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楊芙坐在馬車裏, 兩個小手交疊得握在一起,心也緊緊懸着, 前世, 她和婆婆的關系處得并不好, 雖然她貴為國公府之女, 身份比江硯高出一大截,但身為妾室的婆婆卻只覺得楊芙是上趕着看上了江硯, 甚至為了嫁給他鬧到要絕食的地步,這種心急又自輕的女子,婆婆自然是看不上的。
上一世楊芙嫁入江家時, 國公府還算體面,而現在卻直接淪落到被抄檢的地步, 楊芙想象不出要怎麽面對身份尊貴的公主, 也不知那場面會不會讓她感到羞窘和失落……
約莫半個時辰,公主府便到了,楊芙在王內監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眼前是極氣派的重檐府邸, 朱紅的檐柱上刻着浮雕, 在雪色的映襯下宛如空中瓊樓。
站在門口的大宮女一看到楊芙,便忙迎上來行禮道:“奴婢是公主身邊的宮女含樂, 公主派我來迎貴人。”
楊芙依稀記得她是公主身邊得力的紅人, 能讓她出來親迎,想必公主多少是在意自己的,楊芙擡起眼眸,軟軟道:“謝謝含樂姑姑。”
含樂引着楊芙往垂花門走, 一路上的下人看到她們過來,俱側立路旁請安,神态甚是恭謹。
楊芙疑道:“含樂姑姑,她們怎麽都認識我?”
“這是王爺囑咐的。”含樂輕輕一頓:“貴人在此莫要擔憂拘束,公主是最好相與的,定會和貴人很投緣。”
也許吧,楊芙上輩子絕食時,和公主打過一次交道,即使是自己拒婚駁了公主府的面子,公主仍然輕言輕語的勸自己好好用膳,公主對地位輩分遠遠不及她的人都那般寬容溫和,想來定會是個很好的人吧。
但是,眼下楊芙實在不太想見人,也不願應付着說話,她只想找個暖和的地方好好歇歇。
進門後,含樂笑着禀道:“公主,貴人安安生生的來了。”
楊芙擡眼望去,只見圍屏前的矮榻上側坐着一個明豔的女子,她笑着點頭道:“飯也是剛上齊呢,你們倒是來得巧。”
楊芙這才發現圍屏後的圓桌上擺滿了菜肴,這個時辰不是用膳的點,想來是公主體貼她,特意準備的。
楊芙忙行了個萬福禮:“謝公主。”
“和我不用言謝。”長平公主很溫和的道:“餓壞了身子是大事,去吃飯吧,有什麽話不必急,都留着日後再說。”
楊芙沒想到公主竟這般體貼入微,這般讓自己感到舒服自在。
想起上一世時,公主也是這般柔聲細語的勸自己用膳,楊芙的眼淚又要墜下來,兜兜轉轉,她錯過了真心待她的人,又在轉身之際和他們相遇。
上天也算厚待她,但她有時還是會忍不住想,若上一世就和他們在一起多好,自己……會不會更勇敢一些,少些膽怯呢?
公主看她失落,以為她擔心家中之事,便勸道:“這事交給阿璋去辦,你大可放心,眼下你還是要把自己照顧妥當……”
楊芙點點頭,眸中滿是澄澈:“嗯,我相信王爺。”
公主看楊芙這肯定的小模樣,倒搖頭失笑了。
顧懷璋婚事一直拖着,年複一年,倒是成了她的心病。
前幾日顧懷璋簡單利落的說要娶楊芙為妻,作為母親,她有幾分驚訝,有幾分欣慰,也有幾分顧慮。
京城的勳貴之家,選正妻都是極為嚴密講究的,要看女子的家世,女子的容貌性情,長平公主對家世倒看得很淡,她是皇帝愛女,嫁的驸馬雖富甲天下,但終歸是經商出身,婚後這麽多年,兩個人還不是極為恩愛麽?
