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
你是春天的花開在秋天,落葉紛飛的季節裏,你是春天的花開在秋天,落葉紛飛的世界裏。
——曹芳《春花秋開》
他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到揚州找到那位斫琴師,左挑右選,問了很多問題,最終看上了一把老杉木絲弦琴,價格雖然高了點,不過還在他的接受範圍內。除了工資,父母偶爾會給他一些零花錢,每年過年外公外婆那邊的壓歲錢也相當可觀,所以手頭還算寬裕。上次媽媽說要把她餐廳的一半的股份轉到他名下,那間餐廳已經開了好幾家分店,營業額已過千萬,如果真的轉過來,他也算是小土豪一個了。
返程時已是下午一點,算算時間,還來得及回去和何歡吃晚飯。想到她看到這把琴時的驚喜表情,他竟有點陶醉。沒想到剛到上海就接到蘭子嫣的電話,叫他回家一趟。
“媽,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也是剛到家。你去幹嗎了?這麽久才到家?”蘭子嫣看起來氣色很好,眼眸中有歡悅的神采,看着他的目光十分溫柔。
“我去揚州了。”
“你去揚州幹嗎?”她吃驚地問,“這麽遠,你就開車過去了?”
“嗯……”他支支吾吾,含糊其辭地說:“有些事情要到那邊去辦。”
她以為是工作上的事情,不方便說,也就沒再追究,只是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出去多注意安全,高速上現在各種車都特別多,長途出差更得小心一點。”
他心中一暖,很乖巧地點了點頭。
“這次回來打算辦一下股份轉讓的事情,我不在,餐廳的事情你多操點心,周末有時間過去轉轉,平時管理上有什麽問題你也盡量學着管一管。我如今年紀大了,很多事都力不從心。學校裏退休以後我可能要回美國一段時間,國內的事情就都托付給你了。”
“媽——”他忽然哽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從小她就經常把三個孩子帶在一起,在何歡和何樂面前他難免自卑,總覺得媽媽愛他們多于愛自己,心中郁結難平。及至知道自己不是她親生,難過之外,也有一點平衡:既然誰都不是她生的,也難怪她一視同仁。他只是她名義上的兒子,連法律上的都不是。如今看來,她心底裏還是偏愛他的,否則,怎麽會巴巴地把股份轉過來,讓他去打理餐廳?那可是她的心血。
他在文件上簽好名,蘭子嫣收進文件袋,欣慰地說:“看你們一天天長大,真是又難過又開心。你跟寶貝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她一直被寵着長大,難免有些脾氣,你多讓着她點,能不計較就別和她計較。我不反對你們同居,但畢竟兩個人現在年紀都還小,平時做好保護措施,千萬別出什麽問題。女孩子的身體最經不起折騰,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後悔都來不及。今天早上我跟她打電話她還怪難為情,生怕我告訴你梁阿姨。其實他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鬧出事情,寶貝能開心一點,就當不知道。”
他沉默着沒有說話:她叮囑他注意安全,其它的都不聞不問,卻對何歡事事關心,搞得好像把股份給他是為了讓他照顧好何歡一般。他堂堂男子漢,哪裏會在乎這些不勞而獲的錢財?他在乎的只是她的疼愛!若是因此被她看扁,他寧願剛才不簽字。
“我把另一半的股份轉給了寶寶,以後他也是你的弟弟了,現在人在國外,也幫不上什麽忙,凡事都要你多操點心。你們倆長大以後反而不像小時候關系那樣密切了,有空多聯系聯系,有什麽事別動不動悶在心裏。”
他怔在原地,渾身冰涼。她竟然把另一半給了何樂!呵,呵,他果然是太天真了,竟然會以為她偏疼自己!其實不過是寵愛他們倆的媒介而已!為何歡提供更好的物質生活,為何樂打理資産,他還真是萬能的保姆,一個人照顧倆!真好!她想得可真是周到!
蘭子嫣見他緊抿着唇,手也微微有些發抖,關切地問:“怎麽啦?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可能是長途開車,有點累了。”他淡淡地說,“那我先走了。”
“哦……”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不舒服起來?難道是自己剛才說的話讓他不高興了?這個兒子越長大越沉默,心思深重,異常敏感,有時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跟他溝通。
他一下樓就看到紀曉月站在車邊,笑盈盈地叫:“哥!”
