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懷王笑笑,憊懶道:“不過是一場詩會罷了,本王說你代得,你只管進去便是。”
楚莞心裏很激動,她向來不甘于在楊芙之下,總想抓住一切機會露臉出頭,她此時隐隐覺得今日就是好時機,不但和懷王搭上了話,還能頂着懷王的名頭,品評在座男子的詩詞,這真是不一般的殊榮!
再說,她的詩文一向不錯,若是在席間和哪位世家公子順便對了眉眼,那就再好不過!
楚莞含情脈脈的看了懷王一眼,輕聲道:“小女聽殿下安排。”
站在一旁的魏夭夭看着他們二人皺眉道:“殿下,這是郡主的開園宴,那些人也都是京城府邸的公子,這樣……好嗎?”
不待懷王開口,楚莞已道:“夭夭放心,我也略懂詩文,不會丢了殿下的面子。”
這是丢殿下面子的事兒嗎……那麽多男子,楚莞一個女孩連面紗都沒帶,她又該如何自處呢?魏夭夭張張嘴,但看楚莞素來柔順的面龐竟閃過向往,只能把想說的話咽下去:“那你……去吧,我在聽風亭等你,你做個樣子就好。”
做為未出閣的少女,即使張揚如魏夭夭,對陌生男子也格外謹慎小心,她是絕不可能陪楚莞展顏于男子面前的。
懷王見楚莞竟然答應下來,并不顧忌自己的容顏和名聲,更覺有趣,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颔首道:“本王承姑娘的情。”
楚莞沿着曲折小路進入內園,一想到自己将面臨那麽多男子,心裏難免忐忑。
聽風亭上的女孩兒們也聽到了懷王和楚莞的對話,她們看楚莞竟然答應在詩會露面,登時來了興致,一個個提着裙子,悄悄登到公子們曲水流觞的亭閣上,透過花窗窺看下面的動靜。
流水池畔少年雲集,雖不似少女們衣香鬓影,但意氣風發,別有一番朝氣。
楚莞出現時,在座的錦衣少年皆是一愣。聽完懷王身邊太監傳話後,更是神色複雜。
他們皆出身名門,而站在他們面前的不過是一個嬌嬌柔柔的女孩子,當着她的面做詩,還要讓她來評判,這也太戲谑了!少年們或多或少都覺得有幾分下不來臺。
但是他們自持風流,也不願當面駁美人的面子,因此都互相推诿,想把這風流事讓給別人去做。
“張兄,聽說你最近又有大作,還不說給姑娘聽聽?”
“你方才還躍躍欲試,說什麽今日要趁着秋意做幾首詩,如今有佳人傾聽,你倒是來啊!”
……
場內一片喧嘩,楚莞臉頰微紅,手足無措的站在衆男子面前,她心思飛轉,很想贏回一局,但事發突然,她顯然沒想好怎麽應對。
“既然懷王分身乏術,在下也告辭,改日再來和各位一同作詩。”
有個高挑的男子站起身,微一拱手便甩袖要走。
一有人打頭陣離席,在座的公子哥兒們皆按耐不住,紛紛找借口離開,一時間杯盤狼藉,楚莞尴尬的站在院子裏,勸留也不是,勸走也不是,動動唇角,腹中的錦繡詩篇一首也說不出口,只能垂頭站着。
“我就說讓阿莞不要去。”魏夭夭嘆口氣:“阿莞這模樣倒真是可憐。”
楊芙坐在花窗邊,默默凝神望向站在亭下楊柳旁的楚莞,她可憐嗎?今日的慶園會,她本就沒有資格出現。即使來了,在門口遇見懷王幫扶,謝恩之後婉拒他的心血來潮,和魏夭夭一起進來便是,料想懷王也不會強求她一個閨閣女孩,可她偏偏要強出頭,弄成這樣的局面又能怨誰?
可是楚莞畢竟是國公府的姑娘,鬧成這模樣傳出去,國公府的面上也不好看,楊芙和琴昭對視一眼,正準備叫身邊的侍女下去收拾殘局,忽聽亭下傳來少年溫朗的聲音:“且慢!”
衆女皆好奇的探頭望亭下瞧,只見出聲的少年身形優雅,袍袖翩翩,頭戴精致的小玉冠,愈發襯得眉目如畫。
“既是來赴詩會,怎能未做一首便離席而去?”少年含笑起身,他明明幹着阻人離去,幫人解圍的差事,但仍然從容溫煦,讓人生不出任何反感:“在下有一首詩,還想說與姑娘。在座諸位若有好詩,也不妨念出來,一同磋磨學習。”
在座的公子們俱知曉這風度翩跹的少年是有心救場,倒也不好再拍拍屁股離去,三五成群又回到座位上,等着這位少年念詩。
楚莞擡眸望向幫自己的解圍的少年,看他衣料華貴,想必也是貴公子,忙回過神有禮道:“公子請。”
亭上的衆女看到這一波三折的詩會,皆忍不住捂着嘴發出驚嘆:“這是誰?”
“他做的詩不錯呢……”
“長得還不錯呢。”
“少來,你又打趣我……”
衆女透過窗紗,饒有興致的打量日光下長身玉立的男子,甚至開始打探他的家世。
“他是寧忠侯府的庶子,雖是庶子,但寧忠侯也是很看重這個兒子的,近幾年他和懷王殿下也交好,前程也是有的……”
“這樣的品貌竟然是庶子?寧忠侯府的嫡子該是什麽模樣?”