但說到容貌性情,她卻有自己的理想型,她也像大多豪門中的婆婆一樣,中意大氣明豔,氣場十足的媳婦,能扛得住事,冷得下臉,管得住家。
印象中,楊芙似乎不是她最喜歡的類型,因此雖同意了兒子的婚事,但心下總有幾分遺憾。
但眼下見到楊芙嬌盈盈的模樣,她卻打心眼裏十分喜愛了,這女孩嬌怯剔透,一看便是在家人精心照料下長大的小貴女,她公主府不缺錢不缺權,也不缺操持家業的婆子們,就缺嬌滴滴的小姑娘,要是這花骨朵般的姑娘嫁過來,和兒子夫妻和睦,偶爾打扮得體體面面,嬌嬌俏俏的參加個京城的宴會,那該是多好的小日子啊!
管家這事交給婆子們就好,只要兒子一心對她,女孩又心思簡單,那自然比什麽都強。
公主這邊想着心事,楊芙已經在圍屏後頭用起香噴噴的菜肴了。
屋子裏的地龍很旺,不一會兒便把楊芙的臉頰熏出了桃花的溫暖顏色,她輕輕咬着香甜的棗糕,心裏很是滿意。
無意間一擡頭,卻看到長平公主正含笑看着她。
小姑娘放下糕點,眨眨眼睛道:“公主?”
真是個招人疼的孩子。
長平公主笑道:“瞧你吃得香甜我也甚是歡喜,等一會兒用完膳,再讓太醫給你瞧瞧身子。”
想到父兄和小姑姑平安無事的度過這一劫,自己又被公主府這樣善待,楊芙的雙眸便亮晶晶的,很開心的點了點頭。
正當這時,含樂走進來恭敬道:“齊國公府的三姑娘和五姑娘來拜訪您了。”
楊芙登時愣住。
齊國公的兩個女兒,便是前幾日和楚莞楊蕖一起在背後議論自己的貴女。
當時她剛氣勢洶洶地說完那番話,就被管家匆匆叫回去了,現在想來,也不知道二人會在背地裏怎麽笑話自己呢。
楊芙的眼神驀然黯淡下來。
長平公主看出她不開心,以為楊芙是自傷身世,不願在落魄時和昔日的小姐妹見面,便笑着繞到圍屏前道:“你接着吃,我去打發了她們。”
隔着影影綽綽的圍屏,楊芙看到那兩個女子走進來給公主請安,還聽到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在誇公主的衣裳花色。
楊芙埋頭咬了一口排骨,就聽齊國公的女兒故意道:“公主殿下,想來是府中近日又有喜事臨門,要迎娶新婦了?”
公主淡淡道:“這話怎麽說?”
“竟是我們誤會了麽?”齊國公的女兒露出一絲尴尬,裝模做樣道:“我是聽說王爺在上元節時抱着國公府家的女孩兒走了兩條街,我本以為都做到了這一步,定是有了婚約呢……”
“是啊。”既然是來挑事的,那自然不怕事大,另一個女孩也煽風點火道:“我們都以為公主府要和國公府定親,還想着來給公主殿下賀喜,誰知這風流事竟是無媒無聘時做下的,靖國公的女兒也未免太……太大膽了些,我們素來古板正經,倒是沒想到竟是沒婚約的……”
貴女們即使成婚後,在大庭廣衆之下也被要求和丈夫相敬如賓,不得做過分親昵的舉動,若是沒有婚約便和男子來往,那更是自跌身家的舉動,定是會被人诟病的。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字裏行間,都是對楊芙的奚落,
楊芙在圍屏後氣得手抖,都是國公府的小姐,自己說自己素來古板正經,那言外之意說誰不正經呢?
她正想出去理論,忽聽到顧懷璋清朗的聲音傳來:“母親,我回來了。”
圍屏前,顧懷璋給母親請安後便問道:“阿芙呢?”
