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嚴老夫人看向未央,有些摸不準未央話裏的真假。
未央讨厭眉兒,如同她讨厭未央一般,怎會輕易放對方一條生路?
可能救眉兒性命的誘/惑實在太大,她不得不細細斟酌未央話裏的态度。
嚴老夫人将杯中茶一飲而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嚴老夫人突然發覺未央的話不無道理——她的眉兒與她一樣,是天真直率之人,心裏素來藏不住事,怎會想出這般毒辣的計謀來?
難不成真如未央所說,眉兒是被人利用了?
可誰又對未央與眉兒有這麽大的仇怨,想出這般缜密的計謀來設計二人?
嚴老夫人心頭一驚,腦海裏突然出現一個人的名字:謝氏。
嚴睿只是一個少府門下的考工右丞,縱然續弦娶到了貴女,也要将貴女當祖宗一樣供着。
嚴老夫人受夠了蕭衡的張揚跋扈,也跟着恨透了出身高貴的貴女們,便不打算再為嚴睿續娶一個高門大戶的貴女來做續弦,動了娶一個小門小戶家的清白女兒做虛懸的念頭。
謝氏家道中落,偶遇嚴睿,做了嚴睿的外室,先為嚴睿生下了嚴夢雅,肚子裏又懷了嚴家的長孫,嚴老夫人舍不得讓長孫流落在外,再者,将謝氏接過來,也能借謝氏母女打壓未央。
嚴老夫人便将謝氏接了進來。
未央眼裏揉不得沙子,見謝氏過府,便處處刁難謝氏,謝氏外表柔順,心思卻多,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性子,數年來,未央與謝氏兩人争鬥不斷,恨不得将對方生吃活剝。
而今謝氏想出這樣的毒計來害未央,實在再正常不過——眉兒對顧明軒的心思阖府上下的人都知曉,謝氏是嚴夢雅的母親,怎能容忍旁人這般觊觎自己的女婿?
至于嚴夢雅誤飲砒/霜之事,以謝氏的謹慎,更會提前安排好,不讓自己的女兒涉險。
那日嚴夢雅并未飲下砒/霜,便被一旁謝氏身邊的丫鬟的撞到了,茶水灑在地毯上,地毯頃刻間便冒起了黑煙,嚴夢雅驚吓過度,這才動了胎氣,而不是誤飲砒/霜所致。
想清前因後果,嚴老夫人心中暗罵謝氏的毒辣。
若不是她做主将謝氏接過來,謝氏現在還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外室,她的女兒更是外室女,哪有甚麽資格認識顧明軒?
以往謝氏對嚴睿的妾室下手,她看在謝氏為嚴家生下兩個孫子的面子上,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謝氏不知收斂也就罷了,竟将手伸到她的眉兒身上,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查!”
嚴老夫人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冷聲道:“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誰設計陷害我的眉兒。”
謝氏不過一個外室,她當初擡舉謝氏,一是為了打壓未央,二是為了兩個孫子,如今她與未央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再用謝氏打壓未央顯然是不夠的,至于兩個孫子,謝氏做出這等陰毒的事情來,還有什麽資格當她孫子的母親?
