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果然被組長罵得狗血淋頭,好在方童認錯的态度還是誠懇的,組長也不好再說什麽,領導一般就對那種死乞白賴給自己找借口的人特別來氣,你要是陪着笑臉低頭道歉,還真鮮有不給面子的老板。方童是沒有心情狡辯,她腳步沉重的回到座位,朱秀秀從對面給她遞過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關心的問:“怎麽啦珍妮姐,是不是遇到不順心的事啦?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我一定義不容辭啊。”

“有,你幫忙別瞎打聽了就行。”方童沖她吐吐舌頭,道謝後把咖啡接到手裏。

她屁股還沒坐熱呢,沈安沉就給她打來電話,方童也沒離開座位,大大方方的接聽了。沈安沉第一句話就是:“童童,你現在到醫院來,好嗎?”

“不能去,我在上班呢,有什麽重要的事嗎?”方童一口回絕了。

沈安沉的語氣,與平時并沒什麽區別,就好像方童從沒跟他說過“分手”這兩個字一樣。“你來,我想你了,答應給我做的蒸蛋呢?你再不送來,我就要餓肚子了。”

方童起身走到茶水間,壓低聲音說:“你別這樣,我說分手不是在跟你撒嬌,也不是為了威脅你,我是認真的,我今天真的很忙,休假期間堆了很多工作,我得回去幹活了。”

方童挂斷電話,沈安沉又打來,方童想也沒想,直接摁掉了。她若無其事的重新對着電腦忙活,也沒注意到趴在隔斷上盯着她看的朱秀秀,朱秀秀在她眼前晃晃手掌:“珍妮姐你聽沒聽見我說話啊,大家午飯出去聚餐,你一會兒別稀裏糊塗的又跑到食堂去哦。”

“哦,行,知道了。”方童沒擡頭,随口答應一句,其實她壓根沒聽到朱秀秀在說什麽。

朱秀秀好奇的又把臉貼過來:“咦,珍妮姐,你怎麽了,眼睛紅紅的呢,昨晚沒睡好啊?”

“你閑的沒事做了是吧?”方童把手裏的杯子撴在桌面上,杯裏的咖啡濺出不少,方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死活控制不住情緒。

“還真急了?好吧,算我多嘴。”朱秀秀也不高興了,一甩手坐回去。

午休時間到了,有人過來招呼方童跟大家去外面吃飯,方童撒謊說已經和別人有約了,獨自去了食堂。程凱猜到她會來,提前盛好了飯菜守着食堂門口等她,方童一眼看到他,也沒跟他說話,直接坐到他對面狼吞虎咽。程凱敲敲桌子:“心情好點兒沒?你看你一臉苦大仇深的,要是分手比咬牙挺着還痛苦,幹脆別分了,再把你折磨成精神病!”

“你談過戀愛嗎?你失戀過嗎?我是人又不是禽獸,分手了感情就煙消雲散啊,誰不得把腦袋裏這點兒存貨打掃利索了再進入空窗期啊?你吃不吃飯?這是食堂知道嘛,在這兒坐着嘴巴就是用來咀嚼食物的,你要是想閑聊出門右轉,吸煙室好多妙齡少女等着你過去拿她們開涮呢。”

“我靠,至于的嘛,我說什麽了,這麽大火氣啊,也行也行,你罵人總比自殘好,我忍着。”程凱拿起筷子。

方童卻把手裏的湯匙丢在盤子裏:“我憑什麽自殘啊,你覺得我分分鐘就得喝藥跳樓摸電門是嗎?你放心,我沒那想法,我得對得起我早晨吃進去的那套大餅雞蛋!”

程凱還沒反應過來。方童已經站起來往外走,程凱趕緊站起來追她:“你幹什麽去啊,不吃飯了啊?”

