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顧懷璋環顧四周, 面上并無驚慌之色,只伸手把楊芙的小腦袋按進鬥篷裏, 語氣冷硬道:“北方戰事未平, 你要把箭射向我麽?”

北方強敵壓境, 顧懷璋整頓京營, 自然也是為日後禦敵準備,如今若真射殺了他, 對戰事和朝廷極為不利。

懷王眼中閃過猶豫的神色,但一想到顧懷璋已拿到自己私制盔甲,誣陷沈家謀反的證據, 他登時覺得已到了圖窮匕首見的時候。

再說,廬陵王此時抗旨闖入, 擅自劫人, 自己就算射殺了他也不為過。

懷王咬牙,猛然把手揮落,箭支如雨點般射向顧懷璋。

顧懷璋唇銜冷笑, 他并不拔劍, 只身影一蕩,躍開原地一丈有餘, 揚手把接住的箭飛過屋檐, 箭尖直直朝屋檐兵士的喉嚨處劃過。

箭風掃過,一排人頓時哀嚎着從屋檐上倒下。

懷王沒料到顧懷璋的身手如此高超,真厮殺起來,這些人制服他還需要大功夫……

他按下心頭慌亂, 正不知該如何收場時,顧懷璋已沉沉開口:“讓你的人結案吧,棄卒保帥,就此收手還來得及。”

審案的是懷王的手下,他們若是把此事只推到下面幾個人身上,便既對懷王無礙,也能澄清沈家的冤屈。

他擡眸看向懷王,眉宇間閃過失望:“否則,你私下制甲的證據明日會出現在陛下的案頭。”

懷王私下制甲栽贓世家,本就是兵行險招,如今知曉他有把柄被顧懷璋捏在手裏,只能徐徐退讓一步:“案子自然有人查清,斷然不會有冤獄,廬陵王……也還請慎言。”

顧懷璋冷哼一聲,大步向前走去,顯然是懶得多答一個字。

楊芙小小軟軟的臉蛋從披風裏露出來,大口喘着氣:“王爺,你方才沒有受傷吧?”

她在鬥篷裏只聽到箭羽劃破寒風的聲音,小小的手心裏滿是汗水,身子卻被王爺的手臂箍得緊緊的,連露出頭看一眼都做不到。

王爺從來不想讓她看見那些風雨。

顧懷璋輕聲道:“放心。”

楊芙想了想道:“王爺……這件事是懷王做得對不對,那些盔甲也是他的陰謀,

顧懷璋嗯了一聲:“事情已經過去,既然已被識破,懷王便不敢再輕舉妄動。”

顧懷璋猜想此案定會被懷王說成是一場誤會,只是尚不知懷王具體要怎麽圓。

“他真是個陰險的人!”楊芙想起上一世小姑姑和姑父的枉死,依然全身發冷:“竟然給別人亂扣謀反的罪名,這是要白白死掉多少人啊。”

“宮內奪嫡向來如此。”顧懷璋大步向前走去:“畢竟若能一舉除掉永王的母族和國公府,那懷王離東宮就只有一步之遙。”

楊芙拉拉他的手臂:“我爹爹和哥哥呢?”

“你爹爹也被軟禁在國公府中,你哥哥眼下在皇城司,沒受刑,放心,他定能安穩出來。”

細細散散的雪花飄下,落在顧懷璋裹着玄色披風的肩頭,楊芙伸出小手為他撫落,忽然想到:“王爺,你怎麽沒有帶兵來?”

顧懷璋遲疑片刻,還是道:“動起兵戈不好收場,到時難免誤國誤事。”

前路覆蓋着脈脈細雪,一片瑩潔晶瑩,楊芙被顧懷璋抱在懷中,沒有沾惹上一絲一毫的血腥。

走出國公府,顧懷璋把楊芙放進溫暖的馬車裏,轉頭囑咐了王內監幾句,便要起身離去。

楊芙緊緊拉着他的衣袖,真如孩子般粘人又膽怯:“王爺,你要去哪裏?”