嚴老夫人冷着臉應下。
魚兒已經上鈎,未央眼波流轉,道:“既是如此,我們便以三日為限。”
“三日之日,老夫人若能将幕後之人帶到我面前,且證據确鑿的情況下,我便與宗正丞商議,酌情發落眉兒表妹。”
嚴老夫人一口應下。
事情議定,李季安起身告辭,未央送李季安出府。
臨近嚴府正門,門房處突然傳來消息,說是府外來了一群女官。
大夏是有女官的,位分高一點的,在皇宮裏照顧宮妃皇子公主們,位分稍低的,便在宗正府聽命,被宗正府指給列侯。
未央下意識地看向李季安。
李季安笑了笑,道:“女公子在府中得用之人并不多,從夏又受了重刑,怕是短時間內不能再為女公子做事,女公子身邊便只剩下從霜一人可用。”
“季安便從宗正府調來些許女官,聽候女公子的差遣。”
未央心中微喜。
她正擔心李季安走後嚴老夫人尋她的麻煩了,有了這些女官,借嚴老夫人一百個膽子,嚴老夫人也不敢在女官面前放肆。
未央深深拜過李季安:“多謝宗正丞。”
李季安淺笑,道:“女公子喚我季安便可。”
“府中之事多有波瀾,日後我與女公子怕是會多有往來,故而女公子無需這般客氣,只以名字喚我便是。”
未央便道:“多謝季安。”
李季安是宗正丞,未來接替宗正卿入主九卿之列的人,與他交往,對她百利而無一害。
院子裏的枝葉将陽光剪得斑駁細碎,斜斜灑在衆人身上。
未央迎着陽光,淺笑着與李季安說着話。
大夏民風開放,并非古板嚴苛的前朝,莫說已婚女子與未婚男子說上幾句話了,縱然是已婚女子與已婚男子私奔,也是常有的事情。
衆人并不覺得未央的舉動有什麽不妥。
可當未央與李季安說說笑笑的場景落在何晏眼中時,何晏嘴角微抿,将臉偏向一邊。
未央将李季安送出府,讓從霜将李季安送她的女官安置在自己的明華院,便準備請何晏入她的明華院正廳,準備好好謝過何晏一番——她雖然不喜何晏手段毒辣,但這畢竟是何晏自己的事情,她與何晏并無夫妻之實,自然無權幹涉何晏的自由。
再者,她與何晏如今只是合作關系,但今日在祠堂之上,何晏護着她卻是實打實的事情,人不能不知恩,她得好生謝過何晏。
未央這般想着,笑着對何晏發出了邀請。
正午陽光熾熱,何晏桃花眼潋滟,如喝了十壇的桃花釀,缱绻多情,然而當他眼睛輕眯時,眼底的萬種風情,便變成了陰郁淩厲。
似出鞘的劍,鋒利又危險,頃刻間便能取人性命。
何晏驀然翻臉,未央不明所以,面上的笑意僵了僵。
“夫人無需謝我。”
何晏聲音很慢,席卷涼意,如冬日裏寒風刮在了骨頭裏。
何晏道:“夫人只需好生謝過宗正丞便是。”
“我方才已經謝過他了。”
未央蹙眉道。
何晏并沒有答話,微眯着眼,冷冷看着未央。
未央被他看得一頭霧水,正欲說話,何晏卻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何晏的身影漸行漸遠,未央險些繃不住面上端莊得體的微笑。
這人簡直有病,剛才還好好的,轉眼間便變了臉色,當真如外人傳言一般,喜怒不定,孤怪陰郁。
一番好心換來何晏的冷臉,未央頗為氣悶。
腳邊有碎石,未央提起裙擺,擡起腳,踹向碎石。
碎石劃出一道優美弧線,如流星一般,飛入長廊處。
長廊盡頭,何晏衣擺微頓,停下腳步,微側身。
未央一怔。
不會這麽湊巧吧?