“不吃了,留着肚子喝砒霜去!”方童頭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走了。

她一下午就在各種煩躁中度過,她都不敢同別人講話了,一張嘴就會得罪人,覺得心裏火燒火燎的,就是沒有個發洩口。朱秀秀真生她氣了,下班時也沒有像從前那樣挽着她的胳膊去坐電梯,而是自己一個人先走了。方童剛下到一樓才發現胸卡忘在抽屜裏,沒辦法打卡,只能回去取。她木然的按了樓層,門打開,是十層,沈安沉的樓層。

方童掉頭要走,恰好碰上程凱下班出來,程凱遠遠的喊她:“童童,我在這兒呢,是上來找我嗎?”

“是,你走不走?”方童站住腳等他,心裏對自己說,你看,我其實是來找老程的。

程凱小跑到她眼前:“是不是為中午跟我發脾氣感到內疚和慚愧?沒事沒事,我都習慣了,你就不用跟我忏悔了。”

方童理也沒理,低頭前行,程凱又追了幾步:“你走那麽快幹什麽,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這樣,周末我帶你去郊區逛逛?咱釣釣魚再采采摘,外面空氣也好,玩一會兒你就渾身舒暢了。”

“不用了,周末我回家看看我爸媽,都好久沒回去了,你自己玩兒去吧!”

“诶,不是,童童,你……”程凱從背後拽住方童的書包帶,還沒敢用力呢,方童突然停下,程凱被閃了一下,差點兒撞到方童身上,他擡頭定睛一看,沈安沉正站在他們眼前。

“沈總。”程凱收回手,跟方童并肩站着,畢恭畢敬的同沈安沉打招呼。

沈安沉點點頭算作回應,他一直瞪着方童,就跟程凱不存在似的。方童不看他,颔首稱:“沈總。”然後目不斜視的朝門外走,與沈安沉擦肩而過時,沈安沉叫住她:“你等一下,我跟你說話。”

“改天吧,今天程凱過生日,我答應陪他慶祝的。”方童都不知道謊話是怎麽編出來的。

程凱意會,跟着打圓場:“沈總不好意思啊,我那個,我過生日,您看這多不合适。”

方童快走到大門了,沈安沉轉身對着她的背影,喊了一聲:“方童……”

忍住了,忍住了,這一回頭,就前功盡棄了。方童攥着拳頭,從玻璃門上看到映出的沈安沉的影子,他的狀态很糟糕,方童想他昨晚一定失眠了,大約連飯也沒吃,剛才他走路時是不是有些搖晃?他這麽虛弱憔悴,天氣還TMD這麽冷,會不會着涼感冒?忍住了,忍住了,這個人已經跟你沒有關系了,你再堅持幾天,兩個人就都脫離苦海了。

方童推開大門,沈安沉又喊:“方童……”這一聲,就連程凱都聽出幾分哀求,程凱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他也随着叫方童:“你等會兒,童童,你等會兒啊!”

“老程你送沈總回醫院吧,我在你家等你。”方童說完就走。

沈安沉靜默不言,他望着方童走遠消失,程凱問他:“沈總,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司機就在外面,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去找方童吧,天氣不好,別讓她等太久。”沈安沉轉身,影子裏全是落寞。

程凱緊跑幾步給他開門,沈安沉勉強的擠出一個微笑:“謝謝。”

“沈總,您別怪方童,她做這個決定也是特別痛苦。也許有些話不該我講,您就當我多管閑事吧,方童跟以前的男朋友談戀愛三年,哦,您可能也有耳聞,就是MAXAIR的喬森。他們在一起的這三年,當然也有過不愉快,也吵架拌嘴,可是從我這個旁觀者的角度看,童童從來沒操過心,勞過神。喬森說實的我頂煩他了,但不得不承認,和他相處的那段時間,是方童最放松的時光。沈總,既然方童鼓足勇氣邁出這一步,我希望您也能為她考慮,高擡貴手,放她一馬,我想您跟我一樣,也不想看她痛苦吧!”

