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轉眼京城又到春日, 數剪輕風吹拂花蕾,到處一片絢爛。

楚莞穿着織金紗的新式春衫, 正和楊老太太在一處說話。

楊老太太看她已經穿上了這春衫, 便沉吟着道:“阿莞, 雖說這婚事八成是定了, 但你畢竟還未過門,這織金紗的料子還是過幾日再穿, 日後只怕你穿厭了呢。”

這織金紗的春衫向來是皇家女眷穿的,楚莞此時穿也說得過去,但老太太為人謹慎, 才特意提醒她。

楚莞聽了,很柔順地道:“祖母說得對, 是我心急了, 這是底下婆子奉承上來的,我瞧着好看也就穿上身,回去就收起來。”

楊老太太見楚莞聽話乖巧, 便接着道:“還有一件事兒, 是關乎你的嫁妝,先不說表姑娘還是嫡親姑娘, 只要不是正室, 皆是有定規辦的,但我想着懷王身份貴重,便給你在原定的份額上添置了一些東西,你也看了清單, 意下如何?”

其實平心而論,國公府的份額絕沒有虧待她,她們這樣的人家,錢財事小,陪嫁的人手卻是極為重要的,女兒嫁到婆家,陪嫁的婆婆丫鬟是身邊最方便使喚,最盡職的人,楚莞此時有兩房陪嫁,和楊芙楊蕖比也不差什麽。

楊老太太以為楚莞定會羞羞地低頭答應,誰知等了半天卻沒等來楚莞回話,反而聽到陣陣輕聲的啜泣。

楚莞拿着帕子輕輕拭淚,她手指蒼白,淚盈于睫的模樣帶着幾分虛弱,無端惹人憐惜。

楊老太太忙道:“是有什麽不如意麽?”

聽到這話,楚莞直接離座跪在地上,眼淚劃過精致柔媚的臉頰:“阿莞哪裏敢不滿意,阿莞本就是孤女,寄住到舅舅家罷了,出嫁還要拿走舅舅家的這些東西,想想便先愧了,還不知以後如何做才能償還舅舅的大恩。”

“阿莞說什麽傻話,這都是你該拿的,不必介懷。”楊老太太看楚莞連連哭泣感恩,心裏也不免唏噓:“這些東西也不算什麽,你知恩圖報是好的,但也莫受之有愧,家還沒分,你是我的外孫女,我給你留一份家業也說得過去。”

“多謝祖母,祖母,阿莞還有個心願。”楚莞怯怯開口道:“阿莞也不願要什麽田地宅子,只想出閣時排場稍大一些,阿莞父母都不在了,阿莞不想被別人說成是沒人疼沒人顧的……”

楚莞話外之意,就是想出閣時多陪嫁些家具擺件,搬出父母,哭哭啼啼,還不是因為她和楊蕖楊芙同時出嫁,她不願屈居人後。

“你只管和你二舅娘去商議,一輩子就出一次閣,定不能虧待了你。”楚莞話裏話外提及父母,楊老太太不禁又想起颠沛流離的二女兒,眼中也蓄滿淚水:“你母親只有你一個女兒,她啊,就敗在了這嫁人上,你成為皇家婦,她也能瞑目了。”

楚莞得了楊老太太的好話,出門便去找了二舅娘,二房性子最為溫順,一家都是寡言少語不惹事的,既然表姑娘委委屈屈開了口,老太太那邊兒也是縱容的态度,她當然不敢當惡人,連連不知所措的應下。

等楚莞走出房門,二房夫人忙遣信得過的丫頭把楊芙喚來,把楚莞的來意一一向她說明。

楊芙聽得直想冷笑。

莊子,良田,陪嫁的使喚人,這些都是祖母對楚莞的疼愛,可楚莞非但不知感恩,還說出想要排場大一些的瘋話!

難道國公府天生是欠楚莞這個表姑娘的?她們家的財産就該被楚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二嬸,”楊芙抿抿唇角道:“那照你所想,什麽才是排場大呢?”

