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安沉真的是來喝粥的,他臉紅着一說完,方童就迫不及待的笑了:“沈總,你別不好意思,這是我的錯,我拖了這麽久,你沒有找我要利息,沒把白米粥升級為海鮮粥,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幸好前一天方童掃蕩了菜市場,她的習慣是周五下班把下一周的口糧都備齊了,所以這次不但有巧婦,還有米,萬事俱備了。她怕沈安沉待着無聊,給他介紹了好幾款電腦游戲,都是喬森喜歡的。喬森的最高紀錄,是熬夜玩到淩晨三點,方童急赤白臉的跟他連吼帶叫,他才悻悻的關機睡覺。

沈安沉看了一眼,搖搖頭,表示不感興趣。方童快速回顧了一下喬森的日常生活規律,又問他:“您肯定炒股吧?您可以在我家看大盤走勢啊。”

“不會。”沈安沉忍俊不禁。

“哦,我家還有幾本旅行雜志,不過都過期了,要不您湊合看看?”那些都是喬森買的,最後一期就是他們分手前兩個月。

沈安沉還是搖頭:“不喜歡旅行,也沒有時間,就不看了。”

方童驚訝的瞪大眼睛:“沈總,您,您,您平時什麽消遣都沒有啊?”

“你不用擔心我了,我有事做的。”沈安沉大笑,抓起方童放在桌角的一本寓言故事,悠哉的讀起來。

那本書本來是方童買來送給表哥家小侄女的,一直沒有機會見面,她閑來無事就随便翻翻,最後倒成了她的床頭讀物。她悄悄打開音響,有舒緩的音樂飄出來,都是喬森愛聽的,方童對這些沒興趣,音響一向是喬森的專利,喬森搬走後方童幾乎就沒再開過。今天她看到倚在沙發上讀書的沈安沉,就燃起沖動,覺得這樣的景象必須再配上一些音樂才說得過去。

她做了兩個菜,一個糖醋藕片,一個雪菜肉末。雪菜也叫雪裏蕻,是她媽媽自己腌的,這是喬森最愛的一道中國菜,通常方童會做雪菜豆芽或者雪菜炒花生米。這是因為喬森食素,其實在方童眼中,雪裏蕻是必須和肉放在一起才好吃的,比如雪菜肉絲面,迷倒了多少地道的吃貨。

時間充裕,白米粥也可以改進一下,方童放進去幾塊切好的紅薯,都是方糖般大小,沒一會兒就湧出甜絲絲的味道。既然有了粥就不要選米飯當主食了,冰箱裏有買好的饅頭,方童拿出兩個切成厚片,然後裹了蛋液煎成兩面金黃,又軟又香。

她忙着布置餐桌,沈安沉走到飯廳外面往裏看,方童對他招招手:“來吧來吧,開飯啦。”

“那個,我去衛生間洗手方便嗎?”

“那有什麽不方便呢,當然沒問題。”方童要給他指方向,但沈安沉已經朝着那裏走過去了。

沈安沉和上一次一樣,還是吃得很慢,方童以為他怎麽也得誇獎自己一番,哪知他全程也沒說一句“好吃”之類的,只在剛落座時講了一句:“不好意思,辛苦了”。方童是做飯一小時,吃飯十分鐘那種人,一向風卷殘雲,喬森為此批評糾正過她好幾次,總是沒記性。她坐在對面觀察沈安沉,他真是細嚼慢咽,一口飯咽下去的時間能頂上方童吃五口的,方童想,矯情吧,還真拿自己當貴族啊。

吃到一半,沈安沉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就摁斷了。“沒事,你接你的,別耽誤正事。”方童以為他是怕自己介意,便随和的說。

“吃飯時不處理公務,除非是為了公事應酬的時候。”他淡淡的說,繼續埋頭于蓮藕和雪菜。

電話就是不肯放過沈安沉,一叫再叫,始終沒停過,方童都替對方急死了,也不好意思幹涉人家的生活習慣。等終于吃完了,方童火急火燎的指着沈安沉的手機:“您快看看什麽事吧,這多讓人着急啊!”

沈安沉到客廳去回電話,方童有條不紊的收拾桌子洗碗,透過餐廳與客廳之間的磨砂玻璃,她看到那個人一邊跛着腳踱步,一邊表情嚴肅的與人通話,時不時的會停下來,眯着眼睛思考一下,然後就果斷的說出自己的意見,要人家立即執行。

她禁不住又想起喬森,喬森與沈安沉不同,他與下屬對話時大多是婉轉的,和緩的,會認真的聽對方的意見,但最後,卻決不妥協,還是要灌輸自己的想法讓對方接受。而沈安沉,他的語氣如此強勢,他的态度如此堅決,他不會用一個略表商量的詞語,完全是命令式的,只是要你執行而已,毋須多言。

