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喬森把裝滿柑橘的盒子搬到陽臺,那裏原先有個小架子,方童和喬森一直拿它當儲藏櫃,買來水果蔬菜什麽的,就碼在上面。和喬森分手以後,程凱來家裏幾次,非說塑料材質的不能做食物儲存用,逼着方童把架子給扔了,兩個人去宜家又搬回來一個木頭的。擺放的位置也變了,程凱說原來的地方陽光太多,加速細菌生長和蔬果腐爛,最後挪到了對面陰涼的角落。

喬森有些不适應,在陽臺左瞧瞧右看看,然後蹲下身,把柑橘從箱子裏一個個拿出來,擺在架子上,又把箱子折好放到垃圾桶旁邊,才走出來。

“變化真大,童童,你生活得這麽好,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我真為你高興。”喬森由衷的說。

方童有點兒不好意思,扭捏的抓抓頭:“還成吧,也就那樣。”

喬森一回頭,看到牆面上挂着的合影不見了,馬上問:“咦,你收起來了?換的這一張照片也挺好看的,是咱們去廈門時照的吧?”

那是方童在廈門大學湖邊拍的,她誇張的擡起一條腿,做出要躍進湖中的動作,很俏皮。方童點點頭:“是呢,這張你抓拍的,挺好玩兒的,我就挂上了。”

“童童,也許你戀愛了,也許你很快就會戀愛了,我想跟你說,在找到确實能夠照顧好你的人之前,你需要的話我随時都會出現。”喬森表情認真,他和方童本來就是好聚好散,畢竟在一起三年,感情即使淡了,還是有的。

兩個人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都沉默了,喬森伸手調整了一下照片牆上一個略微傾斜的相框,然後邁步向門外走。“我先回去了,記得有事打電話給我。”

方童也緊跟上,想趕快下去看看沈安沉走沒走。到門口時,喬森突然頓住腳,方童沒剎住閘,随着慣性撞到了喬森身上。喬森把方童扶穩,做了一個深呼吸,對她說:“童童,如果當時你跟我發脾氣,極盡所能無理取鬧的話,我想,我們現在已經結婚了。”

“我怎麽會那麽做呢,喬森,你對我的好太多了,多到我無以為報,我不可能讓你不快樂的,也不想讓你為了遷就我失去自己的原則。”

喬森聽完,很想像從前那樣摸摸方童的臉,可手到半路又退縮了,他嘆氣:“也許錯就錯在我們都對彼此太好了。”

方童愣了一會兒,三年中的許多點滴在她腦海中浮現,比如過27歲生日時喬森親手給她烤的乳酪蛋糕,比如出差到上海時喬森意外現身帶來的巨大驚喜,再比如天寒地凍時喬森總要提前到車子裏打開空調,等足夠暖了再招呼她下樓。是的,喬森對她太好了,甚至于他的口頭禪就是:“童童相信我,我都是為你好的”。

他們一前一後下了樓,到一層時,方童在喬森身後莫名的笑出聲,喬森詫異的回頭看她,方童走到他對面,仰着頭大聲說:“喬森,謝謝你對我這麽好,給我灌輸了滿滿的正能量,讓我能在我們分開後既沒變得孤僻也不陰郁,還學會了感恩,學會了與人為善,真的,我打心眼兒裏謝謝你。”

“童童,還可以再來一次goodbye kiss(道別吻)嗎?”喬森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被觸到,也有些動情。

方童大大咧咧的把右手伸出來:“咱們來個Goodbye shake hands(道別握手禮)吧。”

沈安沉還站在車外等她,方童跑過去一看,他鼻尖都凍得發紅了,一只手扶着車子,另外一只微微握拳。圍巾倒是還系着,見方童來了,他立即把圍巾扯下來,非讓方童戴。方童拗不過他,便催他走:“回去吧,本來就夠累的,趕緊回去睡一覺就舒服了。”

“你喜歡什麽水果?我下次買給你。”沈安沉看着喬森走遠的背影,問方童。

方童抿着唇,有點兒害羞的說:“上次我說的話惹您不高興了吧?您千萬別介意,我這人腦神經沒長全,說話不靠譜的時候居多,給您道個歉吧。”

沈安沉笑了,從車裏把蛋糕盒子拿出來遞給方童:“上樓吧,這麽短的時間就折騰了好幾趟,幸虧不是我。”

