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賀言這邊磨完刀去取毛時, 斯戮正才馱着獵物回來了。
起初, 男人看到巢洞旁多出的一個洞穴時愣了下,随即就聽到幾聲慘絕人寰的叫聲。
想着賀言,他幾乎是一瞬間就變成人沖了進去, 結果卻看到這樣的一幕:拿着石刀的賀言正在一頭黑綿羊身上費力忙活着, 當事羊看着另一頭已經“禿”了的同伴、随着自己身上羊毛的掉落而嚎叫不止……
“……”
早就聽到了斯戮過來的腳步聲,賀言回頭嘆氣:“嚕嚕,這頭羊力氣有點大, 你快過來幫我拉一下……”
“……”
片刻後, 輕松将黑綿羊控制好的男人垂眼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賀言也沒過多解釋,專心致志地繼續薅羊毛。
不一會兒,他就全部弄好了,擦擦額頭上的汗,賀言還很羊道主義地安撫了下兩頭已經一臉禿然的黑綿羊, 便轉身準确去收拾堆放在鱗片上的毛……
卻見男人已經将鱗片卷起替他拿出去了。
斯戮是在南方部落生活過一段時間的, 賀言覺得他自然是能看出來他要做什麽的。
賀言腳步輕快地跟在他身後,掃到洞外的一頭禿老虎,他想到了一件事,突然抓住斯戮的手腕道:“嚕嚕, 以後我們還是盡量一起出去狩獵吧。”
男人放好包着羊毛的鱗片,回頭看他一眼。
賀言繼續道:“我昨天看到俊亞了。”
聽到俊亞的名字時,斯戮的表情明顯變了下:“……他來了?”
賀言搖頭:“沒有, 上次我和他說清楚後他就沒找過我了……我是昨天去火山腳下看到的他。他受傷了, 應該是被禿老虎圍攻了……所以我說我想以後跟你一起狩獵, 你雖然很強,但萬一遇到一群禿老虎也有些危險吧?還有,俊亞既然住在那邊山腳,我們應該也算是鄰裏了,他傷勢看上去不太好,我……我想在他傷勢好前,借他一些肉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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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望着他沒說話。
賀言本以為他不同意,也不說話了。
氣氛有些詭異,賀言很不喜歡這種氛圍,他正想找個話題打岔過去,男人卻忽然悶悶地開了口:“沒到絕境的情況下,猙析獸不會吃追求失敗的獸施舍食物。”
賀言:“我不是施舍……”
“他會覺得是施舍,這是種族默認的行為。”
“……”
賀言再次被這個種族驚到了。
他正撓頭費解着,卻聽男人再次開了口,聲音依舊是悶悶的:“藥草。”
“什麽?”
男人幽幽地看着他:“找草藥給他,他應該更想盡快恢複自己捕食。”
賀言一愣,下意識地點點頭,擡眼正想說什麽,卻意外看到斯戮眸中的情緒。
他這才想起男人之前以因為俊亞反複無常的毛躁……
他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沖過去一把抱住了男人:“嚕嚕,你不要多想,我想幫俊亞沒有別的原因,如果俊亞不是俊亞,而是另一頭沒有惡意的猙析獸,我想我應該也會這麽做……嚕嚕你不知道,我的老家跟這裏不太一樣,同類常常會互相幫助,就算失明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男人微怔,瘸沒有去問他的那個“老家”在那裏,只是摟住賀言的腰抱得更緊了。
兩人之後便這麽抱了大約十幾分鐘,什麽話都沒再說,卻像是說了很多。
分開時,賀言看到斯戮的表情基本已經恢複了以往的常态。
第二天結束狩獵後,斯戮就帶着賀言去采集他口中的草藥。
他們将近跑了半天,才終于找到一片沼澤地。
幸運的是,裏面有賀言所熟悉的紫色植物,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季節不一樣的原因,那些紫色草植大部分已經老化了,顏色更偏向于黑色。
有備無患,賀言想多采一些回去,可他拽了幾把就發現這種老化的紫色植物手感比之前的軟上很多,有些擔憂地問旁邊的男人:“嚕嚕,這種會不會壞了?”
對方似乎沒到他會問這種問題,略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便道:“這是紫芬最成熟的時候,塗上後效果更好,也不會昏迷。”
賀言:“……”
所以至人昏迷并不是這種藥草的特性,只是未成熟前的副作用嗎?!
