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決定辭職後再留下工作就索然無味了,方童沒有跟喬森商量,直接給約瑟夫發了辭職信。發之前她也糾結了一下,好幾次手一抖想給喬森打個電話,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她知道喬森能給她分析就業趨勢,能勸她留下,他一定會說:“童童,我會為你做最好的選擇。”可她不想這樣,既然長大了,她想自己做一次主。

程凱把他們兩個的簡歷,打包發往一個個公司人事部門的郵箱,大多是有些實力的中小企業,但也鬥膽給一些上市的大公司抛出了橄榄枝,反正頂多不讓去面試,也算不上丢人現眼。在衆多的目标當中,程凱仍然選了一家德國企業,是他一直心馳神往的。這是一家在德國非常著名的電動産品公司,家族企業,德國本土排名前十。若幹年前他曾經投過一次簡歷的,可惜石沉大海了,後來他來了MAXAIR,也曾和那個公司打過幾次交道,都是很嚴謹很誠摯的員工,都是很和諧很成功的合作,這讓程凱對它更有好感了。

這家公司叫瑞克萊,在中國的北京、長春和香港三地設有分公司,程凱是南方小夥子,全家幾代都生活在蘇州,卻對北方城市是喜歡和向往的,他就想,即使不能被北京的分公司錄用,那麽分到長春去,他也是願意的。他與方童也溝通過這個想法,方童是家中的獨生女,在公派來香港以前,還從沒遠離過皇城根兒,她起初有些不情願,但架不住程凱三天兩頭的各種誘惑勸導,最終也動心了。

其實說了半天,能進這家公司的希望是渺茫的,他們很少接受從別家公司跳槽的員工,除非真的是極其優秀,否則寧願選擇剛走出校門的青澀學生。不過因為在北京的分公司成立時間稍短,目前正處在人員儲備期,所以程凱總覺得他們會鑽了這個空子,興許有僥幸混進去的可能。而方童純粹是為了躲開喬森,對于未來的職業目标和職業規劃一頭霧水,她就是懶得操心,覺得交給程凱一起來辦就高枕無憂了。

程凱幾乎每天都要跟方童彙報求職進展,方童把郵箱地址和密碼都告訴給程凱,徹底撒手不管,閉眼放權。方童的辭職信發出已經一周了,還沒有任何回複的消息,她準備做完相關的交接,就給約瑟夫打電話,申請回到北京。

兩周後程凱給方童打電話,語氣裏是藏不住的興奮:“通知我過去面試了,就在下周,你也接到電話了吧?什麽時候回來啊,咱倆先一起練練演講與口才什麽的,說不準這次真讓咱們抄上了。”

方童想着應該恭喜程凱一下的,可她自己沒收到去面試的消息,心裏落寞着,就忘了道賀,只是有些傷感的說:“我總覺得我不會再找到什麽好工作了,三年前我找工作就這麽難,現在能好到哪裏去啊?而且我說了你別生氣,你給我做的那份應聘簡歷,我把崗位意向改成信息技術員了。”

“什麽?你怎麽這麽大主意呢?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啊,也怪我,都沒仔細看一眼就發出去了,不是,這誰能想到你能幹出這麽不靠譜的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信息技術員這活兒根本不适合女的幹,何況你還未婚未育,誰有那耐心等着你長大成人啊!再說你有工作經驗嗎?你有頑強的毅力嗎?你以為上大學得到的那丁點兒亂七八糟的電腦知識就足夠當技術員啦?你以為考的那幾本什麽破證就能應對實際工作啦?你說你......”

“哥哥,哎喲,哥哥,我知錯了,你千萬別再罵我了,我耳膜都快穿透了,您行行好,能不能幫我把應聘崗位改一下再投一次啊?”方童被程凱數落得體無完膚,連連求饒。

兩個人正在電話裏鬧騰着,方童手機顯示有新的號碼插-進來,她趁機糊弄着從程凱的唠叨中解脫出來,切過去通話。號碼是陌生的,聲音也是,但帶來的消息卻讓方童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瑞克萊通知她兩周後到公司去參加面試。方童起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複跟人家确認是不是瑞克萊,是不是通知方童過去,等這些都落實好了,她想起一個更關鍵的,忙問:“我應聘的是技術部,沒錯吧?”