“沒出去玩?”他勉強笑了一下,盡量用輕松的語氣問。
“和豐芝妍去學古琴了。”她拉開車門坐進去,一回頭就看到後座的古琴,驚喜地叫了起來,“天哪!哥,這是送我的嗎?你怎麽知道我在學古琴,是看了我空間發的照片嗎?這把琴真不錯,我太喜歡了!”看到何歡學古琴的照片,她便有些意動;想起豐芝妍是此中高手,便也央她教自己彈了半天。
他尴尬地說:“嗯?啊——那個……”
紀曉月歡天喜地湊過來給了他一個貼面吻:“Thank you so much!”
他在內心深深嘆了口氣,想着明天就是她生日,不知是否來得及再買合心的禮物給她。這就是他的人生,悲摧無奈的人生,做什麽事都會攔腰一腳,踢歪出門。媽媽疼何歡也是好事,他安慰自己,總比婆媳關系不和強。可再一想她哪裏是什麽婆婆呀,分明比親媽還要親!若不是看過他倆出生的錄像帶,他簡直要懷疑她才是媽媽的親生骨血!這個家的所有人,除了爸爸,仿佛都是理所應當把何歡放在第一位!
“你要去哪裏?”紀曉月愛不釋手地回身撫摸着琴弦,扭過頭問他。
“回長安公寓。”他情緒不高,她看得出來。
“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好不好?”她興致盎然,他實在不忍心拒絕。
何歡氣喘籲籲從門口保安那裏取回網購的古琴,琴架琴凳調音器她都一次性買了,分量實在不輕,想起以前連礦泉水瓶蓋都是何樂幫她擰開,如今卻要像個女力士一般抱着大箱子往電梯裏搬,頓覺頗為頹喪。“新時代好女人要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搬得了重物,打得過流氓,加油!”她給自己鼓鼓勁,一口氣走到電梯間。拖進家的時候已是筋疲力盡,一屁股癱在沙發上,也不管身上有沒有土。
打電話給紀南星,過了好久他才接起:“晚上回家吃飯嗎?”
“我在外面有事情。”他聲音不高,似乎是用手捂着話筒在說話,背景音很嘈雜,大約是在執行什麽任務。周末還要去取證?真是太不人性化。
“哦,知道了,那你注意安全。”她有些失望——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他會回來陪她一起過嗎?
這是紀南星今天第二次聽到有人囑咐他注意安全,臉上莫名就挂上一絲冷笑。諷刺的人生,錯位的感情,讓他前所未有地迷茫和沮喪。
“哥,你怎麽啦?剛才是何歡在查崗?”曉月和豐芝妍在舞池裏跳完舞,滿頭大汗地坐回到卡座上。“她這個人千萬不能慣着,給了初一就想要十五,你對她再好她也覺得理所當然。看看何樂就知道了,給她當牛做馬十幾年,哪次做不好還不是拳打腳踢?一點自尊都沒有!所以說呀,這人性本賤,你對她越好,她越嚣張;你要冷着她點兒,她反而更在意你。毛姆說得很對,去見女人的時候要帶上你的鞭子,這世道大半女人都是受虐狂,虐得越狠愛得越深。”
他看着從沒談過戀愛的紀曉月丢出這麽個石破天驚的理論,頓時有種被雷昏的感覺:“你這都是從哪兒聽來的歪理邪說?”
她急了:“什麽叫歪理邪說!我跟你講,這是我總結身邊人的經驗最終經過統計分析得出的結論,絕對科學準确,可信度強。你最近是不是對她還不錯?本來這事兒我不打算跟你說的,背後揭別人的短處,顯得我不大厚道;可你偏不信,我也就只能用事實說話了。”她翻開包,拿出手機找到一張照片遞給他。
紀南星的腦子嗡地一聲就炸了!照片上石楠拉着何歡的手,一臉傾慕;何歡則有些害羞,側臉上露出可愛的笑渦,粉臉微紅,美豔不可方物,令見者無不心動。他們竟然如此親昵!
