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誰說戀愛多了越到最後會越麻木,說這種話的人可能并沒有真正愛過。這不是季子柔第一次戀愛,可是跟寧自懷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會覺得緊張無所适從,反倒不如從前師父長師父短的自在了。

季子柔第一次見到寧自懷的女兒是在開學帶她去報名的時候,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寧願,她穿着水手領的小連衣裙,白色襪子粉色涼鞋,剪着可愛的丸子頭,齊齊的劉海下一雙清澈的圓眼睛盯着季子柔看。

“你好哇,寧願小同學。”季子柔打招呼。

“叫阿姨。”寧自懷在旁邊教導。

“阿姨,你好。”寧願用稚嫩的童音回道。

季子柔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像天使一樣的小女孩了。如果以後有機會做她的繼母,也不算一樁頂麻煩的事。

與寧自懷的感情不愠不火地發展着,和以前的約會不一樣,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在季子柔的家裏,寧自懷親自下廚做飯吃,吃完飯一起看看電影碟片,寧自懷收藏了很多老電影的碟片,每次約會都是由他挑選了帶過來。有時候他們也會出門,逛逛書店圖書館,或者聽聽音樂會什麽的。

日子平淡實在地過着,這樣接地氣的活法才叫生活吧。

立秋以後,嚣張的暑氣開始收斂起來。一個下午,季子柔坐在總值班室收拾着東西準備下班了,辦公室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正是下班的點,這個時候的電話,季子柔心裏一蹬,八成沒有什麽好事,一般來說各單位有事情報告不會挑這個時候,大家都在收拾工作準備趕班車下班了。

季子柔放下手中的通勤包,迅速地拿出記錄本,一手拿起筆一手接起電話:“你好,總值班室。”

“我這裏是城北觀星洲摩天城項目部,”對方單刀直入,連寒暄的問候都省了,“請你們立即向分管市長和程市長報告,剛剛這裏發生了一起安全生産事故,在建的三标段A2樓發生大面積垮塌。”

季子柔心口一緊,不等對方說完馬上搶着問“傷亡情況如何,你們喬總經理呢?“

“事故發生的時候小喬總經理就在A2樓現場,傷亡情況目前不明,所有工作人員都在現場積極搶救,具體情況稍後會向你們報告,請盡快向有關領導彙報。”說完,那邊就挂了。

事故發生的時候喬立恒在現場,他在現場,挂了電話季子柔的手開始發抖,心髒也撲通撲通要挑到嗓子外面來了。

她知道這個時候她一定不能慌,這麽大的一個工程發生大面積垮塌,不樂觀地預計遭遇不幸的人肯定不在少數。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找出通訊錄給分管城建和安全生産的周副市長秘書打了個電話把情況說了一下。程市長還在北京學習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這事還得跟市委潘書記彙報,于是馬上又給潘書記的秘書打了個電話。

做完這些她馬上給機關車隊負責人打了電話,叫那邊立刻替她準備一輛車。晚上值班的人過來了,她交接完工作,馬上就叫了車子直奔城北觀星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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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是下班交通高峰,從機關大院到城北觀星洲車子一路闖紅燈無數,最後還是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

季子柔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摩天城項目所有标段都已經停工,偌大的工地難得的安靜下來,收工的工人三五成群地圍在工棚外面一邊吃飯一邊小聲議論着剛剛發生的事故。季子柔徑直往三标段A2樓所在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是那麽沉重。

垮塌的現場成了一片亂七八糟的廢墟,一隊工人正在一邊收拾現場,一邊做圍擋拉警戒封鎖現場。季子柔拉住其中一個工人問道:“事故裏受傷的人呢,傷亡情況嚴不嚴重?”

“都已經送往就近的醫院了,具體情況我不清楚,我只是下面做事的工作,你想知道什麽去問這裏的負責人吧。”工人答。

“你們喬經理呢,他在哪裏,有沒有受傷,嚴不嚴重?”季子柔不甘心問道。

“你是誰啊,不會是媒體記者吧,”工人警覺問道,“我說了我只是下面的一個小工人,我什麽情況都不清楚,你還是找我們這裏負責人問吧。”

季子柔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名堂,便離開了現場迅速向指揮部走去。喬立恒的辦公室門是鎖着的,很顯然他不在這裏,她往隔壁辦公室走去,總得要找到一個知情人把情況告訴她呀。

隔壁辦公室的門是虛掩的,她正想敲門進去,裏面的對話聲讓她止住了腳步。

“姓江的,你怎麽可以這樣,十幾條人命啊!”是溫婉的咆哮聲。

季子柔的心驟然縮緊,屏息靜靜地聽着。

“A2樓那批鋼材,我記得是7月份的時候通過你的一個所謂熟人供應商采購的吧,當時你直接跟喬立恒打招呼送進來的,因為對你的信任,沒有經過任何檢驗手續就接收了。可是,你入行不是一兩天了呀,你在這行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這批鋼材有沒有問題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呢。我一直敬重你,你在專業上在工作上一直都很優秀,可是這一次,因為你的自私,多少無辜的人遭殃你知不知道?”溫婉哽咽的聲音質疑道。

