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流年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王菲《流年》
“一個神經病!”何歡憤憤地甩出一句,不想再提他。
剛入學社團招新如火如荼,她去了解各個社團的情況,轉了一圈,報了麥田劇社、現代舞協和美芹社,結果不知哪位把她的電話給了博雅學社。社長直接打電話叫她過來聊聊,她想婉拒,那邊富有磁性的男生語氣淡淡地說,過來看看再決定呗。
社長其貌不揚,臉上坑坑窪窪,實在有損他高大挺拔的整體形象;不過講起話來倒是一套一套,幾句就說得她沒了退路,從此在他手下打雜。後來她才知道,他們淡漠疏離的社長錢以琛同學,竟然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他不但是本社社長,還是工管系學生會主席,學校文藝部部長。
何歡一直覺得,文藝部長這種職位天生就該是女生的。這麽一個糙爺們杵在那兒,真是一點兒文藝的感覺都沒有。盡管不待見,但又不得不說,他組織活動能力相當不錯,說話嚴謹,做事有條理,發號施令或身先士卒無不像模像樣,有種天生的領導範兒。她從骨子裏欣賞強者,喜歡好的東西,所以慢慢也就習慣了鞍前馬後替他做事。
有時忙得狠了,他也會略表歉意請她吃飯。
“錢以琛,聽起來很像科學家的名字。”有一次吃飯的時候她終于憋不住讨論了他的名字。
“是因為錢學森嗎?”他的嘴邊有一絲笑,并不明顯,卻足夠借她個膽子開開玩笑了。
“哈哈,可能吧。”她毫無形象地大笑,“總覺得在哪裏聽過一樣。”
“是嗎?在哪裏?”他的表情裏有灼灼的期待,整個身子都往前靠了半尺,壓迫感襲來,她不由往後撤了撤身子以擺脫不适感:“我也不記得了,可能是比較相似的名字吧。名人或者朋友之類的。”
“我以前學過芭蕾,你做過我兩周舞伴。”他有些失望,朝後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笑。
哦!終于想起來了!“你就是當年那個沉默寡言的美少年啊!”何歡啧啧,小時候那麽清秀俊美的少年,如今竟長殘了,可惜啊可惜。
錢以琛小時候話不多,很內向。何歡做他舞伴的時候,總是滔滔不絕話唠一樣得得個不停,說十句都換不來他一句回應,“談話”往往到最後變成一個人的單口相聲,她自言自語自娛自樂,他不聞不問不理不睬。這樣的舞伴着實無趣,不過好在沒過多久他就因為大跳舞躍傷了腿沒再來了。新的舞伴是一個陽光男孩,不但愛笑而且特能說,跟何歡甚是臭味相投。兩人一見面從吃了什麽東西聊到看了什麽電視劇,然後話題不重複地把漫畫、公園、博物館、動物園、植物園甚至《十萬個為什麽》都聊上一遍,過了休息時間練舞時還興致不減,挨了老師好幾次訓。
錢以琛本來深恨母親從小把他當女孩養,總給他留長頭發,穿得漂漂亮亮,還給他穿裙子,讓他學跳舞。都已經初中了,還強逼他上芭蕾舞課。他故意摔斷腿,就是為了反抗這種冷暴力管理。如願以償之後,卻總是心內空空,若有所失。當他聽到身旁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們說長論短時,忽然意識到這種空虛竟然來自于對一個女孩子的想念。她皮膚光潔嫩滑,像一整塊的水豆腐;頭發黑亮柔軟,微卷的弧度泛着動人的光澤,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的聲音很好聽,說起話來像倒豆子,噼哩啪啦一會兒就能說一堆。最動人的是那雙眼睛,閃着貓眼石一般的光,一旦看到,就會讓人挪不開眼。
日思夜想關于她的種種,越想越焦灼,連往日覺得令人厭棄的芭蕾現在也美好得不像話,與她共舞的每一個場景,仿佛都镌刻了甜美的印記,最後簡直忍不住想去看她的沖動。可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再反悔又拉不下面子。他掙紮了好久,有一天終于控制不住想見她的欲望,在少年宮芭蕾舞教室附近徘徊了三個多小時,才在她下課的時間裝作不經意地慢騰騰從門口經過。
她還是那麽漂亮,那麽活潑,紮着羊角辮,蹦蹦跳跳地走出來。與她肩并肩一起出來的是另一個男孩,兩人有說有笑一直往前走,根本沒注意到旁邊惡狠狠瞪着他們的眼神。他一氣之下再也沒有找過她,但記憶裏她的眼神卻一直閃亮如星。
再次相見,她拉着行李箱、紮着長馬尾往報到處走,一路意氣風發、笑意盈盈的模樣吸引了一衆男生的目光。錢以琛對着她微笑,她只當他是好色的登徒子,禮貌而疏離地彎了彎嘴角,笑得沒有一點誠意。
他能聽到心裏湧上來的喟嘆:這樣美好的女孩子,可惜卻從來不肯多看他一眼。
她總是忽略他,一次又一次。
看到她在別的社團前咨詢,興致勃勃的樣子,他嘴角浮起一抹笑,打電話給美芹社的負責人:“把何歡的聯系方式發給我。”她的命脈他都知道。他知道她外公崇尚傳統文化,也知道梁安其實是她雙胞胎弟弟。“我給他起的名字,梁安,哈哈,好聽嗎?我外公姓梁,是中文系的教授,我們家其它孩子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她曾得意地向他炫耀自己的“成果”,也講她和弟弟之間的恩恩怨怨。可現在她竟對所有人說,那是她男朋友,這令他哭笑不得,又有些欣慰:好在她不是把被愛當成虛榮的人。
