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天早上,季子柔五點鐘就起床了,梳洗完畢,五點半出門,按照約定的時間,六點鐘準時到達了練車的地方——清州學院一個廢棄的小運動場。
寧自懷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一輛破舊的桑塔納,早已在運動場等着她。
季子柔忐忑地走過去,她想着昨晚分別時寧自懷說的那些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麽,還是她自己想多了。
“你怎麽連早餐都不給我帶一份?”寧自懷先開口數落道,“你這個人真是,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我這麽起早貪黑教你練車,你就不知道給我帶份感謝的愛心早餐?”一邊說着還一邊故作痛心疾首地擺頭。
季子柔放下心來,也扯起嗓子吼道:“兇什麽兇啊,我又不知道你沒吃早飯,你們學校應該有食堂吧,這麽大的人難道不會自己去買來吃。”
“那能一樣麽,我要去買那就是花我自己的錢了。”
季子柔氣結,“你要不要這麽摳啊,餓的是你自己的身體。”
“先練車,練完車你必須請我吃早餐。”寧自懷要求道。
“請就請呗,師父都這麽說了徒弟能不聽麽,吃個早餐能花幾個錢呢。”
兩人開始練車,寧自懷從車上各個按鈕儀表功能開始講起,并把每一項操作演示給季子柔看,最後才開始教她起步停車。
練習近個把鐘頭,七點的時候練習結束。兩人去清州學院外面的早點攤吃早餐,寧自懷點了一份牛肉拉面還有兩根油條,季子柔習慣清淡,要了一碗馄饨和一個煮雞蛋。吃完早餐,時間差不多就七點半了,季子柔付了帳,馬上趕去車站搭公交車去單位上班。
後來的每個練車的早晨,寧自懷的早餐都是由季子柔買單,季子柔雖然嘴上老埋怨寧自懷摳門,但是畢竟是她占寧自懷便宜更多,她向來不愛占人便宜,請吃個早餐也算小小補償一下,她的心裏多少平衡了點。
一天早上,季子柔和寧自懷照常來到經常光顧的那家早點攤吃早餐,季子柔正埋頭剝着蛋殼,就聽到有人跟寧自懷打招呼:“寧教授,早啊。”
她擡起頭望了一眼,蘇晴就站在攤前,從手提的錢包裏翻撿着,大約是在找零錢。夏天的衣服單薄,蘇晴的腹部已經有明顯隆起的痕跡。
“小蘇,你早啊,一個人出來買早點?”寧自懷回應道。
“跟我婆婆一起出來的,她去前邊菜市場買菜去了。”這麽應着,她才發覺寧自懷旁邊坐了個人,打量了一眼才發現是季子柔,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和鄙夷,不過很快又回複平靜,像是沒看到她一般目光轉向別處,從老板手裏拿了油條,就跟寧自懷道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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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學校江教授的兒媳婦,跟我住一棟家屬樓。”寧自懷介紹道。
哦,季子柔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來到辦公室,季子柔覺得這天似乎格外乏累,也許是前一晚沒休息好的緣故,這段時間也沒什麽事,她就在總值班室坐着打打雜。收發室那邊剛送過來的報紙就擺在桌上,季子柔閑得無聊,就随手翻了起來。
本埠的一本周刊娛樂版上,刊登了本市某美女新聞主播的一則花邊新聞,像時下所有娛樂新聞一樣,标題起得很是嘩然——《電視臺當家花旦戀情浮出水面》,配圖是該花旦的一張大特寫還有記者拍攝到的花旦上車的背影,旁邊一位身形修長的男士正替她打開車門,因為是側着身子,照片上并不能看出該男士的容貌。
可是季子柔一眼就認出了那人是喬立恒,照片中的車子正是喬立恒曾經開過的A8。
原來她的心還是會難過,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心中的痛楚驟然聚集,像蟻噬般綿密難挨,無法言說,他那樣傷害她嫌棄她,可是她竟然還是放不下。
離開江笑峰以後,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愛了,用了六年的時間,她才遇上喬立恒,這個男人叩開了她的心門卻又親手關上。這段感情如此容易被辜負,是自己的一場幻覺還是一個天真的笑話,她至今也沒弄明白。
