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楚莞看楊芙起身,輕柔笑道:“姐姐還是先侍奉好太後,等我們回來再去?”
楚莞想對琴昭下手,楊芙在側自然諸多不便,她很有心機的擡出太後,想讓楊芙留下。
誰知向來性子和軟的楊芙卻出聲道:“我……我坐得也有些悶,和你們一同去吧。”
太後聞言笑道:“哀家無事,你們姊妹一起去吧,只是含明宮的宮人大多在宴席上伺候,偏僻的地方無人照應,你們最好慢着些。”
楚莞沒有法子,只能跟随楊芙等謝了太後恩典,随後一同走出燈火通明的大殿。
笙歌管弦聲漸漸模糊,月色朦胧,楚莞攜琴昭總往光影微弱的地方走。
楊芙小小的身影綴在琴昭身後,也只是乖乖跟她們走。
“聽說太後宮中東北角有一處雙亭,晚間可以看到螢火蟲。”楚莞看幾人離正殿漸遠,便放下心坦然道:“真想去看看是何景象。”
琴昭撫撫緋紅的臉頰接話道:“那雙亭我也遠遠看過一眼,離這兒不遠,我們去吹吹風,趁早回來。”
楊芙緊緊拉住小姑姑的衣角,在夜風中怯怯開口:“小姑姑,我冷,我們不要去亭子好不好?”
“冷?折騰一天,是被風吹着了?”琴昭聞言,停下腳步細細看楊芙的小臉,關切道:“那我們在這兒說說話就回去吧。”
此時,亭雲滿臉焦急地趕過來道:“姑娘,老太太正找您議事呢。”
琴昭一怔:“你可知是什麽事兒?只找我一人?”
“老太太只讓我來找您。”亭雲硬着頭皮道:“沒說具體什麽事兒。”
楚莞面色一變,只得道:“祖母的事兒要緊,小姑姑不必擔心我們,我們消消食也要回去呢。”
琴昭摸摸楊芙微微冰涼的小手囑咐道:“別亂走動,早些回席。”
看着小姑姑遠去的背影,楊芙終是放下心,擡起嬌美稚氣的臉,對着亭雲眨了眨眼睛。
只要小姑姑安全回席,那上一世的場景便不會再發生。
楚莞卻恨得捏緊了手帕,她早前從魏夭夭處聽說,最近前線軍情吃緊,沈馳和顧懷璋等幾名皇親因在朝中商議要事,宴席過半才會現身。
她算了算前廷離含明宮的距離,料想沈馳必定會在此時左右經過雙亭。
誰知楊芙卻懵懵懂懂跟來,本想着她不過是個不足為懼的嬌貴姑娘,看到她和亭雲對顏色,才咬牙切齒地明白楊芙竟已開始提防自己。
“姐姐不喜歡我吧?”楚莞轉過身,對楊芙盈盈笑道:“小姑姑……也是被你故意支走的。”
只剩下她們兩個人,楚莞不再有任何顧及,她依舊笑眯眯道:“姐姐好聰明,倒是這麽早就把我當外人,巴巴防備着。可惜我是老太太心疼的孫女,如今太後也對我青眼有加……姐姐,我勸你對我客氣些,免得日後後悔!”
楚莞白皙的脖頸在月光下格外白皙,讓楊芙憶起上元夜時她側着脖頸嬌笑,依偎在江硯懷裏講自己的死訊。
上輩子,她們一直沒撕破臉,楚莞嫁到江家,楊芙依舊把楚莞當成自家表妹,丈夫多庇護表妹一些,她雖心酸落淚,但從未想過相争。
可這輩子的楊芙再也不願多看一眼楚莞僞善的面孔,撕破臉又怎樣?她做不到和害死她的人虛情假意。
兩世為人,她性子再天真純良,也不會是軟弱可欺了。
“我沒有把你當外人,因為你根本不是人!”楊芙鼓起勇氣,說出壓抑在心裏,最想當面痛罵楚莞的話:“你不是人,你懷着嫉恨的心思來到我家,你想害我,想害小姑姑,還想害長兄和祖母!你面上裝出賢良的好孫女模樣,其實你是人是鬼自己心裏清楚!楚莞,你之前受罪是因你母親自己作的,和國公府沒任何關系。我們護你周全是可憐你在外孤苦,不是欠你的!”
