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按照沈念的性子, 原本不會在沈老夫人面前說出這樣的話。在外人眼中, 他就算是個禮儀欠缺的野蠻人, 但在很多時候, 他還是要在臉上戴一層面具維持生活的。
對待沈家的家人, 他明明沒什麽感情,只要她們不得罪自己, 他還會給予必要的尊重和顏面。
對待朝臣,明知道很多人看不慣他,想要他死,見了面還是會笑着打個招呼。當然,看着他們不爽的模樣,他就笑的越歡快。
對待皇帝, 一開始也是各種試探的, 從拜別亭假裝自己是個不懂規矩之輩, 到後面打了國舅溫耀和英王世子齊凡。
皇帝是個極有城府之人,對他這點小手段根本沒放在心上, 還因為某些關系對他這态度秉持着相當支持的态度。以至于在接下來的相處中, 他的心态都跟着變了。
想到皇帝,想到沈老夫人最後提點的那句話,沈念的眼神更加幽暗了。
剛才對着沈老夫人,他說出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劍, 扯開了沈家能從景帝手裏逃出來的秘密。
這話是不該說的, 也許是齊君慕突然到來刺激到他腦子裏的某根神經, 也許是他今日發熱熱的人糊塗了。當着沈老夫人的面, 他把心底埋藏許久的話都說了出來。
景帝和沈奕,這世上除了他,誰敢往這方面想。
沈念自己一開始也是不敢的,不過一切明了後,文氏對他的厭惡,沈奕對沈家的漠然,還有景帝病逝沈奕在邊關心神恍惚最終受傷而亡都有了解釋。
只是不知道是帝王無情,還是被臣子傷透了心。
最終兩人是生不相見,死不相依。
沈念想着景帝和沈奕,父輩的恩怨他不明白當時發生了什麽,自然也無法說清楚,更不能為誰進行辯解。
他只是在想,也許喜歡上一個生活裏都滿是刀光劍影裏的帝王,本來就是天底下最難的事。
帝王的心思太難猜,不如不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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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君慕走這一趟鎮北侯府算是極為任性的,尤其是當時在林蕭同他談論沈念不久他突然做了這個決定。
還好的是,齊君慕這輩子做任何事都沒有後悔過。
任性就任性了,他是皇帝,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自然是說一不二的。
回到宮中,皇帝覺得身上黏膩膩的,大熱天的宮裏宮外的跑,的确容易出汗。他讓人備水,在浴桶裏洗了個澡。
皇帝在水裏看着自己的身體突然想到了沈念,男人同男人在某些時候閑着無聊時總是喜歡做一番比較的,此時的皇帝也不例外。
沈念的身體當時包裹在淩亂的裏衣中,但完全展露出了他身體矯健有力,腰間線條消瘦精悍,雙腿又長又直。
當然,皇帝的身材也是極好的,高挑精瘦,身上沒有一絲贅肉,也很有力量。畢竟身為皇子,從小也是要學一些防身之術,他騎馬射箭也是不在話下的。
只是齊君慕皮膚看上去過于白皙,總會在第一視覺上給人一種軟綿之感,很欺騙人的視覺。不若沈念的那般一看就是常年訓練,很是結實。
想到這裏,齊君慕皺了皺眉頭,他在想,自己要不要繼續訓練一番。
等他腦袋裏已經在想教導自己鍛煉身體的人選時,他的手無意識的敲打着水面,水花濺落在臉上讓他猛然清醒過來了。
齊君慕抹了把臉上的水花,狹長的眉宇微微上挑,他想,自己剛才大抵是糊塗了,想的竟然是這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搖了搖頭把那些不靠譜的想法從腦海裏搖出來,他現在最該關注的不是沈念的身體長相如何,而是西境那一堆爛攤子該怎麽收拾。
皇帝從水裏起身,水珠從他身上滾落而下,很快就被寬大柔軟的細巾包裹住了。
皇帝把自己折騰舒服了,開始琢磨起西境來了。
常勝在北境失蹤,自然是他命人做下的。
身為皇帝,他手下不只是禁衛這些明面上的人,還有一些暗衛,這些人會處理一些不能被放在明面上說的事。
不過人數不多,人分散的也很雜,這次随同齊君宴前去西境的就是從司禮監做出來的太監。
誰都不會想到,皇帝派出去的太監會成為常勝的奪命符。
