俊亞跑動的那條瘸腿,一下就判定出是狩獵時被禿老虎咬傷的,相比經常獨來獨往的猙析獸,禿老虎大多喜歡群居,狩獵也大多是合作一起,因為天敵猙析獸的存在,群居有利于它們保護自己。
當一頭猙析獸遇到一群強壯的禿老虎時,未必能全身而退。
這種時候,如果受了傷,自然沒法繼續捕獵強大的獵物,小型野獸就成了它們最佳目标。
看着俊亞徹底遠去的背影,賀言有些惆悵。
南方部落的人曾經說過,猙析獸因為天生強大,除非萌獸時期需要報團取暖,成年後基本不會選擇群居,哪怕有了伴侶,在對方因為受傷無法狩獵後,另一方大概率會将其抛棄。這一獨居冷漠的特性,讓許多猙析獸僅僅因為并不算嚴重的傷勢、病情而默默死去——大多是因為無法狩獵而餓死的。
這是一種讓人悲哀的族群特性。
可随後,賀言又想起了斯戮。
他愣了一下,忽然又覺得南方部落那些人的話未必正确。
斯戮就不是那樣。
在成為猛獸前的萌獸們也不是那樣。
這種族群特性根本就不是他們天生會有的特性,而是一種成年後被族群行為潛移默化的生存規則。
規則是可以改變的。
賀言帶着草植路過俊亞所住的山腳時,看到一張扔在地上血淋淋的黑毛皮。
是那頭黑綿羊的皮。
賀言愣了愣,他随即想起斯戮在變成人形後一直不在幹草上鋪獸皮這件事。
大部分猙析獸變成人形如果沒有融于人形部落,那麽之後依舊會保留一些獸形的習慣,盡管他們的人形身體遠比獸形脆弱。
那張黑毛皮應該可以做成一件好看又保暖的衣服,或者當個小棉被也好啊……
賀言真的……真的很想要。
然而最後,他只是将其撿起來,放在了俊亞門口的巨石上曬着,然後就變回人形對着洞內道:“這種獸皮曬幹後墊床很舒服的,以後不要再扔了哦!”
當他重新變回獸形離開時,洞裏的綠瞳猙析獸才微微地移開巨石。
偷偷望着那個淺灰色的背影,他難過地哼了一聲。
……
賀言回到洞穴時,斯戮還沒回來。
他把那一堆草植放進豬圈裏,看大豬吃了幾口就出去收鱗片了。
禿老虎的鱗片洗完曬幹後手感十分順滑,斯戮準備用一部分墊石桌石凳,剩餘的收起來,等以後天熱了可以鋪床充當涼席。
他這邊剛把鱗片收拾好,裏面的大豬突然就發出一聲嚎叫。
賀言被吓了一跳,沖進去便看到大豬一直張着嘴巴嘔吐,它嘔出了不少綠綠黑黑的東西,持續地邊嘔邊嚎,好不悲慘……
賀言起初還以為它中毒了,連忙把其他它沒吃完的綠植抱出來,接着又觀察了一下大豬嘔吐出的綠植的形狀,然後從手下那堆綠植裏找了出來。
那是一種葉子很圓很鼓的綠植,賀言揉了揉,裏面似乎還有東西,他連忙将其撕開時,便看到了很多黑色的籽,那些籽像芝麻一樣,也就是大豬不久前吐出來的那些黑顏色的小東西。
他湊近聞了聞,裏面有一股奇異的香味。
很熟悉,就像……就像是某種調味料的味道!
賀言眼皮一動,再次看向已經不再嘔吐、開始繼續啃自己那塊大紅薯的豬。
比起中毒……它那幅樣子倒像是吃到了極其讨厭的東西。
可大豬從來不挑食的,它讨厭什麽呢?
鬼使神差,賀言的思維移到了大豬平時最愛吃的大紅薯上。
那大紅薯他變成人後也好奇地嘗過幾口。
一點兒味道都沒有。
就這麽順藤摸瓜地想到了某種可能,他眼睛忽地亮了,下意識就将手中的黑籽送進嘴裏,輕輕咬了一下……
随即,舌尖便被一股要命的鹹味侵占了。
賀言被齁得立馬吐了出來,不遠處的大豬瞧着他哼哼幾聲,似乎覺得很好笑。
盡管吐了出來,可那霸道的味道一直留存于口。
像鹽,但又有一種淡淡的香味。
賀言盯着那些黑籽看了很久,腦子逐漸開始發熱。
斯戮回來的時候,賀言已經從那堆綠植裏弄出了一小堆的黑籽,他已經将其取好了名字,就叫香鹽籽。
“嚕嚕……”他現在特別喜歡這麽叫他,“幫我找一塊中間凹下去的石頭好嗎?”
