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後壽宴這一日,方過辰時,楊芙已經被丫頭叫醒,開始梳妝打扮。

其實太後午間和皇帝等近親一同用膳,到晚間方才會召見皇室外的貴戚大臣。

然而宮闱重地,從勘驗人數再到送壽禮造冊,處處都是時間,因此一大早便要準備。

楊芙等幾位國公府姑娘按慣例乘一輛馬車進宮,因國公府身份顯貴,馬車也極引人矚目,車高五尺,雕木梁脊,四周垂有紅羅绡金繡幔。

幾個女孩因起了大早,臉上都有些倦意,眼看馬車将要行駛到宮門,才慵懶地拿出口脂,重新補妝。

幾位大宮女已等候在宮門外,認出是國公府的馬車,便笑着上前和姑娘們寒暄幾句,實則有查看之意。

“這位貴女瞧着面生,不知是國公府哪位老爺所出?”

大宮女盯着楚莞,問得直白。

“姐姐,她叫楚莞。”魏夭夭已從自家的馬車上盈盈躍下,走過來拉住怔怔的楚莞:“她是國公府的表姑娘,她的父親和我爹爹也是極要好的朋友。”

聽說是國公府的表姑娘,又是丞相女兒的好友,那宮人便也不再追問,領楊芙等人去了清輝閣。

清輝閣位于皇宮西側,是座重檐式的閣樓,樓內鋪設琉璃影壁,極為華麗。歷來太後壽辰,貴女們都在此等候傳召。

楊芙等人到達時,諾大的閣內已站了不少人。

太後壽誕,京城的名門閨秀都盛裝打扮,閣內雲髻霧鬓,衣香媚影,和着少女們的幽香,真是撩人心神。

楊芙不去和其他貴女搭讪,只拉住小姑姑身邊的丫鬟亭雲悄聲囑咐:“待會兒去赴宴,一定要看好小姑姑。若她和楚莞一同離席,你定要叫住她。”

亭雲奇道:“這是為何?再說我如何能攔住姑娘?”

楊芙潋滟的眼波微一流轉,輕輕道:“等她們離席,你便跟上去說老太太找小姑姑有事,務必讓她回去……”

“阿芙阿茉,”一個侯府的少女走過來笑道:“方才還尋你們,原來你們在這兒。”

未等楊芙搭話,少女便看向楚莞道:“咦,這是你家哪位姑娘,我怎麽不認得?”

另一個補妝的貴女聞言冷冷道:“小柔,你竟然不認得這位姑娘?那真是沒世面,這位姑娘可是用香球熏了手的厲害人物呢,也多虧了她,不然我們還不知香球還能這般用。你說好端端的,偏去開那勞什子,真不知是懷了什麽心思?”

此言一出,不少貴女都撐不住笑了起來,她們平日無事,流言自然傳得飛快,因此都知道了國公府新來的表姑娘是從流放地進京的,沒見識。且稍一打聽,都知道楚莞母親逼死安王妃的事兒,她們自小嬌養,自然都讨厭出身不幹淨,且一進府就不老實的親戚。

這種場合楚莞也能出現,貴女們皆覺得輕賤了自己身份,說話不由添氣。

“夠了!”還沒等琴昭開口袒護楚莞,魏夭夭已冷笑道:“太後的好日子,大家不說歡歡喜喜,偏陰陽怪氣?阿莞的東西,願意怎麽用就怎麽用,管你什麽相幹!”

好在此時,已輪到她們登記賀禮,幾人輪流把賀禮奉給女官,在冊上登記好名字。

魏夭夭靈秀的眉眼滿是好奇:“阿莞,你送的什麽賀禮。”

楚莞擡眸一笑:“沒什麽,不過是一個鶴鹿同春的圓雕罷了。”

看着魏夭夭,楚莞在心裏冷笑,她要送什麽自有主意,怎麽會說給旁人知曉?

等錄入完畢,已經到了申時末,衆女們随着宮人的引領,前去含明宮拜見太後。

含明宮此次在席人員皆為皇室親眷和正三品以上官員的家眷,階下分列着教坊司的女樂絲竹,吹笙彈筝,極為熱鬧。

階上設宴十六席,因皇家女眷在京不多,楊芙幾人也都坐在上頭。

堂下則是宗室近親中的男子。首席坐的是懷王和永王。

懷王輕袍緩帶,桃花眼微眯,細長的手指捏着一盞瑩白玉杯,正自飲自酌。

上輩子,楊芙和他并無來往,只知他曾和楚莞有段震驚京城的戀情,懷王先是認楚莞當妹妹,後又和她兩情相悅,礙于皇帝和李夫人,終究沒能把楚莞娶回王府。

結果到了楚莞下嫁江硯那天,懷王仍以哥哥的身份送她出嫁,楚莞嫁衣如火,懷王着紫衣,亦步亦趨跟在轎側護送,此事引起全京城轟動。

因此,楚莞雖為江硯側室,全府卻沒人敢輕視她……

永王今年二十二,已娶了永王妃,為人穩重寡言,此時周圍人都在說笑打鬧,他卻安靜獨坐,眉目間多少有幾分冷清。

“臣靖國公女祝太後福壽延年,國運昌盛。”在衆女齊齊賀壽後,楚莞竟獨自離席跪下:“臣女平日素喜香料刺繡,閑時特意為太後做了香囊拜壽。”

衆女盯着楚莞,不由面面相觑,按照慣例,她們的禮物都在清輝閣登記造冊,根本沒人會招搖到當面送禮。

大家都規規矩矩的,這人卻偏偏如此殷勤,想出頭想瘋了吧?