“這是今天拍的哦!”紀曉月火上澆油,“真不知道是她太倒黴還是他們見的次數太多,光是被我撞見的就有好幾次,——有一次你也在現場還記得不?石楠簡直嚣張得要死啊,他憑什麽嚣張?還不是何歡對他暧昧不明,明推暗引?……”
“夠了!不要再說了!”他拍桌大怒,臉色鐵青。紀曉月從沒見他這樣暴怒過,不由吓了一跳,渾身一哆嗦,出了一身冷汗。她默默叫了一瓶威士忌,倒了一杯給他:“好了好了,我也就這麽一說,來,喝一口消消氣。天涯何處無芳草,芝妍絕對比她好,不如你考慮考慮換個女朋友吧,嗯?”
換個女朋友?他從來沒想過。自從跟她在一起,他仿佛就認命了。她的各種好與不好都是如此鮮明,生動得把每一筆都深深刻在他的腦海。有時工作的間隙想起來,自己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他以為她所有的甜蜜都只會屬于自己,而今才知道自己才是徹頭徹尾傻瓜!在他奔波揚州為她買琴的時候,她卻和另一個男人卿卿我我,眉來眼去!
“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的!”他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看來最近真的是太縱容她了!”
豐芝妍跳舞回來,臉上汗涔涔越顯嬌豔;見他們喝酒,不由訝異道:“怎麽突然喝起這麽高度數的酒來了?借酒澆愁?”
“算是吧。”紀曉月詭異地笑了一下,給她使了個眼色。
何歡看着牆上的鐘指向十一點半,終于忍不住又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通了,一個婉轉的女聲傳過來:“你好!”
她心裏一驚:“紀南星怎麽了?”
“哦,你是何歡吧?我是豐芝妍,紀南星喝多了酒,在我家睡下了。”
何歡懵了:“你說什麽?”
“今天我們一起去酒吧喝酒,他喝多了住在我家,就是這樣。”
“我現在過來。”她大腦中空白了一瞬,第一反應是要接他回來。
“你确定?他這個時候可能不太想見到你。”她的語氣平淡客觀,像在陳述一件基本事實,可其中的意味卻讓何歡心驚膽寒。
“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今天和我說了一些事情,似乎對你不是很滿意。而且我真的不覺得,你過來會讓事情有什麽好的轉機。相反,只能亂上加亂罷了。”
何歡嘴唇有些哆嗦:“你到底想說什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現在過來于事無補,往者不可谏,發生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自取其辱,不如見好就收,這樣對你們倆都好。你放心,我沒有把他怎麽樣。明天他醒了之後,願意回去自然會回去。”
何歡大腦一片混沌,呆在那裏不知所措。挂掉電話過了許久才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越哭越兇,抽噎得氣都喘不上來。她從酒櫃裏拿出一瓶伏特加,擰開瓶蓋猛灌了兩大口,嗆得嗓子火辣辣地痛。再痛也比不上心裏的痛,像生生被剜去一塊肉一般,疼得倒吸氣。
周五晚上他還好好的。周六出門前她給他Goodbye kiss時他還對她微微一笑,神色中有幾分寵溺,看得她不由心甜。結果到了晚上,他就喝醉酒跑到別的女人家裏,還聲稱不想見她!他是看到豐芝妍情不自禁想跟她在一起,跟自己分手嗎?她才是他的心頭好,如果沒有那次意外,他是不是永遠都不可能做自己的男朋友?她邊哭邊喝,喝得頭暈眼花,身嬌體軟。
12點有電話打進來,鈴聲不停地響:“Skech it up and take a bow,There're something they aren't showing,There's no need to look around,You're the best we gotta going……”她暈暈乎乎接起電話,哭哭笑笑地叫了一聲:“Jeremy!(何樂的英文名)”那邊沒有回應。
“Are you there(你還在嗎?)”她帶着鼻音嬌氣地用英文問了一聲。
石楠在電話那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她馬上啓動祥林嫂模式,邊哭邊訴苦:“You can’t imagine what he did to me. He sleeps in another girl’s home tonight and told her that he didn’t want to see me. That’s incredible! I had done nothing wrong and we were well when we parted in the morning! We had goodbye kiss and he even smiled to me gently, watching me just like seeing a princess. However, at night, all changes. The instinct is always right. After that last call, I knew that there must be something abnormal and everthing was different……(你想象不到他對我做了什麽。