“在後頭吃飯呢。”
那兩名貴女忙躬身道:“給王爺請安。”
心下卻暗自詫異,楊芙不是被軟禁在國公府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王爺。”楊芙的聲音含着水汽,聽上去嫩生生的。
那兩名貴女擡頭望去,只見楊芙穿着家常的衣裳,從內室緩緩走出來,那模樣就好似在自己家一般。
她們又震驚又不齒,這人竟然大搖大擺住進王爺家裏,這哪兒還有一點貴女的做派,不知道的以為是勾欄院裏的頭牌呢!
但是當着顧懷璋的面,二人連眼色都不敢多給楊芙一個,只是關懷親昵道:“阿芙,那日看你急匆匆回國公府,我們還擔心你的安危呢,只是國公府不是被封鎖了麽,聽說連靖國公都在府中呢,你怎麽在公主這裏呢。”
明裏是寒暄和關照,其實分明是指責她不孝。
顧懷璋眸光淡淡地掃過那兩名女子,立時知曉她們的心思。
但他并不多問,只深深看向楊芙道:“方才我去宮中,已向聖上求得為我們賜婚的旨意。”
如平地驚雷般,衆人都呆立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
齊國公的兩個女兒滿臉震驚,她們方才還在說名不正言不順,可現在聖上竟然賜婚了,人家年輕男女,又有婚約在身,舉止親密些也不是她們可以多議論的。
“王爺。”楊芙雙眸甜甜得彎起來,旁若無人般跳到顧懷璋面前撲了個滿懷:“王爺抱我。”
顧懷璋把大手托到楊芙的腋下,輕而易舉地把小姑娘舉到了半空中。
未待楊芙反映,顧懷璋沉沉的聲音已響起:“轉幾圈。”
話音未落,楊芙便覺得身子在空中飛馳,眼前的景物飛速旋轉,楊芙不由自主抓緊顧懷璋的手臂。
“王爺,”小姑娘太單薄嬌弱,開始嘤嘤求饒道:“我頭暈,頭暈了。”
顧懷璋一笑,大手一揮讓楊芙雙腳落了地,不知為何,看着小姑娘吵着頭暈的模樣,他竟有種奇異的成就感。
顧懷璋嘴角現出一抹深深的笑意:“頭暈啊,那再轉回來。”
說罷,再次伸臂摟住她纖細的腰身,往反方向轉圈。
眼前景物再次飛速移動,眼前開始重影,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顧懷璋,楊芙被逗得咯咯笑個不停:“王爺,有好多個王爺啊。”
顧懷璋嗯了一聲,輕輕說:“都是你的。”
齊國公的兩個女兒相對愕然,都覺得此情此景不适合繼續逗留,忙給公主請個安,灰溜溜地離開了。
靖國公府,懷王一臉灰暗。
他千算萬算,卻沒想到平日裏素來寡言持重的顧懷璋會來橫插一杠。
上次琴昭大婚時縱火,廬陵王便硬是要深究此事,據說也是為了那女子。
今日他又抱着那女子出來,看這情形,那女子倒像是長到他懷裏一般。懷王不屑地輕哼一聲,還以為廬陵王多麽冷靜自持呢,誰知竟被一個女子輕易拿捏住了。
但眼前的情形卻由不得他輕視,謀反是大罪,一個弄不好便會反噬自己。
燈下,懷王靜下心,仔細回想案情的經過。
此案的起因還是因為沈貴妃常常向沈馳抱怨父皇偏心自己,沈馳又偶爾會和身邊人提起此事,自己正是利用這個事情,在市井傳播沈家謀反的流言,這個倒是好給沈家脫罪,就說是流言不實,再把那散布流言之人正法即可。
重點是的确出現在沈家的盔甲該如何自圓其說呢?
懷王沉吟着,看來還是要有人來承擔,不如就說軍中有人和沈家素有私仇,策劃此事陷害他?
又找誰當這個替死鬼好呢,總要想個妥當的由頭吧?
正在思索,卻驀然發現門外閃過女子翩跹的身影,他微微皺眉,還未來得及說話,便看到國公府的表姑娘推門而入,她身上穿着薄薄的裙衫,臉上還綴着幾滴惶恐的淚珠:“殿下,炭火又用盡了,我好冷,能在這兒暖和暖和身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