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窗外陽光溫暖,嚴睿卻覺得渾身冰涼。

李季安是宗正丞,一味袒護未央也就罷了,可何晏素來不喜未央,怎地也這般護着未央?

難不成,未央在祠堂裏待了幾日,學會了給人下迷魂藥不成?

可柳如眉是他妹妹唯一的血脈,老夫人的眼珠子,哪怕做出這種事情,老夫人也不會任由旁人處置柳如眉。

老夫人橫在中間,他怎能越過老夫人讓何晏處置柳如眉?

可若不處置柳如眉,他又如何向何晏交代?

何晏縱是一介商戶,那也是天子面前得寵的商戶,他只是一個連入朝聽政的資格都沒有考工右丞,何晏若在天子面前說上幾句,他的前途便全完了。

嚴睿擡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一時間難以抉擇。

未央見嚴睿支支吾吾滿面猶豫的模樣,心中冷笑不已。

柳如眉不過是嚴睿的外甥女,嚴睿便這般護着她,而自己是嚴睿的女兒,母親更是為嚴家帶了萬貫家財,可嚴睿對她卻只有滿心的算計。

嚴睿若将待柳如眉的心分給她半分,她與嚴睿,又何至于鬧到這種程度?

未央眸光微沉,對何晏道:“柳如眉向來是嚴右丞的心尖寵,嚴右丞怎會舍得責備于她?”

“退一萬步講,縱然嚴右丞舍得,只怕老夫人也斷然不會願意吧?”

未央的模樣落在何晏眼底,何晏手指微轉着茶杯,看向一旁的李季安,淡淡道:“陷害列侯之後,該當何罪?”

李季安眉頭微蹙。

一個是外甥女,一個是自己親生的女兒,嚴睿這般袒護柳如眉,委實令人心寒。

李季安瞥了一眼未央。

未央面上帶笑,眼底卻沒甚笑意,不用想,也知她是被嚴睿的舉動傷透了心。

李季安心中嘆息,回答道:“陷害列侯之後,成年男子腰斬于世,成年女子充入教坊司,若是未成年者,則發配邊疆。”

何晏微微颔首,清淩目光看向嚴睿,道:“便依宗正丞之言處置。”

未央有些詫異。

雖說何晏急需錢財解決商船的事情,但這般護着她的行為,委實不像何晏往日的作風——何晏冷心冷肺,孤僻陰郁,與她只是交易關系,依着何晏的性子,不對她落井下石,便是他與她合作的誠心,犯不着這般維護她的。

未央心中不解,餘光瞄了一眼何晏。

臨近正午,窗外陽光越發熾熱,院中枝葉與镂空窗臺将陽光剪得斑駁,細碎光影徐徐灑在何晏身上。

何晏本就生得極白,琉璃绀色的衣裳更是将他襯得如雪如玉,恍恍然如神仙中人,可他眉間的淡淡戾氣,與緊抿着的唇角,又無谪仙的悲憫仁厚,渾身充斥着一種對紅塵俗世極為不耐的厭世感。

饒是未央不喜何晏,卻也不得不承認,何晏的這張皮囊,的确有讓人心甘情願将天下雙手奉上的資本。

未央收回目光。

罷了。

他現在護着她是好事,至于是何目的,則等她将嚴家一家老小趕出府邸之後,再來思索不遲。

她眼前當務之急,是先解決嚴睿這一大家子的人。

未央輕啜一口茶。

何晏一錘定音,徹底改變未央的處境,嚴睿額間冷汗越發止不住。

何晏與李季安全部站替未央出頭,這件事他怎能再依老夫人?

何晏雖然是商戶,可到底是天子面前的紅人,比顧明軒還要難對付的人,他怎敢為着一個柳如眉,便将何晏得罪了?

更何況,一旁坐着的還有一個天家子孫李季安。

思前想後,嚴睿痛心道:“我這便派人去叫眉兒。”

可轉念一想,若是小厮去請眉兒,只怕還未說完話,便會被他那一貫護短的母親打了出來,還是自己去一趟榮養堂,将一切說給老夫人聽更為穩妥。

這般想着,嚴睿又道:“眉兒到底跟了老夫人許多年,今日出了這樣的事,只怕老夫人割舍不下她。”

“諸位稍坐,我親自去與老夫人解釋清楚。”

李季安颔首,嚴睿急匆匆出了榮養堂。

嚴睿來到榮養堂,将何晏抵達祠堂後護着未央的事情說與嚴老夫人聽。

嚴老夫人雖十分疼愛柳如眉,但何晏與李季安如此行事,她心中亦是十分不安——未央哪怕母親與外祖盡喪,但到底是出身列侯之家,何晏與李季安有意追究的情況下,她根本護不住她的眉兒。

嚴老夫人久久未說話,柳如眉吓得面如土色,直抱着嚴老夫人的胳膊啼哭不止。

柳如眉細長的眼睛哭得紅腫如核桃一般,讓嚴老夫人忍不住想起女兒被蕭衡羞辱的那一日的場景。

嚴老夫人嘆了口氣,從丫鬟手裏接過帕子,擦着柳如眉臉上的淚花,道:“眉兒莫怕。”