他今晚睡在另一個女孩家,還跟她說不想見我。簡直難以置信!我又沒做錯什麽,早上我們分別的時候還好好的,吻別的時候他還對我溫柔地知,看我的眼神像看着公主。但是,到了晚上就天翻地覆。最後那個電話打完我就知道有點不正常,直覺真是太準了,所有的東西都變了……)”她哭得抽抽答答,氣都喘不均勻,時不時被噎得鼻子吸着氣,他心疼得不知所措,想過去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怕她為難。她得很快,大部分內容他都聽不太懂,此時他比任何時候都後悔沒有好好學英語。大概能猜出是因為別的女生和紀南星吵架了,但又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他在不在身邊。
“Where are you”他終于嘗試着說了一句弊腳的英文,口音完全是Chinglish。好在何歡正神志不清,完全辨不清對面是不是何樂。
“Where am I, Sure I am still in damn Shanghai!(我在哪兒,我當然還在該死的上海!)”她哭得更響,“Jeremy, take me away from here. I hate this place, hate the people here and hate everything related to him. I miss Geneva. We can leave away from all of this, nevere back.(Jeremy,帶我離開這裏吧。我讨厭這個地方,讨厭這裏的人,讨厭跟他有關的一切東西。我想念日內瓦。我們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
她抽抽答答哭了半晌後又說:“Do you know what hurt me most When he woke up after we were together for the first time, he looked at me so innocently and astonishly, just like seeing a whore, and at that moment I’d rather die before I realized it.(你知道我最傷心的是什麽嗎?我們第一次的早上他醒過來,一臉無辜和驚異地看着我,就像看一個□□。那時我真恨不得自己有意識之前就死掉。)”
這次他聽懂了。無言的痛意密密麻麻竄遍全身,有如萬千螞蟻啃噬,他終于懂了什麽叫做蝕骨之痛,什麽叫做心如刀割。昨天他見她的時候,尚且是笑顏如花的小姑娘,他告訴她自己做珠寶展需要一個手模,便借機看她的手。十指纖纖,修長細嫩,宛若羊脂白玉,沒有一點瑕疵。他托着她一只手,心砰砰直跳,口幹舌燥,卻半天不敢動。她有些害羞,嗔怪地拿開問他什麽時候需要她幫忙拍。
“現在就去,可以嗎?”他生怕她反悔。
“好啊。”她答應得十分爽快。
攝影師也對她的美手贊不絕口,拍一組珠寶時還借用了她的脖子,手上則戴了副白色羊皮手套,以免喧賓奪主。
“千萬不要拍臉啊。”她叮囑道。攝影師對于她不願意做全身模特十分遺憾,費了半天口舌也沒說動分毫。他知道她是有原則的女孩,便示意他不要再糾纏。紀南星何德何能,讓她這樣癡心相對,連抛頭露面都不肯。他有次去星巴克買咖啡時看到他倆正坐在窗邊聊天,她手舞足蹈說得興奮,嘴邊沾了咖啡沫尚不自知,對面的紀南星提醒之後她伸出舌頭舔了一圈,偏偏落下了那一處。他看到後傾身過去吻住她,順便舔走嘴邊的咖啡沫。石楠震驚之餘,也十分不甘。紀南星曾是多麽冷峻內斂、不茍言笑的男人,現在卻因為何歡而在公衆場合秀恩愛。或者,是情難自禁?嫉妒的陰雲厚厚在壓在心上,沉重無比。
電話那頭,何歡還在斷斷續續地哭,哭完叽哩咕嚕說了一通不知哪國的語言。說了一會兒大約是久沒得到回應,她又自動切換成英語:“I’m so tired and I think that I can’t bear with that. Maybe you are right: he’s not the man suitable for me. Maybe he wants to break up with me, for he’s never loved me. She is the one he loves. Small chin, beautiful long hair, hot and sexy, oh, I’ve never got that.……(我感覺好累,真的要撐不下去了。也許你是對的,他真的不适合我。或許他想和我分手,因為他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她才是他唯一愛過的人。尖下巴,漂亮的長頭發,性感熱辣,哦,這些我都沒有。……)”
他半懂半不懂,大概明白她認為紀南星不愛她,愛的是別人。別人?還會有誰?他從來沒聽說過。他只知道,自從和何歡在一起,紀南星不知不覺就變了很多,變得更溫暖,更有人情味兒,從原來那個凡事漠不關心的冷公子變成了一個患得患失的小男人。有些事情,是旁觀者清。若說紀南星不愛她,連他都不肯信。但他怎麽會告訴她這些?如果真的分手,那得益最大的,豈不正是他?