他張了張嘴巴,再看這些名叫紫芬的藥草時,眼神微妙地變了,手上的動作也開始加快。
回來路過俊亞的巢洞,賀言就變回了人形,他在斯戮的注視中抓了一把紫芬放在俊亞的洞口前。
俊亞洞口壓着的巨石依舊牢牢堵着,不過昨天扔在外面的黑綿羊皮已經不見了。
“俊亞,我和斯戮采了好多紫芬,可以止血止痛……我們采了好多,放了一些在你洞口,記得拿進去呦!”他說完,還特意等了一會兒,裏面卻一直沒動靜。
他下意識回頭看看斯戮。
獸形的斯戮眯起眼,突然就朝着洞口低吼一聲。
瞬間,洞內也傳來了一聲低吼。
語氣卻像是在罵人。
賀言:“……”
确定裏面的俊亞沒事,他就變回獸形和斯戮一起離開了。
在他們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之後,洞口的巨石才微微挪動起來,接着便露出一只人形的手,将地上那些紫芬緩慢地拿了進去。
“小美……”一聲低低的呢喃在洞內響起。
到了自家洞穴,賀言就把那堆紫芬全部攤開晾在外面,然後又進了洞內把腌制得差不多的肉也全都拿出來,一排排插在細木棍上,最後架在兩棵樹之間風幹晾曬。
不過遇到特別高的樹杈,賀言就挂不上去了,于是斯戮就會變成獸形,馱着人形的他飛上去……這些活兒做完時,賀言就會插着腰看着這些成果笑得眼睛一彎一彎的。
斯戮則盯着他的臉久久地看着。
這幾天,賀言一直注意着俊亞那邊的動靜。
好在情況沒有往壞的方向發展,沒過幾天,他就看到了俊亞。
俊亞的腿應該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到可以進行正常的狩獵。賀言看到他時,他正馱着一頭禿老虎準備回洞穴。
賀言今天獨自出來出來捉黑綿羊,斯戮并不在他身邊。
他的獸形抱着一頭黑綿羊,俊亞打了個照面。
俊亞先是一愣,看到他手中的黑綿羊後,表情瞬間變了,他立馬變成人形憤憤道:“小美,你現在居然在吃這種東西嗎?!那個大家夥不管你了嗎?他怎麽可以這樣對你?!”
賀言:“……”
“小美別難過,我把我今天的獵物給你,我還可以再捕獵……”
賀言只好變回人形,一邊控制住手中的給綿羊一邊艱難地解釋道:“不是吃它,我就是捉來養一段時間,我最近在收集毛啦。”
對方根本不信:“小美,那個大家夥是不是天天欺負你?”
“……”某種程度來說,這話倒是不假。
賀言硬着頭皮道:“謝謝你這些關心,但斯戮對我真的很好,而且……退一萬步說,哪怕他真的不管我了,我也不至于無法自己狩獵吧?”
對方似乎想反駁,但一想到小美剛成年時可是連他都能撲倒的,便又覺得有幾分道理……他只好不再說話了。
賀言看了看他的腿:“你的傷都好了嗎?”
聽他突然關心自己,俊亞高興之餘又很不想提及這個話題,嘟囔道:“我一點兒事都沒有……”
“那我就走了,以後如果需要幫助,可以來找我們哦。”
說完賀言就轉過身,剛擡起腳步,身後忽然傳來一句男人低啞的吼聲:“小美總是這樣!”
賀言詫異地回頭,便見俊亞的眼睛微微紅了,察覺他的視線,迅速偏過頭去。
“俊亞……你怎麽了?”
對方只是咬着嘴巴,不發一言。
賀言看着他,覺得今天的俊亞似乎有些反常,他所認知裏的俊亞大部分時間都是比較跳脫的,可就在剛才那一瞬,他險些以為俊亞在哭。
賀言剛要走過去,俊亞就猛地後退一步,他終于擡頭看向了賀言,聲音裏的哽咽根本藏不住。
“小美總是這樣……”
“明明是天性自私冷漠的猙析獸,卻能将護身的東西送給陌生的同類!明明也不喜歡別人,卻還要在別人受傷的時候送去草藥……小美你總是這樣!”
“……”
半晌的沉默後,賀言終于回過神來,他蹙眉道:“不是的,猙析獸并不是天生的自私冷漠,斯戮不是那樣,你也不是那樣,所以我也不是那樣。”
“什麽?”
