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瑞克萊的職員停車場不大,方童有點兒強迫症,不提前二十分鐘到公司就覺得會找不到車位。她一般停好車後再走到附近的Seven Eleven(7-11,一家連鎖便利超市)買早餐,漢堡包什麽的,放在店內的微波爐中加熱三十秒,配一杯豆漿或者八寶粥,就齊活了。要是時間充足,她就再步行一個路口,那裏有個很大的早點鋪,她常吃的是油條和雲吞,吃完肚裏暖暖的再去上班很舒服。
她剛從車裏鑽出來,就看到了沈安沉的白色奔馳車,與她僅僅相隔一條走道。看來沈安沉比她來得更早,想起昨天他還在高燒中掙紮,方童簡直是難以置信,她第一反應就是給程凱打電話。
“是啊,我們早就到了,我開沈總的車和他一起來的……我是說讓他休息一天呢,他也得聽我的才成啊……反正是見好,他自己說體溫正常了……不是,難道我還得厚着臉皮給人家試體溫啊,你快饒了我吧……哎呦,你快挂了吧,沈總招呼我呢。”
程凱被盤問一圈,最後不耐煩的挂了電話,方童也沒心思琢磨吃早點的事了,徑直去上班。在電梯裏她碰到朱秀秀,見面就向她抱怨瘋漲的物價,方童也懶得聽,哼哈的應付着。直到朱秀秀開始吐苦水說房東又要給她增加租金時,方童一激靈,猛然想起自從和喬森分手自己獨住後,都半年多了,還從沒交過房租呢。
以前這些事都是喬森在打理的,喬森做事是典型的德國人風範,一板一眼,一丁一卯。他的習慣是每年的十二月和六月,向房東的賬戶內轉入接下來半年的租金,期間還要給房東打兩次電話,一是确認轉賬收到,二是看看房東有沒有什麽別的想法,比如短期內會不會賣房或者停止出租,他必須做到心中有數,決不允許倉促和被動的情況發生。
相比之下,方童就屬于那種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性格,不是事到臨頭,她一般很少規劃将來。方童想起有一次該繳租金的時候,恰逢喬森出差,她就領命代為處理,貌似手機裏存過房東的電話。她從電話本裏調出號碼打過去,房東是一個來北京打拼了幾十年的上海人,口音很濃,方童跟她說了半天,才勉強聽懂人家的意思,原來兩個月前,喬森已經全款把房子買下了。
這套房子雖說不是地處市中心的繁華地段,但也不算偏遠,況且樓盤較新,總的算下來,市值怎麽也得在三百萬左右。喬森與方童戀愛時,最大的心願就是買一棟房子,讓方童安心的住着,可惜等到他們分手,也沒有實現。方童其實從來也沒有過這種奢求,喬森收入是不少,可房子的租金加上他們兩人日常的開銷,已經占去很大比例。
那時方童剛入職,在MAXAIR的薪水還很少,喬森不但不讓方童把她的錢拿出來當生活費,而且還偶爾的給她零用錢。方童對于自己比較吝啬,但對喬森卻絕不含糊,她敢用半個月甚至一個月的收入給喬森買一件衣服,也敢花上千元買一瓶喬森喜歡的紅酒哄他開心。在他們分手前半年,喬森有一次帶方童去吃大餐,方童疑惑不解的問他要慶祝什麽,喬森興奮的回答:“慶祝咱們的積蓄達到一百萬了,童童,我會努力讓你早一點兒住進自己的房子裏。”
方童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喬森打電話,喬森聽到她問起房子的事,馬上說:“童童,我們見面聊好嗎?”