方童回到客廳時沈安沉已經挂了電話,正站在照片牆對面,那中間喬森和她的合影分外耀眼。照片是在大連海邊的沙灘上拍的,方童穿一條白色的棉布裙子,剛剛過膝,喬森是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襯衣,下面只有泳褲,兩個人都赤着腳,在落日的餘晖裏牽手蹦向空中。

“認識嗎?他叫喬森,哦,對了,是Jonas,MAXAIR技術部的總監,我的前男友。”方童與他并排站着,也沒臉紅,大大方方的,如同在拉家常。

沈安沉側臉看她一眼,然後繼續盯着照片打量,随口輕松的說:“照得很好看。”

方童苦笑道:“好看有什麽用啊,都分手了,興許他這會兒正跟別的小姑娘在沙灘上翩翩起舞呢。”

“可是你也在和別的男人一起共進午餐啊。”沈安沉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這,這能一樣嗎?他跟人家跳舞那是情不自禁,我跟別人吃飯這叫情非得已。”方童一說完,就覺得自己又犯錯了,她嘿嘿傻笑兩聲掩蓋尴尬,偷眼看看沈安沉,見他好像也沒什麽太大的不滿情緒,這才舒口氣。

沈安沉臨走時還記得把走廊裏的向日葵帶着,方童還想等他走了再悄悄撿回來的,不然扔了實在可惜,人家卻沒給她機會。她這次長了記性,出門時就随手拿上了抹布,很主動的跑到沈安沉前面先去擦樓梯扶手。剛才說了讓人掃興的話,方童心裏也挺過意不去的,她就想趁這個機會好好表現表現。

沈安沉走在後面也沒說什麽,只是方童看他拿着手杖還要夾着那束向日葵挺不方便的,就想過去接過來,沈安沉卻把花又夾緊一些:“你走你的,離得遠點兒,還會打噴嚏的。”

一到樓下,沈安沉就把花束抛進垃圾桶,方童送他上了車,這次也沒鞠躬,就說了句:“沈總慢走。”

沈安沉敞着車窗,目光灼灼的望着站在車外的方童,方童有些害羞了,剛要躲開,沈安沉忽然發動了車子,發動機轟鳴的剎那,方童聽見他問:“方童,和我一起吃飯真的是情非得已嗎?”

方童還沒來得及回答,沈安沉的汽車就開走了,方童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不是。”

她潛意識裏總覺得沈安沉生了她的氣,然而日子繼續,本來就交往就不多的兩個人,倒也看不出變化。方童一向覺得自己在與人相處方面還是挺有一套的,比如以前的約瑟夫吧,雖說她在能力上不如程凱,相貌上比不過安娜,但她愛笑又能言善辯,熱情且聰明伶俐,約瑟夫還是喜歡她的,有重要的事務也願意信任她,交給她處理。

但對于與沈安沉的接觸,方童每當回憶起來,都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她認為這和在香港時與他的那次邂逅有很大關系,以至于後來很難再把他單純的當做普通的老板了。

方童在沈安沉走後,一直期望能在瑞克萊見他一面,她想通過察言觀色,看看人家有沒有計較她的口不擇言。可之後的整整一周,他們都沒有碰到,方童有幾次甚至故意的早來晚走,或是想方設法的從程凱口中打探沈安沉的行蹤,可總是陰差陽錯。

她循規蹈矩的上班下班,心情卻是糟糕的,她也不知道這是否和沈安沉有關,只好把一切歸于得罪了領導後的惴惴不安。方童周末在家裏打掃衛生,擦到電視機附近時,看到挂在後面牆上的合照,覺得史無前例的別扭。她強迫自己不去看,可越來越煩躁,到最後,她把抹布一扔,踩在電視櫃上索性把照片摘了下來。

她和喬森分手半年了,這張照片她始終舍不得取下,她曾經為自己開脫,說是因為自己的懶惰,其實她明白,更多是源于她對喬森的念念不忘。直到她利落的把照片從鏡框裏拿出來,夾進相冊裏,又選了另一張單人的補上空缺,她忽然感到如此的踏實和松弛。喬森,從此就是她在MAXAIR的老同事,就是了解她很多生活習慣的小夥伴,就是給過她許多美好回憶的前男友,也是她朋友安娜的戀人。

再見到沈安沉竟是一個月後的公司周年慶,這在瑞克萊是當一件大事來辦的,不僅提前訂了很大的會場,還要各個部門組織排練節目。方童所在的技術部,大多是小夥子,姑娘加在一起就五個人,年齡在24到38歲之間,她們想要跳個集體舞的,可惜都沒什麽天份。方童提議來個健美操得了,簡單易學,還能男女混搭上陣,最重要的是,人多熱鬧有氣勢,互相鼓氣顯著減少了緊張情緒。

他們的節目排在倒數第二個出場,方童和同事們先圍坐着看別人表演,他們的位置和主區離得不遠,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席位的沈安沉。看到沈安沉時她狠狠吃了一驚,他穿着那條磨破了的牛仔褲,和方童為他網購的白色T恤。方童付款時填的地址是瑞克萊,沒有寫具體部門,只有沈安沉的名字,看來他順利收到了。

方童開始心跳不規律,手心裏全是汗,她把手在健美褲上蹭蹭,暗暗對自己說:“方童你冷靜點兒,除了你沒人知道的,這人就是你老板,你就是滄海裏的一滴水,糧倉裏的一粒米,沙漠裏的一捧沙,瑞克萊裏的一個小屁屁,老實待着吧你!”

