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童做的是小米粥,她覺得相對于大米粥,這個大約更容易消化。另外搭配的小菜是拌筍尖,切成細小的丁狀,撒上鹽和香油,她也想過做沈安沉愛吃的雪菜花生米,但怕味道太重了,大病初愈,不适合。她把那個粉色的保溫杯翻出來,裏裏外外刷幹淨,盛了半罐粥,又把拌菜裝進密封的玻璃小盒子中,都弄好了,就開始掰着手指頭算時間。
她特意穿了運動鞋,一來人家護士剛數落完她,怎麽也得有一個悔過的态度,二來世事難料,外一真碰上沈安沉的媽媽,也好撒丫子跑路。開車途中程凱打來電話,方童把車停在路邊,問他有何指示。
“你人呢,怎麽今天沒來上班?”
“幹嘛?合着我現在請假不光要經過組長還得請示您老人家?本小姐要事在身,回來再跟你說,你先挂吧!”
“那什麽,你不請示我也沒關系,不過今天我去技術部找你,朱莉說你去參加什麽大姨媽的葬禮了,我沒反應過來,随口說了一句怎麽還有大姨媽呢,老方她媽媽獨生女啊!”
方童氣得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什麽!不是老程你要害死我啊,哎呦,算了算了,幸虧你沒在我們組長面前說,要不然……”
程凱愧疚的咳嗽一聲:“那什麽,其實你組長當時站在我後面呢,我是真沒看見啊,這事可不賴我,你說誰後腦勺長眼睛啊……”
“程!凱!你給我滾蛋!”方童惡狠狠的把手機摔在副駕駛座椅上,兩秒鐘後又心疼的撿起來檢查了一下,發現屏幕沒黑沒白才放心。
怎麽跟組長狡辯或是認錯還是留着回家後慢慢琢磨吧,眼前方童也顧不得許多了,她一腳油門踩到醫院,車子都停得七扭八歪的。提着袋子上了五樓,正和昨天的那個護士走了個對面,方童擡起腳,沖人家呲呲牙:“呵呵,我今天不擾民了,您看!”
護士小姐掩口樂了:“行,你還挺有意思的,知錯就改哈。快進屋吧,我說怎麽今天十二床沒有家屬呢,敢情是你來陪床啊!”
方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簡直是大喜過望,一溜小跑到門外,屋裏除了躺在床上的沈安沉,真的再無旁人了。沈安沉側身背對着方童,方童看到他消瘦的肩背,心裏不是滋味。她輕輕敲了兩下門,推開一道縫隙,小聲喊:“安森……”
沈安沉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眼睛迅速就尋到方童,他興奮的展開笑容:“你來啦,怎麽這麽晚?”
“在家忙呢呗。”
“忙什麽?”沈安沉探身接過方童手裏的袋子。
方童調皮的眨眨眼:“為了這次相聚,我連見面時的呼吸都得反複練習。”
“能不能不這麽貧嘴?”沈安沉被她逗得不行,拉着方童坐在自己身邊,又在她的頭頂上啄了一口。
“我這算貧嘴嗎?不過即使這樣,言語從來沒能将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哦。”方童還不肯罷休,繼續厚着臉皮跟沈安沉調笑。
沈安沉照着她的嘴唇吻下去,方童仰着臉去迎合他,彼此口腔中的氣息交織,都帶着濃郁的思念與愛戀,久久的,分不開。方童勾着沈安沉的脖子,她吻得那麽洶湧,那麽熾烈,沈安沉等着她這個近似發洩的親吻結束,摸着她的臉頰,寵溺的說:“童童,我讓你受苦了。”
“安森,你知道嘛,這首歌後面還有一句,才是我想說的,‘為了你的承諾,我在最絕望的時候都能忍住不哭泣’。沈安沉啊,我不是只會跟你開玩笑的,我也不是總像表面這樣沒心沒肺的,所以,我要是說我愛你,你千萬不要當我在哄你開心,因為,我特別認真,而且,我比誰都真誠。你對我說過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敢忘掉。”方童手掌掠過沈安沉的下巴,那裏竄出短短的胡茬,硬硬的很紮手。
沈安沉把姑娘擁進懷裏:“我才是你剛才說的那一句,言語根本不能把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
床桌上很快就擺滿餐具食物,方童把勺子遞到沈安沉手裏:“吃吧,裏面全是我的深情厚意,你細嚼慢咽啊,小心消化不良。”
“真不會說話,你知不知道,盲人忌諱聽到‘光明’這兩個字,聾啞人忌諱看到‘聲音’這兩個字,而我們這種沒有胃的人,十分忌諱別人提起‘消化’這兩個字。”