“I love you.(我愛你。)”他脫口而出,說得又快又流利,标準得簡直不像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
“I know that. You are the only one that I can really trust. I love you too. We’ll be always together cause we are twins, brother and sister. I need you baby,e and get me right now. We can go to Copenhagen first and then buy a house in Geneva after graduation. I can take care of your baby if you marry Lucia. I’m sure they will be quite beautiful and cute.(我知道。你是我唯一可以真正信任的人。我也愛你。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因為我們是雙胞胎,親姐弟。寶寶我需要你,現在就來接我吧。我們可以先去哥本哈根,然後等畢了業在日內瓦買棟房子。要是你和Lucia結婚,我可以幫你們看孩子。我想你們的孩子肯定會超漂亮超可愛。)”
石楠發現話題已經扯遠了,不過她哭得不再撕心裂肺,雖然偶爾還抽抽答答哭兩下,但情緒已經平穩很多。
然後,還沒等他松口氣,她突然說:“Do you want to hear me singing songs(你想聽我唱歌嗎?)”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她以為嗯就是表示同意,張口就是一首歌劇選段,《卡門》裏的開篇《愛情像一只自由的鳥兒》,聲音清澈華麗,高音圓潤,低音婉轉,漂亮的顫音像身姿絕美的花滑選手從心尖上滑過,帶來一陣陣戰栗。
他隔着電話聽她唱歌,聽得心迷神醉。從《他不愛我》、《紅豆》唱到《煙花燙》、《東風破》,從《月滿西樓》唱到《明月幾時有》,從《十八相送》唱到歌劇《貓》裏的經典曲目,最後竟然穿越到了《藍精靈》和《葫蘆娃》,橫跨古今中外,雅俗共賞,聽得他心酸又心疼,不由淚流滿面。
她唱得累了,竟然就抱着電話睡了過去。聽着她的清淺悠長呼吸聲,他卻徹夜難眠。
第二天早上頭昏目眩,10點鐘被門鈴聲吵醒,披頭散發在睡衣外套了件小外搭去開門。快遞小哥送上包裹,用看奇葩的眼神看了一眼她宿醉未醒的臉。她有些郁悶,坐下來拆了包裝盒才感覺到身體有了暖意湧上,化了心中的冰窟。是何樂從哥本哈根寄來的項鏈,虧他把時間算得這樣準。卡片是他手工打磨的,薄薄的青色石片上用細細的蜜蠟琥珀珠排出充滿藝術氣息的優雅字體:
“寶貝:
生日快樂,一生幸福!
你的Jeremy”
天鵝絨盒子裏是他精雕細刻的吊墜,上白下粉的碧玺扇子般張開,恰似一朵合歡花,每一條花絲都清晰分明,連花冠外的短柔毛都被雕得根根可見,所花功夫簡直不可想象。幾分鐘後就接到了他的電話:“起床了吧?剛收到包裹?”
她的眼眶一熱,眼淚就又嘩嘩流了出來,像壞掉的水龍頭,關都關不掉。淚水夾雜着感動、委屈、心酸、懊悔,種種紛繁複雜的情緒攫住她,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怎麽啦?”他聽到聲音有點不對,關切地問。
“你發什麽瘋呀,半夜打電話給我!”她邊哭邊罵。
“包裹送達會有短信提示,我手機沒關機。”他笑了,“至于感動成這樣嗎?又不是沒給過你驚喜,本來我還怕這個不夠隆重,讨不到你歡心呢。”
她哭得更兇:“睡覺幹嗎不關機,找死啊你!”
“好了好了,我今天晚上就沒睡過覺,導師讓我盯着一個項目的進度,這幾天一直都在搞這個事情,晚上睡不到四個小時。那兩個都是我手工做的,怎麽樣,水平還不錯吧?”
“嗯,非常好。”她哭着說,“我很喜歡很喜歡。”
“你今天不太正常,是不是紀南星欺負你了?”他有些蹊跷,她的反應也未免過度了。
“沒有,我們挺好的。”她收了眼淚,故作輕松地問他,“你暑假回來嗎?”