“進宮。”顧懷璋摸摸她的後腦勺:“聽話,先随王內監去公主府等我。”

“王爺陪我。”小姑娘眼睫微動,淚珠接連滾落,三四天的光景,她嬌嫩的嘴唇已經沒有了血色:“我好怕,我不要離開王爺。”

楊芙抽抽噎噎哭着,小身子從馬車裏探出來,找尋着想要再次投入王爺結實寬大的懷抱,慌得王內監忙去扶穩他。

顧懷璋忙把楊芙攬在懷裏,攏攏她鬓角的發安撫道:“我去面聖,兩個時辰之後定然回去陪你。”

楊芙埋頭在顧懷璋懷抱裏蹭來蹭去,直到把眼淚全部摸在他衣襟上才作罷的擡起頭,小身子抖抖索索:“那,你要早點回來,我要牽着王爺的手,牽着手才能睡着……”

楊芙哭着想,她終于說出內心深處的話了,對,她就是個撒嬌怪,她好想每天都能枕着王爺強健的胳膊,拉着王爺的大手進入夢中啊,只要有王爺在,所有的夢都會有盔甲。

顧懷璋笑了:“好,小妖怪先回家,我已囑咐母親照顧你。”

說罷,對王內監一點頭,翻身上馬。

楊芙目視駿馬上巍然的背影消失在路街頭,引袖擦幹眼淚,再開口時,聲音雖細弱,卻已沒有了嬌怯:“王內監,勞煩您帶路照顧了。”

王內監忙道:“姑娘說哪裏話,能照顧姑娘,老奴打心眼裏高興。”

宮中,皇帝對顧懷璋笑道:“已經有七八個人來向朕說沈家是冤枉的,還讓朕千萬莫遷怒永王,你今日來,不會也是過問此事吧?”

他素來疼愛這個外甥,但方才已知曉顧懷璋在國公府的舉動,心裏很有幾分火氣。

顧懷璋沉吟道:“臣的來意和此事也有些關系。”

皇帝沉靜地看着他:“你向來不愛過問朝中事。”

“這也算是臣家中之事。”

“家中?”皇帝一挑眉:“這事和公主府還有關系?”

“和臣日後的妻有關。”顧懷璋鄭重跪下:“臣此次前來,是請陛下賜婚于臣。”

皇帝臉色登時一沉:“你向朕求娶誰?”

“靖國公府的姑娘,楊芙。”

“靖國公府?”皇帝露出冷笑:“靖國公府尚在戴罪,你不知道麽?”

“臣知道。”顧懷璋跪在地上,凝眸看向皇帝:“臣此生願于她禍福同擔。”

此話一出,顧懷璋向來冷峻的面龐浮現出一抹柔情。

皇帝一滞道:“若是朕不同意呢?”

顧懷璋低聲道:“臣與阿芙兩情相悅,臣願用攻下澤州的軍功來換這份姻緣,而且……陛下也不忍讓臣與心愛之人分離吧。”

攻下澤州時,皇帝的确曾答應,滿足顧懷璋一個心願的。

皇帝久久未語,也并未命顧懷璋起身,他轉目看向窗外飄落的雪花,想起了一件往事。

他和南平公主向來感情要好,對顧懷璋這個外甥也自然有幾分親近。

小輩的皇親國戚,多半是纨绔,不在朝廷事務上用心,顧懷璋卻自小身手出衆,十三四歲的年紀便能穿楊,皇帝為了哄外甥開心,便在他生辰時封他為京營的副都點檢,本來只是虛職給個名頭,誰知顧懷璋第二日便去了軍營,明明該是個纨绔公子哥,在軍中卻沉穩幹練。

京營頹廢,顧懷璋一步步在營中紮穩腳跟,訓練兵士,這才使得京營兵威稍振,

皇帝記得,顧懷璋十五歲時,曾随勳貴大臣們一起去西苑觀賞猛禽。

皇帝看關在籠子裏的猛虎極為溫順,便動了逗弄的心思,越想越躍躍欲試,便不顧阻攔,令人開籠放虎,誰知老虎出籠後驀然暴怒,騰空直撲過來,聖駕旁的侍衛一瞬間呆立在原地,皇帝正驚慌時,眼前卻閃過顧懷璋淩空而起的背影,他幹脆利落一劍斬殺虎頭,于危急中救駕。

事後,皇帝笑着問外甥道:“當時不少人阻止朕放虎出籠,擔心老虎失控,你為何一言不發?”