他們定在酒吧碰頭,是喬森經常去的一家,方童以前也陪他來過,裏面有一個頭發金黃的男歌者,會唱很好聽的美國鄉村民謠。他們分開以後,方童就沒再去過任何酒吧,最大的消遣就是跟着程凱到餐廳吃個飯什麽的。酒吧離瑞克萊不遠,方童覺得路上難免堵車,還不如走過去,她一天也沒見到沈安沉,偏偏的,就在去酒吧的路上遇到了。
他的車在方童身邊停下,方童正腳步匆匆的低頭前行,沈安沉喊了一聲“方童”,她才反應過來,綻開笑容叫“沈總”。
“你去哪裏?怎麽不開車呢?上來吧,我送你。”沈安沉從裏面推開副駕駛側的車門。
方童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很近的,我鍛煉鍛煉,您怎麽樣了?看起來好像精神多了。”
“沒事了,昨天謝謝你,否則不會好得這麽快,上車吧,很近也可以送你的。”
“真的不用啦,路也不好走……”方童拒絕的話還沒說完,另一輛車就停在了沈安沉後面,喬森輕快的從裏面跳出來。
沈安沉沒下車,透過車窗和喬森問好,喬森禮貌的沖着沈安沉點頭,然後問方童:“怎麽沒把車開出來?要走過去嗎?酒吧到這裏也不算近呢。”
方童看了沈安沉一眼:“沒有,走過去挺近的,那個,要不你先過去吧,我說兩句話就去找你。”
“沒事,你們聊,我到車上等你吧。”喬森臨走前跟沈安沉說再見,沈安沉表情嚴肅,只是點點頭,也沒出聲。
“那個,沈總,我也走了,天氣越來越涼了,您注意身體。”方童小心翼翼的彎腰道別,順手把他的車門關上。
沈安沉瞪着後視鏡,看着方童上了喬森的車,再看着車子從他旁邊經過,他忽然感到左腿舊傷口一陣陣的疼痛,刮骨剜心的那種。陰天或寒冷時也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沈安沉都是吃止痛片熬過去,他翻着車裏的抽屜,卻怎麽也找不到。他咬牙忍着,一波又一波,或許有半小時,才略有緩解,重新開車上路。
喬森要先帶方童去吃飯,方童不肯,只說談談就好。喬森給方童點了熱橙汁,還要了一塊兒點心,方童腦海裏全是她離開時沈安沉的眼神,帶着一些失望,還有很多冷漠,方童想,他一定是誤會了,他一定誤會我跟喬森舊情複燃了。
“買房子的錢有一部分是我在MAXAIR的分紅,本來公司也有我的股份,今年效益不錯,分了不少,加上以前的,正好夠了。”
方童吃完了眼前的點心,語氣堅定的說:“我會盡快找房子搬出去的,之前的房租就不給你了,算你友情贈送的吧。”
喬森搖頭:“童童,這不是我的意思,我想你繼續住下去,至少在你結婚以前,這是我欠你的,你應該明白。”
“那怎麽行,你總算買了房子能夠在北京安定下來,其實怪我粗心,也不愛動腦子,才耽誤了你這麽久,我這人可識趣了,你放心吧,很快就能把房子騰出來還你的。”
“你知道為什麽我總要和房東聯系,看她有沒有什麽想法上的變化嗎?我們剛剛搬進去時,你對我說,喬森咱們可以多準備幾個行李箱,這樣以後需要搬家時就省心了。你當時是無心的,可我聽了很難過,連安全感都不能帶給你,我是失敗的男朋友,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學着存錢,還時刻關注房東的情況,盡可能的讓咱們不要搬家,讓你覺得穩定,這就是我的意思,我欠你的。”喬森真誠的看着方童。
方童端起橙汁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擦擦嘴巴,對喬森說:“喬森謝謝你,我們在一起的三年,我沒有一天缺乏安全感的。房子我肯定是不能裝傻繼續住了,不然以後沒臉見安娜,也不好意思見你了。你千萬別試圖說服我,我這人意志薄弱,你再說我可就順坡下驢,賴着不走啦,到時候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喬森看着對面的姑娘,她今天沒有化妝,兩頰有幾粒明顯的雀斑,眼睛不算大,仔細瞧眼角上還有些小小的笑紋,她的嘴唇肉肉的,說話時喜歡時不時的抿一下,他甚至想起和這個姑娘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她清早起來照着鏡子自己就笑起來,問他:“喬森,我發現我不算美女哈,是不是?”