她再也沒有心思看臺上各路人等或精彩或乏味的表演了,只在大家都鼓掌的時候随着拍拍手,大家都喝彩的時候跟着起起哄。身邊的朱秀秀看出她不對勁,關切的問:“童童姐,沒事吧?是不是特別緊張啊?哎呦,我也是呢,都吓死我了。”

“啊?我啊?不是不是,生理期注意力不集中是正常現象,我正跟大姨媽做鬥争呢。”

輪到方童上臺了,她站在前排,跳得時候就在沈安沉眼皮底下,其實也就是擡擡胳膊動動腿的,還是錯了好幾個動作,弄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害怕給大夥拖後腿。下來時果然就有人甩閑話,說苦練了這麽久,估計因為有人發揮不好,肯定得不到獎了什麽的,方童聽了,挺害臊的,也不敢像平時那樣跳起來瞪着眼還嘴。

沈安沉和各個部門的經理依次給每桌的員工敬酒,程凱跟孫子似的端着酒杯和酒瓶子在旁邊伺候着,每當沈安沉說完祝酒辭,他就遞上酒杯再斟上半杯酒。別的領導都是象征性的抿兩口,沈安沉卻是每次都喝個幹淨。

到了他們這一桌,方童随着大家一起站起身,沈安沉就在她隔壁的隔壁,還好,不是對面,不會有眼神交流。沈安沉簡單的說了一句:“大家辛苦了”然後就是此起彼伏的“謝謝沈總”,方童的聲音也混在中間。她看着沈安沉微笑着對大家展示空了的酒杯,周圍響起掌聲,方童跟着拍了幾下,同其他人一樣,幹了手中的白酒。

這種圓桌的聚餐,基本就是在敬酒和接受敬酒中度過的,上級謝下級的支持,下級謝上級的提攜,同級謝同級的幫助,反正沒有個五杯六杯的你都不好意思吃菜。方童去敬了Mike,又在自己的桌上喝了不少,她酒量倒還可以,就是沾酒臉紅,跟剛從高原回來一樣,兩側顴骨火燒火燎的。

半截她接到程凱的微信:“你少喝點兒,我今天送不了你,得送沈總回去。”方童給他回的是:“忙你的吧,別管我。”然後就起身溜進廁所。再出來時,就見到了站在外面的沈安沉,沈安沉雙手插在褲袋裏,悠閑的靠着大廳的沙發站着,方童迎面見到他,心裏動了又動。

“喝了不少吧?臉都紅成這個樣子了。”沈安沉招手讓她過去。

方童難為情的自己捏捏臉頰,小聲說:“我還成,喝一杯跟喝十杯沒區別,都這模樣,沈總您也少喝點兒。”

“我沒喝,瓶子裏是水,還是溫的。”沈安沉擠擠眼睛。

“這樣啊,我說的呢,還想着這頻率再來幾杯非得去醫院不可,原來去廁所就能解決了。”方童掩口大笑。

方童覺得此時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挺好,剛想趁機給沈安沉道歉,沈安沉卻先開口:“不好意思之前總是打擾你,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你別放在心上。”

“沈總……”這讓方童有了莫名的距離感,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沈安沉站直身子:“快回去吃飯吧,我先走了,程助理已經到樓下等我了,你玩得開心點兒。”

方童覺得之前咽下肚的那些酒精一股腦的全都往上撞,頓時頭昏腦漲,她想跟人家說“再見”的,可是舌頭仿佛打了結,又想趕快走開,可是腳下也好像拴了東西,最恐怖的是,她覺得眼眶裏熱乎乎的,随時都要掉眼淚的樣子。她和沈安沉就這麽面對面的站着,兩個人都沉默,方童一陣陣的心慌和惡心,全是醉酒的症狀,她調整了半天,終于動作扭曲的給沈安沉鞠了躬,送出一聲:“沈總慢走。”

可沈安沉還是站着沒動,方童覺得鼻子和心髒都堵得慌,她扭身快步往裏走,走了兩步才發現還真有眼淚流出來,慌忙拿手背抹掉了,這時身後傳來那個人的聲音:“方童……”

方童停下腳,背着身問:“您還有事嗎?”

“沒了,回去吃飯吧。”他嘆氣,接着就是手杖落地的聲音,“篤篤”的越來越遠。

作者有話要說:

☆、悠悠我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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