二房夫人一怔,表姑娘只說楊老太太應允她把排場弄得大一些,具體的東西物件卻沒有清單,還要她親自拿捏,她嘆口氣:“我頭疼的就是這個,多給她些錢財和珠寶也可以,只是家裏存的珊瑚,羊脂玉,螺钿箱都是有數目的,我着實不知該怎麽辦好,所以才找你商量。”

楊芙垂眸,聲音平緩:“二嬸說得對,百年的珊瑚,雕刻精美的羊脂玉,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物件,府中早已按照各房姑娘的份例分派好了,還有盛嫁妝的箱子,按理我和阿茉一人八十八箱,楊蕖六十六箱,這些箱子皆是工期長達兩三年的螺钿漆器,府中并沒有多餘的,楚莞現在要排場,那是把我的排場分給她,還是把阿茉的排場分給她呢?”

楊芙所言并沒有誇大,能撐排場的物件都要提前準備,早在幾個姑娘幼時,國公府已派人去江南等地探尋好的木材原料,好為姑娘們日後出嫁時的妝奁增光添彩,楚莞是半路冒出來的表姑娘,這些花費心思的精致物件本來就沒她的份兒!

二房夫人滿臉為難,嘆口氣支支吾吾道:“這,這也是實情,只是阿莞在咱們家向來是當正經姑娘養的,她母親的事兒是老太太心裏的一根刺,說來總是有愧,若在嫁妝上虧欠阿莞,我們也對不起她們母女……”

虧欠?對不起?

楊芙看着眼前溫和善良的二嬸娘,聽着這似曾相識的幾個字,心裏湧上酸澀。

上一世,全家人也是這般盡心盡意的為楚莞考慮,當時楚莞要嫁給江硯做小,家裏人生怕她受委屈,二嬸娘也怕對不起楚莞這個表姑娘,特地把楊茉的嫁妝分出來一些,就為了讓楚莞風光大嫁。

溫婉沉默的楊茉婚後不久就難産而死,二嬸娘一生只此一個女兒,抱着楊茉屍身痛哭一場後,她逐漸神志不清,癡傻癫狂。

當楚莞指出國公府從事巫蠱之事,皇帝下旨查抄國公府,每個人都被單獨關押在房中。

癡癡傻傻的二嬸娘也一個人被關在屋子裏。

等事情過去,丫鬟開門一看,才發現二嬸娘早就餓死在了屋裏。

楊芙哭着去質問楚莞,問她明明可以救二嬸娘一命,為何不給嬸娘送飯?

楚莞已經漸漸褪去了往日的柔和溫婉,只是嘆口氣道:“阿芙姐姐,你看二嬸娘平日裏活得瘋瘋癫癫,有何趣味?她不是天天想念阿茉麽,我讓她和她的女兒相聚,也算幫了她一把呢。”

“我想着王爺那麽寵你,定會給你不少聘禮,國公府厚待女孩,你們的嫁妝定是京城把拔尖兒的。”二房夫人溫和的笑笑:“你勻給阿莞一些螺钿漆器也沒什麽,當然,你出多少,到時阿茉也出多少,我想着你們姐妹都是一家人,互相幫襯也是應該的。”

“我是不會把嫁妝分給楚莞的,”楊芙聲音很輕,但卻很堅定:“阿茉的嫁妝也不該分給她,那是嬸娘叔叔早就給阿茉備下的,楚莞她不配得到!”

頓了頓,楊芙又道:“還有,我們之前把她當自家女孩養,是對她的恩,但并不意味着她如何作惡,我們都要對她一視同仁,我們不欠她的,給她的也足夠多了!”

“阿芙,”二房夫人大驚失色:“嬸娘一直覺得你是個柔和的小姑娘,怎麽這般說你妹妹呢?”

楊芙并不在意那錢財和排場,上一世,她把不少嫁妝都勻給了楚莞,反正她出嫁時是十裏紅妝,多幾個箱子少幾個珊瑚,也不算太過要緊。

但她不可能把嫁妝勻給上輩子害死她的仇人,也不能忍受身邊的親人再繼續對楚莞好,繼續過被蒙蔽的一生!