季子柔不自覺地打開電腦,在浏覽器裏輸入美女主播的名字進行搜索,網上資料顯示,美女是中傳媒大學播音主持專業畢業,年方二十五,曾經多次獲得各類選美和主持選秀活動獎項,母親是越劇名角,父親是話劇團團長。這樣的一個女人,從樣貌到學識,從氣質到修養,從工作到家世,樣樣完美得無可挑剔,也許,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優秀的喬立恒吧。
季子柔在心裏輕嘆了一聲,然後關掉網頁,打開新浪微博登錄上去,發了一條新微博: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暫時不要幸福,因為我,尚未幸福。
她知道,她什麽都沒有忘,可是有些事情,只适合收藏,不适合張揚。在這世界上,她又落單了。
一整個上午,她都精神恍惚的,要把一個人從腦海裏踢出去,原來是一件這樣難的事。
午飯沒有吃,下午的時候,方維珍打來電話,約季子柔出去尋樂子。她接了大單子剛從外面帶團出差回來,這陣時間終于可以放松歇一口氣了。
兩人見了面,方維珍提出去唱K,季子柔沒有反對。來到錢櫃,方維珍豪氣地叫了大包廂,點了很多零食和啤酒。
方維珍一口氣點了好多首歌,季子柔就坐在一旁聽着。方維珍一連唱了十來首,終于累了,開始教訓起季子柔來:“不就是一破男人麽,至于把你傷成這樣?你看你自己像個怨婦一樣不振,我都是離了婚的人了,活得都比你灑脫。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到不了的明天!去唱歌,把情緒發洩出來,然後我們大口飲酒,把所有的不愉快留在今天,明天就是嶄新的世界嶄新的我們。”
大約是受了方維珍的感染,季子柔終于行動起來,點了一首《氧氣》。範曉萱的老歌了,可是季子柔第一次聽這首歌卻是在前不久,在網絡上看臺劇《我可能不會愛你》,李大仁去新加坡之前,大家為他送行,程又青和Maggie在KTV裏一起合唱這首《氧氣》,Maggie哽咽的聲音,又青無措的表情,大仁隐忍的注視,再配上這樣壓抑的歌詞,看到這裏,季子柔當時就飙淚了。
“如果你愛我,你會來救我,你會知道我,快不能活~”季子柔唱着,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方維珍看不過去了,拿起手機吼道:“我給喬立恒打電話,叫這個混蛋立刻給我滾過來!”
“不要!”季子柔一把奪過手機,“求你了,千萬別打給他,我過會兒就沒事了,你給我留最後一點尊嚴吧。”
方維珍只好作罷,給我季子柔一個踏實的擁抱。季子柔在她懷裏哭了很久才止住,然後抽出身來,開了一聽啤酒自飲起來。
“你沒事了就好,”方維珍說,“不過你今天看起來的确有點反常呢。”
兩人在KTV裏一直待到黃昏時分才出來,季子柔那點微薄的酒量幾聽啤酒下肚她已經醉得找不着北了,方維珍扶着她出來的時候,她嘴裏還在意猶未盡地哼着歌。方維珍攔了輛的士,直接送季子柔回家了。
回到家裏,季子柔倒頭就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天幕已經換了另一番景象,月光落在飄窗上,城市陷入了沉睡之中。季子柔的胃燒得慌,中餐晚餐連着兩餐沒吃飯,又空腹醉酒,她本來脆弱的腸胃經此折磨,終于出問題了,她從床上爬起來,在衛生間裏把五髒六腑都快吐出來了,最後終于沒什麽可吐的了,整個人也像被抽幹了一般,渾身一絲力氣都沒了。她扶着牆壁到廚房,冰箱裏什麽吃的都沒有,吊櫃裏有半筒面條,她打開電磁爐燒水,準備自己煮點面吃,雖然她沒什麽胃口,但是不逼自己吃點什麽,她肯定會餓昏過去的。
手機響了起來,她走到卧室拿起手機,時間顯示是晚上十一點多,來電的是她母親。在這一天即将結束的時候,總算有個人記起了這個日子記起了她。
“你總算接電話了!”母親在電話那頭急切地說,“我從下午五點多就一直開始給你打電話,一直都沒人接聽,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我下午開會,手機調靜音了,下班忘記改過來了,所以一直都聽不到響聲。”季子柔撒謊道。
“怎麽小喬的手機號碼也換了麽?”母親問道,“我打你手機打不通就給他打了,可他的號碼怎麽成空號了?”
