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念雖然喊出了皇帝兩個字,但他覺得自己可能在做夢, 皇帝這時應該在宮裏, 怎麽可能出現在他房間裏,還這麽閑适的看書。
心裏這麽想着, 沈念的眼睛卻沒有動一下, 直直的盯着眼前之人。
齊君慕放下書,不輕不重的嗯了聲。
這一聲打破了沈念的幻想, 他腦袋還不是很清醒,便喃喃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念的嗓子有些沙啞, 齊君慕聽他說話有點刺耳,他沒有回答沈念的話, 站起身倒了杯溫水遞到這人身邊道:“先喝點水。”
沈念沒有動, 仰着頭,眉眼間是恍惚還有些懷疑, 呆呆愣愣的,一點往日的伶俐勁兒都沒有。
齊君慕看着他,眉頭那麽皺了下,端着的茶水拐了個彎就遞到了沈念嘴邊。
鎮北侯垂眸,看着眼下的溫水。
他的确有點渴了, 加上病了的緣故,腦子裏還是一片漿糊。總之,等他回過神時, 他已經就着皇帝細長白淨的手把一杯溫水喝的幹幹淨淨的。
沈念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在皇帝放下杯子開口問道還喝不喝時, 他終于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竟然讓皇帝喂他喝水。
要是被人知道了,閑言碎語不說,怕是要招來禍患的。
沈念臉上有些熱也有些慌亂,他想站起身請罪,不過腿剛落地準備站起身,又發現自己穿着實在是不大雅觀。
沈念這次是真的慌了,又想站起身又想縮回床上。
一站一縮間人便沒有站穩,還好在他差點要摔倒時,皇帝的手穩穩抓住了他的胳膊。
夏衣單薄不說,沈念因為在病了,身上不斷的發汗,一覺睡得裏衣有些淩亂,胳膊處的衣服被早就被拉起來。
齊君慕的手同他的皮膚貼在一起,一瞬間,沈念渾身僵硬,熱氣朝臉上湧去,他人立在那裏,再也沒有其他動作。
Advertisement
沈念所有的感覺都在被皇帝碰觸的地方,不知道是他身上的溫度高,還是皇帝手心太過燙人,胳膊上那片皮膚又熱又疼的。
齊君慕看着沈念通紅的臉頰,他盡量保持着面上的平靜。
說來,兩輩子他都沒有人同人這麽親近過。溫婉不用說了,人和心他都沒有近距離碰過,最多也就是在她不舒服的時候,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其他人就齊君灼同他關系親密些,可齊君灼在他面前從來不會失态。就算是當初齊君灼替他認罪入天牢受刑,等事情被查清。
他把人接出來時,齊君灼也是一步一步自己走出來的。
還好的是碰觸沈念并沒有讓他覺得厭惡,而且沈念肩膀上的肉摸起來很緊實,一看就是常年鍛煉的結果。
皇帝心裏想着這些,手不受控制的在沈念肩膀上捏了捏。
沈念驀然擡頭看向皇帝,一臉驚訝。
在察覺自己做了什麽,齊君慕忙幹咳一聲,把人順勢摁在床上,負手而立道:“你身體不舒服,就不要多禮,躺在床上便是。”
說話期間,手在身後不自在的搓了搓,指尖似乎還殘留着滾燙的熱度。
沈念垂眸靠在床頭,把軟薄的單被遮在身上,他臉上熱度不減,語氣卻已經能十分平靜了,他輕聲道:“皇上怎麽在這裏?可是宮裏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齊君慕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道:“朕就是來看看你。”
他這話說的是實情,可放在現在這情況下,總讓人覺得怪怪的。
齊君慕靜下心,把出宮前的事說了一遍,最後他道:“朕當時想着,只有在鎮北侯身邊,朕才能真正放松下來,所以就出宮來見見你……”
皇帝說着說着又停下,總覺得這話在這場合說出來也很奇怪。
沈念聽了齊君慕這番言辭,心又劇烈的跳動了下,而他則面不改色的言笑道:“結果微臣竟然病了,都沒有親自出門迎駕。皇上沒有怪罪微臣禮數不周,已是天恩。”
沈念一開口,皇帝找到了兩人往日相處的感覺,剛才的古怪之感盡消。
他也笑道:“你人病着,朕又沒有提前打個招呼就來,說到底也是朕的錯,怪罪你做什麽。”
沈念臉上的熱氣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只有耳垂還有些微紅,他笑起來時溫潤如玉,額頭上的發絲和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淩亂,同往日正經的穿戴很不一樣。
加上人因病看起來有些虛弱,看起來有種別樣的脆弱好看。
皇帝倒是同往日一樣,人清冽如霜,偶然那麽笑一下,如若萬花盛開。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氣氛倒也不顯尴尬。
不多時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阮吉慶的聲音響起,他道:“皇上,粥已經熬好了,現在可需要拿進來?”