顧懷璋的回答淡然又篤定:“陛下想嘗試,臣自然不願阻陛下之興,既然臣在身側護駕,自然能保陛下周全。”

皇帝大笑道:“阿璋,你這般令人依賴,哪家女子有福氣成你的妻,真是無憂一生了。”

顧懷璋只淺淺一笑,并不作答。

皇帝卻牢牢記住他持劍的模樣,從此對外甥更是親昵厚待。

年前他率京軍攻下北方的澤州,對皇帝俸祿嘉獎卻通通辭而不受。

想來也是,公主府富可敵國,他自己也已是郡王爵位,哪裏還有什麽恩賞能讓他擡擡眼皮的?

還是宮中太監笑着提醒道:“皇上,奴才倒覺得,廬陵王最缺的是王妃呢!”

經宮中人點撥,皇帝才恍然大悟,連拍腦門道:“朕竟然忘掉這麽一遭,阿璋也十九了,該娶個年齡相仿的王妃了。”

顧懷璋卻跪下推辭道:“臣不願以女子為念,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現在想來,哪裏是不以女子為念,分明是早已動了情。

“楊芙……”皇帝嘆口氣,沉吟道:“這女孩今年多大,還未行笄禮吧?”

皇帝記得自己好像曾經在宮中見過靖國公的幺女,身量纖小,柔弱如春花一般,連嗓音都嬌嬌的。

這麽一個過于柔美的女孩,看上去和顧懷璋并不十分相配。

“明年行笄禮。”顧懷璋臉色微紅,聲音漸低:“臣是想先求個恩典,明年再……過門也是可以的。”

皇帝沉下臉:“你就這麽急不可耐?”

“是。”顧懷璋坦誠道:“臣怕錯失摯愛,抱憾終生。”

他忘不了那個總困擾他的夢魇,烈火灼熱,吞噬掉他想放在心尖疼寵一生的小妖怪。

這次,還好他及時趕到,把她護在了懷裏,可下次呢,下下次呢?他必須早點把她娶回家,牢牢地護住她!

皇帝沉吟道:“娶她可以,但朕不會因為你的緣故饒恕作亂之人,她若沒有了籌碼背景,你還會願意麽?你要想好。”

“臣也不會姑息謀逆作亂之人,只是若查清是冤情,還望陛下莫要為難沈家和靖國公府。”顧懷璋頓了頓道:“至于婚事,臣早就想好了。”

話說到這份上,皇帝也說不出什麽不依的理由,他長嘆一聲:“你是早就惦記上國公府家的閨女了?”

“臣的确愛慕她多年。”顧懷璋鄭重跪下:“還請陛下成全。”

深情不假,但顧懷璋卻并不是頭腦一熱的人,他今日貿然闖府把人劫走,真要追究,已是藐視皇權,違抗旨意的罪名。

此時求賜婚,只會讓皇帝覺得他的舉動是為心愛的女子渾然不顧,而不是恃寵而驕,擁兵自重……

皇帝屈起手指輕輕擊案,終是開口,讓身旁侍立的臣子為賜婚旨意草诏。

皇帝把寫好的賜婚诏令遞給顧懷璋,似笑非笑:“話說在前頭,若查實逆案,朕只能保她一個。”

言下之意自然是若逆案屬實,沈家和國公府定是在劫難逃。

顧懷璋颔首:“臣,不會讓陛下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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