“我——現在還不知道。這邊的導師想讓我留在這裏幫他完成一個項目,——當然,也不是強制的,要是我不願意也可以不做,不過機會難得,我想,如果能鍛煉一下,對于九月份申請JHU的博士會很有幫助。”
“那就不要回來了。”何歡替他做決定,“既然有這麽好的機會,就一定要抓住,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了。項目什麽時候結束?”
“大概要八月下旬。”他語氣有些躊躇。
“沒關系,到時我會請假去看你。”她擦幹眼淚篤定地說。
“真的?”他有些驚喜。
“當然了,我一向說話算話。”她笑了笑,“這周有空我就去準備材料辦簽證,等差不多定下時間了再訂機票。”
“好,機票我幫你訂,你只要把簽證搞定就可以了。”
“嗯,你早點睡吧,別熬太晚了。我都答應去看你了,作為交換,你也不能再這麽拼。”
他笑得嘴都要扯到耳朵根:“知道啦,羅嗦鬼。”
她有些傷感,他對自己向來毫無保留,實心實意。半年不見,估計他是很想念她的吧?
跟紀南星在一起不僅傷了他的心,也傷了爸媽的心。付出這樣大的代價,換來的卻是背叛,她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她很少問“你愛不愛我”這種蠢問題。愛與不愛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如果說做出來似乎又有些猥瑣。可她相信,真正的愛情是種默契,根本無須贅言。嘴一張說一個愛字,再簡單不過,但真正的愛又豈是能用語言表達?它深沉似海,包容萬物,只能去體會去感覺。
有些愛情,天生孱弱,營養不良,沒長成畸形已是萬幸,又怎麽敢奢望它能承受風雨?受了委屈她從不跟何樂或者父母說,不想說也不敢說。當初是她一意孤行,所有結果也只能一個人承受。她能想象他們的回應,無非是:看,當初不聽我們的話,現在後悔了吧?趕緊的,跟他分手然後另找一個。骨子裏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容不得她低頭認錯,即便錯了,也要将錯就錯不回頭地走下去。她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證明,他們是錯的。她要讓他們看到,和紀南星在一起可以生活得多麽幸福。
紀南星一覺醒來才發現不對:他竟然睡在陌生的房間!滿心疑惑地走出去,看到曉月和豐芝妍正在餐廳準備早餐,頓時有點崩潰的感覺:“我昨天喝多了?”
曉月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為呢?重得像只豬,我們兩個好不容易才擡回來。”
豐芝妍瞄了他一眼,捂嘴着不住地笑。
他有點懊喪:“你怎麽不把我送回長安公寓。”
“我好久沒去,都忘了你住哪幢哪單元了。”她白了他一眼。
“你可以打電話給何歡呀——”說出來才意識到說了還不如不說,她現在對何歡意見大得很,估計連她聲音都不想聽到。
“誰昨天還豪言壯語說要給她點顏色看看的。”她的目光裏都是鄙夷。
他這才想起,昨天醉酒是因為看到何歡和石楠的親昵照,頓時心火上竄,燒得心肝兒都疼:“那也是我們之間的事。今天她過生日,我先回去了。”
“哥,不是我說你,要是你再這麽沒有原則地慣着她,以後在她面前的地位會連何樂都不如!他好歹還是親弟弟,看在是一母同胞的份上也不好太過分;你要繼續這麽下去,她可就真把你當冤大頭耍了。”她涼涼地看着他,語氣尖刻,聽得他一怔,“她就是吃着碗裏看着鍋裏的。你收不住她的心的。石楠以前就跟着他們一起回老家旅行過,誰知道有沒有幹過什麽。想想你們是怎麽在一起的,她那麽有心計,要是想以假亂真,還不是分分鐘的事?你當時醉死過去,能發生什麽?昨天你睡得跟昏過去一樣,拍都拍不醒,估計把兩個豐芝妍弄上去都搞不定;她一個小丫頭,力氣也沒多大,我還真不相信第一次是在你這兒沒的。”
紀南星驚呆了!他不是沒懷疑過何歡算計他,可看在她喜歡他、付出了這麽多年的份上,也就沒再追究下去。如果,如果事實真相如曉月所說,那他豈不是白白擔了這樣的名,頭上卻是一頂大大的綠帽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不可遏地想,她就是傳說中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