母親口中的小喬,自然指的是喬立恒,她還沒敢告訴母親他們已經分手,怕母親責罵數落她,更怕母親又逼她走上流水般的相親不歸路。
“是啊,他換號碼了,可能最近工作太忙了,忘記告訴你了。”季子柔道。
“哦,我是說呢,以前他每個禮拜都會給你爸和我打個電話問候一聲,我說怎麽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接到他電話了,原來是工作太忙,那沒事啊,你跟他說聲,讓他安心工作,有時間到家裏來玩兒。”母親說道。
“他以前每個禮拜都給您二老打電話?”季子柔追問。
“是啊,你不知道嗎,要說小喬真是不錯,懂事又孝順,你弟弟子璘都做不到每周打電話回家,可人家小喬都做到了。”
聽了母親的話,季子柔的胃又痙攣起來,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拽住擰成一團了。
“你今天過得還好吧,”母親接着說,“雖然晚了點,還是跟你說聲生日快樂吧,沒事早點休息,挂了啊。”
季子柔還沒來得及說晚安,母親那邊就已經挂斷了。
她重新回到廚房,撈起鍋裏的面條,随便撒了點油鹽将就着吃了一點。
第二天早上季子柔睡過頭了,一陣嘈雜的手機鈴聲把她從睡夢中驚醒,她拿起手機,寧自懷在那頭一陣劈天蓋地的數落。
“季大小姐,你看看現在幾點了?!我在訓練場上等你一個多鐘頭了,請問你有沒有一點時間觀念啊!”
季子柔看了一眼時鐘,原來已經早上七點多了。她清了清嗓子道:“不好意思啊,師父,我今天不來訓練了,忘記告訴你了。”
“不來訓練難道你不會提前說一聲啊,害我白白等了一個早上!”
“對不起啊,我生病了,睡過了頭,本來想昨晚就告訴你的,可是太晚了怕打擾你休息。”季子柔道。
“你怎麽了,什麽病,嚴不嚴重。”寧自懷的态度明顯軟了下來。
“沒事,大概是腸炎發作了吧,吃點藥就好了。”
“要不要我過來看看你?”
“真不用,我腸胃一直就不好,對付這種小毛病都已經有經驗了,我知道照顧自己。”
“那好吧,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千萬別跟師父客氣。”
“行了,啰嗦!”季子柔果斷挂了電話。
她打電話跟單位請了假,準備在家裏休息一天。
打完電話,她爬起床,吃了一點腸炎寧片,然後熬了一鍋白粥,費勁吃進去了兩碗,然後下樓去社區衛生室挂點滴。
十一點多的時候,寧自懷又打來電話,問她是不是在家。
她說不在家,在社區衛生室打針。
寧自懷說,我給你送午餐過來。
她來不及拒絕,寧自懷就挂斷了電話。
幾分鐘後,寧自懷居然真的出現在了衛生室裏,手裏提着保溫桶,還有兩個白饅頭。
“好好的,怎麽就突然生病了呢,是不是背着我去偷吃了什麽好吃的,所以才腸炎了,你看你吃獨食吧就遭報應了。”寧自懷一邊埋汰她一邊打開保溫桶。
季子柔這會兒沒勁跟他擡杠,巴巴地望了一眼桶裏的內容,是青菜粥。
寧自懷給她盛了一碗,她的肚子一直都是空的,輸液了以後人漸漸恢複了一些,也開始有食欲了,所以她也沒客氣,接過碗來就吃了起來。
也許是餓得太久的緣故,居然覺得這粥的味道十分不錯,鮮香爽口。
“怎麽樣,我親自下廚熬的愛心粥味道還不錯吧。”寧自懷自得問道。
“還可以啊,你是怎麽做的,為什麽跟我平時吃的粥味道都不一樣呢。”季子柔問。
“那是,因為我下足功夫啊,青菜是用上海青菜心剁成丁,裏面有甜甜的脆脆的東西嘗出來是什麽沒有?”