有時候就這樣,越是被人注意着或者越是不容易被人發現,做起一些事情來才不會被人懷疑。
常勝掌管西境大軍多年,在西境軍中也是有一定威嚴,他突然失蹤肯定會引起西境混亂。可現在齊君宴和程錦等人在西境。
齊君宴是王爺,是皇帝的親哥哥,他是睿王。常勝失蹤,他人在那裏,用王爺的身份就可以鎮住一些想要升是非之人。
至于程錦,這次是吸引衆人視線的,又或者是被西境軍集中攻擊的對象。
常勝奉命入北境,卻在北境失蹤,程錦這個鎮北侯的近衛自然會被人攻擊。不過有齊君宴這個王爺在,有刑意這個刑部侍郎在,那些人也只能過過嘴皮子的瘾,更多的卻是不能。
常勝失蹤的事在西境會引起一些霍亂,不過齊君宴和程錦總是能鎮住這些場面的。程錦是從血堆裏爬出來的人,在京城在沈念面前也許脾氣極好,身上的戾氣肯定是沒見過多少鮮血的西境軍不敢直視的。
離開了沈念的程錦,也是能獨當一面的人。
這也是齊君慕敢走這一步險棋的緣故,西境軍比起北境軍少了血氣,他們跟着常勝多年來一直縮在安全區域,實力太弱。
若是把常勝失蹤這事放在沈念身上,齊君慕敢肯定,第一時間處理不好的話,北境軍很有可能會嘩變。
常勝和沈念在軍中的地位是無法比拟的。而且退一萬步來說,西境軍真的敢因為常勝失蹤鬧事,沈念完全可以帶兵去平息掉西境的亂事。
對齊君慕來說,在這個時候弄死常勝驚險有,更多的是穩當。
不過常勝失蹤這事不能和他這個皇帝有關,當然,現在除了沈念也沒有人會想到常勝是被他弄失蹤的。林蕭包括石禦史在內,他們大多數都以為自己讓常勝入北境就是為了打壓沈念。
這同當初沈念設想的一樣。
就目前朝堂上的形勢而言,沈念是他面前的擋箭牌,北境也是。
常勝失蹤,這是大事,自然需要派人前去北境詳查。
這派出去的人選要讓衆人滿意,而詳查的結果一定要符合他的心意,最關鍵的是還不能把沈念給牽扯進來。
齊君慕依據這些在心底圈了幾個人,仔細琢磨了一番,又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把他們給否認掉。
最後楊驚雷的名字在齊君慕心底轉悠了一圈,楊驚雷表面上是極為合适的人選。
現在楊驚雷閑在家裏,如果沒有野心也不會出現在鎮北侯府附近,經過最近一段時間的人情冷暖,相信楊驚雷看事情能看的更明白,做事也會更有分寸,更何況沈念宮中擔任的職位還是楊驚雷的。
心裏琢磨一番楊驚雷去辦這件事的好處,齊君慕讓人傳林蕭、石禦史等人前去禦書房商議此事。
說是商議,皇帝心裏已經做了決定,現在也不過是通知他們一聲。
所以在人到齊了,齊君慕讓請安的衆人平身後第一句話便是:“這幾日朝堂上對常勝失蹤的事議論不休,你們各自心裏都有人選。朕仔細想了想,決意讓楊驚雷帶禁衛去徹查此事,你們覺得如何?”
“楊驚雷?”石老頭很驚訝。
皇帝點了點頭輕描淡寫道:“朕今日看過鎮北侯回宮時,在路上看到了他,他在家裏也休息了有一段日子,現在也該出來做點事了。”
幾位朝臣隐晦的相互看了眼。他們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齊君慕了。
若說他不寵沈念,今日卻大張旗鼓以帝王的身份出現在鎮北侯府,據說沈念病了,皇帝還命人把宮裏的禦醫白封給帶了過去。
若說寵,現在又要楊驚雷入北境查常勝失蹤之事,楊驚雷被皇帝晾了這麽多天,差點要失去禁衛統領之位,心底難保對沈念沒有怨恨。
林蕭也是這想法,他還是比較了解齊君慕,覺得皇帝這寵是假寵。
只是演的戲久了,有時忘了真寵和假寵的區別。
經過他那番提點,皇帝又想起來了。
權臣和皇帝之間永遠是不能平衡的,自古以來忠臣有沒有,有,實在是太少了。
權和欲望總是相輔相成的,太-祖當時建立大齊,也是靠着權利和欲望的,這些年有人擁戴睿王有人擁戴平王,不都是為了自己的權欲嗎。
林蕭看這些看的比較清楚,也敢于承認自己的私心。
該争取的利益是要争取的,該辦的事也要辦好。
楊驚雷皇帝這裏确定了,還有其他随行人員他應該争取下。
于是在皇帝問詢林蕭意見時,他站起身道:“皇上,此事事關重大,微臣推薦刑部侍郎岳雲舟能同行。”
岳雲舟,林蕭之妻岳氏的堂弟,此人讀書一般,喜歡研究死人,是以為怪人一個。景帝年間入刑部為五品主事。
他心細如發、為人公正,遇事喜歡抽繭剝絲,處理過不少冤假錯案,立下過不少功勞,後來升為刑部侍郎。
