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方童回家後就給程凱打電話:“老大,我覺得還有希望,我看沈安沉的父母對我也不是特別抵觸,你說我要是三天兩頭的跑過去求求他們,這事能不能有緩?反正我不怕奚落也不在乎冷淡,我臉皮還挺厚的,是吧?你說我掌握什麽頻率,明天就去會不會太密集了點兒?過于讨人嫌了吧?”
“咱能不能別說這麽沒志氣的話?你非得把自己弄這麽可憐啊,你瓊瑤女主角是吧?我告訴你,這地球少了誰都公轉自轉,我就不信沒有沈安沉你活不下去,半年前你怎麽過日子的就接着過不行嗎?”程凱都快急了。
“我也煩自己,真的,怎麽就非得這麽沒出息呢?你知道我多想潇灑的在沈安沉床前跟他揮揮手,然後滿不在乎的對他爸媽還有那個溫亞霓說,你們四個好好玩兒吧,姐姐不伺候了。可怎麽辦,我不是沒這能耐嘛,只要讓他別再受苦,就得了。“
程凱以前不知道方童的這種個性,他一直認為方童不是那麽鑽牛角尖的人,比如以前在MAXAIR,她提出的觀點意見被別人反駁了,大多都是一笑置之,絕少争得面紅耳赤,頭破血流。再比如她和喬森,三年的時間,分手後也沒有尋死覓活,一蹶不振,當然确實痛苦了很久,但都是對過去的追憶和惋惜,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
他還以為這次和沈安沉,方童折騰個幾天就平息了,這年頭哪裏還有至死不渝的愛情?你尋一個樣貌順眼的,工作穩定的,對人體貼的,兩個人談上一兩載的戀愛,朋友認可,父母祝福,彼此沒有發現對方太讓自己惡心的地方,接着順理成章,談婚論嫁,那就算功德圓滿,皆大歡喜了。當然,整個過程中,若能再摻上一些或驚險或浪漫的小故事小片段做點綴,那麽這愛情簡直就妙不可言了。
這就是經濟适用男程凱的想法,他始終覺得方童是跟他一類的人,他們現實又理智,不羨慕跌宕起伏的人生,也不追求高-潮疊起的感情。在沈安沉走進方童的生活以前,這确實就是方童的處世态度,她就想談一場簡單甚至乏味的戀愛,有個人會陪她經歷喜怒哀樂,會陪她走過生老病死,清晨時一起擠在衛生間裏刷牙,傍晚時相互依偎在沙發上聊天,這就足夠了。
醫院成了方童每天要去報到的地方,她下班後會很規律的開車到醫院停車場,停好車後去附近吃水餃或面條,偶爾的,也吃快餐。吃飽後,她就到五樓去轉上一圈,遠遠的朝沈安沉的病房望一望,要是恰好樓道內沒人,她就大着膽子走近,透過玻璃偷窺她的愛人。
留在病房裏的大多數是溫亞霓,方童潛意識裏把她定位為一個被寵壞的刮噪大小姐,可幾天後方童就有了新的認識。溫亞霓在病房中不是看書就是看沈安沉,也會和沈安沉交談,都是淺笑低語,溫柔貼心。
方童會猜她正對沈安沉說些什麽,要是換做她,就給他講冷笑話,再讨論一下來往的護士中哪一個的姿色能跟自己相提并論。她能想到沈安沉會被她逗得前仰後合,會戳着她的額頭嘲笑:“你能不能有自知之明啊,你怎麽會比人家胸大,瞎子都看得出來!”
剛開始的幾天,她待不上一時半刻就會淚流滿面,漸漸的,她能夠克制自己站在門外看溫亞霓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的愛人,她跟程凱說,老大,我現在別提多堅強了,再過十天半個月,我就敢進屋指着溫亞霓讓她滾蛋了。
組裏有了臨時緊急任務,要到南方出差,組長直接把任務指派給了方童。方童對工作還是勤勤懇懇的,很少推三阻四,哪怕領導有時不近人情,她也是能忍則忍,能幹則幹。可這次不行,她編了一大堆理由推辭,什麽身體不适父母高齡,舅媽重病同學車禍,組長沖她翻翻白眼:“已經讓行政助理給你訂機票了,麻溜兒回家收拾東西去吧。”
收拾東西當然是次要的,方童下班直奔醫院,這次出差為期三天,擱在平時,能三天不去上班她還不得美死,現在就不一樣了,她的心思全在沈安沉那裏,三天不見,怎麽熬得過去這麽多思念?