沒有回答的聲音,溫婉的聲音繼續道:“我實在想不出來是什麽原因讓你這麽做,如果是為利,你年紀輕輕獲獎無數已經是業內翹楚,你應該并不缺錢,不為利是為什麽呢,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你要陷害喬立恒。我看出來了,因為季姐姐你們兩人之間一直就心存芥蒂,你沒有忘記季姐姐,可是季姐姐已經是喬立恒的女朋友了,所以你嫉妒,特別是季姐姐到工地來的那次,你眼裏的嫉妒都快燒出火來了,還有前不久,你突然消失兩天沒來上班,回來上班的時候眼睛通紅,莫名其妙就在喬立恒面前說了許多季姐姐的壞話,為此喬立恒還跟你大打出手。雖然,我一直都是感情的loser,但是我也知道真正的感情應該是美好的,而不是用來報複別人的武器!這一次,你毀了你自己,連累了我,你還害慘了喬立恒,如果喬立恒有個三長兩短,你以為你負得起責麽?!”

“喬立恒怎麽了?”季子柔推開門,站在門口問道。

江笑峰和溫婉詫異地望着門外的不速之客,季子柔的臉色慘白,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們倆。

“你怎麽來?”江笑峰虛聲問道。

“告訴我,喬立恒到底怎麽了?”季子柔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

“你別激動,他現在已經送到醫院救治了。聽搶救人員說是有受傷,因為不在現場,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是很清楚,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被送到醫院了,也許情況沒有我們想的糟糕呢。”溫婉一邊擦幹眼淚一邊安慰。

季子柔艱難地呼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溫總監,麻煩你回避一下,我想單獨跟江總工談談。”

溫婉擔憂地望着她,“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麻煩你回避一下。”季子柔重複道。

溫婉無奈地離開房間,把房門悄悄帶上。走了幾步,她心裏實在不放心,季子柔剛才進去時候望向江笑峰的那個眼神,真的能剮了他,她不會在裏面動手吧。想到這裏,心裏打了個寒戰,她又悄悄折回去,站在門口候着,如果裏面有什麽動靜,她一定毫不猶豫馬上沖進去。

“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江笑峰嗎,”季子柔自語道,“我認識的江笑峰,那麽驕傲那麽優秀,從來都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這一定是命運對我的懲罰,你有什麽不痛快你大可以沖我來呀!”

“我也不想這樣的。”江笑峰低着頭嗫喏道。

“有些事情,我本不想告訴你,我以為自己一個人承擔就可以,無謂讓你痛苦,可事到如今,因為我們的事情,傷害到了不相幹的無辜人,我沒有辦法沉默下去了。你以為自己是最受傷痛苦的那一個麽,你錯了,今天,我要讓你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痛。”

“什麽?”江笑峰擡頭望了她一眼,心中湧出一陣不祥預感,莫名心慌起來。

季子柔接着說道,“你和喬立恒本是一對很好的師兄弟,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是吧。當初我不辭而別離開你,抛開雙方父母的原因,的确是我有負于你,所以我一直希望你能幸福。後來重逢,竟是看到你和蘇晴的婚禮,我也漸漸釋然,我沒有給你的幸福你終于在別處得到了補償。可是你竟不肯放過我,一次次糾纏我,讓我回頭,我也跟你說過好多遍,我們回不去了,你不甘心,最後一次在江遠你親手打造的那個房子裏,我不惜诋毀自己說出了那番欺人的話,你終于徹底死心。我以為我們就這樣從此陌路相忘于江湖了,如果不是因為今天這件事,我永遠也不會說出當初離開你的真正原因。”

季子柔開始回憶,有些事情,她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了,可是今天,她還是像剝洋蔥一樣一邊流淚一邊一層一層剝開了。

“當初留下那五萬塊錢以後,我把報社的工作辭掉回學校了。我知道你會來找我,我沒有回宿舍住,找人幫忙在學校外面租了房子住,畢業手續的事情也托了別人幫忙辦理。我的家裏當時急需用錢,父親病情加重需要動手術,弟弟子璘考上港大四年學費也不是小數目,我才剛剛畢業也沒攢到錢,沒有辦法家裏把青州的房子賣掉了,父母搬回鄉下老家房子去住了,不過這樣也好,我也可以不留一點痕跡地消失在你的世界裏了。我一直都在找工作,但是并不太順利,後來看到有一家企業發起的西部支教計劃,報名參加的人到西部省份的農村學校支教三年,企業一次性補助十萬元,我當時就報名了,因為我家裏當時真的很缺錢,父親單位分的那個舊房子賣得并不值錢,家裏用錢的地方多,又沒有什麽收入來源,十萬塊錢,對我家來說是個不小的數目。”