“我縱然拼上這條老命,也不會讓人把你帶走。”

柳如眉心下稍安。

嚴老夫人起身,對嚴睿道:“走,我倒是想瞧瞧,我若不放眉兒,他們還能把我勒死不成。”

嚴睿苦勸不已,嚴老夫人只是不聽,帶着一衆丫鬟婆子,浩浩蕩蕩來到祠堂。

嚴老夫人輩分高,她進祠堂來,衆人起身相迎。

嚴老夫人徑直坐在主位上,掃了一眼未央,眼底閃過一抹厭惡。

都怪她心軟,沒在這件事剛出來的時候便打死未央,才會發生今日未央逼她的眉兒去死的事情。

嚴老夫人道:“我的眉兒素來乖順,斷然做不來這種毒辣之事,都是她身邊的丫鬟紅杏所為,與我的眉兒沒有任何關系。”

“更何況,她這般害你,對她有甚麽好處?”

嚴老夫人話裏話外都在維護柳如眉,何晏眸色微沉,目光落在未央身上。

未央笑了笑,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嚴老夫人的說辭,道:“證據确鑿,老夫人還想無理取鬧?”

“這般害我,怎會對她沒有好處?”

未央擡眸,看向嚴老夫人身旁立着的柳如眉,道:“此計既能除了我,又能除去嚴夢雅,我們兩個都死了,眉兒表妹才能得償所願,難道不是嗎?”

柳如眉大驚失色。

“表姑娘以為自己的心思旁人不知道呢?”

從夏冷哼一聲,嘲諷道:“每次顧明軒那個負心漢來府上,表姑娘的眼珠子恨不得能長在他身上。”

以前顧明軒與嚴夢雅的醜事尚未爆出時,從夏對顧明軒滿是溢美之詞,後來顧明軒辜負了未央,從夏心直口快,便将顧明軒直呼為負心漢。

柳如眉俏臉微紅,道:“你胡說!”

“我胡說?”

從夏雖然喝了醫官開的藥,但身上傷勢頗重,聲音略有些沙啞,她在從霜的攙扶下,吃力開口道:“表姑娘也不打聽打聽,這阖府上下,哪個人不知道你對顧明軒的心思?”

“你對二姑娘下毒,又将這件事嫁禍給我家姑娘,一舉除去我家姑娘與二姑娘,不就是為了顧明軒麽?”

從夏說得有些急,話音剛落,便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柳如眉張了張嘴,想反駁從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她的确是為了顧明軒。

那個出身清貴又俊朗無比的男子。

柳如眉的心思被從夏一語道破,心中越發惶恐,卻辨無可辨,只好伏在嚴老夫人懷裏大哭:“外祖母,她們誣陷我,我沒有,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全都是紅杏做的,這件事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柳如眉将所有的事情推在紅杏身上,紅杏急忙辯解。

祠堂內滿是二人的争辯聲。

何晏不悅皺眉,道:“宗正丞,時間不早了。”

言外之意,便是很不願意聽二人的聒噪聲,讓李季安盡快解決此事。

李季安點頭,喚來祠堂外等候着的官吏,讓他們講參與此事的人員全部帶走。

柳如眉掙紮着不願離去,嚴老夫人緊緊将她護在懷裏,看向未央,厲聲道:“你這般對待眉兒,難道是想将我這個老婆子逼死嗎?”

“我從未想過逼老夫人。”

未央冷眼看向嚴老夫人,聲音緩緩,道:“倒是老夫人對我步步緊逼。”

自她記事起,嚴老夫人對她的厭惡便不加掩飾,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年幼之時,想着嚴老夫人年齡大了,性格難免孤怪,便小心翼翼讨好嚴老夫人,想讓嚴老夫人對她有幾分的疼愛。

然而她的一番用心換來的,卻是嚴老夫人變本加厲的讨厭。

柳如眉是嚴老夫人的心頭寶,她便是嚴老夫人踩在地上的草,明明柳如眉只是府上的表小姐,她卻要處處忍讓柳如眉。

她不甘心,又始終無法取得嚴老夫人的歡心,便徹底歇了讨好嚴老夫人的心,與柳如眉針鋒相對,與嚴老夫人形同陌路人。

若只是如此,那也就罷了,母親留下來的府邸頗大,她與嚴老夫人柳如眉并不住在一個院子裏,關系不融洽,不相見也就罷了,可偏偏,嚴老夫人連這樣都不容下她。

砒/霜的事情剛爆出來,嚴老夫人便迫不及待讓嚴睿把她送回鄉下的莊子裏,仿佛與她生活在一個府邸上,對嚴老夫人來講,都是一種煎熬一般。

何晏只是想要她的錢,而嚴老夫人,卻是想要她的性命。

嚴老夫人啞然。

未央那張與蕭衡分外相似的臉,讓她如何容得下她。

蕭衡逼死她的女兒,她沒以牙報牙逼死蕭衡,便是看在未央是她孫女的情分上了,怎會對未央有半分的祖孫之情?