楚莞不敢置信的看着楊芙,嘴角抽搐着想說話,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口。
她內心最深的惡毒,都被楊芙一語道破了。
一陣奇異的甜香忽然飄來,楚莞再次露出無辜的笑容,輕聲道:“姐姐,難得你說了真心話。那我也和你交交心吧,我就是惡毒,就想看你們這些受盡榮寵的人跪在我的腳下!看到你倒黴,我就開心歡喜。”
楊芙在楚莞輕靈的笑容中皺了皺眉,那奇怪的甜香愈加濃烈,如悠然緩慢的搖籃曲般絲絲縷縷侵入頭腦,讓她陡然起了倦意。
楊芙忽然憶起上輩子,小姑姑從太後壽宴回到家,被家人小心翼翼問起和沈馳清輝閣之事,一臉懵懂地說她什麽都不記得。
看來,小姑姑不是因羞窘撒謊,而是真的被楚莞耍了花樣。
但她沒料想楚莞竟這般下作,竟用楚館裏把人迷暈的做派對付自己。
楊芙此時已渾身無力,和楚莞纏磨必定沒有好處,她眨眨眼睛,屏住呼吸,裝作茫然地慢慢走了幾步,之後昏厥般跌倒在地。
楚莞捏着香囊的手心微微出汗,她第一次嘗試這迷香,還不敢肯定有效果,看楊芙軟軟倒下,方才放了心。
她緊張得四處望望,看宮人們的身影都聚集在遠處的大殿,方深吸口氣,緩緩蹲下身,解開楊芙襦裙的束帶,月光灑在少女裸,露的雪膚上,如最柔和潔淨的白玉。
“姐姐困了,解開帶子才能睡得更舒坦。”楚莞摸摸楊芙的臉,聲音溫和天真:“姐姐好好在這兒睡吧,我一會兒便帶祖母和夫人們來把你叫醒。”
楊芙躺在地上任由她擺布,直到聽她腳步依稀走遠,才顫着肩膀站起身,笨拙地把自己的衣帶紮好,趁着月色踉踉跄跄往別處走。
楚莞離開,必定會像上輩子一般叫人過來,到時候衆目睽睽看見自己衣衫不整躺在宮中偏僻處,那是幾張嘴都說不清的屈辱。
楊芙咬咬嘴唇,想找個安全偏僻的地方整理下儀容,再體體面面的出現在楚莞和衆人面前,狠狠地讓楚莞打臉。
但這是太後宮中,她不可能随意推門而入。
哪怕是看到舉着琉璃宮燈路過的宮女,她都忙躲在山石後面,不敢露面。
萬一這些人懷有歹意,把她現在的處境叫嚷出去便糟了。她擡起眼睛,在周遭焦急尋找可以倚靠的角落。
借着月光,她看見明廊盡頭的馬車旁靜立着一名醒目的年輕男子,男子披着玄色風氅站在人群外,清冷軒昂。
楊芙的眉眼霍然被點亮。
她沒有絲毫猶豫,背離燈火輝煌的大殿,朝着那孤燈一盞的馬車走去。
她只是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但遇見危難,卻不敢求助于人,而是匆匆躲閃。
因為楊芙打心眼裏覺得,自己無法信任那些人,也沒有準備好接受他們的幫助。
可不知為何,她卻放心大膽的朝馬車靠近,似乎從內心篤定,那個男人會在風雨中給她最溫暖的庇護。
明月懸空,夜風吹起楊芙纖細如漣漪的紗裙。
她終于走到馬車旁,馬車很高大尊貴,她踮起腳尖,伸長小胳膊輕輕敲了敲車壁下緣:“勞駕,能讓我上車嗎?”
一開口,楊芙才發覺自己帶了軟顫的哭音。
車簾被一雙大手倏然掀開,顧懷璋英俊清凜的面龐出現在月光下,鎖眉俯視楊芙。
楊芙和他一對視,不知為何立即耳頸通紅,心撲通撲通如擂鼓般跳動……她心裏後悔不疊,怎麽會腦子一熱來向他求救呢?即便是他前世向自己下了婚書又如何,即便他替自己出言又如何,也許那只是他心血來潮……也許,也許他還不知自己是誰吧?
她離他那麽遠,錯把他的寒光當成了溫暖的明亮,然而伸手一探,就會被他淩冽的氣場所傷。
楊芙眼眶都紅了,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起頭皮,仰着狼狽的小臉,對着那高大嚴峻的男人顫聲請求道:“王……王爺,我是國公府的阿芙,你能讓我上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