“哈哈,其實之前生我氣了是吧?我還以為您不會再理我了呢。謝謝您的蛋糕,下次再來提前告訴我,我還有很多拿手菜式沒跟您展示呢,當做将功補過吧。”

她臨走前又鞠躬,客客氣氣的說:“沈總再見。”

周一大早上,方童屁股還沒坐穩程凱就給她打來電話:“童童,沈總請假了,據說發燒重感冒,你說如此關鍵時刻我有沒有必要挺身而出去冒個頭兒表表關心啊?我告訴你啊,這個時候老板肯定能記住我,诶,你說我帶什麽好?水果什麽的是不是有點兒俗?哎呦,鮮花呢?我一個男的送鮮花有點兒那個吧?你快給我出主意啊!”

方童迅速的就把沈安沉生病這件事跟前一天在她家樓下挨凍聯系上了,頓時挺自責的,心想要是當時喬森來了讓沈安沉趕緊回家就好了,多吹了十來分鐘涼風,要不然可能不至于。

“我跟你說話呢你倒是聽沒聽見啊,怎麽這麽費勁呢,你說直接給錢不合适吧?”

“你把醫保卡給他帶過去得了,他剛來北京肯定沒有,我保準人家記住你的大恩大德。”方童有點兒煩躁,心裏就顧着埋怨自己了,也沒好好搭理程凱。

程凱被她逗得直樂:“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以為人家都跟你似的啊,人家不差錢兒!”

“老大,我給你想起來個妙招,中午我開車回家給你熬鍋粥,完後你拿着當禮物怎麽樣?人間真情啊,沈總肯定特別感動,然後我也不要什麽回報,買個香水我就知足了。”方童當然有私心,她自己不好去探望沈安沉,但如果程凱能把粥帶過去,也算她的一份心意吧。

“真的?有這好事?其實剛才我想到了就是沒敢跟你提,行,不就香水嘛,你多熬點兒,哥哥給你買高級的。”

方童百般糾結,她想着要不要給沈安沉打個電話,兩個人的關系,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要是不打吧,也說得過去,可終究讓程凱給帶粥,說明人家生病這事自己是知道的,而且人家生病多多少少跟自己有些關系,噓寒問暖吧,也是應當的。要是默不作聲,反而顯得矯情和小氣。

她打定主意後揣上手機從辦公室裏出來,找了個小角落,按照沈安沉給她打來的號碼撥過去,心裏還挺緊張的。嘟嘟的只響了兩聲,沈安沉就接了電話。“喂,你好。”

“哦,您好,我是方童。”方童沒想到他接得這麽快,一時還有些語塞。

沈安沉輕輕的笑了一下:“知道的,有事找我嗎?”

“剛才,那個,剛才聽您助理說,哎呀,太別扭了,就是聽程凱說,您生病了,沒事吧?肯定是昨天着涼了,不好意思啊。”

“沒事,吃過藥了,不是因為昨天,你不用擔心。”他的聲音暖暖的,不過剛說完就一陣咳嗽。

方童聽着咳嗽聲就覺得沈安沉挺難受的,心裏不是滋味,接着說:“那個,程凱說下班後想過去看看您,順便彙報工作什麽的,我讓他給您帶點兒白米粥過去吧,也不是稀罕的東西,您別嫌棄。”

對面的人沉吟一下:“方童,你,你晚上有空嗎?能不能和程凱一起來,我家裏有米的,你,你方便到我家裏來煮粥嗎?”

“啊……那個,有空的,好的,沈總您注意休息,晚上見。”方童沒想到沈安沉提出這個要求,但不到片刻就答應了。

她有點兒強迫症和完美主義,下班後堅持讓程凱先陪她回了趟家,把攪拌機,砂鍋之類的都帶上了,臨走時想了想,又捎上冰箱裏的半袋子米。那米是前不久方童爸爸的老戰友從東北回家探親時送來的,正宗的長粒香,沈安沉來的這幾次,方童都是用這個熬的粥。另外還帶了半飯盒腌雪菜,拌過香油的,方童一直用來當鹹菜吃。

沈安沉家離公司不遠,一所高檔公寓,進門前先是一通盤問,小區保安比派出所所長管得還多,最後還逼着他們留了名字和電話才放行。程凱從地下車庫出來就開始數落方童:“誰讓你整了一大堆鍋盆碗竈的,人家提鼻子一聞就知道咱倆是往這兒打零工的,不找你要身份證複印件就算是對得起你了。”

他家在十六層,每層有四個住戶,房門弄得嚴嚴實實,一看就特高級,還帶密碼的。方童推推程凱,指着深棕色的大門說:“我告訴你啊,保準能防彈,你信不?”