嚴老夫人見未央對自己的話無動無衷,起身便要用頭去撞祠堂,道:“眉兒若被人帶走,我現在便一頭碰死在祠堂!”

嚴睿吓了一跳,連忙勸解,周圍丫鬟婆子亦跟着苦勸嚴老夫人。

嚴老夫人只是不聽,在祠堂放生大哭:“可憐我一把年齡,如今要被孫女活活逼死。”

“本朝以孝治天下,為何我卻享受不到孫女的尊敬?”

未央涼涼道:“在老夫人眼裏,柳如眉的性命是命,我的性命便不值一提。”

嚴老夫人被噎得一滞,不知如何反駁,便死命鬧騰起來。

官吏們怕鬧出人命,不敢再拉柳如眉。

祠堂內一時間陷入焦灼。

何晏眉頭微蹙,眼底閃過一抹不耐,聲音微涼:“看來在老夫人眼裏,一個外孫女的性命,比嚴家一家老小的性命更為重要。”

嚴老夫人動作微頓。

何晏問李季安:“阻止宗正府辦案,該當何罪?”

李季安道:“與犯案人員同罪,禍及三族。”

嚴老夫人委實偏心,他一個外人尚且看不下去,更何況何晏是未央的夫君了。

李季安向官吏道:“一同帶走。”

官吏們再無顧忌,将手中枷鎖套在苦勸嚴老夫人的嚴睿身上。

嚴睿大驚失色,厲聲道:“母親,您到現在還護着她!未央的話說的不錯,她的命是命,旁人的性命便不是命了麽!”

“您能不能想一下我,想一下您還在進學的兩個孫子!”

官吏們動了真格,嚴睿疾言厲色,嚴老夫人心中一驚,終于明白,自己的尋死覓活根本不管用。

事關兒子與孫子,嚴老夫人不敢再鬧,心中将未央罵了上千遍,眼淚汪汪地看着柳如眉被官吏們帶走。

未央将她的眉兒害得這般慘,待宗正府的人離去,這嚴府還是她的天下,她有的是法子收拾未央,且不被宗正府得知。

想到這裏,嚴老夫人心中方好受些,只盼着李季安盡快離去,她好替她的眉兒報仇。

偏李季安像是長在了祠堂一般,并不提離開的事情,只讓官吏們先将柳如眉壓下,自己輕啜一口茶,笑眯眯問未央:“女公子似乎對這個結果有些不滿?”

“女公子若是不滿,大可直說便是,宗正府掌列侯內務,斷不能讓旁人将女公子欺負了去。”

嚴老夫人撇了撇嘴,眼底滿是厭惡之色。

她還有什麽不滿的?

她将眉兒的性命都害了去!

當真是像足了她那個死去的娘,心思是一等一的狠辣。

未央眸光輕閃,“自是不滿意的。”

李季安不虧是年紀輕輕便做到宗正丞的人,心思靈透,頗為上道,竟瞧出了她心中的想法。

未央看了一眼對她百般嫌棄的嚴老夫人,道:“老夫人想救眉兒表妹的性命?此事倒也不難。”

嚴老夫人一愣,有些懷疑未央話裏的用意,可眼下她又沒有救眉兒的法子,只能壓下心中對未央的恨意,半信半疑問道:“你什麽意思?”

未央道:“眉兒表妹陷害我的事情雖然證據确鑿,但內裏卻另有隐情,她不過是中了旁人的借刀殺人之計罷了。”

那年她的母親新喪,嚴睿便在外面養了外室,嚴老夫人聽聞外室肚子裏懷的是個男胎,便迫不及待将外室接了進來,對外室百般寵愛,更将外室之前生的女兒嚴夢雅當成了掌心寶。

嚴夢雅嬌嬌弱弱,最會扮可憐,哄得嚴睿對她言聽計從,更哄得顧明軒對她情根深種。

思及往事,未央眉頭微動,道:“至于誰是幕後真兇,便只能勞煩老夫人親自查出來了。”

她去對付嚴夢雅,只會髒了自己的手,嚴夢雅既然是嚴老夫人接來的,便該由嚴老夫人将她送走。

待嚴老夫人将嚴夢雅母女二人趕出去之後,便是嚴老夫人與嚴睿的離府之日。

這裏的一切,本是母親的,母親死了,那便是她的,嚴老夫人與嚴睿有甚資格在這裏居住,還弄出一個拙劣不堪的借口将她趕出府去?

她而今留嚴老夫人與嚴睿兩人在府上,不過是利用兩人為自己掃平一切障礙罷了。

未央眸中精光一閃,看向嚴老夫人,道:“不知老夫人是查,還是不查?”

作者有話要說: 未央:我最喜歡坐山觀虎鬥

嚴家的篇幅不會太長,很快就結束了

小可愛們給我一點時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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