誰知太後卻笑着接過那香囊,那香囊用的是素色羅錦紋,繡的是五色雲霞,中有一人,身披羽衣,飄然登仙,容貌和太後有七八分相似,香囊雖小,但繡功極為精巧。

太後含笑問楚莞:“這裏頭裝了什麽香?”

“回太後,這是臣女查遍典籍做出的信靈香,香料方子也在香囊中。”

信靈香是道教極為珍貴的心香,太後欣賞的目光在楚莞臉上略作停留,疑道:“你是靖國公府的姑娘,那……你是阿芙?”

太後久不見國公府家的女孩,已認不清面龐。

“回太後,那位穿襦裙的才是阿芙。”李夫人笑着為太後引薦。

楊芙正拿着湯勺吃桂圓羹,聞言提着裙裾緩步走至階前盈盈下拜。

楊芙今日并不如其餘貴女般刻意打扮隆重端莊,她上身只着了澹澹鵝黃的绉紗,齊胸的襦裙輕紗為底,下端繡有翩飛的乳燕。襦裙兩側的長長素絹束帶于胸前打結,在風中輕盈皎潔的繞袅,愈發襯的少女純淨如朝露。

其餘貴女見楊芙這般模樣,心裏都是一驚,她雖年級尚小,身形未長成,但看那狀若凝脂的臉頰,紅若丹珠的唇珠,任誰都能初窺她長成後的明媚,兩三年後,這必是豔冠京城的美人。

太後微露笑意,讓楊芙起身,看着她點點頭道:“倒也有幾分姑娘的模樣了。”

李夫人立刻接話道:“最近幾次呈給您的青詞,都是阿芙這丫頭親自抄的。”

太後聞言,向楊芙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

經此一鬧,倒冷落了站在一旁的楚莞。

太後看向楚莞道:“那這姑娘又是?”

楚莞臉上現出了一絲羞赫,似是不知怎麽開口解釋自己的身份。

楊老太太輕聲道:“回太後,這是我嫡親的外孫女,剛住進國公府。”

太後立時明白了楚莞的身份,面上非但毫無芥蒂,反而主動拉着她的手笑道:“原來是國公府的姑娘,你的心意很精巧,哀家歡喜。”

上一世,楚莞博得了李夫人的好感,只顧着巴結李夫人,因此對太後的壽禮也并沒十分上心,只是送了中規中矩的禮物。

這一世她沒在李夫人那裏讨到好,反而受到太後的贊賞,也算因禍得福。

開宴後,清媚如初春柳花的楚莞便坐在了太後另一側,她在衆人的打探目光中笑意盈盈,微擡下颌,神态俨然一等一的貴女。

只是看到太後右手邊的楊芙,一絲冷笑便上了唇角,坐在太後身側的恩寵本該獨屬于她,結果好不掃興,成了和姐姐并排。

最欣慰的還是楊老太太,她養的這三個孫女都漂亮精致,如今天上掉下個外孫女,也是個得太後喜歡的伶俐人。

雖是坐在太後身邊,楊芙的風頭卻絲毫不及楚莞的一半,太後顯然更願意和楚莞交談,多次含笑看向她。

楊芙唇銜淺笑,乖巧的坐在太後身邊吃着面前的水晶馬蹄糕,壓根懶得聽太後和楚莞聊什麽。

重生一次,她看人似乎撥開層層迷霧,愈發清晰明白。

太後今日親近楚莞,絕不是無心之舉。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太後自己就是清河崔家的表姑娘,她生父出身不高,和母親私定了終身,太後自幼時便被寄養在顯赫的外祖家,當時進入東宮做側妃也是用的崔家女身份。

即便生育了皇子,當上位高權重的太後,太後依然在意自己的出身,唯恐別人說她不是崔家的正經小姐。

因此見到楚莞這般身份的姑娘,自然會擡舉。

可那又如何呢?太後最是個寡恩的性子,她和祖母是從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可當皇上因懷王失子之事下旨審問國公府上下時,太後卻沒過問一句。

楊芙記得當初如抓救命稻草般抓着太後的手,哭着道祖母年邁,身邊沒有人照顧,求太後開恩讓她進家門看一眼。

任憑她哭啞喉嚨,太後也只是厭煩地揮揮手,說了句:哀家倦了,你跪安吧。

而她的丈夫江硯,非但沒給她任何安慰,還懶懶地道:“你們家吃了什麽迷魂藥,非要巴結永王!死一個楊琴昭不夠,如今怕是整個國公府都要搭上了!”

從那一刻,楊芙便明白,皇家的恩寵,丈夫的恩情,都是好看的花樣,頂多迷迷人的眼睛,卻是最不能依仗的!

她此次宮宴最大的心願,便是護小姑姑周全。

果不其然,約莫半個時辰過去,月挂樹梢之時,楚莞柔柔向琴昭開口道:“小姑姑,我喝完酒有些頭暈,你陪我去消消食可好?”

她本該叫琴昭叫小姨,卻随着國公府的姑娘叫姑姑了。

楊芙的心登時一跳,頻頻向小姑姑使眼色。

在赴宴前,她就再三告訴小姑姑不要和楚莞一同離席,但因為她說不出原因,小姑姑便只把這當作孩子的戲言了。

琴昭臉上浮有薄醉的緋色,席間雖有給姑娘們備的花酒,但喝多了,還是會不勝酒力。

她看向笑意盈盈的楚莞,毫無防備的道:“好,我陪你去。”

楊芙暗叫糟糕,立刻放下手中糕點:“小姑姑,我也和你們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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