“是什麽?”
“雪梨啊,去皮以後切成沫在粥熬好的時候放進去收火,這樣熬出來的粥清甜可口,如果是在冬天,放些荸荠沫味道會更好,只可惜你沒口福這個時節買不到荸荠,不過我另外做了改良,放了新鮮的蓮子米進去。”
“沒想到你對做飯這麽在行,真是個賢惠的好男人啊,你說你老婆當初怎麽會舍得跟你離婚呢?”
“兩碼事好不好,賢惠是一回事,感情是另外一回事,兩個好人就未必适合在一起。”
這樣聊着,季子柔忽然就想到了方維珍的婚姻,的确,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适不适合只有彼此最清楚,其中的龃龉不足為外人道。
“師父你這麽好的人,一定會遇到一個懂得欣賞你珍惜你的師娘的。”季子柔安慰道,從跟寧自懷學車起,她就一直喊他師父,她是故意的,師父是一個又尊敬又親近的稱呼,以此來拉開适當的距離。
“不要老師父師父的把我叫這麽老好不好,我也沒大你多少年紀。”寧自懷小小抗議。
“你就是我師父啊,是我拜師學藝的師父啊,我又沒喊錯。”吃完愛心午餐的季子柔精神好了很多,又開始跟師父習慣性擡杠起來。
唉,寧自懷只得無奈長嘆一聲。
一點多鐘的時候,藥水差不多打完了。寧自懷送季子柔回家午休,其實也沒有幾步路,但是寧自懷堅持要送她到家門口。
到了家門口,季子柔開了門跟他道別,并沒有邀請他進去小坐喝茶,她們并沒有熟到那一步,她不習慣別人闖進她的世界。
“讓我來照顧你吧。”寧自懷說道。
“什麽?”季子柔覺得自己沒聽清楚,可是那一瞬間,世界又那麽安靜。
“讓我來照顧你,我喜歡你。”說得那樣輕描淡寫,可是握在門把上的手心已經出汗了。
“我喜歡你,”寧自懷重複道,“我想照顧你一輩子,我不想看見你一個人這樣,一個人上班,一個生活,生病了一個人打針沒人照顧,我相信你也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你知道我不是壞人,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我們一起努力,去實現幸福的可能。”
一個人的生活,不是不心酸的,寧自懷的這番話的确在她心裏吹起了不小的漣漪,可是,這點漣漪并不足以推翻她心裏那堵戒備的高牆,曾經深情恨不得化作繞指柔的喬立恒在決定離開她的時候都可以變得心如鋼鐵,她還可以相信誰呢。
“我現在一個人也是可以過得幸福的。”季子柔淡淡說道。
“除非你是抱定獨身主義一生的,可你是嗎,你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在江遠的那個深夜,你攔住我的車子,我載你回清江,那天晚上你的狀态很差,我想那天一定發生過一些對你影響很深的事情,可是到了我們奔三以後還在單身的人,誰沒有那麽幾段故事,誰的心裏沒有一座傷城,你沒有必要把自己困在城裏不出來,你只有走出來了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也許你會被外面世界的精彩和溫暖感動,也許你才會發現你一直走不出來的那座城其實是一座死城。為什麽不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呢,難道你的心裏真的就一點點希望都沒有,還是說,你其實是感情的懦夫,害怕失敗所以不敢嘗試?”
季子柔定定地站在那裏,進退兩難,各種亂七八糟的情緒一下湧上心頭,她想起不久的将來就快當父親的江笑峰,想起有美女主播陪伴左右的喬立恒,想起這些年一個人獨自承受的那些孤寂和心酸,不是不唏噓的。
寧自懷覺得時間仿佛過去了幾個世紀那麽久,然後才聽到季子柔輕若蚊唧的回答:“我願意給自己這個機會,以後的日子,請你對我多多包涵。”
“太好了!”寧自懷激動得像個小孩一樣跳起來,然後輕輕擁季子柔入懷,眼裏竟有淚水溢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