兩人說話的聲音并沒有刻意壓制,阮吉慶在外面隐隐聽到兩人的說話聲,當時他并沒有動,他需要選擇好的時機。
現在時機正好,裏面的人不再說話,就該他出場了。
齊君慕聲音微擡道:“進來吧。”
阮吉慶一臉笑意的端着粥進來,看到靠在床頭上的沈念,他一臉心疼道:“侯爺,幾日不見你都瘦了,聽你這院子裏的下人說,你這兩日都沒怎麽吃過東西,皇上便命人熬了粥。”
三言兩語說的沈念心裏微酸,本想要遠着皇帝的心又猶豫了。
這時齊君慕站起身道:“阮吉慶,你服侍鎮北侯洗漱,讓他吃口熱的。”
阮吉慶愣了下,沒有規矩的看了皇帝一眼。
沈念則忙拒絕:“皇上,微臣不敢,微臣自己動手就是。”阮吉慶是皇帝身邊貼身的,這整個大齊除了太後,誰敢使喚一下?
話傳出去,他豈不是有意窺探帝位?到時就算他不想死,別人也得給他安排些罪名弄死他。
“就你現在這軟手軟腳的模樣還是算了吧。”齊君慕淡淡道:“阮吉慶是朕身邊貼身伺候的,他知道輕重,能服侍好你。”
阮吉慶慣會看人臉色,忙接話道:“侯爺,皇上這是關心您呢,您是不知道,除了奴才,這院子裏也沒人能伺候您了。皇上剛來時,您這院子裏的下人都閑的很,一點尊卑都沒有。侯爺您在病着,她們卻一點都不關心,皇上當時就生氣了。這不,人現在還在院子裏跪着,等候您醒來之後發落呢。”
阮吉慶這話真真假假,語氣卻是萬分真誠的。
齊君慕讓那些人跪在院子裏反省,的确是有些生氣。除了沈念病了的緣故,更多的是有人竟然想借着端茶的機會接近皇帝。
只是端茶阮吉慶還不至于說她們不守規矩,端着茶含羞帶怯抛媚眼,除非是瞎子看不出她們在做什麽美夢。也不知道是不是民間話本看的太多了,都想着丫頭變妃子呢。
皇帝要真愛美色,宮裏的宮女都是練出來的,随便哪個不能伺候皇帝?當時阮吉慶心想,這有的人還真敢做白日夢,真是太有想象力了。
皇後現在都不敢做這樣的美夢。
齊君慕是皇帝,他掌握天下人生死大權,不過這裏到底是鎮北侯府,下人是沈念的,他對那些人并沒有做出其他過分的懲罰。
齊君慕沒有阻止阮吉慶的絮絮叨叨,他趁着沈念失神說不出來話時走了出去。
鎮北侯府很落魄,沈念住的院子也是如此,比不上宮裏任何一個殿宇。從四周的景致可以看出,院子裏的主人是個疏于打理的人,又或者是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這裏。
有那麽一瞬間,齊君慕突然有點想明白上輩子沈念為什麽能那麽潇灑的離開。
他人在朝堂上沒有什麽建樹,被自己懷疑防備着,心沒有在沈家,得知了文氏和沈清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便選擇徹底離開。
回京的時候轟轟烈烈,離京的時候潇灑果斷。
這輩子倒是從一開始就被他用束縛住了,如果沒有意外是離不了京城了。
皇帝在門外胡思亂想着,房內沈念并沒有真的讓阮吉慶服侍他換衣服。
他讓阮吉慶在外室等着,自己則以最快的速度換了衣服,然後洗漱一番。
等他喝粥的時候,粥還有點燙,他還是很快就喝完了。
阮吉慶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笑道:“侯爺,這粥燙的很,你慢着些。”
“皇上在外面呢,哪有臣子讓皇上等的。”沈念含着粥含含糊糊道:“我總不能仗着皇上的關心肆無忌憚。”
阮吉慶看着他難得說一句貼心話:“侯爺能看明白這些實在是太難得了,奴才跟在皇上身邊這麽多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皇上把一個人這麽放在心上呢。聽說侯爺病了,皇上還把白禦醫從宮中宣來,現在白禦醫正熬藥呢。”