這個何晏,可是最睚眦必報的人,若讓他知曉那石子是被她踹起來的,以他比針尖還要小的心眼,指不定又能生出甚麽事情來。
未央連忙松開衣角,雙手平放,嘴角微翹,精致面容上的笑容明豔大氣,分外賢淑,只差在腦門上寫上“此事與我無關”幾個大字了。
然而何晏并沒有回眸看過來,只是略微停下腳步,片刻後,他又回身,繼續向前走。
很快,他琉璃绀色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
未央松了一口氣。
萬幸,何晏沒有發現她。
未央轉身回屋。
從夏素來缜密,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女官奉上一杯熱茶,未央輕啜一口。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何晏的脾氣讓人捉摸不透,且此人重利輕義,今日能為錢財幫助她除掉嚴家的人,明日亦能為了錢財除去她。
她不能依靠何晏,她得想其他辦法。
單有宗正府是不夠的,何晏是天子身邊的紅人,李季安未必敢為了她去得罪何晏。
未央思來想去,電石火光間,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字——蕭。
她的外祖家。
她的外公名喚蕭伯信,是四鎮之首,列侯之最,僅次于三公的存在,出身蘭陵蕭家,是家中長子,下面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外公生有一子一女,女兒是她的母親,名喚蕭衡,兒子便是她唯一的親舅舅。
外婆生下母親便撒手西去,外公對外婆情根深種,發誓終身不再娶,母親與舅舅頗為感動,對外公分外敬愛。
若是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下去,倒也不失為一樁美談,可偏偏,在母親十五歲那年,外公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十歲的小男孩,說是自己的兒子,為他取名蕭飛白,并準備開祠堂讓蕭飛白入族譜。
蕭飛白僅比母親小五歲,也就是說,在外婆病逝的第四年,外祖父便與旁的女人好上了。
母親素來剛烈,怎能忍受外祖父背叛外婆?
母親與外祖父大鬧一場,就此決裂,搬出鎮南侯府,獨居在天子賜下來的蘭陵鄉君府上,母親又恐自己離開侯府後,兄長耿直,家中財産被蕭飛白所得,便與兄長商議,将侯府的大部分財務全部搬到蘭陵鄉君府,若兄長日後娶妻,她再将屬于兄長的那一份的東西歸還兄長。
母親幾乎搬空了侯府。
邊關急報,外祖父與舅舅領軍出征,母親雖恨外祖負了外婆,但外祖到底是她的父親,她憂心戰事,心緒不佳,偶然結識了嚴睿。
嚴睿細心體貼,很快便俘獲了母親的心,母親不等外祖父還朝,便将自己嫁給了嚴睿。
後來邊關噩耗傳來,舅舅與外祖父齊齊戰死,母親悲恸嘔血,早産生下了她與龍鳳胎的兄長。
然而生活磨難并沒有就此而止,兄長病逝,母親疑心有人加害兄長,細查之下,卻發覺嚴睿在府外偷偷養了外室。
母親最不能忍受的,便是男子薄情寡義,外祖父如此,嚴睿又如此,母親徹底對情愛之事淡了心思,生了與嚴睿和離之心,只可惜,母親尚未付出行動,便撒手西去,臨終之時,她囑咐心腹之人将她葬在蘭陵,而不是嚴家的墳地裏。
而今母親去世多年,當年那個被外祖父領回來的兒子蕭飛白,此時已長大成人,但因當年母親與外祖父為蕭飛白的事情鬧得極其難看,蕭飛白雖然姓蕭,卻并未入族譜,況他又是外室子,按照大夏的律法,外室子是沒有資格繼承父親的爵位的,哪怕是父親只有他一個兒子。
想到這,未央眉頭動了動。
她那位便宜舅舅蕭飛白與母親的恩怨怕是化解不了了,但外祖父的兄弟姐妹們,她或許還能争取一下——她年幼之際,嚴睿總在她面前說蕭家的人瞧她不上。
嚴夢雅沒有入府之前,父親對她極其寵愛,一個是寵愛自己的父親,一個是不曾往來過的外祖家,兩者相較,她自己聽信父親的話,不喜蕭家的人。
母親剛病逝那年,蕭家時常派人前來嚴府,嚴睿說,這是蕭家想與她争奪母親留給她的財務,她便将那些人打罵出去,哪怕蕭家長輩親自登門,她也不曾給過好臉色。
幾次三番後,蕭家便再也沒有來過嚴家。
如今她看透嚴睿的虛僞,忍不住懷疑嚴睿是惡人先告狀,若蕭家真是的貪圖母親的財産,在母親臨終時想要葬回蘭陵祖墳時,他們便可以獅子大開口讓母親嫁妝帶回方能葬在祖墳處,犯不着在母親死後,冒着一個與孤女搶亡母財務的罵名。
更何況,蕭家若真厭極了她,只想與她争財産,為何不在她為顧明軒的事情求到蕭家的時候,向她提出要求,只是不輕不重說她識人不清,日後必有災禍,便将顧明軒安排在了晉王賬下做事?