她也沒顧上打探周圍敵情,迫不及待的踮着腳扒着門去尋覓沈安沉,她就想着,這回說什麽也要多看幾眼,要看一眼睡着的,再看一眼清醒的,還要看一眼半坐的。誰知一眼還沒看完她就吓了一跳,床上空空蕩蕩的,根本不見沈安沉的蹤影。她扭着身子朝屋內四下張望,不僅沈安沉,其他人也沒有,方童燃起不好的預感,轉頭要去護理站。
剛跑出兩步,身後就傳來那麽熟悉的聲音,“童童……”
方童不用回頭,就知道這是誰了,這個聲音每天要在她耳邊飄蕩無數遍,低沉溫和又充滿磁性,是的,那是她的安森。方童有點兒懵住了,一時愣神,直直的站着沒動。
“童童……”
方童看着坐在輪椅上的沈安沉,劃到她面前,仰着頭看她。方童沒說話,慢慢單膝跪下,把頭枕在沈安沉腿上。沈安沉憐愛的撚着她的耳垂:“你看,我都沒事了,今天早上胃管也撤了,想着出來透透氣的,過兩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沒事了你還坐輪椅?你坐輪椅幹嘛,我不想看見你這樣。”方童握住他的手,不停的流淚。
沈安沉一只手牽着方童,另一只手扶着身旁的牆壁,晃晃悠悠的起了身,他很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了,也很久都沒有負重下床,他覺得自己輕飄飄的,腿軟而無力,可他堅持站起來,倚着牆對方童微笑:“不坐也行的,就是我太懶了,真的都沒事了,你不要哭,我都好了。”
溫亞霓本來推着輪椅,看到沈安沉這樣,眉毛都豎起來:“Eric你瘋啦,快坐回來,醫生不準你吃力的!”
“你快坐下,快坐下,我不哭了,你別站起來,我不哭了。”方童手忙腳亂的去攙沈安沉,他的腿有些顫抖,身上也出了一層汗。
沈安沉靠着方童,方童把手環過他腋下,抱着他緩緩的坐到輪椅內。沈安沉折騰了這一次,已經氣喘籲籲,方童看出溫亞霓對她的不滿,确實因為她沈安沉才會這麽逞強,要是真有個好歹,她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
“哦,你是十二床的家屬啊,下次來了別總在樓道裏走來走去的,要不然別穿高跟鞋也行,病人都需要休息,你天天‘嗵嗵嗵’的誰受得了?”一個護士看到方童,劈頭蓋臉的責備。
方童看着她也眼熟,來了這麽多天,這幾張面孔都記得差不多了,方童連連誠懇的認錯:“好的好的,下次保證不穿高跟鞋了。”
沈安沉拉着方童的手緊了緊,方童低頭看他,他抿唇沉默一會兒,忽然問她:“你每天都來的,是嗎?”