對面茫然了一下,接着傳來翻看資料的聲音,最後人家很疑惑的問:“難道您不是應聘的技術部嗎?稍等,我再去确認一下吧!”

“別了,別了,就是這個,二十號早上九點,我記住了,太謝謝您了。”方童哪裏敢讓人家再去确認,她怕好消息一去不複返,好不容易逮住了,死活不能撒嘴。挂斷電話,方童在床上打着滾兒想,這就跟高考時報志願一樣,只要能去好學校,具體分到哪個專業就不重要了,她真想把求職簡歷要回來,在應聘崗位後面加一項,叫服從分配。

她先給程凱打電話得瑟了一下,盡管程凱分析人家是讓她配合着當分母的,她也毫不介意。現在是周日下午四點多,喬森在做什麽呢,方童在家時,他們可能會到方童的父母家坐一會兒,或是和朋友相聚一起打打球,再或者,也可能牽手到家門口的小花園裏散散步,總之,喬森不喜歡窩在家裏。但他現在在做什麽呢,方童之所以關心這個,是因為她迫不及待想給喬森打電話。

一個月前她給約瑟夫發了e-mail後,喬森的電話就到了:“童童,如果你一定堅持咱們之中有一個人要遠離對方的生活,那也應該是我。現在是你事業最好的時候,而且,我想,我應該更容易找到合适的工作。”

方童當時覺得喬森說的這番話中,沒有半點兒溫情,她便固執的頂了回去:“謝謝你,不過我真的不喜歡做什麽整天操碎心忙活閑事的行政助理了,我只是想換到熟悉的領域去,所以你不必為我辭職的事困擾。不過,如果我以後能夠到技術部去面試的話,還是希望你給指導指導的,因為你肯定能了解他們想問些什麽,想聽些什麽啊!”

喬森沒有再跟方童争辯,兩個人又客套了幾句,就匆匆挂斷。方童舉着手機流眼淚,他們分開至今才一個月,對方卻一下子變成了陌生人一般。一個月前,她還倚在這個人懷裏撒嬌,還穿着他的大T恤滿屋子亂跑,還每天跟他打三個電話都覺得話說不完。看來分手就是分手,從熟悉到疏遠,只需要這兩個字就能跨越。

從那一天開始,方童就盼着能收到去面試的通知,她的期待一下子變得如此迫切。能找到新的工作在她眼裏其實沒有那麽重要,現在她更盼着有個機會,讓她和喬森重新擁有新的話題。她也不知道這樣是否是她發自內心需要的,但電影裏總有拉開距離卻重燃愛情的橋段,方童便想若是她也煥然一新,成了神采奕奕的女主角,那麽曾經的感覺還回得來嗎?三年的愛情和光陰,她想珍惜。

電話裏很安靜,看來喬森在家或是在辦公室,反正讓方童稍感安慰的是,在這樣的一個情形下,他不是在酒吧接聽電話的。方童有條不紊的給喬森講着她的求職過程,喬森那一端一直沉默着,直到方童提到瑞克萊和技術部,喬森才終于有了回應。在電話撥通以前,方童設想過喬森的種種反應,最可能的就是跟程凱一樣惱怒,斥責她的任意妄為,再有就是靜下心給她分析局勢和利弊,勸她千萬慎重,別拿自己的未來玩笑,當然還有一種結果,雖是方童最不想看到的,卻就是現實中發生的這一個。

喬森聽完先是頓了頓,随後很溫和的說:“瑞克萊确實很棒,姑娘加油,我想你一定能面試成功,何況還有我幫忙呢。”

方童覺得渾身發冷,随便找了個借口就倉促的挂了電話,她蜷縮在沙發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夢裏看到一個背影,白色棉布襯衫和牛仔褲,她大叫着:“喬森,喬森。”可背影一晃而過,就再也看不見了。

在香港的工作還有五個月才能正式結束,約瑟夫除了是MAXAIR的大老板,同時也是喬森的好朋友,他們在德國時就認識彼此。對于方童突然離職的因由,約瑟夫也是心知肚明,他跟方童說:“如果你需要這一年在香港的工作經驗的話,我并不反對你待滿整年再辭職,你在MAXAIR期間的表現即使不算出色,也是中規中矩,這是你應得的。”