沈安沉把手杖攥住,沖程凱搖搖頭:“謝謝你程助理,不過,不能分手。”

方童的生活,表面上看,叫做一切歸于平靜,而實際上,卻是面目全非。她變得懶散又不修邊幅,下班很少買菜做飯,一個人煮泡面,或者是到公寓附近的小餐館裏胡亂吃一點兒,回家就窩在沙發裏看電視,不打掃也不再保持每天洗衣服的好習慣。她學會了早上賴床,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從被窩裏爬出來,上班之前別說是疊被子了,有時候連洗臉刷牙都是敷衍了事。

沈安沉沒有再給她打電話,也沒有再到公司來找她,方童漸漸的,由最初的慶幸變成失落,最後,是一種辛酸與心痛交織的感覺,折磨着她,反反複複。程凱對她說,老方挺住,一個月後,你就重獲新生了,到時候哥哥給你介紹一打靠譜的帥哥。

周末裏,方童回父母家,她陪爸爸下圍棋,還幫媽媽收拾碗筷。晚上,方媽媽問她跟男朋友相處如何,方童曾經跟他們提過沈安沉,但都是一帶而過,沒有細聊。她總想某一天,和高大英俊又溫文爾雅的沈安沉手拉手出現在父母面前,讓他們大吃一驚卻也大喜過望,她想看着媽媽忙前忙後的為沈安沉張羅晚飯,還想看着爸爸如何話裏話外的将照顧他寶貝女兒這一中心思想灌輸給沈安沉。

方童輕描淡寫的說:“散了,性格不合,你們要是有合适的再給我介紹吧。”

“真的?媽媽要是給你安排相親,你不反對啊?”方媽媽本來也沒對喬森以後的這個男青年抱什麽期望,她覺得就是自己女兒失戀後頭腦一熱的任性決定。

“不反對,不過您給我點兒時間,我先自己清淨幾天,後面就全聽您召喚了,行嗎?”方童自暴自棄的想,她就聽她媽媽的話,相親尋覓一個雙方父母滿意,彼此看着不惡心的人,規規矩矩的過日子,什麽愛不愛情,姑奶奶再也不上你的當了。

從父母家出來,方童步行去路邊的停車位,剛摁下開鎖鍵,她就看到緊鄰的美發店。方童把車鑰匙揣回兜裏,徑直進了理發店,她洗完頭坐在鏡子前面,對身後那個戴着眼鏡的白淨發型師說:“剪短了,特別短那種。”

再從美發店裏出來,方童差不多變了一個人,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如今只到耳上,配着散碎的劉海,若是仔細的看,還是甜美俏麗的。方童在微風裏甩甩頭,她還以為剪完以後多少都會輕松些,誰知腦袋裏裝的東西絲毫沒減少,還是沉得她喘不過氣來。

沈安沉沒有與方童聯系,他不是沒有思念,也不是想要放棄,他用各種方式跟父母抗衡。無休止的争論,沈媽媽的眼淚和沈爸爸的呵斥,還有長時間的冷戰,他們在這件事情上如此的固執,如此的不近人情。沈安沉選擇了拒絕治療和進食,他不肯見任何人,也不再與他們交談。

幾天前程凱的話,他都聽了進去,他終于認識到,自己是多麽的自私和可惡。他心愛的姑娘,所承受的壓力和委屈,遠比他想象中要大無數倍。沈安沉自責到極點,他告訴自己,決不能再不顧一切的去找方童,那只會徒增她的痛苦,那只會讓她為難。他要做的,是讓父母接受和認可方童,他所要做的,是讓溫亞霓了解他們之間不會有愛情,他所要做的,是讓溫媽媽放心,他會一直照顧她們,即使他不是丈夫和女婿。

三個女人輪流的到他病床前哭泣,沈媽媽是哭着指責沈安沉的不負責任,溫亞霓是哭着回憶她早逝的姐姐,而溫媽媽,則只是掉眼淚,一句話都不說。第三天時,沈安沉已經幾乎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了,他不能确定自己的這種做法是不是幼稚可笑,但他孤注一擲,只剩下這一步棋可走了。