沈安沉原本是想說幾句俏皮話哄方童開心的,結果反而迅速的發生了副作用,方童撩起他的病號服,淚眼婆娑的瞪着他上腹的切口瘢痕,她不敢用手去摸,只好小心翼翼的吹了吹,想問沈安沉疼不疼的,可是還沒開口,自己先落淚了。沈安沉知道她是疼惜自己,趕忙把衣服蓋好,逗她說:“你看,醫生把我的八塊腹肌切去了四塊,以後不許嫌我身材不好啊,我這是被陷害的。”
“我想辭職,安森,我辭職吧?”方童把眼淚蹭在沈安沉胸前。
“怎麽了,怎麽突然說這個呢?是不是工作中有不順心的地方?”沈安沉摟着她。
方童表情是很鄭重的:“我想每天煮飯給你,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我想每天把你的生活安排得妥妥當當,讓你沒有一絲後顧之憂;我想每天你回來時,都有人披着被子等着給你開門;我想每天有人督促你吃藥喝水,你表現不好時就立刻跳着腳罵你;我還想陪着你去參加推不掉的應酬,天黑時載着疲憊的你回家。跟做技術員相比,我覺得這個才是當前對我最重要的事。”
“當前對我最重要的事,是讓你快樂,讓你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所以,你若覺得上班辛苦就辭職,家裏有一個人掙錢也足夠了,但你要是為了我才做這個決定,我不支持。再說,你為了進入瑞克萊的技術部,又是作弊又是對我使用美人計的,如果真辭職了,多可惜啊。”
方童破涕為笑,捶了一下沈安沉的肩膀:“有你這樣的嘛,不許擠兌我,作弊這種陳年舊事,再提我跟你急!”
沈安沉慢悠悠的喝着粥,方童在旁邊給他講公司趣事,聲情并茂的,沈安沉幾次差點兒把嘴裏的食物噴出來。方童無意中說起喬森與安娜分手的事,沈安沉怔了怔,意識到方童還住在喬森的房子裏,心裏自然不舒服。他父母現在住在十六樓,而溫亞霓住在十五樓,兩套房子都占着,讓方童搬回去肯定不現實,他沉下臉若有所思,飯也不吃了。
“怎麽啦,有難受的地方是嗎?需要我去找醫生嗎?”方童看他狀态不對,伸手摸摸他的額頭。
“童童,你搬出來吧,我會盡快幫你找到合适的房子。”沈安沉見方童搖頭,也不等她說話,繼續說:“你可能覺得我小題大做,也可能埋怨我太過計較,你想的都是對的,我不否認。童童,暫時不能給你穩定的住處我很愧疚,你就當是一個病人的無理取鬧吧,好不好?”
方童夾了一筷子菜塞進沈安沉嘴裏:“真看不出來,沈總吃醋時還挺可愛的哈?”
“這怎麽是吃醋呢,這是在給你講道理。”沈安沉嚼着筍尖,含糊不清的争辯。
“好吧好吧,就算不是吃醋吧,那沈總撒嬌時也是蠻可愛的啦。”方童歪着頭看他。
沈安沉悠然的喝着粥:“不聊了,吃飯時說話不利于食物的消化。”
帶來的飯菜也不多,沈安沉都吃光了,他對正在收拾桌子的方童說:“你下次做蒸蛋給我吧,還有咱們以前吃的那種鳕魚糜,我從住院開始就想吃那個來着。”
方童把餐具裝回袋子裏:“成,明天就給你做,不過醫生允許你吃那個嗎?等下我先去問問吧……”
他倆還沉浸在難得的二人世界裏,門外傳來腳步聲,散散碎碎的,不是一個人的樣子。方童心驚膽戰,就快推開窗子逃跑了。門打開了,是溫亞霓,她身後跟着沈安沉的父母,方童感覺到沈安沉牽住了她的手,沈安沉的掌心熱熱的,濕濕的,包住方童有點兒發涼的指尖,用力攥了攥。
裏面和外面的人都沉默着,先開口的是溫亞霓,她冷冷的看了方童一眼,才對沈安沉說:“Eric,我媽媽來看你了。”
方童這才注意到,溫亞霓手裏拖着一個碩大的藍色行李箱,而在沈媽媽身邊,還站着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方童只顧着享受與沈安沉的獨處,壓根也沒有想過時刻寸步不離的溫亞霓和沈家父母,為什麽會同時消失。到這會兒,她才明白,原來是溫媽媽從遙遠的德國來到北京,這大概是唯一的,可以讓他們離開醫院的緣由了吧。
沈安沉坐直身子,朝着門外喊了一聲:“Aunt。”
溫媽媽就在他們的簇擁下走了進來,方童瞬時覺得不知所措,她一下子變成了溫馨畫面中最不和諧的音符。方童掙開沈安沉的手,往後退了兩步。溫媽媽穿一件駝色的羊絨外套,膚色很白,容貌與溫亞霓很有幾分相似。她快步走到沈安沉床邊,貼貼沈安沉的臉頰,小聲問:“孩子,你還好吧?”
