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朱秀秀戀愛了,在上班三個月以後,和六層生産管理部的一個小夥子。方童看到秀秀換了隐形眼鏡,買了整套的彩妝,去廁所不再只為了解決生理問題,也學會了補妝和整理發型。她還定期的買時尚雜志,約方童逛街時再也不去運動品專櫃了,她買黑白格的職業套裝,選顏色鮮豔的低胸T恤,就連樣式簡單的襯衣,也懂得了少系兩個扣子,露出光滑潔白的脖頸。

方童暗笑,戀愛真是一個好東西,女人沒有它,怎麽能學會更愛自己呢。她和秀秀的男朋友一起吃過飯,是一個聰明有餘,真誠不足的男人,比秀秀大幾歲,把秀秀哄得暈頭轉向,天天跟着他海誓山盟。以前中午的時候,方童都是跟秀秀一起去食堂吃飯的,現在人家正蜜裏調油,公司內外都粘在一起,方童就不好參與了,她有時會約程凱,有時就自己一個人,倒也過得不錯。

她跟喬森吃過一次飯,畢竟求職他費了不少心,當然不只他們倆,還有Mike,方童提前給安娜打了電話,讓她也一起去。四個人選在一家有名的京菜館,方童做東,她點了一大桌子菜,還貼心的給喬森選了不少有特色的素食。

席間喬森給安娜夾了幾次菜,還叮囑她不要喝冷飲,安娜燕語莺聲,小鳥依人的樣子。方童看了,很坦然,并沒有心裏發酸或是情緒低沉,只是有些失落。她陪着Mike喝了一杯白酒,Mike要給她倒第二杯時,喬森伸手攔住了,帶着玩笑的口吻說:“她一個人住,需要時刻保持清醒。”

吃到中途,方童拿起包去結賬,收銀處的服務員翻看流水單,對她說:“哦,小姐,您那桌已經買單了。”

“買單了?誰買的?你指給我看。”其實不用指方童也知道,一定是喬森。她掏出手機,站在收銀臺給坐在遠處的喬森發了個信息:謝謝,但請下不為例,我長大了。

餐後喬森依次送他們回家,先送的是安娜,她轉天要出差,急着回去收拾東西,然後就是喝得有些步态不穩的Mike。方童站在車下等喬森把Mike扶上樓,她看着他們的背影自己笑了一下:“要是沈安沉在就好了,把拐杖借給Mike,他就不用麻煩別人了。”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NND,沈安沉,你怎麽會想到沈安沉呢,八竿子打不着的。

喬森最後送方童,那自是輕車熟路了,方童跟他聊技術部的工作,趁機請教了好幾個始終搞不明白的問題,還想再問別的,喬森擺擺手:“童童,好久不見,你真的要讓我給你上課嗎?我更想知道你生活得好不好。”

“挺好啊,瑞克萊可比MAXAIR出手大方,薪水漲了不少,我這蒸蒸日上的,你就不用操心啦。”方童做個鬼臉。

喬森遲疑一下,緩緩說:“上次看到你跟瑞克萊的沈總……當然我不是幹涉你的私生活,如果我說的你不愛聽希望能原諒我,但我還是想告訴你,童童你需要找一個可以照顧你的人,他,他不是特別适合。”

方童已經好幾天沒見過沈安沉了,忽然被喬森提起,她有點兒不自在:“怎麽可能呢,我們倆一天一地倆世界,遠隔千山萬水,別說我對他沒有那個意思,就是我真想跟人家怎麽着,人家也沒功夫理我。”

晚上她跟程凱通電話,程凱随口提了一句:“沈總這次回香港半個月,我也算緩口氣兒,等他歸巢我就要瘋狂了。”

原來是去了香港,香港的瑞克萊,方童的傷心地,在那裏方童知道了喬森和安娜走到一起,也是在那裏,第一次見到沈安沉,他像個嚴肅死板的衛道士,義正言辭的指責了無辜的方童。方童跟程凱說:“沈總回來後你提醒我一聲,我答應請他喝粥都好幾個月了,獎金也發了,工資也領了,再不兌現就不合适了,我做好給他帶公司去,你再交給他就算我完成任務了,省得總惦記。”

周末裏方童睡懶覺,到十點多了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她打着無聊的手機游戲,手機忽然在她手裏蹦起來,來電顯示是程凱。

“啥事?是出去吃飯嗎?我懶得動。”方童翻了個身,又把被子蓋嚴。

程凱在電話那頭叫起來:“你還沒起呢姑奶奶?我是來通風報信的,剛才沈總給我打電話問你喜歡什麽顏色,還問我你早上一般都有什麽安排,會不會出門什麽的。我估計一大波禮物正在向你靠近,你快起來熱烈歡迎一下吧。”