“那個,額,那個,嗯,也不是,就是……”方童吞吞吐吐。
“從明天開始,有一天你不來,我就立即出院。”沈安沉心裏沉沉的,他想到那麽多個黃昏,他躺在床上想着的姑娘,原來就在門外。她是為了顧及我才變得膽怯,她是怕我為難才委屈自己,沈安沉一想到這裏,就覺得難以名狀的心疼。
方童蹲在輪椅前,小聲說:“你不許胡鬧,你得聽醫生的話,趕快好起來。再說,明天我要去杭州,公司都給我訂好機票了,你乖乖的,等我回來就來看你。”
“明天去嗎?哦,你拿手機給我。”沈安沉不容置疑的說。
“你幹嘛?別胡鬧,就三天,這是工作需要。”
沈安沉伸手去抓方童的包:“工作可以需要你,也可以需要別人,但我只需要你。”
方童被他這句話感動,一瞬間的猶豫,手機已經落到沈安沉手裏。方童央求他:“你別打,也沒什麽理由拒絕,這次就讓我去吧,我都答應組長了,而且這點兒小事你親自打電話,怎麽都說不過去。”
“怎麽沒理由呢,我可以進食了,我要吃你煮的粥,所以你得留下,這個行嗎?”沈安沉挑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玩笑。
“哎呦,你可別,我求你了,我自己去請假好不好,你這樣我還怎麽混啊!”方童趕緊把手機搶過來。
溫亞霓把這一切理解為打情罵俏,她愠怒的瞪着方童,一字一頓的說:“方小姐,Eric要休息了,不好意思。”
“哦,是嘛,該休息了,好的,好的。”方童裝傻,假裝聽不懂逐客令,推着沈安沉就往病房走,溫亞霓也不好發作,氣鼓鼓的跟在後面。
方童對溫亞霓,其實沒什麽太大的反感,她就怵沈媽媽,沈媽媽說話條理分明,每一句都直搗你心底,方童總是信心滿滿覺得自己一定能說服她,最後的結局嘛,必然是倉皇失措,敗下陣來,而且還認識到自己的自私和矯情。她看沈媽媽不在,也就沒那麽心虛了,你可以說她欺軟怕硬,但她自己堅持說這屬于随機應變。
躺在床上的沈安沉,變得虛弱病态,方童覺得就是周圍那堆醫療設備攪合的,氧氣管和監護儀,還有旁邊随時待命的輸液吊架。方童随手整理着床邊的小櫃子,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對沈安沉說:“都涼了,你喝不喝,要是喝我給你倒熱的。”
“不喝,你給我擦擦臉吧。”沈安沉從小就很獨立,特別是中學以後,基本都是住校,大學更是隔家千裏。他沒有與人同住的太多經驗,包括他母親,也未太親密過。他不會照顧別人也不習慣被照顧,和溫亞霁戀愛期間,只是偶爾見面,不曾共同生活。但和方童相處的日子,卻讓他感到舒心,只有她,讓他如此信賴,也如此依賴。
場面有些尴尬,方童看了看溫亞霓,還挺難為情的。溫亞霓走進衛生間,方童也跟着,讨好的說:“我來準備吧,你歇會兒你歇會兒。”
溫亞霓把一個塑料盆接滿溫水,方童用手指攪着試了試:“好像熱了點兒?”
“方小姐……”溫亞霓眼睛裏都快蹦出刀子了。
方童端起盆,心裏偷笑,臉上還裝着嚴肅:“好,好,這樣就OK了。”
沈安沉眼睛追着方童,方童被他盯得害羞了,在他眼前使勁一拍手:“哎呀,不帶你這樣的,閉眼!”
她浸濕毛巾擰幹,從沈安沉的臉擦到脖頸,又把手和胳膊也一起抹了抹。弄好以後,她從包裏掏出随身攜帶的護手霜,給他臉和手上都塗了一層。沈安沉皺着眉毛,不滿的嘟囔道:“哪有抹這個的,這味道太大了。”
“這多香,你不懂,這是薰衣草的,護膚安神,你晚上聞兩口就睡着了。”方童拉起他的手深嗅,一臉誇張的陶醉。
溫亞霓看看手表,面無表情的提醒沈安沉:“阿姨快來了,我不想讓阿姨生氣,Eric……”
方童對溫亞霓笑了笑:“我知道的,佩妮,謝謝你,我這就走。”
“方童……”沈安沉拽住方童的手腕,眼睛裏都是不舍。
方童也不好受,可今天能陪沈安沉這麽久她知足了,她抽出手,收拾利落盆和毛巾,又把床下沈安沉的鞋子擺整齊。都忙活完了,方童彎下腰湊到沈安沉面前:“是不是能吃點兒東西了?我明天給你送粥來,你快休息吧。”
“是不是我睡醒了你就來了?”沈安沉的語氣中,有一種小孩子的天真,方童在一剎那有點兒想哭,她突然發現沈安遠比她想象中需要她,他是深沉內斂的人,卻能夠這樣直白,這該要多大的勇氣。
方童出門前對溫亞霓招手,溫亞霓随着她走出來,反手拉着門,問她:“什麽事?”