他當然都會回答:“誰說的,你是美女,誰敢說不是你讓他跟我當面對質。”姑娘就會從凳子上彈起來吻他,他會順勢把她抱起來,在屋子中央轉一圈,兩個人再牽手下樓,一起去上班。
他恍惚了,簡直不能相信她不再是自己的女朋友,不能相信他今天是牽着另一個女孩兒的手出門的。喬森從椅子上站起來,倉皇的往外走,邊走邊對方童說:“Sorry,我去吸支煙,很快回來。”
他走後方童給程凱發了個微信,把事情給他大概說了說,重點是讓他快馬加鞭的幫自己找房子。程凱很快就回話:“求租信息已在網上發布,你抓緊時間收拾,等我的搬家通知。”
喬森回來時情緒平複了許多,他抓起桌上的鑰匙送方童回家,到了小區門口,才對方童說:“童童,需要的時候随時跟我聯系,任何時間,任何事情,我都在的。”
方童一夜難眠,她不是惦記着要搬去哪裏,也不是回憶同喬森的這次見面,她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沈安沉的面孔,他一定是誤會我了,方童只反複想着這一句話,就熬過了整晚。
她史無前例的遲到了,而且是誇張的遲到了,等她睜開眼睛時,已經九點鐘了。方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甚至睡沒睡着她都記不得了。她給組長打電話,謊稱路上遇到小事故,然後開車一路狂飙,即使這樣,到瑞克萊也将近十點了。
她停好車一口氣沖進公司大廳,然後就看到了提着公文包正在等電梯的沈安沉。她早就汗流浃背,狼狽不堪,張着大嘴喘氣,想喊一句“沈總”都沒成功。沈安沉淡淡的打量着她,也沒說話,而是摁住電梯旁的按鈕示意她先進去。
他們兩個并肩站着,沈安沉先摁亮了九層,又摁了十層,方童緩過來一些,輕聲說:“謝謝您。”
沈安沉覺得腿又開始疼,他緊緊攥着手杖,看電梯裏鏡子映出的方童的身影,她還喘個不停,不時的用袖子擦着額頭滲出的汗滴。電梯在九層停下,方童鞠躬說:“沈總,我走了。”
“方童……”沈安沉把手杖伸出去擋上即将關閉的電梯門。
方童轉過身,聽到他頓了一下說:“以後,以後別這麽跑了。”
他沒有笑,也不是平時那種溫和怡人的态度,他的聲音很冷,人也顯得疏遠,方童鼓足勇氣剛想說昨天的事,電梯門就關上了,把她的話全都憋回心裏,悶悶的特別難受。
程凱在三天內就給她找了四五處備選的房子,都在瑞克萊附近。他不厭其煩的帶着方童挨個去看,方童其實要求挺簡單的,大小适宜,大的太貴,小的太擠,另外小區環境溫馨一些的,最好能有幾個老頭老太在樓下聊天下棋什麽的,這樣就太好了。可程凱卻要求嚴格,一會兒嫌社區老舊,安全系數過低,一會兒又嫌樓層太高,冬冷夏熱,反正沒有一個能入他法眼的。
方童之後又與沈安沉見過幾次面,大多都是同事之間的交流,她客氣的說“沈總您好”,沈安沉點頭致意,或是回一句“你好”。日子久了,方童心裏的漣漪漸漸平靜下來,她埋怨自己的自作多情,還一度懷疑之前與沈安沉的往來都是自己的憑空想象。