“真的假的?媽呀,我家一團糟,你快挂電話,我瘋了瘋了。”方童從床上蹿起來,跟打了雞血似的,不大會兒就把屋子收拾利落了。她一照鏡子,頭發還亂蓬蓬的散着,睡衣上有昨天遺落的西紅柿雞蛋湯的痕跡,眼角墜着分泌物,整個人就跟養了三個孩子忙得顧不上自己的黃臉婆一樣。

她沖到衛生間洗臉,粗略的化了個淡妝,等到梳頭發的時候她停住了,心裏想沈安沉來我家幹嘛呢?難道是上次暴露作弊的事他決定痛下殺手了,但顧念以往的情份所以準備親自登門拜訪,先給兩顆水果糖再打一巴掌?要不就是我答應請他喝粥卻遲遲沒有動靜,他等得不耐煩了,上門催債來了?哎呦,我激動個屁啊,反正指定不是什麽好事。

方童捯饬好了,穿上絲襪和連衣裙,在屋裏來回踱步,也沒心情幹別的了。遛達了接近一個小時,并沒有任何人造訪的苗頭,方童看看日歷,也不是愚人節什麽的啊,她給程凱打電話,接通的瞬間方童就摁斷了。她覺得自己挺神的,就這麽一個破電話,人家三言兩語的,自己就一通忙活,你有病吧?

她心煩意亂,回到卧室把衣服脫下來,套上周末在家穿的運動服,頭發拿皮筋胡亂挽個髻,到廚房把垃圾袋拎上,揣着鑰匙準備下樓。誰愛來不來吧,我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反正瑞克萊我已經入職了,也不用讨好你了。

下到二樓時,方童聽到下面傳來腳步聲,并非是年輕人“嗵嗵”那般有力,卻也不是老年人拖沓和緩的步伐,方童第六感爆發,她覺得一定是他了。果然,方童從拐角處轉過去,就看到了正艱難前行的沈安沉,手裏握着拐杖,上得很費力,可又堅決不肯去碰落滿灰塵的樓梯扶手。

方童又邁步靠近一些,很有禮貌的小聲跟他打招呼:“沈總,您好。”

沈安沉一分神,腳下沒站穩,重重撲倒在臺階上,拐杖也甩出去很遠。方童叫了一聲“小心”,把手裏的垃圾袋往地上一扔,慌張的沖到沈安沉身邊。她扶着沈安沉慢慢起身,然後又扶着他慢慢坐下,他的牛仔褲摔破了,在膝蓋的地方,裂開一個不小的口子,下面的皮膚有些擦傷,但并不嚴重。

與這些相比,更讓方童覺得揪心的是沈安沉的表情,他低着頭,臉色陰郁,話也不肯說。是的,這是他迄今為止覺得最丢臉的一次了。走路慢一些也好,動作不雅觀也好,甚至要依靠手杖,沈安沉都漸漸接受了,但是他竟然在一個女孩子面前摔倒了,極其狼狽的,以一種衰弱的,病态的方式,這是他萬萬不能忍受的。

方童能看出他的懊惱和對左腿的嫌惡,她暗暗埋怨自己出現得不是時候,不應該冒然開口喊他,如果當時沒有她在場,沈安沉大約還不至如此沮喪。她蹲在沈安沉旁邊,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撣了撣蹭在他褲腳的塵土,沈安沉不經意的躲了一下,聲音很低:“沒事,沒事的,你不要管。”

方童這才注意到,随着拐杖,還有一束鮮花同時被掼在地上。那是一束金黃色的向日葵,每一支都開得很豔。她彎腰把花撿起來,舉到沈安沉面前:“送給我的嗎?程凱說我喜歡黃色啊?不可能啊,他明明知道我喜歡黑白灰。”

“他打電話給你了?”沈安沉滿臉疑惑。

“啊?那個,沒有沒有,我早晨閑得無聊,掐指亂算的。”方童打着馬虎眼。她看沈安沉沒有想站起來的意思,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安慰一下子呢,還是鼓勵一下子呢?好像都不合适,安慰好似同情,鼓勵讓人難堪,與其這樣,還不如留空間給人家更好。她抱着向日葵,重新提上垃圾袋,又把沈安沉的手杖放到他腳邊。

“您先上樓等我吧,我去扔完垃圾再回來。”方童說完一路小跑,處理完垃圾又到小區對面的藥店買了棉簽和醫用酒精,往回走到半路,掉頭又去了旁邊的小五金店,買了兩張顆粒最粗的砂紙。

果然,沈安沉已經順利的站在方童家門外了,方童沿途注意到,從二樓開始,樓梯扶手上落下很多清晰的手印。沈安沉垂着頭,靠在大門左側的牆壁上,頹廢而沉悶,即使看到方童出現,也沒擠出一絲笑容。

他在沙發上坐下,眼睛始終沒離開左膝上的破洞,方童麻利的拆開棉簽:“褲腿挽起來,消消毒。”