程凱拿着大包小包,眼睛一瞪:“不着調的,滾。”

他倆研究半天才找到門鈴,方童翹着手指摁了一下,回頭問程凱:“是這個嗎?裏面能聽見嗎?要不你給他打一電話吧?”

程凱剛要掏手機,門嘭的一聲就打開了,沈安沉穿一件乳白色雞心領棉線衣和一條天藍色的牛仔褲,腳上的黑色拖鞋還是夏款的,他先是一臉歉意的掩住口鼻打了個噴嚏,随即熱情的招呼方童和程凱進屋。“不好意思,快請進吧。”

黑色帶暗藍色花紋的大理石地面,銀色的壁紙,屋裏裝修得十分精致,方童眼睛都快不夠使了。她和程凱傻傻的站在屋子中間,滿手的東西也不知道放在哪裏合适。程凱比方童還拘束,發間和鬓角全是汗珠。

“快請坐,不要客氣,程助理喝些什麽?我有很好的茶葉和咖啡。”

程凱坐在沙發邊緣上,抹着汗說:“不用了沈總,您別忙了,我喝水就挺好。”

沈安沉走到方童身邊,從她懷裏把抱着的攪拌器接過來放在茶幾上,注視着方童的眼睛,對她說:“你也坐。”

“我先去廚房吧,煮粥要很久呢,老程你先跟沈總談正事。”方童搬起砂鍋又問沈安沉:“您家的廚房在哪兒?”

方童跟着沈安沉走進去,裏面一塵不染的,東西擺放的也很規矩。“淘米的盆在哪兒?哦,對了,還有湯勺呢?”

“這個,Sorry,我也不清楚……”沈安沉動手打開幾個櫃子查看,一副摸不清頭腦的樣子。

“我來吧,您進去休息吧。”方童伸手去拉沈安沉的胳膊,沈安沉恰好擡臂,兩個人無意中碰到一起。方童這次沒有驚恐的躲開,因為雖然只是一觸,但沈安沉身上很燙,她立即就感覺到了。

“是不是還發燒呢?試過體溫表了沒?”方童的習慣都是手背直接放到額頭上測溫度的,但對方是沈安沉,她就沒敢。

沈安沉搖搖頭:“沒事的,我吃過退熱藥了。”

方童沒再追問,自己從櫃子裏翻出個玻璃盆,把米倒進去洗。“您去外面吧,廚房裏空氣不好。”

沈安沉聽話的走了,客廳裏很快傳來他和程凱的交談,程凱喋喋不休,恨不得把一天的事情都跟沈安沉情景重現一遍。等方童把砂鍋調整好火候出去時,沈安沉正在認真的簽着文件。他不停的咳嗽和打噴嚏,間或揉着太陽穴和眼睛,方童看到茶幾上還堆着至少三份文件,忍不住說:“別看了,瑞克萊今天風平浪靜的,怎麽還這麽多閑事要處理呢!”

“對對,沈總,您休息吧,我這哪裏是探病,這不是添堵嘛。”程凱也在一旁應和。

沈安沉覺得身上陣陣發冷,頭重腳輕得厲害,他體溫一度到過39.3,吃過藥後仿佛也沒有什麽好轉的跡象,剛才聽完程凱的彙報,更是暈得難受。他硬撐着擺手:“沒關系的。”

方童看出沈安沉的臉色比他們剛進門時糟糕了很多,眼神也是迷離的,連說話聲音都變小了。方童想因為他們的緣故,沈安沉必定不肯卧床休息,于是她把還穩坐在沙發上的程凱拉起來,對沈安沉說:“沈總,我們先走了,不耽誤您歇着啦,粥很快就好,三十分鐘後您關上火就可以喝了。”

“方童……”沈安沉想站起來,可試了一下又坐回去,“你,你等一下,好嗎?”