但接到了瑞克萊的面試電話,方童不想錯過,這是技術部要她去面試,技術部啊,想想都讓人心顫。交接已經做得差不多了,臨行前,方童約詹文俊和Flora一起吃飯,她這回可不敢搞家宴了,上次的心理陰影太大,她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呢。詹文俊選了一家茶餐廳,裏面有很正宗的港式叉燒和臘味飯,三個人都沒有再提喬森,一直聊着香港的人文和美食,倒也快樂。

吃到最後,阿俊憋不住了,憤憤不平的說:“童童,你幹什麽要辭職?明明都是一場誤會啦,我都說可以跟Jonas解釋清楚的,幹什麽為難自己?你都不要試一下怎麽知道啦。”

“不是,反正這裏面各種因素呢,憑你對普通話的理解力肯定是聽不懂的,我就別白費力氣了。總而言之,這事兒跟您老人家真的是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你就別盲目自責啦。再說我又找到新的工作了,瑞克萊,聽過嗎?比你們MAXAIR大好幾倍呢!”雖然距離被錄用還有十萬八千裏,但方童不想阿俊一直埋怨自己,果然說完這個阿俊頓時輕松了。

“真的?瑞克萊嗎?超棒的,而且福利待遇也不錯哦!”阿俊激動的跟方童碰杯。

Flora也跟着舉起手裏的檸檬茶,還沒喝,忽然瞪大眼睛跟方童說:“童童,你如果到瑞克萊在香港的分公司該多好,哦,對了,好巧,就在這家餐廳對面哦,過條街就到啦,要不要我跟阿俊帶你提前去适應一下新環境?”

透過左側的落地窗,方童順着Flora的手指望去,是嵌着金黃色玻璃磚的高聳大樓,氣派高雅。按理說到目前為止那裏還和方童扯不上幹系,但她竟有了點兒親切感,她笑着擺擺手:“去什麽去啊,都沒發我胸卡呢,去了也得讓人家踢出來。”

晚餐結束時已經将近八點了,天色半黑,阿俊堅持要送方童回公寓,方童撒謊說還約了另一個朋友道別,死活留了下來。等他們一走,方童就快步離開餐廳,一溜煙兒的到了瑞克萊門口。

大樓設計得很好看,從地面到正門,還有二十幾級臺階,站在下面往上一看,總覺得那裏離自己好遠。方童坐在最下端的臺階上,掏出手機撥給程凱。

“猜我在哪呢?”

“北京機場?你回來啦?怎麽不早說啊?有人接你嗎?要不要我現在馬上過去?”程凱忙不疊的問。

方童大笑:“您都快趕上我爸了,我要真回去早就奪命call把你叫出來了。我在香港的瑞克萊呢,老大,你說人家看得上咱倆嗎?我覺得反正我是夠嗆,不想了,好歹也算出來見識見識,姐姐我也是被瑞克萊叫去面試的人了!等着啊,我拍個大樓全景照片給你發過去。”

程凱一本正經的說:“我這兩天給你找了點兒材料,剛整理好,晚上就發到你郵箱裏。你那個專業我也不懂,就是随手瞎翻翻,你多少背點兒下來,興許能糊弄過去。”

“行吧,不過,老大,專業素養我還是有點兒的,多少學了四年啊,獎學金也不是沒拿過,就說談戀愛耽誤了點兒課程吧,但肚子裏還是有東西的,你別整天不拿我這豆包當幹糧。”

“童童,那個……”程凱欲言又止。

方童沒心沒肺的追着問:“嗯?怎麽了?還有別的事彙報?老大你吞吞吐吐的不是要求我做你女朋友吧?我可沒這麽薄情寡義,俺們還沒療好舊傷呢!”