“他有一個嫡出的大哥,聽說在廬陵王麾下,弓馬娴熟,打馬球年年奪魁。等明年開春,便能看到他的身姿了。只是單論相貌,斷斷和他弟弟比不了。”
楊芙聽着她們支離破碎,道聽途說的三言兩語,忽然很無奈又很想笑,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江硯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他的相貌依然那麽出衆,能讓貴女紅着臉議論,他的聲音依然那麽動聽,讓人忍不住想起有微笑有陽光的日子。
然而在前世,和他的初見是她一生劫難的開始,正是這個溫暖她青春光陰的少年,一手把她推向死路。
她百般提防即将到來的上元夜,但她沒想到,這一世,她竟在這裏猝不及防撞上他。
楊芙什麽也沒說,甚至沒和琴昭打招呼,她如夢游般快步離開亭子,她只想逃離這個地方。
逃離那個外表溫暖,實則冷到骨子裏的男人。
許是客人都集中在亭子裏作詩,園子裏的人很稀少,楊芙獨自沿着蜿蜒的池子往前走。
正值秋日,水邊也依稀有幾分冷意,風吹過楊芙的裙擺,她只覺自己周遭寒氣凜凜,似乎再次回到那個滴水成冰的上元夜。
灼灼的宮燈,盛放的煙火,自己的丈夫含着笑,氣定神閑布置着她的死亡。
楊芙如同被抽去了全身力氣,她半蹲在池邊的柳樹旁,任憑華麗的裙擺鋪陳在地上。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精致的流金堆花裙上,淚痕漸漸暈染。
楊芙嫩白的小手撫上那抹潮濕,忽然很是心疼,這件裙子……是那冷清又溫柔的男人送給自己的衣裳。
乍看上去冷漠到萬丈春光也溫暖不了的男人,用心的編造出理由,只為了名正言順的送自己幾件裙子。
自己怎麽能為不值一提的人流淚,哭花了他送的衣裳呢?
那就太對不起他,也太配不上他……的衣裳了。
楊芙不再掉眼淚,擦擦臉頰擡起水眸,卻恰好看到湖對面的一對璧人。
秋風微拂,黃葉燦燦,嬌小柔媚的女子緩緩走來,弱不禁風的裙擺偶然掃到幾片落下的枯葉,她身畔的男子見狀,用靴尖踢走前路的幾片葉子,小心翼翼為她開辟道路。
并肩而行的,是江硯和楚莞。
風把他們的對話一點點吹送進楊芙的耳朵。
許是楚莞之前說了些什麽,只聽江硯嘆道:“原來是懷王幫忙才讓姑娘進了這園子。”
“我也不是非要來,還不是為了陪想來的夭夭,她畢竟……是我的朋友。”
楚莞嘤嘤哭泣,全然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麽撒嬌央求讓原本想陪家人去寺廟的魏夭夭來園子的事兒。
江硯溫潤的聲音含有一絲怒意:“進園子又不是什麽大事,都是一家人,為何不帶你一起來?國公府的姑娘這般做未免……”
江硯搖搖頭,他素來也聽說過官宦之家閨中女孩的争鬥心計,只是沒想到京城一二等的勳貴世家也這般行事,但他畢竟不好說閨中女孩的壞話,因此不再說下去。
未免什麽?楊芙勾起唇角,忍不住猜下去。
未免欠妥?還是未免惡毒?
反正不會是什麽好話,但是她壓根不在意,最好就讓江硯從此認定自己是個有壞心思的歹毒女人,免得這一世再來主動招惹自己。
就讓江硯和他心目中最乖巧善良的楚莞厮守一生吧。
楊芙忽然想到,上一世,楚莞進入侯府後和江硯甚是恩愛,在自己黯然神傷時,楚莞曾美目流轉,輕聲笑道:“姐姐,你是不是始終有些不服氣,明明你才是和阿硯上元夜初見的人,怎麽會被我後來居上?其實啊,他眼裏最先看到的人一直都不是你,我和他在楚寧郡主的慶園宴上便碰過面,阿硯對我……一直是情根深種,真是不巧,說起來,你才是那個後來的人吧。”
楚莞流波蕩漾的杏眸裏滿是譏諷和嘲笑,但楊芙自然不信他們那麽早就相愛,只當楚莞故意說玩笑話氣自己,并未放到心上。
今天才知,那些話并不是哄她的。
兜兜轉轉又來一世,這一世的楚莞沒有懷王的妹妹的名頭,只是個無依無靠的表姑娘,可即便是表姑娘,江硯還是這般輕易地對她動了心。
他們可真是天生一對,幹脆明日成婚好了。
楊芙心裏沒有絲毫痛苦,甚至沒有一絲失落。
想起顧懷璋的眨眼工夫,她的心已被溫暖填補得滿滿當當。
任憑江硯再僞裝成謙遜體貼的樣子,也比不過那人不經意間流露的照拂。
讓江硯楚莞波瀾壯闊生生死死去吧,楊芙遙望那對男女,不經意間伸手撫了撫自己小巧的耳珠。
有個男人,在她即将消散時堅定地說要送她回家,那人的聲音氣息萦繞耳邊,是她失去一切後仍能抓住的真心,是她步入此生時深埋在心底的偏執……
她怎麽可能忘記?
自己并不想在他們的愛情故事裏擁有姓名,她畢竟,也是有另一個人要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