大家都恐慌起來,包括一貫鎮定自若的沈爸爸,都急得坐立不安。反而是弱不經風的溫媽媽,并沒有與另外兩個女人抱頭痛哭,她要求與沈安沉單獨說話,在他們出去後,溫媽媽輕輕的關閉房門,坐在沈安沉床邊。她柔軟又溫暖的手撫摸着沈安沉的胳膊,過了好一會兒,才娓娓開口。

“孩子,看着你受苦我心裏難過死了,盡管你媽媽和佩妮都不肯把你情緒激動的原因如實告訴我,但我這麽大年紀,又經歷過這麽多的事情,還是能猜出幾分的。我知道是跟那位可愛的姑娘有關的,對不對?你愛上了她,并不是我們最初以為的一時沖動或短暫好感,孩子,你想跟她在一起,是嗎?”

沈安沉聽到這裏,努力的睜開眼睛,他想點頭,卻又怕傷害溫媽媽,溫媽媽明白他的心思,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背,繼續說:“如果在兩個月之前,我知道你有這麽大的決心,我知道你這麽深愛這位姑娘,那我會毫不猶豫的支持你。Eric,我最怕你有心理負擔,怕你為了報恩和履行承諾而放棄自己的幸福,那不是我想看到的。但現在……”

溫媽媽眼神黯淡下來,她頓了一頓,又說:“兩個月前,我被日漸加重的腹痛折磨得忍無可忍,到醫院去做了檢查,醫生很肯定的告訴我,是肝癌晚期,生存期不超過半年,她建議我放棄放化療,好好的享受最後幾個月的人生,不要在醫院裏浪費時間。Eric,原諒我把這麽不好的消息告訴你,讓你跟着擔心了,這是咱們兩個的秘密好嗎?我本打算到生命的盡頭再跟你們講出實情,可看到你的樣子,我又覺得不得不說。”

沈安沉震驚了,難怪溫媽媽離開丈夫和女兒安葬之地來到北京,她是有太多的牽挂,當然,更重要的是,她想與最親近的人一同度過所剩無幾的歲月。沈安沉難以置信的搖搖頭,拉着溫媽媽的手,哽咽的說:“阿姨,您……”

“吓到你了是吧?不要怪我,Eric,我今天改變主意,對你講這些話,也是出于阿姨的私心。佩妮的爸爸和姐姐離她而去,好在還有你我讓她有個依靠,但Eric,我陪她的時間不長了,對佩妮來說,這不僅是失去母親那麽簡單,八年前她有一個美滿的四口之家,轉眼就孤身一人,她怎麽能接受得了呢。所以,Eric,阿姨求你,不要讓佩妮感到孤單和無助,我走以後,你就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要代替珍妮好好愛她,保護她。我知道這對你和那位姑娘來說太殘忍了,你把一切怨恨歸咎在阿姨身上吧。”

是的,仔細想來,他真的是溫亞霓的唯一親人了,畢竟他身上,有她姐姐的部分肝髒。沈安沉對溫媽媽說:“您能不能先出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他靜靜的躺着,腦海裏全是方童的影子,她在廚房裏唱着歌給自己煲湯,她在電梯間脫下高跟鞋用力一擲,她生氣時撅着嘴大聲對他咆哮,她敷着面膜憨皮賴臉的向他索吻,還有那一天,她穿着明黃色的運動衫,站在陽光下,對他粲然一笑。

沈安沉頭痛欲裂,方童的影子,愈加遙遠,她似乎在奮力的跑開,沈安沉喚不出她的名字,也跟不上她的腳步,終于的,她在盡頭處消失不見,竟然都不肯留給他一個回眸。沈安沉感到眼角處淚水滑落,他前所未有的絕望,胸腔中有東西聚成一團,牢牢的堵住出口,他無法呼吸也無法喊叫,就連心髒也抽搐在一起,不願好好跳動。他揪着身下的床單,艱難的叫了一聲“方童”,聲音中所包含的酸楚與無奈,除了他,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慌不擇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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