工管系十月份組織了一次學術會議,他負責場務,何歡做志願者。忙完坐下來,她翻看會議贈送的刊物資料。錢以琛看她盯着雜志封面的年度人物,嘴角微微勾起來,嬌俏可愛,令人怦然心動,不由就想在她面前賣弄自己的見聞廣博:“他可是華爾街投資界的名人,着名金融分析師,行業內的大師級的人物,咱們學校管院院長死纏爛打,磨破嘴皮人家才賣他面子,答應做管院的客座教授。上的課沒幾節,錢卻拿得不少。金融系很多男生都以他為榜樣,女生把他當偶像,還有把嫁給他當作終極夢想的。”
何歡笑了,手指拂過封面,輕撣去落下的細塵。
他如數家珍地講關于那位成功人士的種種轶聞趣事,何歡聽得津津有味。
“他還特別幽默,”見她感興趣,他講得越發眉飛色舞,“有一次我們提問起財富的保值手段,有同學問他最有價值的財富是如何投資的,他竟然一臉認真地說,我最有價值的財富就是一雙兒女,其中最貴重的便是我家的小公主,目前所有投資手段僅限于保值,如果需要升值的話,我會建議她考慮一下摩納哥王子。當時我們都笑翻了,後來又多了一個新說法:成為何靜遠的女人,不如成為他的女兒。”
何歡笑得愈發甜蜜,看着照片的眼神也更加溫柔。
他看到她的眼神,有點驚訝:“你知道他?”
她點點頭,笑得很甜美,像是沉浸在回憶當中。
他有些不解,試探地問:“你——不會也崇拜他吧?”
“嗯,多少有一點兒。”她盯着雜志上男人俊朗的臉,陷入沉思。
他驚異不已:“你一個中文系的女生,怎麽會崇拜金融界的男人?”
“不僅僅是崇拜,我愛他。”她篤定地說。
他駭然看着她:“愛?你了解他嗎,就敢說愛?他已經結婚了,有老婆有孩子!”難怪她對學校的小男生都不理不睬,寧肯讓自己的親弟弟來做擋箭牌!原來她像無數年輕女孩一樣,愛的是英俊多金的老男人!他簡直心痛得發抖:一直以為她是不一樣的女生,最終卻發現她和別人一樣,愛慕的不過是表面的浮華。
“我知道啊。”她驕傲地笑着,“我愛他是因為他給了我生命,也一直深愛着我。”
“給了你生命?”他愕然。
“對呀,他是我爸爸。”
“什麽?!你竟然是何靜遠的女兒?!”他簡直不敢相信。“怎麽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對于我來說,他只是我爸爸。至于什麽頂級金融分析師、特聘教授、着名投資顧問等等之類的虛名,都是別人給的。在家裏,他就是個最普通的父親,雖然工作忙,性子也有點悶,但他愛自己的妻子,疼愛自己的孩子,盡己所能地讓我們快樂,教育我們陪伴我們。這些遠遠比他是誰更重要,不是麽?”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何歡又有了新的認識。
“小時候我爸爸每次回來前都會問我,最近開不開心,有沒有交到新的朋友,有沒有學到新的東西。他給我帶全世界最寬廣最溫暖的父愛,也給了我完整美滿的家庭生活。這樣的爸爸,讓人沒理由不愛他。”
年少的時候她興致勃勃講起自己的爸爸,說的都是他如何耐心、如何體貼、如何善于教育孩子,他以為不過是普通的慈父,沒想到竟是赫赫有名的金融界奇才何靜遠。想來她的媽媽也一定出身不凡吧?想想自己平凡的家庭,他忽然生出小小的自卑,原本勝券在握信心滿滿的狀态像被戳了洞的氣球,一點點癟下去,氣勢也弱了大半。但他知道,何歡還有軟肋在他手上,整個學校,知道她和梁安關系的,應該沒幾個吧?所以只要他“無意”間提起她男朋友,她都會立馬升級到完全警戒狀态,低聲下氣對他千般讨好,百依百順。
要是他知道何歡威逼利誘何樂的過程何其艱難,那他一定能理解她維護勝利果實的決心。何樂真的不願做一件事時,她就算絞盡腦汁也沒用,因為彼時他軟硬不吃——如果他服軟,那這個問題一定不是原則性問題。當時他看上隔壁班的一個小美女,所以不管是要将他尿床的壯舉公之于世還是扣他月錢,他的态度只有一個:沒門兒。用他的話來說,不給名分的戀愛等于沒有戀愛,要麽不談,要談就不做地下黨。國際學校氛圍寬松,早戀都是公開的秘密。對于何樂這種油鹽不浸的貨,何歡氣得跳腳。
最後她不得不拿出壓箱底的“絕殺”技能:“何樂,爸爸媽媽是不是讓你照顧我?”
他點頭。
“你會聽他們話的對不對?”
他繼續點頭。
“如果你不肯答應,那我就會碰到很多麻煩:每天被跟蹤,學習受幹擾,還有可能受到人身攻擊或者傷害。你是不是有責任保護我?”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只要我們公開假裝是男女朋友關系,那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他呆愣半晌,最後一臉慷慨悲壯之色,聲音裏都是沉痛:“好,我答應你。”
殺手锏這種東西,輕易不能用,但在關鍵時刻,永遠都是立于不敗之地的保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