沈安沉沒動,表情愈加難看,方童忽然想到這是人家有殘疾的部位,心裏必定是抵觸的,她咂咂嘴,溫和的說:“沒事,拿棉簽蹭蹭,你自己來就行,我側過臉不看就是了。”

“不用,你來。”沈安沉使勁咬了一下嘴唇,接着緩緩的把褲腳挽起來,小腿上那條觸目驚心的淡紅色傷疤在方童眼前綻開,疤痕是凸出皮膚表面的,與他周圍光滑健康的膚色對比在一起,顯得無比猙獰。

方童心裏一陣哆嗦,她強迫自己收回目光,專心的沾着酒精去擦新的傷口。酒精帶來的涼意激得沈安沉一抖,方童擦了三遍,最後擰好瓶蓋,滿意的點點頭:“行啦,各種細菌應該都壽終正寝了。”

“謝謝,不好意思麻煩你。”沈安沉放下褲腿,第一時間就用手掩住褲子上的破口。

“你把右腿伸直了。”方童蹲下來,拿出剛才買的砂紙,在他右膝下的褲子上反複摩擦,本來就是很薄的牛仔褲,沒一會兒就露出要破的跡象,局部越蹭越白,越磨越透,差不多快成網狀了。

沈安沉雖是老老實實的坐着,卻也不明就裏,驚訝的看着方童忙碌,她弄完了右面,又返回來在左側也簡單的鼓搗了幾下,這才得意洋洋的擡起頭,問沈安沉:“怎麽樣?這屬于私人定制,現在有款有型有錢的人都這麽穿,我有創意吧?”

“穿這個出去嗎?不适合我吧?”沈安沉總算搞清了方童的意圖,哭笑不得的看着被強制改造的新褲子。

方童洗幹淨手,圍着褲子又看了一遍:“你得再配一件T恤才行,就是那種特“Rock”的,你有嗎?”

沈安沉終于笑了,他仰頭看看一本正經的方童,又低頭看看褲子:“沒有,不适合我吧?”

“等着啊,咱們可以網購的,你網購過嗎?足不出戶,盡享花錢的超快感。”方童噼裏啪啦的敲着鍵盤,沈安沉情緒好了很多,也探過頭盯着屏幕。

其實方童從沒想過要做這些事,她這個人就是那種見到生人就淑女,見到熟人就瘋狂的個性。對于沈安沉,她一直奉行敬而遠之的原則,若不是今天的小意外,方童一定還會保持以往的客客氣氣。但她特別見不得別人難過,還是個大男人,站起來頂天立地的,就在她眼前摔倒了,她心裏真不是滋味,覺得可憐,又有點兒心疼。她就想做些什麽讓沈安沉開心,至少趕緊忘了剛才的不愉快。方童不認可自己是對他有好感,她覺得做好事難免有犧牲,成全別人,委屈自己嘛。

她選了一件白色的純棉T恤,胸前是一把吉他的圖案,五顏六色的貼布,角落裏還寫着“rock boy”。不是什麽大的牌子,卻也不錯了,兩百多塊,方童點擊确認購買的時候,沈安沉樂得前仰後合:“不要這樣,我真的沒辦法穿這個。”

方童執意付了款,沈安沉接了幾個電話,都是工作上的事,方童在這個間隙裏把向日葵放進花瓶,把原來瓶中的假花裝進塑料袋存起來,然後就開始不停的打噴嚏。

“你先忙,我去一下廁所。”她對正在打電話的沈安沉指指衛生間,然後跑到廁所裏擤鼻涕。

“怎麽了?沒事吧?”她一出來沈安沉就關切的問。

方童滿不在乎的搖搖頭:“小事,過敏性鼻炎,我去吃粒藥就好了。”她被鼻炎糾纏很多年了,冷空氣,花粉,動物皮毛等等都是萬惡的過敏源。以前和喬森相愛時,經常收到喬森制造的各種鮮花驚喜,花束還有花籃,方童舍不得說出花粉過敏的事,怕讓喬森掃興,總是偷偷吃抗過敏的藥,花還是要擺在顯眼處的。

不過這次是沈安沉送的,也就不必顧及這麽多了,她一邊服藥一邊說:“下回千萬別給我買花了,過敏,爆米花還成。”

沈安沉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從花瓶裏将向日葵拿出來,轉身往外走:“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別放在屋裏了,快扔出去。”

“別啊,不行不行,很貴的,你真扔出去我還不心疼死,再說藥我都吃了,不能賠了夫人又折兵。”方童伸手去攔。

沈安沉擺手:“不許胡鬧。”他就像一個威嚴的大家長,方童見他沉了臉也就不敢說話了,眼睜睜的看着他推開門把一大束向日葵放到走廊裏。

作者有話要說:

☆、悠悠我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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