說到這裏,季子柔沉默了,內心似乎在糾結什麽,過了幾秒鐘才接着說道,“當然,選擇去那麽遠的地方支教,我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畢業體檢之前,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江笑峰如五雷轟頂般愣住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然後呢?”季子柔苦笑,“我當時因為那晚撞見溫婉在我們房子裏,認定你變心了,正在氣頭上,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可是,我又不敢告訴我父母,我知道告訴了他們,這個孩子一定會保不住的。這是一條生命,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我再生氣也好,可我知道我心裏還愛着你,所以我決定把他生下來,所以我決定去支教,一個人躲得遠遠的,偷偷把他生下來。畢業以後,我就去了甘肅一個偏遠的農村小學支教,秋天開學的時候到那兒報到,當時候肚子還不明顯,後來肚子明顯的時候天氣轉冷了,衣服也穿得多,我人本來就瘦,穿上農村那種村婦的大棉襖以後也看不出來了,誰都不知道我是個孕婦。很快一學期就過去了,學校放寒假,可是我不敢回家,只告訴父母說沒買到車票,就留在學校跟着校長一家過春節。那個時候,寶寶已經7個月了,我都已經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還有他在肚子裏踢我,那種奇妙的感覺,讓我覺得安心,我覺得所有的辛苦委屈都是值得的,那個新年,哪怕是一個人在外過年,因為有他的陪伴,我也不覺得孤單。可是,他還是離開了我,我居然沒有保住他。”

說到這裏,季子柔淚如雨下,一度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江笑峰的心,也猶如被無形的利刃一遍遍淩遲,他的眼淚也不受控制地飛流直下。

“是我不好,我沒有保住他。我出門到河裏提水,路面結冰打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就開始出血,後來被村裏的人擡回去,校長請了村裏的赤腳醫生來看,醫生不敢接診叫送到鄉衛生院,校長一家駕着馬車一路颠簸了兩個小時才到鄉衛生院,路上我一直都流着血,肚子痛得我恨不得馬上死掉,可是我咬緊牙告訴自己不能死,我要等着寶寶來到世上。到了衛生院後我馬上就被推進了手術室,一邊麻醉一邊手術,我痛昏過去了。醒來的時候,寶寶就沒了,他七個月大了,是個已經成型的男嬰,因為是大月份流産,我差點就死在手術臺上了。我真的寧願死去的是我,為什麽要帶走我的寶寶,為什麽我還活着。你能理解我當時的心情嗎,不,你不能理解,你怎麽可能理解呢,誰都不能理解,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自己當時有多麽痛多麽絕望,因為那是從我身上割下來的一塊肉呀!”

季子柔聲嘶力竭嚎哭道,這麽多年的委屈這麽多年的秘密,一旦釋放出來,這情緒猶如洪水猛獸般不受控制。

江笑峰哭着抱着她,拍打着她的背心,反複重複着:“為什麽不告訴我?”

不知哭了多久,大概是哭累了,季子柔心緒也平複了一些,她抹了抹眼淚,接着說道:“後來,我在衛生院躺了半個多月,一直在接受輸血。大年三十那天我都是躺在醫院床上度過的,除夕夜我看着窗外的煙火,聽着外面隐約的爆竹聲,突然就覺得這塵世的一切熱鬧繁華離我好遠,我沒有任何期盼和留戀了,我從床上爬起來準備找個安靜的地方給自己的生命一個了斷。可是剛走出病房,校長一家人就提着零食到醫院來陪我過除夕夜,校長一家人都特別善良,他們還向村裏打工回來人借了一部手機過來,讓我給家裏父母打電話。聽到母親聲音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麽不負責任。我就這樣活了過來,我的寶寶我不敢去看,讓校長幫我葬在學校後山上了。從那以後,我就覺得我們的感情跟寶寶一起死掉了,再也活不過來的死掉了,就算有一日我們重逢了,我們也回不去了,不可能再重新來過了,因為只要一和你在一起,我就會多想寶寶一次,我的心就會多痛一次。”

季子柔再次哭到失控,隔了好久,才緩過來,“我本想把這個事情在自己肚子裏爛一輩子,經歷那麽多事情後,我們之間對錯已經無從計較,畢竟相愛一場,我仍然盼着你好希望你幸福,我不想讓你知道,是因為失去的再也找不回來,讓你知道也是只徒增你的痛苦而已。我今天又決定告訴你,是因為你傷害了其他無辜的人,我要讓你知道,即使沒有喬立恒,即使現在在我身邊的是其他任何一個男人,我跟你也絕不可能了!別以為自己受一點委屈有多痛苦,現在才體會到什麽是真正的痛了吧?”

江笑峰面如死灰,整個人就像萎頓下去了一般蔫成一團,仍然自言自語:“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季子柔轉身準備離開,“如果喬立恒真的有什麽意外,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說完,她拉開房門,走了出去。看到門外一臉淚痕站着呆住的溫婉,她愣了一下,然後當空氣一般從她面前走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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