“我都跟佩妮說不要驚動您的,她還是不肯聽我的話,一個小手術而已,現在都沒事了。”沈安沉對自己的母親,也很少這樣溫情。
方童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越發感到自己的多餘和礙眼,她最不擅長處理這種場面,沈安沉這時忽然回頭看看她,伸手就要拉她,方童趕忙向後躲:“別別……”
沈安沉執意把她介紹給溫媽媽:“Aunt,這是方童。”
溫媽媽有些驚訝,但很快就露出微笑,向方童伸出右手:“你好,方小姐,我是Alice。”
“您好。”方童暗暗責怪自己關鍵時刻就變得言語笨拙。
溫亞霓走到兩人中間,挑着眉毛問方童:“方小姐來了很久嗎?”
“哦,那個,還好吧,那個,沈總,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您。”方童胡亂的穿好衣服,拎上包要跑。
沈安沉叫住她:“你等一下,這多不禮貌,坐下來跟Aunt聊聊吧。”
方童腿都打哆嗦了,她表情抽搐的在沈安沉耳邊說:“你饒了我吧,我真應付不來的。”
沒想到為方童解圍的竟是沈媽媽,她走過來挽住方童的胳膊:“我來送方小姐吧,佩妮,給你媽媽搬個椅子,大家不要都站着了。”
方童迷迷糊糊的随着沈媽媽走到樓下,倉促中她的圍巾和帽子都落在病房裏,風吹過來,凍得她直縮脖子。沈媽媽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繞在方童頸間,方童連連推辭:“不用不用,就這幾步,進到車裏就不冷了。”
沈媽媽摁住她的手:“你聽話,不要着涼了,孩子,世界上大多數的事,都可以靠勇氣和執着來實現,可也有少數的情況,它與這些都無關的。你要原諒我和沈安沉的爸爸都太老了,太固執也太不可理喻,我們老人總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總覺得自己堅持的東西是真理,如果給方小姐帶來困擾,我給你道歉。”
“阿姨,我先回去了,謝謝您的圍巾。”方童轉身往停車場跑,她腳步不穩,險些絆倒,她聽到沈媽媽在背後喊着“小心”,她撿起掉在地上的背包,倉皇的逃遠了。
她沒回家,而是開到瑞克萊,在公司樓下打電話給加班中的程凱:“老大,你忙不忙?要是不忙能不能下來一趟?”
程凱跟方童相識快五年了,他們之間很少這麽客套,特別是方童,對程凱說話基本就屬于叫嚣那種,程凱對她也是有什麽就講什麽,不來隐晦的暗示,也不需要考慮太多的顧忌。所以方童不是命令性的口吻,讓程凱挺不适應,他放下手裏的工作,匆匆下了樓。
方童把車子停在兩棟樓之間的空隙裏,程凱一眼就看到了,他沒穿羽絨服,搓着手鑽進車裏。“怎麽了姑奶奶,我之前可都跟你認過錯了,你不會是殺過來找我算賬的吧?”