不久後,男人就把一塊幾乎有豬頭那麽大的石頭搬到他旁邊。
賀言一看中間嶄新的痕跡,就知道這是斯戮臨時搞出來的洞槽。
應該花了不少力氣。
“嚕嚕真好!”他連忙蹭了男人一下,将一部分香鹽籽放進去,然後拿起一塊長形石頭搗了起來。
不一會兒,淡淡的香味出來了。
斯戮眨了下眼睛,一直看着他做這些事。
賀言邊搗邊解釋:“有了這個,我們應該可以儲存肉類。”
聽到肉,斯戮又看了一會兒,便摸摸賀言的臉,起身出去處理放在外面的獵物了。
賀言這邊搗鼓得差不多後,就拿出一張鱗片放在外面的石頭上鋪開,順便在上面抹上一層搗碎的香鹽籽,再用石刀将斯戮弄出來的一部分肉分成不大不小的長條狀,排在鱗片上,最後把剩餘的香鹽籽全部抹在肉上浸漬……弄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完成腌制的部分。
斯戮一動不動地看着,他沒與阻止賀言這些看上去怪異的行為,似乎以為這是他解悶的新游戲,看賀言又要将那鋪滿肉的鱗片搬回洞穴,直接過去代做了。
之後,賀言就沒再管那些肉,和斯戮吃完了飯,就又開始玩斯戮的頭發了。
男人的發質很好,基本不會打結,一梳就開,墨黑的長發夠他玩一輩子了,玩着玩着,他就想着以前世界有個“腿玩年”的詞,那他現在是不是“發玩年”?他沒忍住笑了一聲,保暖便思那啥,他抱着斯戮的腦袋讨親親。
男人看上去淡漠穩重,但每次賀言稍微一撩撥,他就像個純粹的少年一樣帶着稚氣的倉促。
賀言特別特別喜歡和他接吻,因為每次這種時候,斯戮就會展現出那張穩重皮囊下的真實面孔。
他覺得比起沒談過戀愛的自己,斯戮有時候更像是一個孩子。
每次他們親密的時候,賀言都會為這種感覺喟嘆,最後特別慶幸自己還活着。
……
結束後,賀言趴在男人身上繼續玩他的頭發。
“嚕嚕,我今天在火山腳下看到了以前沒見過的動物了……”
男人垂眼望着他的小動作:“冬天之前,很多不耐寒的動物會遷徙到這一帶。”
“那嚕嚕……我們耐寒嗎?”
他是認真問的,結果因為說話時圓潤的肩頭下意識的抖動,被男人一下拉進懷裏緊緊圈住。
“人形不耐寒。”
“所以到了冬天,我們就要變成獸形生活?”賀言仰頭問道。
男人想了想:“獸形的體溫很高,我在的時候,你可以一直用人形。”
這就是要把自己的獸形給他當做暖身衣用了,賀言在他懷裏拱了下,沒說話。
可整整一個冬天,總有需要化作人形的時候。
他想了想,決定等以後做出棉衣,再給斯戮一個驚喜吧。
次日上午,斯戮一走,賀言就變出獸形,前往火山腳下狩獵。
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食物。
這個世界的動物外皮大多以鱗片為主,像猙析獸這種擁有短毛的猛獸較少,之前在南方部落時,即使那些人形已經擁有了棉麻,但比起繁複的種植、采集、編織成布,直接曬曬就可以用的獸皮更受歡迎,往往同等體型,狩獵隊帶回的獵物中有毛的遠比有鱗片的貴重。
他們從南方部落帶出來的棉花種子還不到播種的時間,這個時候,如果想要在冬天來臨之前儲存保暖物品,獸皮獸毛是第一選擇。
賀言捕捉到了兩頭黑綿羊,他沒有殺死它們,而是活捉的。
他将帶回來的黑綿羊暫時放在豬圈裏。
大豬看到新來的小夥伴,開始還挺謹慎矜持,但過了一會兒,就開始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想要互相了解了解,結果還沒靠近兩步,就被兩頭黑綿羊用角拱得哭天喊地地嚎叫。
賀言這邊正忙着在外面按照斯戮之前的方式做新的巢洞,說是巢洞,其實就是用來獨立的養殖洞,他決定單獨弄出一個空間把黑綿羊和大豬分開養在裏面。
捕捉黑綿羊的想法很簡單,他就是想要羊棉毛。
那次路過俊亞洞前時,他聞到過黑綿羊的血腥味,身體本能反應并不喜歡。
猙析獸在能夠正常狩獵的時候,以及獵物不是極其匮乏時,基本不會向這種動物出手。賀言也并不打算為了羊毛而獵殺它們,他和斯戮目前本身也不缺獵物。
賀言只想薅點羊毛而已,在非必要的獵殺時,他覺得暫時圈養來取毛是他目前可以想到的最好的選擇。
新的石洞挖好并弄出排糞和通風口後,獸形的賀言就将兩頭黑綿羊放了進去,然後又把期期艾艾的大豬趕進去,最後搬出一塊高高的巨石隔在他們中間。
在他們熟悉之前,賀言還不想讓自己養了這麽久的大豬天天被羊拱。
變回人形後,賀言就坐在洞口的石頭上開始刺啦刺啦地磨石刀。
他越磨越快,越磨越起勁兒。
石刀若不鋒利,可不方便取毛啊……
而此時的洞內,兩頭黑綿羊聽着那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終究還是流下了絕望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