說道這裏,他微微停頓下又道:“倒也不是只有侯爺,宮裏還有太後、皇後、瑾親王,扶華公主,臣子倒是只有侯爺一人。侯爺能看得清,皇上心裏定然是欣慰的。”
沈念聽了他這話,喝粥的速度不減,不過并未再說出別的話,腦子越發清醒不過。
阮吉慶看着他,神色複雜。
等沈念喝完粥出門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裏的皇帝和端着藥的白封,阮吉慶忙走上前站在皇帝身邊。
沈念則低下頭走過去行禮請安,齊君慕把他扶起來道:“不是說過無須多禮嗎。”
“禮數不可廢。”沈念淡淡道,然後引着皇帝往書房方向走。
齊君慕道:“你還在病着,朕就不在這裏打擾了,等病好了,早日入宮。”說完他看了白封一眼,白封臉色不變,他把藥遞給沈念溫聲道:“侯爺的病沒什麽大礙的,主要是氣血郁結,喝上幾貼藥就好了。”
沈念接過藥,仰頭喝下,神色變都沒變一下。
把藥婉放下,沈念看了看天色道:“時間不早了,微臣送皇上回宮。”
齊君慕覺得他态度有些不對,看了他兩眼又看不出什麽便點頭同意了。出沈念院子的時候,有禁衛前來禀說,沈老夫人在外面等候前來求見。
齊君慕看着沈念道:“朕來了便在你這裏,還沒有見過你祖母呢。”
沈念默然,齊君慕吩咐禁衛讓沈老夫人進來。
一直以來沈老夫人穿着都很樸素,今日也是如此。看到皇帝她準備行禮,齊君慕道:“不必多禮。”
因為沈老夫人的到來,齊君慕便沒有立刻回宮,一群人到前廳坐了一會兒。
看在沈老夫人是沈念祖母的份上,齊君慕問了她的身體如何,沈老夫人一一回答。
沈老夫人看着皇帝,眼神有些奇怪,像是恨又不像是,像是打量又像是在透明齊君慕看別人。
她其實很想極力掩飾起來這複雜的眼神,可許是心情的緣故,情緒過于激動時,感情總是能從眼中流露出來。
齊君慕微微揚了揚眉,他看了看沈老夫人又看了看沈念,覺得這沈家肯定還有什麽事是他不知道的。
沈老夫人也知道自己沒有克制住,她站起身道:“皇上恕罪,皇上眉眼和先皇有幾分相像,民婦看到皇上就想到了先皇。”
沈念眼皮飛快的跳了下,他目光沉沉的看了沈老夫人一眼。
齊君慕含笑道:“原來是這樣。”
衆所周知,沈奕曾是景帝的伴讀,在沈家站隊肅王時,沈奕同景帝關系很好。楊老夫人因此見過景帝也實屬正常。
齊君慕覺得有趣的是,沈老夫人現在提起這個,是在表示沈家對皇家沒有怨恨呢,還是有別的心思在裏面。
他心裏琢磨着這些,又同沈老夫人說了幾句話便站起身離開。
沈念把人送到門口,鎮北侯府四周都有禁衛把持,看熱鬧的人離的遠遠的。
人群裏有楊驚雷,他默默護着那些想看天顏的老百姓以免他們不小心犯了忌諱被抓。
蘇仁一直在門口等着維持着秩序,看到皇帝終于出來了,他激動的不行。
這大熱天的,他的官服都汗透了,額頭上滿是汗珠。
齊君慕坐上轎辇時,他望着沈念道:“你還在病着,快回去吧。”
沈念道:“微臣送皇上。”
齊君慕看他這麽執拗,只好坐上轎辇。
等皇帝的轎子消失,沈念還在那裏站着,不知道多久,四周禁衛也離開了,他才慢慢轉身回去。
鎮北侯府中,沈老夫人在前廳坐着,四周已經沒有伺候的人。
沈念走過去喊了聲祖母,沈老夫人看着他道:“他是皇上,同皇上走的太近,沒有人會有好下場的。”
沈念沒有擡頭,聲音平靜道:“祖母,當初沈家支持肅王,最後先皇登基為帝。若非父親同先皇有舊,沈家怕是早就無人存在了。”
沈老夫人顫抖着嘴皮,最後她起身離開,一句話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