“老程,你說我是不是特沒用,平時跟你吆五喝六的倍兒能耐吧?跟沈安沉更不用說了,胡攪蠻纏我也行,嬉皮笑臉我也行,那德行勁兒甭提多大了。可今天我太丢臉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憋得我腮幫子生疼。真的,我多希望沈家和溫家都是市井平民啊,急眼了咱們就破口對罵,誰都別讓着誰,我未必落下風。可人家不是,有風度又善解人意,別說罵人了,聲音大點兒的時候都沒有,我就怕這個,我就怕人家對我好。”
程凱心裏也明白了幾分,知道方童一準又是受了刺激,他看着沮喪的方童,勸她說:“行了,三條腿兒的□□不好找,兩條腿兒的男人那不滿大街都是嘛,就算再加個限制條件,那跛腳的兩條腿兒男人也為數不少了,咱們慢慢挑,不跟他着這急了。”
“你不知道,我剛才看見人家和和氣氣的聚在一起時是什麽感覺,就覺得自己特讨厭,特攪合。人家本來挺美滿的,合着就我這麽個外人給插了一杠子,把人家家裏弄得烏煙瘴氣,我就是小說裏那個反面人物你知道嘛,你一邊看一邊想拽過來抽一頓那種。”
“行了行了,咱幹嘛非要當反面人物啊,四肢健全也不缺心眼兒,咱知難而退行不行,咱不陪着他們玩兒了行不行?不就是一個渾身是病的瘸子嘛,你們喜歡你們自己當寶貝去吧,哥哥回來給你找好的去,行不行?”程凱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恰當,反正總覺得跟着沈安沉就會讓方童接着受委屈,心裏并不支持。
方童蜷在座位上哭,也不回答,程凱給她擦着眼淚:“別哭了,咱至于的嘛,要不然咱喝酒去?”
“老大,從看見溫亞霓開始,到沈安沉的爸爸媽媽一次又一次的找我談話,我雖然也生氣過,也失望過,可都沒有像今天看到溫亞霓媽媽那麽害怕。我怎麽有種預感,沈安沉跟我,好像真的要分手了呢。”方童趴在方向盤上,沒說幾句就泣不成聲。
程凱下車,把方童從駕駛位上抱出來,直接放到副駕駛上,一路把她送回家。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的上樓,方童走前面,程凱走後面,上到二樓時,方童猛的扭身就往樓下沖,程凱慌忙拉住她:“你又幹啥啊祖宗,咱別鬧了,這都九點多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不行嗎?”
“你別管了,我要回醫院。”方童推開程凱。
“哎呦我的祖宗,我送您行不行,你可真能折騰。”程凱見攔不住她,便緊随其後又回到車裏。
這個時間的病房,已經很安靜了,方童與程凱跟當班的護士說了很多好話,才勉強得到許可進去。程凱還在唠叨:“你說大晚上的你非要過來幹什麽啊,跟人家宣戰還是跟沈安沉表決心啊?咱能不能安生點兒啊,我就不信了,沒有他你還活不了了?你說當初你跟喬森分手,不挺理智的嘛,你這是要鬧哪樣啊?”
“你別跟着我了,就在這站着等我吧,我就偷偷看看他,然後再問問醫生他能不能吃魚肉,咱們就能走了,剛才臨走時我太緊張,忘記問醫生了,我就來鬧這個的,明白了吧。”
她以為沈安沉早就睡了,誰知還有燈光從門上玻璃窗透出,方童也沒敢走得太近,但囫囵的看這一眼,就讓她幾乎窒息。屋子裏面是這樣熱鬧,沈安沉氣色和精神都很好,他倚着靠枕面帶笑容的坐着,沈家父母、溫亞霓還有溫媽媽,團團圍在沈安沉四周。沈爸爸激情飛揚的高談闊論,沈媽媽不停的插嘴補充,溫媽媽則是捂着嘴時不時的陪着大笑,還有溫亞霓,手裏端着裝滿水果的盤子,在人群裏跳來跳去,挨着個兒往大家嘴裏喂東西。
氣氛溫馨得要命,剛才也是這幾個人來着,就多了一個自己,完全就是另一番景象,看來她想得不錯,問題就出在她身上。程凱見方童遲遲不回來,擔心她沖動,走過去找她。他看到方童眼神呆滞的靠在門外的牆上,便也往屋裏看了看,他立刻就明白了方童的心思。
程凱嘆口氣,從背後推着方童下樓,方童坐進車裏時還沒緩過來神兒,程凱探身給她系好安全帶,很氣憤的罵道:“真TMD煩人,你還能不能談個順利點兒的戀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如影随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