“佩妮,我求你件事,能不能別把我來看沈總的這件事跟叔叔阿姨說?”
“我沒興趣說這些,我留在醫院是為了照顧Eric,而不是察言觀色說閑話。”溫亞霓不屑的回答。
方童雙手合十舉過頭頂:“謝謝,佩妮,謝謝你。”
溫亞霓別過臉想了想,正色道:“方小姐,作為Eric的未婚妻,我想說你剛才很不禮貌,很傷害我,我是拿你當做Eric好朋友的,希望你好自為之,不要太過份。”
方童聽到“未婚妻”這個詞,心裏一顫,她嘆口氣:“佩妮,我和沈安沉循規蹈矩的戀愛,互相尊重和珍惜,所有的事都那麽美好,然後你就出現了,然後就是一大堆的各種故事和插曲,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趕出局,甚至連正式的通知都沒有,我就要和熱戀中的的愛人分手,你覺得,這對我公平嗎?”
“公平與不公平,我不想跟你讨論,我只想說,現實如此,我和Eric快訂婚了,方小姐,我很抱歉。”溫亞霓說完,就要推門回去。
“佩妮,明天見!”方童對着她的背影從容的說,她知道自己這樣挺沒意思的,說難聽了,叫沒臉沒皮,以前她頂讨厭這種人,不過到了自己身上,她就不這麽認為了,臉皮固然重要,但為了更重要的人,絕對可以扔在地上,再踩一踩。
方童盤算着哪個時間段才能巧妙的避開沈安沉的父母,那是她的死穴,經過精心研究,她決定還是選在六點以後。憑借她多次與“敵人”周旋的經驗,這個時候沈安沉的父母通常就回家休息了,就是偶然的出現,一般也是溫亞霓外出未歸,他們等着同她交接班。
這些還是次要的,最讓方童頭疼的是對付更大的“敵人”——她組長,她把枕頭蒙在腦袋上冥思苦想,好主意沒向她襲來,倒是困意一波接一波不閑着。她的機票是轉天下午三點,今天晚上不把這事解決了,明天肯定就死活推不出去了。
方童牙一咬,心一橫,拔通電話:“組長,那個,我跟您商量件事,您看出差能不能派個別人呢,我這次真的去不了。”
“怎麽又來了?不都定好了嗎?你快挂吧,我盯着孩子寫作業呢。”組長頗不耐煩。
“不是,那個,我大姨媽……”
“你大姨媽來了?來了也沒用,吃片止疼藥也得給我頂住,咱組這麽多女的,要是誰都大姨媽一來就撂挑子,我還幹不幹了?”
“不是,是那個,我大姨媽……死了,我得去老家奔喪。”方童腦子一轉,信口胡謅。
“不是,我發現珍妮你可夠有意思的,你昨天不說你舅媽病危了嘛,怎麽姨媽……”組長見多識廣,片刻就識出漏洞。
方童汗都下來了,她咽口唾沫,索性胡編到底:“是這樣,我舅媽一病吧,把我姨媽急壞了,腦血管意外,特別突然。”方童心想,虧了她媽媽獨生女,姥姥家那頭就沒什麽親戚,要不然人家這噴嚏還不得連着串的打啊。
組長被她繞得也迷糊了,忘了追究舅媽病了姨媽着哪門子急這事,不高興的問:“說吧,奶奶,您請假幾天?”
“不多,不多,也就兩三天,我快馬加鞭,去去就回,您高擡貴手給批了得了。”
“唉,你姨媽是不是腦血管意外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快意外了,你就等着給我随份子吧!”組長沒好氣的摁斷電話,方童後面加的那句“萬壽無疆”她也沒聽見。
作者有話要說:
☆、如影随形(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