收拾陽臺的時候,方童發現沈安沉買給她的蛋糕盒子還沒扔,孤零零的躺在角落裏。她蹲下來,把盒子上面的金色綢帶解開,然後靈巧的在旁邊的雜物櫃上打了個蝴蝶結。她蹲着欣賞了一會兒,最後幹脆坐在地上,腦袋裏面亂哄哄的,她想理個頭緒出來,卻怎麽也不能,等她感到涼意站起身時,意外的從眼眶裏跌出兩顆眼淚。她抽抽鼻子,從地上把蛋糕盒的殘骸撿起來,胡亂折了幾下,從窗子直接丢了出去。這是她平生第一次亂扔垃圾,她心裏替人家罵了自己幾句,卻沒覺得後悔。
朱秀秀中午把她約出去,點完菜就開始哭,她的生産管理部男朋友,原來早就有了家室,名副其實的隐婚一族。難怪方童一直覺得他鬼鬼祟祟,從不在公司以外的公衆場合與朱秀秀表現親密,也不帶朱秀秀見朋友和家人,只憑着巧舌如簧,騙得秀秀團團轉。
方童安慰了秀秀幾句,最後果斷的說:“跟他分手,你還這麽年輕,聰明又漂亮,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
“珍妮姐,他說他和他老婆感情很差,對我才是認真的,他讓我給他一年時間,只有一年,他會娶我的。”秀秀聲淚俱下。
“哎呦,怎麽傻孩子全讓我趕上了,你鬼迷心竅啊!”方童恨鐵不成鋼。
她和朱秀秀剛回到九樓,就看到了等在辦公室門口的生産管理部男友。秀秀拽着方童不讓她走,那個男人當着方童的面仍在恬不知恥的撒謊,他的語言之流暢,內容之煽情,無一不讓方童感到惡心。方童明顯察覺出秀秀心軟了,她吧嗒吧嗒的不斷掉眼淚,只是碎碎念着:“你別騙我,你不許騙我。”
方童真心看不慣那個人閃爍的目光,裏面沒有半分誠懇,全是欺哄。她今年二十八歲了,比朱秀秀大四歲,朱秀秀從認識她的第一還,就把她當做知心大姐姐,喜歡跟她傾訴和談天,方童覺得,自己不能看着這個小妹妹一錯再錯。她笑眯眯的過去,不屑一顧的對那個人說:“差不多就得了,這是公司,不是劇院,你戲演得有點兒過,洗洗睡吧。”
“有你什麽事,狗拿耗子,活煩了是吧?”那人在方童耳邊惡狠狠的說,臉上卻是一派恭敬的表情。
“是,我就是煩了,姑奶奶這事兒管定了。”方童火往上撞,這幾天的煩擾和郁悶一時都湧出來,和現在的怒氣混在一起,燒得她難受。
他們三個都站在電梯間裏,朱秀秀有些傻了眼,捂着嘴不敢說話。那男人幹脆繞過方童,三兩步走到秀秀身邊,拉起她的胳膊:“朱莉我單獨跟你說,這是咱們兩個人的事。”
“你放開她,你給我放開她!”方童遠遠的喊道。
電梯門就在這時打開了,沈安沉和程凱走出來,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方童一瞬間竟有無數莫名的委屈和心痛,她連餘光都沒投給他們,而是上前抓住朱秀秀的手就往辦公室裏走,男友跟着撕扯了兩下,畢竟沈安沉在場,也沒敢造次。
“朱莉,你想明白,我就在這兒等你。”
方童伸手照着朱秀秀的後背用力一推,朱秀秀踉跄幾下回了辦公室,方童動作麻利的脫下左腳的高跟鞋,照着秀秀的男朋友擲過去,那人閃了一下,鞋就落在了沈安沉身上。方童運着氣,索性把另一只也脫了,這次準确無誤的打在那人的頭上。方童赤着腳,看都不看沈安沉,大搖大擺的走向座位。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更重大進展,親們跟我一起期待吧!邦尼上
☆、愛不勝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