“如果妹妹待我真心實意,我自然不會吝啬這點兒嫁妝,但是楚莞她心懷歹意,上次在宮中,就是她用迷香妄圖害我。”楊芙很懇切地看向二房夫人:“嬸娘,我們沒有對不起她!你對她也不用有任何愧疚!”

是楚莞,對不起她們一家。

楚莞才是最該道歉,最該求她們原諒的人!

可憑什麽,最大的惡人搖身一變,成了被自家疼惜庇護的柔軟女子!

楊芙沉默地走出房門,若有所思走在回院的路上。

長廊盡頭,站着身姿綽約的楚莞。

她笑望着一步步走來的楊芙,露出幾分張揚:“姐姐是去和二舅母商量嫁妝的事兒嗎?”

“楚莞,你有臉向國公府讨嫁妝麽,”楊芙冷聲道:“還敢看上我的東西!”

“祖母說了,要給我厚厚的一份嫁妝,你不服氣也沒辦法。”楚莞勾起唇角:“再說,我嫁的可是懷王,對我客氣些,對你們都好。”

“我知道你要嫁給懷王當妾。”楊芙淡淡道:“懷王遲遲未娶正妃,但是側妃卻已經有六個了,有兩個還是丫鬟出身的侍妾擡舉上來的,我也要對妹妹你囑咐一句,你進王府後是新人,對她們客氣些,這對你也好。”

楚莞眼底漸漸浮出厲色,就如同春日嬌豔可人的花朵終于露出深藏的毒刺。

“名分有什麽重要?我的夫君是當朝最受寵的皇子,是有可能登上大位的男人。”楚莞仰着頭,絲毫不掩飾驕傲:“等到那一日,任憑你再得夫君寵愛,也要屈膝跪在我的腳下,任憑你的夫君再英勇善戰,也不過是我夫君手裏的一把劍而已!即便退一步,懷王沒有入住東宮,那他也是皇室血脈,是同姓親王,和世代帝王同氣連枝!”

京城的春日已經來臨,但倒春寒的冷風依然刺骨,楊芙忽覺周身一陣冷意,幾乎不能自制的倒退兩步。

花霁忙扶住她,悄聲道:“姑娘?”

楚莞說得沒錯,按照上一世的發展來看,不管過程如何艱難,懷王才是最後的勝利者,他入住東宮,揚眉吐氣,和江硯,楚莞一起成為勝利者,他們有數不盡的好時光,可以一起并肩看不夜樓的璀璨煙火。

“魏夭夭說聖旨已經批下,京城中的貴女也都知道我要嫁入懷王府了,”楚莞嫣然一笑,完全是一副勝利者的模樣:“要知道有不少身份和你一樣尊貴的女子,想破頭也進不了懷王府的大門!她們最近日日邀請我去府中赴宴,也被我回絕了。宮裏派來的教養嬷嬷說了,我是親王妃子,不能總和臣下之妻女厮混在一起。總之,國公府有我這個嫁入懷王府的姑娘,是你們的福氣,姐姐,人要知道好歹,要識得眉眼高低,切莫讓福氣變晦氣!”

說罷,也不看楊芙什麽表情,徑直揚長而去。

花霁看着她的背影,怔了半晌才狠狠道:“我從沒見過這般沒廉恥的人,她以為她是誰,竟然敢用這種語氣和姑娘說話!”

“她打量着聖旨已下,婚事已定,就敢肆無忌憚的拿捏我了!”楊芙默默抓緊藍緞裙邊:“回房,讓我思量思量該怎麽做。”

之前,她一心撲在顧懷璋身上,并不太在意楚莞嫁給誰,而且,只是懷王一個側妃罷了,也算不得高嫁。

但她現在卻被楚莞幾句話激得如夢初醒,那是懷王,将來有可能登基的懷王!如果懷王寵愛楚莞,如果楚莞依舊懷着害人的心思,那整個國公府将萬劫不複!

她絕不能讓心懷叵測的楚莞嫁給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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