“沒什麽事,你機票訂好了是吧?回來把航班信息發給我,我過去接你。”程凱又叮囑方童幾句,兩個人才結束通話。

方童站起來拍拍屁股後面的浮土,一晃一晃的上臺階,随着旋轉門進到大廳裏面。黑色的大理石光可鑒人,方童低頭拿它當鏡子照了照,裏面的女孩剛吃飽,滿面紅光的,精神煞是不錯。方童很滿意,甩甩散在肩上的頭發,在大廳裏來回遛了兩圈。下班時間已過,偶爾有幾個加班走晚了的,都是滿臉愁容,一身疲憊的樣子。

方童正要離開,手機響了,她以為還是程凱,從包裏掏出來一看,竟是喬森。心跳開始加速,腿上有點兒發軟,方童向後滑了兩步,坐到大廳待客的沙發上,顫着聲說了句:“你好。”

“童童,機票訂好了嗎?把航班信息發給我吧,到時候我去接你。哦,還有,瑞克萊的求職進展得怎麽樣了?我有朋友在那裏工作,我讓他幫忙準備了一些你也許用得到的內部資料,要是你近期回來我就當面給你,要是你還要過些時候再動身,那我就發到你郵箱裏,好嗎?”

喬森嘟嘟嘟說了一大堆,方童一句沒聽進去,腦子裏亂哄哄的。她快速的組織着語言,想着怎麽跟喬森說幾句溫柔得體的話。誰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喬森在那一頭清清嗓子,聲音低下來,說:“童童,我想告訴你,我在試着開始新的感情,那個,那個……”

方童大腦空白了,新的感情,喬森開始了新的感情,而且他竟然說“那個,那個”,這是從來沒有的。喬森不喜歡說話時穿插這些語氣助詞,除非是緊張或慌亂的時候,方童有了不詳的預感,新的感情,大約只是個開始,他接下來要說的,肯定是個重磅炸彈。

“童童,我在試着跟安娜戀愛,雖然只是剛剛開始而已,但我覺得,我覺得或許讓你知道更好。”

方童徹底懵了,她感到喘氣都有點兒不均勻了,她把大拇指塞進嘴裏,使勁咬着緩了一會,梗着脖子回道:“哦,我知道了,沒事兒,你不都說我長大了嘛,我可理智了,你挂吧。”方童不等他回答,就摁斷電話,整個人躺進沙發裏。

再聯想剛才程凱打電話時猶猶豫豫的态度,方童猜,他也是知情的,只是沒敢往外說。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生疼,後腰貌似還被什麽東西硌着,方童伸手到背後順着沙發坐墊的縫隙一劃拉,從裏面掏出半盒中南海來,也不知是誰掉進去的。她自嘲的苦笑,思忖道:“還挺配合我心情的,我是不是應該換個地方坐坐,興許一會兒還能翻出一打火機來,我就直接點上煙噴雲吐霧一吸解千愁了。”

“你不知道這裏不能吸煙嗎?”

方童還舉着煙盒胡思亂想呢,頭頂上傳來嚴肅又冷酷的聲音,她以為是巡邏的保安呢,一擡頭,是個眉眼好看的男人,穿着白襯衫和深色的西褲,他的袖子也是挽着,到肘上,卻并不顯得松松垮垮,仍是幹練冷靜的模樣。方童仿佛看到三年前在MAXAIR面試時的喬森,也是那麽高大精神,但這個人從言語到态度再到表情,全是那麽不和善,與當初的喬森多麽不同,方童就瞬間對他失去了好感。

她把煙盒在那個人眼前搖了搖,沒好氣的說:“誰說我抽煙了,這是我撿的,你看清楚了再說話行嗎?”

那個人顯然也不高興了,沉着臉問:“你是哪個部門的?叫什麽名字?”

這下就戳中方童的軟肋了,她在這兒待着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的,還敢跟人家頂嘴,也不說夾着尾巴做人,這可成何體統。态度立即軟下來,她陪着笑臉,柔聲說:“真不是我要吸煙,我就是在這兒撿着的,過一會兒就送失物招領處,別讓丢東西的人着急。”

“我問你是哪個部門的,叫什麽名字?”那個人還是固執的發問,只是聲音又高了幾度,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哦,我那什麽,我就是來借個廁所的,這煙交給您能行嗎?我方便完了,這就走,這就走。”方童把煙塞進那個人手裏,拿起包,倉皇的往外跑,頭都不敢回。

作者有話要說:

☆、緣散緣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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