思來想去,未央讓女官取來筆墨紙硯。
無論蕭家對她的态度如何,她總要試一試的。
嚴家一家老小是豺狼,何晏便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虎豹,她不能剛出狼窩,便入虎穴。
未央提起筆,洋洋灑灑寫了幾張紙。
寫完之後,她将信交給從霜。
從霜是母親從蕭家帶過來的,當年她為顧明軒求官職的事情,還是從霜叩開的蕭家的門。
從霜看了看未央,手指捏着信,似乎想說什麽,但到最後,從霜甚麽也沒說。
未央有些疑惑,便道:“怎麽了?”
“沒甚麽。”
從霜搖了搖頭,拿着信去往蕭家。
從霜走後,未央去看從夏的傷勢。
從夏素來心直口快,在府上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便趁機落井下石,将從夏好生磋磨了一番。
未央心疼得難以附加。
女官中有懂醫的,不比外面的坐堂醫差,給從夏開了藥,從夏喝了藥,沉沉睡去。
未央給從夏掖了掖被角,囑咐女官們好好照顧從夏。
未央回到屋內,讓女官們準備熱水。
她在祠堂裏待了兩日,如今重獲新生,自然好好洗一洗晦氣。
洗漱之後,未央将懂醫的那名女官叫了過來。
女官名喚木槿,瞧上去不過十八九歲,身着蓮灰色的女官服侍,低頭垂眸,氣質清雅,容貌甚美。
未央有些意外。
懂醫,又生得這般好看,按理講,應該早早地被宮中的貴人們挑走,怎會一直待在宗正府,被李季安打發來伺候她?
未央心中疑惑,但此事是宗正府內事,她不好多問,只讓木槿時刻留意怡心院的嚴夢雅的情況。
時間如流水悄無聲息劃過。
怡心院中,嚴夢雅幾經艱難,終于為顧明軒生下一子,顧明軒欣喜若狂,将此事報于顧家。
嚴夢雅因動了胎氣,不易挪動,才會在嚴家生産,而今母子平安,顧家自然要将嚴夢雅母子接回顧府。
嚴夢雅與顧明軒三人離開後,嚴老夫人便帶着丫鬟婆子們氣勢洶洶地去了怡心院。
嚴老夫人在怡心院待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讓婆子們壓着謝氏,來到未央的明華堂。
未央眉梢輕挑,讓嚴老夫人入院。
終于來了。
她等這一日很久了。
往日裏,嚴老夫人為了打壓她,沒少擡舉謝氏,只将謝氏當成掌心寶,今日為了柳如眉,嚴老夫人再不捧着謝氏,讓婆子揪着謝氏直接讓謝氏推搡在地上。
看着往日裏和和睦睦分外親熱的婆媳倆針鋒相對,未央心中頗為痛快。
未央讓女官們奉茶,又讓女官去請李季安。
——嚴老夫人與謝氏內讧,她正好可以趁着這個機會,将嚴家一家老小逐出母親留給她的府邸。
只是此事頗大,需要宗正府的人出面裁決。
不多會兒,李季安來到嚴府,未央親自請李季安入明華堂。
嚴老夫人并不知道未央的打算,只以為未央請李季安前來,是讓李季安在一側旁聽,處置謝氏的。
畢竟謝氏是顧明軒的岳母,宗正府若不出動,她也不敢私下處理謝氏。
衆人落座,嚴老夫人開門見山向未央道:“你所料不錯,一切都是這個毒婦所為。”
“枉我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她卻生了這般狠毒的心思來害我的眉兒!”
作者有話要說: 醋壇何晏:生氣氣
夫人不僅不領情,還拿石子砸我QAQ