齊君慕登基之後,林蕭本想着等着他再立下功勞就舉薦他為刑部尚書。齊君慕也知道這個事,不過這些日子京城一直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岳雲舟升為刑部尚書的事也就耽擱了。
現在是個好機會,岳雲舟如果能查出常勝在北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就是大功一件。
事後升職是順理成章的事。
齊君慕對林蕭的提議點了點頭,他道:“那就讓岳雲舟跟着一同前去。”
其他人看到這情形,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心道,沈念算什麽,最受皇帝寵信的還是左相。這明晃晃為妻族謀前途的事,皇帝還不是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同意了嗎。
比起左相,他們就是無人問津的路邊野草,可憐的很。
查案的人選已經确定了,但楊驚雷和岳雲舟去北境還差點身份。北境乃是有功勞之地,将士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忠君之心有,但一般人都他們都看不上眼也是事實。
于是齊君慕敲了敲禦案,他道:“瑾親王一同前去,瑾親王自幼就喜歡兵法,查案他不會,就在旁邊看着楊驚雷和岳雲舟做就是了,這次北境之行主要是讓他感受下戰場到底是什麽樣的。”
林蕭看向皇帝,眸子暗了分。
他不得不承認太後有句話說的很真切,皇帝把齊君灼看的非常重,而且很為他着想。齊君灼被越級封為親王,很多人本來就看不慣,心裏泛嘀咕。
可從青州之行到如今的北境之行,皇帝都在為齊君灼造勢。讓他這個親王之名變得更加名正言順起來。
皇帝一錘落音,楊驚雷和齊君灼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再次被安排在了一起。
除了這些,還有其他細節方面需要讨論。
常勝這事關乎西境穩定,楊驚雷和岳雲舟能不能秉公辦案更是關鍵,最後石老頭提議派個監察禦史一同前往。
監察監察,監察北境也監察楊驚雷等人,以免有人公報私仇。
皇帝認真考慮了下,同意了,又放話讓讓石老頭提供人選,這可把石禦史給感動壞了。
這一讨論就是半天,齊君慕還留他們吃了晚膳。
等放人出宮時,天都黑透了。
不管怎麽樣,這事暫時就這麽定下了。
按說齊君慕應該很疲憊的,可是一點也不,他靠在椅子上,把燕雲臺的名字圈出來,西境失去了常勝,總要有人頂上去的。
燕雲臺年紀大了,但有銳氣,也不是個輕易妥協的主。
即便日後西狄同西境打起來,有燕雲臺坐鎮,加上這些日子修繕的邊防,他就不信西狄還能像上輩子這麽猖狂。
把西境的事重新梳理一番後,齊君慕又想到了岳雲舟。
岳雲舟還真算個人才,上輩子他很早就把人給提起來了,在刑部岳雲舟專門研究那些積壓已久的案子,還讓他破過不少。
加上有他的信賴,岳家在京城的名聲還是相當不錯的,岳雲舟很得銘心,被人稱為岳青天。
讓這麽一個人去北境,說不定會出現各種意外的。
但林蕭提出來了,他不好找借口拒絕,要不然就該引起林蕭對他的懷疑了,再者說岳雲舟是相當合适的人。
想到這裏,齊君慕垂下眼眸,心裏飛轉着有些事要怎麽才能瞞過岳雲舟那雙眼睛。
齊君慕心裏挂念着這些事,這一夜沒怎麽睡安穩。
人迷迷糊糊的,一會兒想起了前世,一會兒又想到了這輩子。
第二天在朝堂上宣布了決定後,他也懶得管其他人的臉色,便直接回乾華殿去了。
到了之後,還沒吩咐阮吉慶去宣楊驚雷和岳雲舟入宮,便聽說沈念、溫耀、齊凡前來求見。
這三個人湊在一起,皇帝腦海裏最先出現的是當初沈念把兩人揍得哭爹喊娘的畫面。這次三人湊在一起,不知道沈念有沒有動手。
皇帝一方面這麽想,一方面又覺得自己這樣想很不好。溫耀和齊凡是蠻橫了點,霸道了些,風評也不是很好。
但沈念是妥妥的君子,總不好見人家一面就揍人家吧。
只是想到了溫耀和齊凡那飛揚跋扈的樣子,皇帝又面無表情的想,這有些人的确是欠揍,沈念揍人的手段是粗暴了些,可還是很得他滿意的。
懷着這樣的心情,在入殿看到三人河漢分明的站姿時,齊君慕一臉假笑道:“今天是什麽風,怎麽把你們三個給湊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