“俊亞你知道嗎?如果斯戮擁有你所說的那個天性,我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現在;如果你也有那樣的天性,也根本不會因為我一個舉動而喜歡我……”
“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天性’可能只是大部分猙析獸最初恃強養成的傲慢?然後逐漸影響了整個群體,當所有獸都對同類懷有惡意時,那麽擁有的猙析獸便很難在族群立足,随着時間推動,沒有天敵的猙析獸終于徹底将這種‘天性’繼承下來……”
“可我一點兒也不想擁有這樣的‘天性’,我們可以改變,也可以互相一點點影響,因為我們是同類,才更需要互相幫助,生物有你看不見的循環,我們不可能永遠沒有天敵,到那一日,互相理解與幫助,或許……能讓這個種族生存得更加長久一些。”
他的那些話無比平靜,卻在對方的心裏驚起了波濤萬丈。
俊亞的表情幾乎可以用震驚來形容,他看着賀言,有些地方甚至都無法聽懂,但還是下意識反駁:“不,除了小美,不可能有那樣的猙……”
“只要你相信,就會有那一天,那一天所有猙析獸都可以和平共處,他們不再互相警惕、自相殘殺,也不再冷漠自私,他們抛棄那些後天形成的劣‘天性’,他們有了自己的生存規章……比如被抛棄的未成年小獸可以安心地待在一個園子裏,其他的猙析獸會提供肉類給他們,還會教他們狩獵知識,等他們成年之後,他們會回報以後年老的猙析獸……”
“……”
“畢竟我們是同類,不是天敵。”
俊亞已經徹底僵在了原地。
那些話從未有人說過,甚至都沒人敢去想,遠遠超過他的認知。
可小美卻如此平靜地說了出來。
離開時,賀言再次重複了那句話:“如果需要幫助,可以來找我們,不是施舍,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用‘人情’這個詞解釋,所以不要有心理負擔。”
“……什麽是人情。”他看向賀言,像是重新認識了他。
“嗯……你可以當成一種交易,我幫了你,當我下次需要幫助時,你就還我這個‘人情’,所以沒有什麽施舍。”
口頭上是這麽說着,但是賀言起碼幫俊亞并沒想過什麽人情。他希望在建立人形之間那種關系時,可以少讓俊亞有心理負擔,而如果遇到了不熟的猙析獸,這種方式也會讓對方更容易接受,算是初期鼓勵大家求助的一種方式。
畢竟以猙析獸目前的特性,無緣無故地施以援手更像是不懷好意。
……
賀言在一周後已經薅了不少羊毛,除此以外,他還有了個意外的發現——這些黑綿羊不僅在體型上與他認知的綿羊有些區別,連長毛的速度都截然不同。那兩頭最初薅過毛的黑綿羊,居然僅在十天內,就身上的羊毛就已經長好了!
不僅如此,新長出來的毛更長更粗也更加蓬松,配合黑綿羊細長的腿……猛一看,簡直就像個行走的毛線團!
賀言呆住了。
這……這簡直就是活的造毛機器啊!
不過他并沒有立馬繼續薅,再黑心也要注重“羊文關懷”,人家剛長好毛就立刻讓陷入禿毛的境地,同樣禿過的賀言是于心不忍的,他決定讓它們好好快活一段時間,再去流着鱷魚的眼淚繼續薅吧……
最近這段時間,賀言明顯地感受到了氣溫的轉變,白天的溫度還沒有太大的差別,但到了晚上,賀言經常會凍得微微發抖,不知不覺後又會被一股暖意包圍,等第二天醒來,才發現斯戮變成獸形圈着他睡了一晚。
這冬天的腳步聲越來越響亮了……
賀言開始加快制作棉衣棉被的工程!
他薅完最後一批羊毛,便不再動它們了,他計劃在一周後等它們長好了毛就将它們放回去。
最初從南方部落帶回來的獸皮早就已經沒什麽有了,好在賀言前段時間開始,一直尋找有短毛的獵物進行捕獵,在斯戮發覺他對這種類型獵物突如其來的鐘愛後,每隔一天也都會捕獵一頭回來。
于是,獸皮不足的賀言很快就擁有了存貨。
他先用兩張最大的獸皮夾着黑羊毛做了一床棉毛被子,然後在石床的幹草上鋪了一張鱗片,再在鱗片上鋪一層羊毛,最後将一張獸皮鋪在最上面,邊角疊夾好,暖乎乎的床墊便也完成了。
最後是棉衣。
比起簡單的方形被子,棉衣的縫制比較複雜,賀言好幾次都被細骨刺針紮到了手。
當天晚上被斯戮發現手上密密麻麻的大針眼後,悶不做聲卻特別兇地折騰了他好久。
第二天早上賀言迷迷糊糊醒來時,便看到最晚兇得不行的男人正坐在床邊将他沒縫制完的棉衣全部縫制好了。
賀言失神地看了一會兒。
男人的長發散着,冷峻的眉峰處有幾縷黑發微微晃動,他微垂着頭,把賀言的半成品都縫制完後,手上繼續不快不慢地縫制一件新的衣服。
依舊是賀言的尺寸。
胸口微微發熱,賀言忽然漫出一股沖動。
他衣服都沒穿,光着腳直接下床沖過去,在男人還沒來得及反應時,就跨到了那雙長腿上穩穩坐好。
對方早就放下手裏的東西,抱住他的腰,然後單手拿起縫制完的棉衣披到他肩上,手移到棉衣後,将人牢牢地護在懷裏。
“以後穿好衣服。”他望着他,聲音啞着。
賀言卻已經抱着他的腦袋,重重親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忽然吹來一陣寒風,有白白的小東西混着風飄了進來,最後緩緩地落在兩人交纏的手背上。
一點沒有預告的寒意讓賀言低低地“嘶”了聲,斯戮順勢起身将他抱起放到床上,最後覆上去,把整個人都圈在身下,密不透風。
又有一片白東西飄了進來。
空氣裏的冷意與往日開始有了區別,賀言舉起兩人一直纏在一起手。
他看着皮膚上逐漸消融的雪花,輕聲道:“第一個冬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