程凱收拾着桌上的東西:“您休息吧沈總,我們不打擾您了,這就走。”

沈安沉努力站起身,他只覺得腿軟而無力,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瞬間又變得無比黑暗,等再醒來時,已經躺在卧室的床上了。耳邊彌漫着方童和程凱争吵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讓他更加頭疼。

“這麽往耳朵上碰一下就能測出體溫來?我告訴你絕對不準,怎麽可能是40度3呢,剛剛用毛巾一直敷額頭降溫的,你快下樓去買個傳統的溫度計回來,我對這種高科技完全不信任!”盡管方童拼命壓低音量,沈安沉也聽得很清楚。

“我靠,德國原産的,人家歐美沒有人胳膊底下夾個玻璃棒的,你科學點兒行不行啊?”

“就你懂,你發燒時我就不信不用玻璃棒的,我摸着好像溫度退下來一點兒了呢,你再摸摸……”

“你快打住吧,耳溫槍不準你手摸着倒能準?能不能別這麽無知啊,快躲開,我再給沈總測一下。”

沈安沉睜開眼睛,看到兩個人舉着耳溫槍争得面紅耳赤,他還很虛弱,腦袋裏面嗡嗡作響,他勉強朝他們擺了一下手,小聲說:“拜托,請小點兒聲音,我很不舒服。”

程凱連忙捂住嘴巴,拍了拍方童的肩膀:“咱們到外面說話吧。”

方童見沈安沉醒了,便去盛了半碗粥,端給他,沈安沉微微搖頭,擠出一些笑容:“謝謝你,我稍後吃。”他渾身沒有力氣,鼻息都是熾熱的,他想自己有沒有胃口暫且不說,端碗就是很大的困難了。

“你不出汗肯定不能退燒的,吃完熱粥再多蓋些被子睡一覺就好了,你相信我吧。”方童不由分說的把滿滿一勺粥送到沈安沉嘴邊,沈安沉難為情的往後躲了躲,方童又追上去,命令道:“歪頭,張嘴,別嗆到。”

他真的吃下半碗,額頭有些潮濕,程凱自作主張的從衣櫃裏翻出一條毛毯給沈安沉搭在被子外面,覺得不夠,又加了一件沈安沉的風衣蓋在腳下。眼看九點多了,方童把程凱拽到客廳對他說:“我任務基本完成了,剩下就全是你表現的機會了,一會兒我開你的車回家,你就留守照顧病人吧,孤男寡男的,正合适。”

“別啊,我伺候人真沒經驗,上回小采獻完血回家休養都是你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不行。”

方童已經穿好了外套,她一面裹圍巾一面對程凱說:“那能一樣嘛,小采一個大姑娘你伺候着當然不方便,那他一個大男人我也得避諱啊,再說了就讓你端茶倒水而已,頂多了攙着去趟廁所,你緊張什麽啊!還有,外一我在人家身邊侍奉左右期間,人家女朋友什麽的出現了,算怎麽回事,我不顧世俗眼光,也得考慮人家的感受吧?”

程凱叫苦不疊:“哎呦我的媽呀,你這套歪理邪說啊,我半個字都回不上來,你贏了,我服了,車鑰匙您拿好,注意保持手機24小時暢通無阻,我随時的跟您請示報告。”

“小程同志,态度不錯,沈總會想着給你升職加薪的。”

臨走前方童又去看沈安沉,他已經睡着了,方童在他耳邊說:“沈總您睡吧,有事的話叫程凱,我先回去了。”

沈安沉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竟是一把抓住方童的手,方童吓了一跳,但他很快松開了,只喃喃的喊了一聲:“方童……”

這一夜方童也沒睡踏實,各種噩夢紛繁而至,中途驚醒過好幾次。她沒想到自己會對沈安沉如此惦念,她以為只是随着兩個人之間接觸的增多,對他漸漸有了好感而已,但這一晚,她心亂如麻,除了憂心沈安沉的情況,更為自己內心的變化感到驚訝和焦慮。她曾想與喬森分手後,可能永遠沒辦法再投入另一段感情,喬森裝點了她最美好的青春時光,美好到讓她永生難忘,美好到讓喬森無可替代。可現在,她腦中卻有了另一個人,而且,只剩下這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愛不勝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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